愤怒、革新和怒火是 #MeToo运动电影遗产的关键

编者按：

从2017年哈维·韦恩斯坦性侵事件的曝光开始，#MeToo运动迅速席卷全球，唤醒了全球对于性骚扰和性侵犯问题的关注。#MeToo不仅为性侵受害者提供了一个勇敢发声的平台，也促进了公众对性别平等和性尊重的深入认识。然而，#MeToo运动过去7年后，性侵事件在现实世界中依旧频发，印度31岁女医生在医院遭奸杀的悲剧，让我们意识到性暴力仍然是一个严峻的社会问题。

电影作为一种大众传播媒介，对社会各个层面都能产生深远的影响。#MeToo运动引发了创作者和观众对性暴力议题的重新思考，电影界开始反思和重塑性暴力的表现方式，涌现出了一系列反映这一运动精神的影片。但我们依然能在电影界看到不少残忍的“宽容”，例如表面上因强奸罪名“被禁”的波兰斯基，去年依然在威尼斯举办了他的最新影片《瑞士华庭》的首映——这就是这个行业的虚伪之处。

所有这些事件都引出了一个问题，#MeToo运动是否改变了电影中性暴力的表现方式？在英国独立电影杂志Little White Lies最新一期中，深入探讨了#MeToo运动如何成为电影创作中的一股不可忽视的力量，分析这一运动如何激发了新的创作灵感，引导电影行业对性暴力议题进行更为深入和敏感的探讨。同时，文章也探讨了运动带来的争议和挑战，在尊重受害者的同时，如何保持艺术的真实性和多样性。

#MeToo运动不仅是对过去的一次深刻反思，更是对未来的一次积极展望。它促使我们重新审视电影中的性暴力表现，推动了对性别平等和性尊重的深入讨论。让我们跟随本文，一起探索#MeToo运动如何在电影领域引发变革，以及这一变革如何影响我们对电影艺术的理解和欣赏。

译者：lala（一名电影爱好者。）

来源：《Little White Lies》08/09月刊

作者：劳拉·文宁

插图：埃洛伊斯·赫里蒂埃

今年6月，我第一次读了托马斯·哈代的《德伯家的苔丝》。文化渗透令我模模糊糊地了解到，天真年少的苔丝经受了维多利亚时代不公的命运。然而，我没有想到苔丝在青少年时期就被强奸了，而她的新婚丈夫发现真相后就将她抛弃。

发人深省的讽刺是，这部小说最著名的电影改编版本是罗曼·波兰斯基导演的《苔丝》(1979)。虽然故事发生在英国，影片却是在法国拍摄的，因为波兰斯基无法在英国工作。如果他进入英国，他可能会被引渡到美国并因强奸过一名13岁女孩而被判刑。去年，表面上“被禁”的波兰斯基在威尼斯举办了他的最新影片的首映——这就是这个行业的虚伪之处。

罗曼·波兰斯基

所有这些都引出了一个问题，#MeToo运动是否改变了电影中性暴力的表现方式？一系列影片显然回应了自2017年秋天哈维·韦恩斯坦和其他有影响力的行业人物被曝光以来涌现的性别运动，这是一个开端。

关于调查韦恩斯坦的记者（《她说》，2022），对抗工作场合的性骚扰（《爆炸新闻》，2019），复仇的伦理（《前程似锦的女孩》，2020），以及虐待行为被曝光时应采取何种共同方式（《女人们的谈话》，2022）的这些影视剧和黑色喜剧，都以不同程度的尖锐性探讨了这个主题。所有这些影片都基于真实事件或从真实事件中获得灵感。

《前程似锦的女孩》（2020）海报

当然，这些知名的电影都有它们的前身，自20世纪80年代中期开始，许多以性侵犯为主题的影片迅速斩获了奖项。乔纳森·卡普兰执导的为朱迪·福斯特量身定制的影片《暴劫梨花》（1988）就是最典型的例子，这部影片在批判受害者有罪论方面走在了时代前列。但在绝大部分好莱坞影史中，这个问题都没有得到严肃的对待，除了一个值得注意的例外。

