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艺复兴基金和西蒙斯（4）
12. 尾声
我们的节目嘉宾Brett Harrison在量化交易行业工作多年，他与我们分享了一个有趣的观点。他提出了一个2x2矩阵模型：一个轴代表交易执行的速度（快或慢），另一个轴代表交易的复杂程度（聪明或明显）。
他用“聪明”与“愚蠢”来形容交易策略，但这里的“愚蠢”并不是真的愚蠢，而是指那些显而易见的交易策略。Brett的核心观点是，不是所有量化基金都是高频交易公司，反之亦然。这是我以前没有意识到的，因为我并不来自这个行业，但现在我明白了。
过去，我以为它们是同一回事，即快速和明显的交易就是典型的高频交易。高频交易者通常会在交易的前端进行布局，占据数据中心附近的有利位置，类似于《闪电男孩》的故事，或通过在新泽西和芝加哥之间架设微波线路，试图从两个市场之间的差异中套利。要做到这一点，你必须拥有世界上最快的连接。这就是像Jane Street这样的公司所做的。是的，有些公司既追求快速又追求聪明的交易策略，但你不一定需要兼具这两者。你不必拥有世界上最快的连接，同时还要设计出最聪明的交易策略。因此，很多公司会选择其中一条路：要么是高频交易者，要么专注于那些最聪明、最不明显的交易。
这当然引导我们谈到Medallion基金，它位于“慢速且聪明”的象限。所有的机器学习系统都在数据中寻找不明显的关系，因此大量计算被用来挖掘那些不显而易见的交易。然而，尽管如此，Medallion的执行速度实际上相对较慢。虽然他们的交易仍然需要在几秒钟或几分钟内完成，但优势并不在于他们的交易速度，就像《闪电男孩》那样的高频交易。我的感觉是，RenTech并不是一家高频交易公司；他们并不进行前置交易。他们不是《闪电男孩》。尽管与普通投资者相比，他们的运作仍然非常快速，但重点更多在于聪明的策略，而不是速度本身。
Greg在他的书中提到：他们同时持有数千个多头和空头头寸，持仓时间从一两天到一两周不等。他们每天进行15万到30万笔交易，但大部分活动都是小规模的买入或卖出，以避免对市场价格产生影响，而不是通过抢先在其他投资者面前获利。
我们还听到另一件事：RenTec在隐藏他们的交易方面堪称世界级。他们能够做到不影响市场，同时让你无法知道谁在交易、何时交易。这是因为早期他们在这方面做得不好，结果他们的交易被拦截，其他人抢先进行了前置交易。为了应对这一问题，他们不得不适应，并开发出这些巧妙的系统，让外界难以察觉谁在买入、买了多少，以及是否会继续买入。
在谈论价值创造和捕获之前，我想提到的最后一点是，这个行业充满了风险。控制系统、风险模型以及紧急停止开关的重要性不言而喻。如果软件出现错误怎么办？有没有可能在几分钟内进行大量无利可图的交易，导致一切化为乌有？在过去的传统交易中，当你打电话给经纪人时，这种情况是不可能发生的。但在高度自动化的量化交易中，这种情况是完全可能的，而且确实发生过。
虽然这种情况从未在RenTech身上发生过，但在2012年有一家叫Knight Capital的公司，一天内损失了4.6亿美元。他们在代码部署时犯了一个简单的错误——标志位的设置出错了，应该将某个位从0变为1，但由于误解翻转了另一个位。这导致了一个无限循环。系统没有正确识别内存中的标志位，认为它从未被翻转。在45分钟内，系统执行了400万笔交易，而紧急停止机制未能生效。他们只能眼睁睁看着损失发生却无能为力。结果，他们的投资组合几乎全军覆没。我不确定是不是整个投资组合都损失了，但他们失去了大量的LP资本。Knight Capital是一家上市公司，股价在一夜之间暴跌75%，随后他们被收购。对手方还向他们发出了追加保证金的要求。所以，在RenTech，负责财务控制和安全系统的人员肩负着巨大的责任。这一点毫无疑问。
从某种意义上说，Renaissance Technologies其实并不是真正的投资公司；他们更像是在赌博行业，扮演着庄家的角色。他们不真正懂得如何投资，模型才是懂的。我会这样形容：他们不是投资者，也不从事传统意义上的投资业务。在他们交易的市场中，虽然有其他人在进行投资活动，但他们并不是作为投资者参与其中。更像是他们在市场中设立了一个类似于凯撒宫的赌场，吸引所有人来和他们进行交易。
