隐藏在村子里的少女

有了孩子以后，我常常因为各种琐碎的理由回到老家，自然也就慢慢缓解了因为常年在外工作而与老家产生的疏离，或许人与人之间的关系就是这样，需要不断的靠近才能产生关系的牵绊。回去的次数多了，村里的见闻和人事自然也就熟识了几分，更因为我家处于村居信息传递的重要关卡，也让我对世俗生活体悟更加深了几分。

农村信息的传递全靠口口宣传，吃罢饭，老人们各自带着自己的小孙子小孙女，来到宽敞的操场，顺着路口，远处给这个空旷的地方带来夏天的风，有时热烈，有时微微。散落的健身圆铁凳，保留着文明的痕迹，穿插而入的圆柱形石头，成了村人娱乐的牌桌，刻意安排与无意装饰组成了村居的信息场。依次路过的车辆和路人，也都是熟识客，互相自然的寒暄：吃饭了吗？去街里？一声声，一句句，转过头又是旁人口里有意无意的闲聊。东家长西家短，今天谁是信息的风暴眼，明天谁又是信息的传递者，谁也不会在意，谁也不会生气，约定俗成、习以为常。

村居秘闻里必然少不了谁家娶了新媳妇，谁家生了小孩子，自古以来繁衍始终是人类命运的终局，婚姻和生育见证了这个村子的兴衰罔替，若是村子里突然站了一个抱着孩子的妇女，自然是有人知道这是谁家的媳妇抱着谁家的儿孙。以前我还是挺反感这样的场合，不知何时，我的生活也开始需要熟人八卦的润色，去打发对世俗无奈的忧愁，甚至有些期待，我想看看到底是有多强大的魂魄支撑得起一个个生命的孕育和教养。更多时候，是一个个老妇带着孩子，农村就是这样，年轻人担负着养家糊口的责任，一边工作一边带娃到底还是少数，更何况并不是所有的家庭都适合老人和年轻人混住一起。

邻家奶奶约莫有七十岁，抱着一个白白胖胖的小娃娃，与新生生命的灿烂与热烈相比，老人因为常年的农作，被日月洗礼的黝黑皮肤显得格外扎眼，外加瘦削的身子，真怕风雨戛然而至，老人背不动生活的磨砺。五个月的娃娃哪知道人间的烟愁，睁着圆溜溜的大眼睛四下环视，享受着集聚村邻的互相逗弄，“咯咯”的爽朗小声引得邻人交相的赞叹和表扬，真是一个令人艳羡的生命。只是转过头的议论中，恐怕了解之后也只是一句无奈的唏嘘。

娃娃的爸妈是少不更事的年轻人，约摸着不到十八九岁的年纪，妈妈是从外省过来的，长得很漂亮个子很高挑，不常出门，嫁过来1年多，没有彩礼更没有婚礼，怀了孕生了孩子。夫妻两人读书少，也没有一技之长，沉迷网络，整日蜗居在家里，虽说生理上经历了成年人的历练，奈何精神上还不知道成年人责任担当的严苛。

生孩子很简单，养孩子可不是一件容易得事儿啊。交谈中听邻居奶奶聊起：两人计划着去外地打工，毕竟孩子的奶粉不能从土地收获。我无意窥伺他人的生活，我只是对生命的抚养感到意义重大，如果不能给孩子一个安稳且扎实的家庭支撑，又为何要不负责任地孕育一个生命呢？他们还都是孩子，他们还都不知道社会的艰辛与险恶，就带着另一个年轻的生命横冲直撞地闯入世俗的纷争，最后只留给乡村互相试探的谈资。

“那这你看，别看人家穷，人家就有本事，一家人都凑不齐，人家就是能白娶一个媳妇儿。这就是本事。”

“可不，你瞅瞅谁家，花了几十万，给人家买了房子，掏了彩礼，人家转过头儿跑了。”

“不会说话，太老实，谁家的女的愿意嫁呀！”

“二婚的都不愿意嫁，离过婚的更不好弄，要的更多，人家到底还是退婚了。”

一句句，像是交谈又像是带着感情的控诉：说给旁边打牌的男人们听。遗憾自己生的太早，草草把自己嫁了，受了一辈子的苦，临了还要给儿子带孙子，无休无止。

是不是女人的一生都要跟生育绑在一起，又或者是，上帝创造女人只是为了人类的繁衍、基因的传递，这样的困惑说到底是还是对自我的轻视吧。

早饭时听爸爸聊起：“那谁家的媳妇回去看人家妈妈了，说是动手术，都回去一周了。我看人家是一看这家庭不行，穷得叮当响不说还好吃懒做，估计人家不会回来了。是我我早就跑了。”

我一听更替小娃娃揪心，有了孩子以后眼窝就更浅了，看不得谁家孩子受苦，一想到那么可爱的娃娃没了母亲的疼爱怜惜，心里的愁苦就更加满溢。

小孩子吃了睡睡了拉，除了把他们的生理需求照顾好，同时也需要满含爱意。我带着孩子在操场吹风，邻居奶奶抱着娃娃从村落深处走来，笑语盈盈。昨晚下过暴雨，今天的天气舒爽了许多，缓解了夏天的闷热与潮湿，连带着平日里孱弱的老人也有了力量，怀抱里的孩子更多了几分欢脱。一看熟悉的氛围，眼睛咕噜噜转个不停，看个不停，眉眼间更笑个不停。

“他妈回来了，他妈一回来，这小东西就一直盯着妈妈看，他妈妈戴着墨镜逗他，他咯咯笑个不停。”

我悬着的心有了着落，更为这个宝宝的爱有了眉目而感到庆幸，看得出来，老人悬着的心也落了停。昨日见奶奶，到底还是言语间有些担忧和失落，今日伴随着媳妇的回归，严格说来是重孙媳妇的回归，这个寥落的家庭仿佛也有了希望。

我爸常说：一个女人对一个家庭是非常重要的，从家里的女人就能看出来家族的兴衰。我以前常常慨叹他的迂腐和守旧，揶揄男人常常把生活的无奈甩给女人，活脱脱就是想当生活的逃兵。但自从生了孩子，我仿佛真的认同和理解了爸爸，我不敢想象没有孩子的妈妈没有妻子的丈夫，他们的生活还有什么意义和向上的力量。

孩子代表着未来，女人代表着希望，因为子宫，更因为生命的延续，就好像石桌上的扑克牌，输了不可怕，至少还有洗牌和重新上桌的机会。

女人们叽叽喳喳，逗弄着怀抱里敦实的胖娃娃，一时间，生命里的羡慕和揶揄在这个充满风口的夏季，得到了圆满。风从远方带着生命静静地问候，捎来年轻女人不曾诉说的爱意，让这个静谧且燥热的村子多了几分可爱与力量，一旁的男人们深沉地谋划着手里待出的扑克牌，生怕被上家和下家压了输赢的筹码。

为了这个年轻的生命，上帝终究是给了他幸福的秘密，可贵且值得人类珍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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