《暴劫梨花》（1988）剧照

受《海斯法典》的限制，在好莱坞电影甚至不能使用“强奸”这个词的年代，《骇人听闻》（1950），这部由开拓性的女演员艾达·卢皮诺执导的一部极具先见之明的B级片，通过富有同理心的角度展现了安（玛拉·鲍尔斯饰）所沦入的世界。一个充满耻辱和沉默，玷污强奸案幸存者——而不是肇事者——的世界。它的政治议论并不完美，但它是女权主义电影史中一部引人入胜的作品。

《骇人听闻》（1950）剧照

但是，威望剧绝不是对于少数有权有势的男性最终面临负面影响的唯一回应。自从#MeToo成为流行用语以来，还出现了比主流电影更小规模、更有创意、更具挑战性和更尖刻的电影。他们更尖锐，更少说教，对权力结构更少宽容。其中一部电影是珍妮芬·福克斯执导的极度令人不安的《信笺故事》（2018）。在这部对自身记忆自传式挖掘的影片中，福克斯把劳拉·邓恩塑造成为一个略带虚构性的自己。自己在学校写的一篇文章被发现后，詹妮弗回忆起她13岁时与她的马术老师G夫人（伊丽莎白·德比齐饰）及其情人比尔（杰森·雷特饰）的“关系”，她被这对夫妇猥亵的压抑经历重新浮现。当詹妮弗回忆起13岁的自己时，我们看到了一段闪回：她来到马术学校并受到了G夫人和比尔令人生疑的热情欢迎。

《信笺故事》剧照

后来，成年的詹妮弗发现了自己13岁时的照片，她震惊地发现自己比想象中要年幼得多。她不是我们刚才看到的那个瘦削的少女，而是一个圆脸的孩子。这种震惊犹如“jump-scare”（电影中让观众突然惊吓以至于会跳起来的场景）。珍妮到来的闪回不断重复，只不过这一次扮演这个角色的是位年幼得多的女演员，而G夫人和比尔看起来更具掠夺性。这个令人震惊的时刻控诉了人们常常把遭性侵的未成年受害者描述为外表或行为比他们的实际年龄更成熟，仿佛这能为性侵犯开脱。尽管《信笺故事》拍摄于2015年，但直到2018年，这个主题进入大众流行视野时，这部影片才上映。

《信笺故事》剧照

在其他地方，恐怖片似乎是电影人最能够借以剖析强奸话题动态的透镜。自2017年以来，强奸-复仇电影经常以一种宣泄情绪的方式重新出现，在某种程度上超越了其录像带的下流名声。科拉莉·法尔雅的《复仇战姬》（2017）被称赞为对这一类型的女权主义颠覆，片中的“不完美受害人”就像被好色的男人玷污的处女之花一样值得我们同情。与此同时，詹妮弗·肯特的《夜莺》（2018）以19世纪的塔斯马尼亚岛为背景，通过对殖民和性暴力的抨击，带有更加明显的政治色彩。

插图：埃洛伊斯·赫里蒂埃

上述两部电影同时遵循并削弱了强奸-复仇电影的惯例，但《罗丝亦是朱莉》（2019）呈现了一些完全不同的东西。罗丝（安·斯凯利饰）是一名沉默寡言的兽医学生，她不顾亲生母亲断联的要求，到处寻找她。从电影一开始，导演克里斯汀·莫洛伊和乔·劳勒就营造了一种不祥的气氛，在逼问母亲艾伦（欧拉·布莱蒂饰）后，罗丝得知自己是强奸的产物。她的父亲彼得（艾丹·吉伦饰）是一位受欢迎的考古学家和电视名人，他把自己塑造成一个无赖但善良的人物。罗丝戴着假发，自称为朱莉这个艾伦在她出生时起的名字，加入了艾伦的考古发掘项目，并计划实施报复。

《罗丝亦是朱莉》剧照

虽然剧情的基本框架听起来很熟悉，但《罗丝亦是朱莉》关注的并不是强奸带来的本能恐惧，而是这种反人性行为可能引发的身份问题。罗丝以朱莉的身份寄居在一个迷失的自我中，而她的母亲是一名演员，意味着她以寄居他人为生。难道应对这种难以启齿的创伤的唯一办法就是消灭自我吗？与此同时，就像许多男人一样，彼得用迷人的名人外表掩饰自己的施虐癖。在没有诉诸说教的情况下，莫洛伊和劳勒阐明了强大的媒体机构如何能够，并且做到，为了利润和维持现状而对恶性行为视而不见。

