乡村的变化
大约十余年前,在我们乡下,农民们(我的父母辈)渐渐有了晚饭后散步的习惯。一方面,是因为年纪渐大。另一方面,经济发展使农民从繁重的劳作中解放出来,不再倚赖种地获取一家老小的口粮,转向城市、乡镇以挣工资的方式求生路。这也从侧面说明,尽管种地能解决温饱,但农作物价格低廉,以及每户所分地块有限,导致农民无法单纯地仰赖种地谋求发展。
我们村虽小,却也是个山青的好地方,水却不怎么秀丽,只一条至多三米宽地小河由西向东穿过群山环抱的水田。但是,这条小河的的确确满足了世代农田灌溉的需求。我们的村子坐落在半山腰,背靠低矮丘陵,房屋四散,并不紧凑。三四十年前,尽数木梁式青瓦土砖房。选址的一个明显好处在于不受洪水侵扰,也无有泥石流和滑坡的担忧。村民之间是关系较为紧密的互助组织,婚丧嫁娶,不论是否有血缘关系,各家各户各尽薄力。这层因互助而建立起的联系似乎随着农民离地日渐淡薄,纯粹的转换为礼金,而不再出力了。
在以前的农忙时节,家家户户的劳力皆早出晚归,春时插秧,秋时收割,面朝的是土,背向的是天。群山拢住的一块块水田里,一个个尽是汗流浃背、头裹毛巾的农人,仿佛不知疲倦似的插秧、挥镰刀。这样独特的群体性劳作方式,加强了村民之间的联系,哪怕不去家里闲坐,也能在地里碰上,聊聊今年的雨水和收成。如今,对于不热衷打麻将的中老年男女而言,散步则成了沟通联系的重要渠道。
事实上,每次回乡,都能发现一些变化。比如说,镇子的中心(紧邻政府和小学)盖了商品房,鼓励农民上楼。但就目前的入住率来看,该商品房很不受本地人喜欢。许多年轻家庭都倾向于在十五分钟车程的县城里买房。稍有余力的,则会尽量去市里安家。还有的年轻人读完大学后不再返乡定居,选择在其他省份的大城市里发展。这也导致村里人口流失严重,留守的大半是中老年人了。就连孩童也不多见。相较我小时候的场景,如今的村子可是太安静了点。
村民虽不种地,却是集体把地转租了出去。我们村几乎百分之九十九的水田悉数包给了本村的一户农户。一亩地一年的租金大约为三百来块钱。受益于农业补贴,承包的农户购买了插秧机、拖拉机和收割机等设备,进行机械化、规模化生产。据我妈妈所说,刨去成本,每年也有二十来万的收益。因此,水田没有因农民离地而变成荒地。
旱地的情况则不同。每家视情况种少许蔬菜、养些许家禽,供自家食用。但打理菜地的精细程度比以前可差远了。就我家而言,有两块菜地,紧邻屋旁的菜地中了豆角、黄瓜、芋头、南瓜等蔬菜,还有一小片荷田,由于去的次数较多,因此杂草较少;另一块须步行二十米方可抵达的菜地则近乎被杂草给占领了,没处下脚。而隔壁菜地更甚,好大一片地,只在靠近路口处挖了两小畦种些豆角和辣椒,长势不佳。我家的菜地由于疏于照拂,因此收成很一般。这在我小时候,这几乎是不可原谅的事情,鲜有农家愿意让草淹没了菜地——勤恳施肥、除草,硕果累累,吃不完的则挑到镇子上售卖。我小时候就曾四五点爬起跟着妈妈、姆姆挑担卖菜,也曾在周末或者暑假的下午跟在挑着茄子或者凉薯的妈妈后头去隔壁村当挑担“货郎”。另值得一提的是,相较以前家家户户都有猪圈而言,目前养猪的人家几不存一。
为了创收,政府鼓励农民种植经济作物,两三年前,隔壁村的山头就承包了出去,种脐橙。由于品相稍差,去年远近的村民都获邀上摘橙子,分文不收。我妈妈和伯母赶了个晚趟,每人扛了四个橙子回家,但胜在味道不错。
而在今年,对面山头突现了三大块创口,绿色的表皮被挖去,裸露出黄色的泥地。我猜测该不是打算种云雾茶吧。事实上,我家乡山好就是好在我们村对面的山。那是真正的青色的厚重的大山,远非小小丘陵可比。我外婆家就在那山脚下,是真正的山好水好。夏日雨后,云雾缭绕,如同仙境般夺人眼目。那三块黄色创口呈水平线分布,在半山腰处,经我近日来的观察,所处位置恰好同雨后的云雾带吻合。虽然我对破坏山的原色感到愤怒,但我也并不绝对反感改造自然、利用自然的生产活动。毕竟,农民的出路,真的是少之又少。但真正让我焦虑的是随之而来的环境问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