洛伦佐:是斗士也是魔鬼,但不是平庸之辈
洛伦佐:是斗士也是魔鬼,但不是平庸之辈
----电影【戈雅之灵】人物
于是,人时而作恶,时而为善。
——【古希腊】索福克勒斯《安提戈涅》“第一合唱歌”
孤立地看待一个人的恶劣,可能几乎让我们充满不愉快的感觉……不要孤立地看待一切!要把这一切放在它们自己的位置上,放在整体内部看它们的作用,这样你就会感到满意。
——施莱尔马赫《宗教讲演录》
摘自《古典诗文绎读。现代卷》下、P300
我完全清楚地知道我所做的一切,
我是自觉地,自觉地犯罪,我不否认。
——【古希腊】埃斯库史斯《被缚的普罗米修斯》
尼采说:“生存的最大成就和最大乐趣:冒险地活着。”如今的人们已经无所畏惧——因为他们不相信有来世,不相信有地狱的惩罚,不相信“善有善报,恶有恶报”,不再有良心的不安和焦虑,他们可以为所欲为。——题记
从心理学角度上讲,人有多重性格。因为一个人在世界上生存,只要他精神正常,他就会用各种方法应付周围的各种各样的人,以解决自己据受到 的不安全、不被他人重视和认可、对社会、朋友、家人没有价值而引起的焦虑和不安。他会隐瞒自己的内心真实情感,装出一种忠实的脸孔,迎合来自方方面面的各种观念和意见,就象戴上了各种面具一样来保护自己的安全。这样的人不能说他是坏人,因为他是为了自保,并没有去伤害他人。如果他为了达到自己的目的而去伤害别人,威胁到他人的利益,他就不是一个好人。而人是非常复杂的个体,既有自私的一面,也有无私的一面,让人们很难辨别他的本性。影片中的洛伦佐神父就是一个具有多重性格的人,也是一个很难被人认可的人,还是一个真实的人。
一、上帝的代言人?
1、
毫无疑问,洛伦佐在影片中虽然不是一个好人但是男主角。他首先是一个神父,在宗教裁判所里也是一个有头有脸的高级神职人员,他能参与裁判所的重要决策会议。
在影片一开始,在裁判所阴森昏暗的房间里,神父们阴沉着脸在审查戈雅的画。他们一边传阅戈雅的画,一边讨论着这些画的作用和影响。绝大多数神父都认为戈雅的画有问题,它们“多么邪恶、多么肮脏”,有违教会教义,辱没了上帝的旨意,毒害了人们的灵魂,没有真实地反映社会生活,戈雅在宣扬异端邪说,是邪恶势力的宣传者和代言人,象戈雅这样的人就必须给予制裁。按理说,在这种情况下,一般人都会随波逐流,不去反对多数人的意见。但洛伦佐却反对多数人的意见,并旗帜鲜明地为戈雅辩护,他认为戈雅的画是真实地反映了人们的生活,他没有反对教会和教义。裁判所的大主教问洛伦佐,是不是因为戈雅给他画像,他就为戈雅辩解。洛伦佐坚决反对大主教的看法,他说,戈雅是西班牙宫廷最好的画师,国王和王后也请他为自己画像。这也就是在告诉大主教,自己请戈雅画像没什么不对的。反之,他认为戈雅的这些画是这个世俗世界的真实写照。“世界只有一个,既不是你的,也不是我的,而是主的。我们不去惩处那些造成邪恶的人,反而要惩罚一个西班牙伟大的艺术家吗?你难道认为烧了戈雅的画布,他笔下的这些罪恶就烟消云散了吗?”洛伦佐的话用宗教的观点讲就是,上帝代表着体现着宇宙和世界,其中也包括人类的苦难。因为上帝就代表着整体、代表着全部,人类的苦难只是整体的一部分,谁也不能忽视这个“真理”。而戈雅只是真实地画出了这部分,他在告诉人们,人世间的苦难是人必须承受的,这应该说没有什么不对。
可以说,洛伦佐的立场是鲜明的,思维和观念是比较灵活的,不象其他那些神父那么死板固执,简单地抱着陈旧教义不放。他有一些新的思想,他敢于发表自己的不同看法,坚持自己的主张,不怕承受反对的压力。他认为自己就是代表上帝的真理在发言,不惜得罪其他神父。他表达思想的态度也是主动的、真实的,是发自内心地反对其他神父的偏见。这也为他后来为了避祸而逃跑以及参加法国大革命、随着法国军队回到西班牙并且在法国人的扶植下当上了马德里的执政官埋下了伏笔,让我们不感觉那么突然、那么不可信。