他们拥有一定的优势，虽然有时也会输，但大多数时候他们都略微领先。我认为，可以这么说：他们有50.01%的胜率，他们就是在利用这个微小的优势，从愿意与他们交易的人那里收集收益。在这些年里，通过这种规模化的方式，他们的策略真的奏效了。Simons成功地从他曾经交易过的每个人那里累积了300亿美元的财富。他们就像凯撒宫或赌场一样，虽然不直接从事投资业务，但他们在提供服务。
是否在投资业务中，取决于你如何定义“投资者”。如果你采用狭义的定义，认为投资者是那些为企业提供资本，或通过风投支持企业未来创造价值的人，或者是那些借钱给有内在价值的资产的人，以期从这些资产中获得回报，那RenTech的角色确实不同于这种传统的投资者定义。
许多被称作“投资”的行为，其实未必是投资。如果我把钱投入某个地方，获得更多的回报，而我并不关心这些钱是如何赚来的，并且交易本质上是零和的，这还算是投资吗？这更像是我从中抽取了利润，钱并没有真正投入到任何生产活动中。这种模式与赌场的商业模式几乎一样。赌场通过微小的优势吸引大量客户进场，最终从他们身上盈利。
我把RenTec称作“服务提供者”，就像我认为赌场也是“服务提供者”一样。赌场为他们的客户提供娱乐，大家都知道游戏对赌场有利。同样的逻辑，我认为可以准确地应用到RenTec和其他类似的量化公司上。他们实际上为市场提供了一种服务，因为他们的存在使得人们可以更快地完成交易，并以更低的价差进行交易。
这是不可否认的事实：量化基金在全球范围内确实创造了价值。
我认为人们很容易认为量化基金没有提供价值，因为它们的运作看起来像是零和游戏。它们并没有为企业提供资本来完成某些事情，而是纯粹依赖于套利或我们在本集中讨论的其他策略。然而，你的观点非常正确，市场流动性本身是有价值的。增加市场深度意味着，回到Renaissance成立的时代，几乎不可能实现零交易费用，也不可能让人们在几乎实时的情况下投资于各种不同的公司。
如今，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在几乎任何市场的几乎任何时间购买证券，几乎是瞬间完成，并获得一个非常精确的价格。这在过去是不可想象的。
实际上，有大量的量化基金和对冲基金在市场中运作，随时准备成为任何想要交易者的对手方——这本身就是一种服务。你说得对，不是所有的基金都像Medallion那样具有优势，尽管他们可能声称有。很多时候，他们也会遭遇亏损。
有许多人会在交易中输钱。作为投资者，你也可以，甚至有可能战胜市场。虽然Medallion平均来说不会输给你，但还有很多其他对冲基金、高频交易公司和其他对手方，你是有机会从他们那里获利的。只不过，那个人不会是Simons。
Greg的书中有一个很棒的小故事。在20世纪中期的一次市场抛售期间，西蒙斯给他的家族办公室负责人打了个电话。当时，西蒙斯已经从RenTech退休很久了。他问道：“市场正在抛售，我们应该怎么处理？” 就像是在说，“你可是西蒙斯，对吧？你是西蒙斯 Simons，我们到底该怎么做？”
是的，即便是像西蒙斯这样的人也会犯错。这是事实。还有其他几点值得思考：价值创造确实是存在的。人们常常容易批评这些聪明才智都被引导到了金融行业，而不是用于一些更具生产力的领域。
归根结底，人们总是做他们被激励去做的事情。如果没有更广泛的全球关注点，那么金融行业无疑为人们提供了强大的激励。看看二战时期，人们的爱国精神和想要拯救世界的愿望成为了一个巨大的、几乎不可思议的激励因素，可以让人们成就非凡的事。当这种集体激励不再存在，或者人们感到生活中缺乏某种存在主义意义时，他们自然会选择对自己和家人最有利的事情。如果他们是帝国的建设者，就会去建造帝国；如果他们是激烈的资本家，就会去追求财富。所以，系统就是这样设置的。因此，尽管我们可能对人们选择量化金融作为职业感到不满，但幸运的是，这个领域也创造了很多有价值的东西。
常常被忽视的是，这些极其有利可图的职业和企业往往会带来一些其他领域可以利用的研发成果。例如，在大型语言模型出现之前，你认为Mellanox的技术是用来做什么的？实际上，大量的InfiniBand网络设备是被高频交易公司使用的。我不确定，但我倾向于认为，Mellanox的业务很大程度上是依赖于量化金融行业发展起来的。
这只是其中一个例子。而现在，我们也知道这种情况有它的局限性。我认为，很多技术创新在这里被低估了。说量化金融没有为世界创造价值是不准确的。它确实创造了价值，只不过这个价值是否与他们所捕获的价值相称呢？他们在捕获价值方面确实做得非常出色。是的，这和像维基百科这样的模式是截然相反的。
