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风扇

下午去给小朋友上课的时候，外面正在下雨。我好像和人搏斗了一场，没有任何力气。课间的时候，小姑娘掏出两个太阳能小风扇，这是她在社区手工活动上的成果。她拉着我到厕所里，打开一扇明晃晃的电热灯，伸起双手把风扇捧在头灯，红色的扇叶果然旋转起来。我头顶着火炉一样的灯泡，也学着她的样子，很快淌下汗来，看见小风扇卖力地吹风。她非常慷慨地把其中一个送给我，我有些吃惊，没想到会收到这么贵重的礼物，向她确认再三后收下来，很郑重地谢谢她。她也很高兴，继续向我问一些简单得让人头疼的数学问题。

下课的时候，雨已经停了。我走在路上，到处都是明亮的水潭，好像地球是个会反射阳光的球面镜，雨水把覆盖在上面的泥土和灰尘冲洗掉，露出了原来的银色光泽。每次精疲力竭地下课，我就会在路上不自觉地想着，家教除了工资究竟带给了我什么，或者说，我究竟从这里获得了什么。这次也不例外。大概我是个贪得无厌的人，总希望从微不足道的小事里解读出丰富的意义，像是吃过了葡萄，就连葡萄皮也要丢进嘴里嘬一下。

但我总是想不明白。我永远也不知道小孩会给我带来怎样的麻烦和如何的惊喜。当我站在生气的边缘叫她抓紧时间做作业，而她只是盯着我看的时候，我看不明白她是什么表情，也不知道她什么心思。看到我拿她没办法，她会笑得毫无负担，我几乎羡慕她这一点。家长常常向我说明，如今养育一个孩子是如何艰难，末了还会添一句，你还没有孩子，你以后会明白的。我发现我好像闯进了一个我并不理解的世界里，我既不清楚小朋友带着玩味的笑容，也无法亲自体会家长的难处。我好像在把她们当作一本书来读——或许她们也是这么对待我的——其中常有我无法理解的段落，哪怕我写过再多关于她们的日记，也都无疑是最蹩脚的读后感。

我在这个家里不断地感到头疼、烦躁、惊喜、幸福、怜悯、如释重负，真是五味杂陈，总是说不清楚。小朋友送给我的奶酪棒、巧克力、核桃仁、柠檬软糖，我都存在抽屉里，一来是不爱吃甜食，二来是舍不得。有些礼物是很珍贵的，因为连它们的赠予者都不知道自己在无意中送出了礼物，因此也不要求回礼，不会陷入经济交换的循环。这是一个秘密。当日子过得难挨的时候，这个秘密就会提醒我，有些善意是人类与生俱来的。没有人清楚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