这让我想起了圣西门的一个观点,他认为,教士是中世纪最有知识、最文明的阶层,因而实践了精神的权力。(《政治思想导读》P44)可以说,中世纪的神父们有很大的权力,他们代表着上帝的旨意——“真理”,他们甚至可以不把世俗社会中最有权威的国王放在眼里,可以与世俗世界的权威抗衡,他们统治着人们的灵魂,其权威性是不容置疑的。如果有人胆敢怀疑他们权威的真实性和正当性,那就是在怀疑上帝的神圣性和正确性,就是对上帝的大不敬,那就是犯下了天大的罪过——因为神父就是上帝的使者,他们表达的是上帝的意志v。所以,没有人敢于怀疑上帝的权威性,也就没有人敢于反对神父们的权威性。
当然,用我们今天的思想观念看,人类的苦难是人类自己造成的,人类的善恶与上帝无关,甚至我们对上帝的存在都表示怀疑。我们会认为,人世间的苦难也有其自身的价值和意义,这也是可以让人信服的。我们不能把人世的苦难看成是上帝存在的证明和证据。用一句毕希纳戏剧《丹东》中一个人物潘恩的话说:“只有清除不完善,你们才能证明上帝存在。”所以我们不能对现实生活中存在的苦难视而不见,更不能无动于衷。
2、
洛伦佐接着说:“在过去的五十年里,我们都做了什么?我们送了多少个异教徒上火刑架?我可以告诉你们确切数字,八个,八个人上了火刑架。”大主教问他,“这么说你建议我们再严厉一些?”“是的,神父,”洛伦佐继续说道:“我们应该继续传统,回到人们敬畏上帝的年代。”大主教又问他,“你准备加入这场圣战?”洛伦佐回答道:“不止加入,请允许我领导这场运动。”
从上面这段对话中我们可以看出,洛伦佐不仅是一个头脑清楚、思维敏捷的人,而且是一个狂热的基督教徒。在他的印象中,人们似乎已经不太崇拜上帝了,不再关心神圣的宗教信仰,不再相信《圣经》对人们有益的教诲。对于这样的人们,教会可以用上帝和真理的名义,监视人们的一举一动,一言一行;“神圣法庭”应该采取更加严厉的制裁,应该把更多的人送上火刑架。在洛伦佐的眼中,就连伏尔泰也是一个非常狡猾的妖言惑众的邪恶分子。在参加清洁运动的培训班上,洛伦佐要求他的那些密探们,“用你们的耳朵听风吹草动,听人们在谈论什么。如果听到谁声称物质是由非常小的原子构成的。记下他的名字,他是个异教徒。宣扬这些邪说是为了毒害敬畏上帝的人们的灵魂。如果听到谁把‘教堂’称为‘圣殿’,他可能是犹太教徒,更可能是卑劣的新教徒,记下他的名字。把这些名字回报给神圣法庭。你们的耳朵、眼睛、头脑,都可以为上帝效劳。”洛伦佐这不是要制造更多的人间苦难吗!也正是洛伦佐的密探把伊娜丝送进宗教裁判所的“神圣法庭”。(这让我不由自主地想起文化大革命期间的所作所为。历史有时候总是重复上演同一幕人间悲剧。)
在《圣经。使徒书》第二章第十七节中,雅各说过这样一句话,“信仰离开至善是死的。”这也就是说,信仰如果不用在对人类有益的地方,反而给人类带来灾难,给人们的生活造成巨大苦难,那么这种信仰就是有害的邪恶的应该死亡的东西。洛伦佐的所作所为恰恰说明了这一点,最后的结果也正好证明了这一点——是以洛伦佐的死亡证明的!我这样说,不是在宣讲《圣经》宗教教义,也不是在宣传宗教思想,更不是搞迷信传播。我们作为人总应该有个做人的道德底线,人还是应该讲一点良知的,不能为了达到自己的个人目的而为所欲为。我们总不能象洛伦佐那样狂热,对异己采取惨无人道的迫害吧——正是他发起并领导的这场宗教信仰清洁运动,制造了一个如花似玉的基督教犹太少女悲惨的一生。
3、
洛伦佐为什么会如此狂热、如此痴迷不悟、如此丧心病狂?因为他相信自己的坚持是非常正确的,因为他相信上帝永远是英明的、神圣的,因为他坚信《圣经》表达的思想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因为他相信人们只有按上帝旨意行事才能得到幸福。否则就是异教徒,就必须坚决彻底地把他们清除干净。只有这样,才能在人间建造一个天堂。这种狂妄的思想制造的是什么哪?是人间地狱!是一个个象伊娜丝那样的人生悲剧!
