远风吹拂
每年过年回老家,我都要去一个地方,就是去看一眼老房子。说是老房子,其实也只是由仅剩下的一些大石头块勉强维持出的地基边界,中间自然形成的坑坑洼洼的空地则由邻里种上庄稼或只是任凭荒草侵占,倒也可以说是换了一种生命形式,延续曾经实实在在在此生发过的每一个鲜活的日子。
曾经,在这所还未破败的老房子里,我度过了独属于我的一段童年岁月。它是支撑我在往后深陷困顿时也终未坠落的根本力量。一直到初二那年新家建好,我们搬了出去。
告别后,记忆大多变得可数且具体,好似自动拥有了滤镜,不好的全忘了,记得的多半是些温暖的事。哪怕当初的体验和感受都不甚美好,但在后来想起时却莫名多了一份亲切。
这个老房子,默默见证了我们一家子缝缝补补的一年又一年。有太多的回忆我都想慢慢写出来,留作念想。怕真的随时日渐渐远去而淡忘,就什么也没了。
其中最想讲的,便是下面这几件烟火小事。
01 机面条
老妈常说,我们一家老实人,没有一个是做生意的料。这我可不认,而且是替她不认。
纯手工机面条的小生意,老妈一个人在家经营过多年。虽赚得只是分分毛毛,却也在当时真实给五口大嘴挣得了几顿粗茶饱饭。这里我所谓的纯手工,更多的指向的是纯力气活。有一台最原始的压面机,当然动力源是得完完全全的要人力。
每到傍晚,街坊邻里会从家里舀上一大盆面粉,端到我家放那即可回家做他活,心里估算着机好的时间来取就好。这时候老妈便要开始一个步骤一个步骤地忙活起来:第一步加水调面。调到大概能粘合到一起的状态即可,手抓起来是丝丝缕缕的碎条状,大概可以从指头缝里掉落下去的样子;然后第二步将已调制好的面粉放进机器兜里,接下来就可以使出浑身的力气,用手握住摇把一圈一圈的推上去再下来,反反复复,直到把调制后的面粉压成厚度适中,表皮光滑没有凸点的一块长方形的大平面;最后一步则根据邻居们的需求,选择安装宽或细的面条切割磨具,然后再次手动摇把,慢慢地把面饼顺着切割磨具切出一根一根的面条,待到一定位置用一巧劲拦腰截断,直至所有的面都机完。
一大份这样的面粉,收费往往只是一到两毛钱,有时候从下午四点钟开始一直到晚上七八点,一刻不停地这样工作,也挣不了几块钱。
下午放了学,偶尔被捉住,也能给老妈搭把手。不过印象中的大部分时间,还是疯跑的多。
后来不知道过了几年,纯纯纯手工的面条机生意开始走上了机械化。装上了发动机的小机器效率突飞猛进,再也用不上人满头大汗地手摇,整个过程是轻松多了。至于这样的日子持续多久,早已忘了。家里又是什么时候彻底放弃了这个维持生计的小生意的,也已经记不清了。
02 黑暗游戏
大人不在家,小孩子总是会想尽办法疯耍。什么玩法都能想得出来,也完全没有怕觉,以至于酿出悔事成了常有的事。记得那一次在床上蹦跳,然后玩起了点火柴的游戏。点燃后吹灭,顺手就从床内侧靠墙的边缘缝隙丢到了床底,谁知一股烧焦的味道涌起,谁知好巧不巧,未熄灭的火柴遇上床底下不知何时存在的床单一猛子火苗窜了起来。小孩子哪经历过这事,吓跑了胆,不知所措的惊住。
当然最后是有惊无险,火苗成功扑灭。这要归功于我的邻居大姐姐,善良美丽温柔。不记得是她感觉我们家不对还是说我们自己去找她帮忙,总之是她从家里火速端来水把火扑灭的。这一点我倒是记得清楚。
做了错事,大人回家自然少不了责罚。可喜可贺,这下好了,成功喜提第一次院子里罚跪反思。记忆到此为止,后续了无痕迹。
03 夏夜乘凉时
