里尔克之秋
没死成。虽然凭借青春期时候试错的经验来看,剂量和配方都是正确的,即使并非完全是故意,却也有自我放任的嫌疑。可以说是酒醉后的后果,但是确实出现很大的意外,那就是我在疯癫中又燃起了求爱、求活下去的心。
两个闹钟,一个21.00, 另一个是新一天的24.00, 其实假如24.00 的时候再top up一下,就不会有现在正在写的日记了。或许不再21.00时刻打那番电话,或许我就达到了目的。
那是什么感觉?我的心好像很热,很热,长出羽毛和腿,要被孵化成型。我看着家里的垃圾桶,它变成了冰淇淋的形状,它在往下陷,变矮变胖。一旁的猪弟变得像个巨人。我感觉进入倒计时了,看不见,听不见,只剩下心在狂乱地跳。差不多一个小时后,肚皮里又酸,又苦,一路苦到喉咙管,舌头肥大。
假如有求死的心,就要抱有必死的觉悟,要做要做的干脆利索。包括要放下那些眷恋的,伤心的,以及那些其实早就死去的希望。死亡的技术很多,致命的方式也五花八门。我之前见识过曾经的同学大概做出过成功的壮举。那一刻很难形容到底是什么感觉。就像站在十楼高阳台望向地底下那样,会忍不住,至少在一刹那,想把自己交出去。可以不够精准,但那是一种深渊一样的吸引力,那是无翼鸟的航线。
但是做到抛下那些联结着生命力和现实的泡沫们,真的很难。
被毯子淹没的最后一刻,我想到了爱人曾经说,假如我病重,就会带我去注射安乐。这样想,我打出了求救的电话。
结论就是,洗胃是太过于可怕的事情。可怕到我数次觉得,太笨了,太笨了,早知道就不要活下来了。
假如没有十足的把握,有些死亡的方法就像没有鱼钩的鱼竿,或者,格子过大的浅水渔网。医院也是,十分可怕。通宵都在走廊过道的病床里度过,就算打点滴,药效也没有过,新毒株也还折磨着我的骨头,浑身的骨头。除了可怕的鼾声和磨牙声,陪伴我的还有100块一晚,聊了很多话的,头发乌黑但是已经69岁的护工嬢嬢。快到天亮时,她打盹醒过来,发现我没睡,小声问我,怎么来的?我说,吃错药了,想死呢。她说,她像我这样大的时候(医院病位会贴出个人信息),她的男的说是,出去走闯,然后后来只寄回来一具尸体。她不到三十,前面背一个娃,后面背一个娃,手里还要抱个竹筐筐,里面是几十公斤的猪草。然后她说,难道不活了吗?别想那么多,别想那么多,活着就要开心。
这样简朴而深刻的生存智慧几乎让我望洋兴叹。虽然没有问她的姓名,可是还是觉得很感谢。
自杀未遂用了一个下午的时间筹划。自杀是针对自己的谋杀计划,人被杀就会死。我写了三份对不同的人的遗书,对父母、对爱人、对陌生人。也写了一份to-do list,给发现我尸体的人看的,交代了需要具体拜托的事情,包括财产的处理,还有未尽的一些礼节,对师长,对愧对的朋友。写了又哭,哭了又全部烧毁。嘲笑自己在做什么形式主义,分明是死了连骨灰也想投进长江大河的女人。公无渡河,公竟渡河。我讨厌我自己,我只是在发一次大的脾气。
其实当时是有必死之心的。觉得太痛苦了,想杀人,只不过良心作祟,只好杀自己。不知不觉中,我身体里的利刃已经变得很锋利了。当它们不刺向他人,就只能笔直地朝向自己。它们长了又被折掉,折掉又会再从皮肤里长出来。外人觉得那是雪白和漂亮,但不会有谁一次、再一次、拯救你于危难。寄希望于浪漫,是很可悲的。而我很不幸的,就是这样停止生长的人。
小时候看追风筝的人,有传世句子,爱你,千千万万遍,但长大后才明白那都是骗术。小说结尾是关于爱的,同时事关残忍。爱情是一场哑巴骗子和聋子骗子的作曲比赛。一边打手语,一边摸盲文,没有观众,没有encore。
起码今天不会了。因为我还没有睡觉。过量药物的兴奋劲还没过,季节病毒痛得让人不想合上眼睛,但是身体又太困了,算下来,已经快五十个小时没有睡觉了。不想工作,不想学习,只想享乐。
秋天快到了。那是我们都最喜欢的季节。
我想了一下,可能是我是过于陈旧迂腐的抱残守缺的女人。对于恋爱,我的态度是相当轻浮的一类,拿来多过奉献,把玩多于认真。但是对于婚姻,我却有异于常人,对东亚文化中纯爱以及古典式道德中细水长流的执念。或许是一直没有真的得到过,所以一直汲汲营营地钻研着,然后照搬照抄地在关系里攻城略地,觉得还不够施展我的十八般武艺。到头来,死了一次,死了第二次。
不知道还能不能有所长进。真的太失败了。
爱人继续苦苦地说服我考虑离婚,认为我们应该彼此先尊重自己的生命。她气急败坏,我则完全没有力气。古人说哀莫大于心死。觉得一切都完蛋了以前,我想要见她一面。
或许,我是得改变了。我想去更好地爱,爱他人,爱世界,从给出别人想要的方式开始做起。
我希望我可以继续堂堂正正地,继续或许不那么正确的宗旨,一点点纠错,就能一起建造那个房屋。
可是我太害怕了。未来于我太辽阔,太辽阔了。
但也不是在今天。
真的太晚了,或许就是如此。
今天很糟糕,像昨天一样,像前天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