有一个《费城永远阳光灿烂》的经典剧集，弗兰克（由丹尼·德维托饰演）回到他在80年代创立的公司。他穿上了条纹西装，重新接管了公司，带着查理一起。查理问他：“所以，弗兰克，这是什么生意？我们在这里做什么？公司生产什么？”丹尼·德维托的角色看着他说：“你是什么意思？我们是来赚钱的。”
查理接着问：“不，不，我们到底建造了什么？”弗兰克回答：“我们创造财富。”我觉得这很准确地反映了我们正在讨论的现象。
他们在价值捕获方面确实非常出色。好的，接下来是我们节目的“熊与牛”环节。这是我们节目长期以来的固定部分，但由于上一集没有出现，很多听众向我们反馈了意见。所以，非常感谢你们的关心。“熊与牛”无法被取消，它又回来了，像凤凰一样复活了。
那么，RenTec的牛市观点是什么呢？从过去的表现来看，他们未来的成功似乎有迹可循，对吧？他们将继续吸引全球最聪明的人才，并且能够维持他们独特的文化。他们不会被诱惑去让机构基金成为他们的主要业务。简单来说，保持现有状态就是牛市观点。也许他们依然处于领先地位。对于Medallion的GP和LP利益相关者来说，这就是牛市观点——这些人大概只有500个，而我们其他人都无缘参与其中。
至于熊市观点，则认为事情正在发生变化。实际上，在任何公司或行业，变化都是不可避免的。熊市的观点是，RenTec的竞争对手正在迎头赶上。也许科技行业通过大语言模型找到了突破口，使得与RenTec的竞争变得更加容易。虽然这个界线有些模糊，但这种可能性确实存在。也许RenTec曾领先其他人十年，而现在其他人也开始赶上了。
此外，RenTec的文化可能也在发生变化。比如，西蒙斯已经离开公司很久了，鲍勃·默瑟也不再担任联合首席执行官。现在彼得·布朗担任联合首席执行官，最近他们还宣布，负责机构基金业务的戴维·利皮将成为新的联合首席执行官。所以，熊市观点可能是，由于机构部门的人开始担任领导角色，未来的公司方向可能会有所偏移，也许最终机构基金业务会占据主导。如果你认为Medallion是独特的，而机构基金只是业务中的一个“附属品”，就像苹果手表的表带，那么这种变化可能预示着一些不利的趋势。
也许这就是一个熊市的观点。也许我们可以认为他们的人才正在变得与其他公司的人才无异。当我在LinkedIn上查看时，我注意到许多现在在RenTec工作的人过去也在其他公司工作，而不像过去那样，大多数人都是刚从大学或研究机构出来的。如果他们的人才流动开始与其他公司趋同，那确实是个令人担忧的信号。
不过，这些也只是我们随意编织的叙述。我们并没有真正的证据来验证它们是否成立，对吧？毕竟，所有这些都处于保密状态，我们没有办法知道其中的真实情况。
RenTec给我们最大的启发是什么？它展示了激励机制的力量，以及如何正确设置这些机制。这同样适用于文化建设。我不想忽视这一点。我认为管理一个学术化的环境，像实验室一样运作，但又不失去西蒙斯最初设立的实验室那种严谨与专业，而非像早期谷歌那样轻松随意。从我们了解到的情况来看，RenTec内部并没有任何轻浮的事情发生。他们都非常专注工作，这再次凸显了激励机制的强大作用。当你在这个不到400人的公司里工作，而研究和工程团队人数甚至少于200人，而你做的每件事都直接影响到与你共事的同事，并且你们共享成果，这种环境是极为强大的。我很难想象世界上还有哪个地方能有这样的氛围。也许某些风险投资基金或其他投资公司有类似的机制，但没有哪个地方能像RenTech那样实现这种日常回报的完全流动性。
从外部来看，Renaissance实际上建立了一个巨大的计算机系统，用于发现世界上不同实体之间的关系——股票、商品、债券价格，无论他们是否能够解释这些关系，他们大多数时候都是正确的。虽然他们的优势可能只是微小的多数，但只要这个优势存在，他们就可以像赌场一样经营。我的收获是：他们就像赌场庄家，利用我们认为只是噪音的实体之间的关系图，而他们知道这些关系中的真实信号。
这确实让人不禁思考，正如你所提到的，科技行业在近几年有所追赶。那么，考虑到当下的技术进步、开源资源和各种可供出售的工具，要再建立一个这样的系统，到底有多难？
本文基于 Acquired podcast S14 E3
The Man Who Solved the Market byGreg Zuckerman 整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