夏夜,在满是灰尘的院子里,铺上席子,有时只是用几个装过肥料的蛇皮袋拼凑出一块地,躺在上面就能睡。透过薄薄的袋子身体能很明显地感觉到地面的高低不平,但这并不影响能够拥有一夜好眠。可能是因为一直处在这样的生活环境里,并不会觉得这是什么特别难以忍受的苦楚,一切都太正常不过了。
纯纯的土尘地面,蚂蚁、各种小虫子想来是少不了的,它们自由穿行,我们旁若无虫,如果有些小调皮跑到了胳膊或者其他裸露在外的皮肤上,用手指弹去即可,人与动物和平同处,在安静的夜里。
不过,睡在这样的地面上,也还是会有怕的东西:墙缝里的蝎子和很可能会无声无息光顾到你身旁的蛇。早点未睡的时候,我们会拿着手电筒一个墙缝一个墙缝地找蝎子。因为可以卖钱,收成还不错,所以,有时候我们常常就忽略了它可是一个拥有超强毒性的生物。至于蛇,想来也是带着几分豪赌,赌我们轻易遇不上,遇上了也能化险为夷。幸好,却也安全长至如今的年岁。
一次,在我靠蛮力拖回了一半厚重的木门板后,我的床铺升级了。有了厚度和硬度的床板,将身体与高低不平的地面隔离开,像是躺在另一个世界里。
04缝补
小时候喜欢下雨又最怕下雨。爱的是下雨可以光着脚站在雨中肆无忌惮的淋雨,可以在家门前流淌而下的小沟里用黄土垒坝搭桥,再在其中用手指钻出几个洞,让水流从中流过,不甚乐乎。怕的是一下雨就要缝补,茅草屋顶土石墙体的老房子一经雨水挡都挡不住地漏雨,外面哗哗下,里面滴滴答。家里的盆桶都要拿出来补漏,实在漏得厉害,雨又一直下个不停的话,老爸就会拿个梯子顶雨爬上屋顶修补,用和好的泥土勉强堵一堵,效果也还是有一些。
这样应付一次又一次,一年又一年。没想到老房子十分坚强,直到初二那年彻底搬出去,它仍然屹立不倒。若不是之后再没维护,想必它应该还能坚持地更久。我至今还能清晰记得土墙的微黄范白的颜色;枯黑的屋顶干稻草,经过反复雨水冲刷和太阳的暴晒,变得紧密板结,风雨无阻地坚守在上面,有种莫名的悲壮。
05年久的沙发曾经也是新的
一张沙发,在我家自然免不了充当床的功能。家里除了爸妈,几乎每个人都睡过,常睡,抢着睡。其实它很小,时常需要侧身睡,但我们兄弟姐妹还就爱睡,好像有种魔力,现在我认为,它之所以如此深受家中每一个人的欢迎,尤其是小孩子的青睐,是因为当时这个沙发给孩童时期的我们带来了一种说不清楚的安全感。
侧身面对沙发背,背身隔离一切,便有了不被打扰不可突破的专属空间,在这样的感觉中沉沉睡去,一夜好眠。
据老妈说,家里的很多东西都是外婆家给的,当时婆家太穷啥也没有。外婆心疼就时长贴补些东西,就包括这张不够伸直腿的小沙发。它整体是一种棕橘色,一些更深一点的条纹相间,现在回想起来觉得颇有些复古的味道。
基本上每个来串门的邻居,每个来家的亲戚,都喜欢坐在这张沙发上。靠着背翘着腿或者盘腿都很舒服,让人聊到忘记时间也不觉得累。坐的人多了,年份也久了。拿开这档的坐垫,底下的塌陷再也挡不住了;盖起来还能勉强再凑合用用。再久一些就让人萌生了想要丢弃的“罪恶”想法,作为一件物品,使用的功能耗尽,被丢弃或被废卖不出意外是它逃不开的归宿。当然我心里是不愿的。
不知后来的哪一年,它彻底从家里消失了。随着童年一同远去。
我常说故乡回不去,对于一个女孩子更是如此。也许,不想回去的声音过于强烈和大声,只是为了掩盖曾经在那里发生的温暖。因为过于珍惜,所以觉得留在回忆里更好。就像心里永远记得的某个人,分别之后便不想再见,时间久了,就成了自身的一部分,想起时也就平常了,不会体验幻想破灭时的失落和不知所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