另一方面，史蒂文·索德伯格的《KIMI》（2022）毫不掩饰地追求现实意义，我们只能祈求它不要被证明是个预言。佐伊·克罗维兹饰演安吉拉，一位患有恐旷症的技术工作者，她发现一个类似Alexa的设备中一个女人被奸杀的录像。这部影片描绘了我们在不道德的硅谷霸主面前的无能为力。在一个太过现实的场景中，安吉拉把她知道的告诉了一个居高临下的女主管，但她只对消灭证据感兴趣——利润总是胜过正义。接着《KIMI》从人物故事变成了惊悚片，但也苦涩地提醒人们，Facebook发源于马克·扎克伯格创建的Facesmash网站——一个依据吸引力对女同学进行排名的网站。

《KIMI》（2022）剧照

如果有一位电影人能真正地称为我们所说的后#MeToo电影导演，那一定是澳大利亚导演基蒂·格林。她超凡的2019年影片《助理》描述了一位骇人的电影执行官的助理的工作日。在接下来的《皇家酒店》（2023）这部紧张的、被低估的影片中，格林讲述了另一个关于强奸文化阴险之处的故事，但这一次，她用恐怖片套路来转变观众的期望，并让观众理解这些态度是多么常见。

基蒂·格林

美国背包客汉娜（朱莉娅·加纳饰）和丽芙（杰西卡·亨维克饰）来到了澳大利亚一个偏远的矿业城镇上的酒吧打工，那里有一群极度厌女的顾客，这当然像是一部非常可怕的恐怖片的设定。这对旅客被警告说他们“必须适应受到相当多的男性关注”，在他们到达后不久，就有人在外面的一块板上潦草地写上“鲜肉”。随着烂醉的矿工对两位年轻女性夜复一夜的骚扰，一种逐渐加深的恐惧开始了。汉娜对他们粗鲁的“玩笑”充满愤怒和恐惧，丽芙则将此视为大男子主义的故作姿态而不屑一顾。

《皇家酒店》剧照

令人不寒而寒的是，《皇家酒店》大体上是根据纪录片《库尔加迪酒店》（2016）改编的，这部纪录片以"fly on the wall"（影视中，人物不是在表演，而是被真实地记录下来，有时是在不知情的情况下）的方式讲述了两位芬兰女性背包客在澳大利亚小镇的一家酒吧里工作的故事。意识到虚构的汉娜和丽芙所遭遇的可憎行为中的大部分竟然真的发生在两位真实的年轻女性身上，这令人感到恶心。这种恐怖并不局限于虚构。

除了经典澳洲剥削电影《内陆惊魂》（1971）中噩梦般的场景外，格林还多次在采访中谈到自己受到了《狼溪》（2005）的影响。在这部与性虐恐怖片相近的内陆恐怖片中，一个看似好心的虐待狂绑架了三个背包客。到目前为止，这两位女性受到的折磨是最为血腥残酷的，而格林则试图主动破坏其遗产。

《狼溪》（2005）剧照

尽管影片中充斥着强奸的威胁，但《皇家酒店》从来没有跨越公开的性暴力的门槛。格林不想创造更多被侵犯的女性、更多被忽视的尖叫的银幕形象。事实上，正因我们从来没有看到这些男人堕落至性虐的野蛮行为，反而让他们更为可怕。他们不是怪物，他们是可怕的普通人。

读过《德伯家的苔丝》后，我很想看看波兰斯基的改编版本。片中有一个引人注目的场景，娜塔莎·金斯基饰演的苔丝描述了对强奸创伤的反应，听起来像是人格解体。她回忆道，盯着星星然后感觉“你从天上掉下来，离自己的身体很远很远，似乎根本不需要身体了”。

《苔丝》(1979)剧照

像《她说》（2022）这样依据社会议题相关的真实事件改编的电影往往存在采用好莱坞方式的问题，暗示一旦一个邪恶的掠夺者被击败，正义就得到了伸张。但工作不能也不会就此终止。

我们只能希望，随着2017年的事件一步步成为过去，勇敢的、有同情心的、坚定的电影人能继续讲述像苔丝这样的人物的故事。

- FIN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