如果一个人能用理性的智慧去思考问题,他会弄清楚自己在实际生活的位置和作用,他可能就不会犯太大的错误。可如果这个人并不懂得人在现实生活中所能发挥的作用和影响,那他就可能忘乎所以,或者自以为是地不可一世地地妄想改变世界、改造人性。其结果很可能是适得其反,自身遭到现实社会的狠狠的惩罚。其代价很可能是巨大的,甚至是付出生命的毁灭。
老实说,洛伦佐算不上是偏私一个坚定的追求真理的教徒。他在自己得势时大有“兼济天下”的气势,仿佛自己就是真理的化身,就是上帝的代言人。他俯瞰众生,视民众为草芥,任意操控他人的命运,决定着别人的生死。而在他失势时,在政治的暴风雨来临之际,在伊娜丝父兄们的暴力之下,他也会屈服。这意味着什么哪?既然他是上帝的捍卫者、真理的代表,怎么会向暴力低头屈服?肉体的痛苦只是一方面,性格上的脆弱、本质的怯懦可能是另一方面。更重要的原因可能就是,他并不是一个真正的坚强的热爱上帝的信徒——他不过就是一个投机分子,一个以上帝和真理的名义作恶的虚伪之人。他的所作所为正是对上帝和真理的亵渎和背叛,他比一般人的犯罪行为更邪恶、更令人发指、更令人难以理解。这也正好说明了这样一种观点——哲学和神学都没有能力否认恶的存在的必然性,也无法否认人世间那些苦难是人类自己制造的。
4、
在比尔巴图家中的那场戏中,让我对人性有了多一层的了解。
在餐桌上,比尔巴图问到了自己女儿被“神讯”的事。他认为这种逼供的刑罚早以废除,言外之意是教会不应该再用这种酷刑。洛伦佐却认为应该继续使用。接着大家讨论起“神讯”之下得到的供词可不可信。洛伦佐认为“神讯”得到的供词是有效的。戈雅认为,为了免受皮肉之苦,自己什么都可以招认。洛伦佐以为,出于对上帝的敬畏,戈雅不会招供。戈雅却不认同,他说,“可是如果我的理智被疼痛抑制住了呢?要是我对皮肉之苦的恐惧战胜了对上帝的敬畏呢?”洛伦佐说,“如果你是无辜的,上帝会赐予你力量,让你可以承受住肉体的疼痛。”比尔巴图表示怀疑,他认为洛伦佐没有受到过这种刑罚,洛伦佐的话不可信。戈雅看到事情有点闹大了,就和稀泥,说这是一种玩笑。可比尔巴图却十分认真地让洛伦佐承认自己是猴子变,并且还要谋反教廷。洛伦佐也以为比尔巴图是在开玩笑。可比尔巴图将这种荒诞的罪名写在纸上,并让洛伦佐签字。洛伦佐当然不肯,并让戈雅一起走。比尔巴图让自己的两个儿子将戈雅推出门外,然后对洛伦佐用了“神讯”。比尔巴图说:“让我们看看,上帝会不会赐予你力量捱过这‘神讯’?”
洛伦佐开始时还坚持着,嘴里诵咏着经文。可过了一会儿,洛伦佐就发出了痛苦地呻吟起来,然后痛苦地嚎叫起来,最后表示愿意在认罪书上签字。比尔巴图拿着认罪书对洛伦佐 说,“等我女儿回来,我就把认罪书烧了。但我的耐心是有限的,你要明白。”他让洛伦佐走了,并及时提醒他别忘了把捐献给教会的那一箱子金币带走。
在暴力的沉重打击之下,洛伦佐的坚定信念瞬间就崩塌了。可见人的信念只有在一帆风顺的情况下才会坚定不移,在外界的巨大压力下,人可能往往经受不住痛苦、恐惧、怕死的精神折磨。人人都是趋利避害的动物。外在的东西怕是支撑不了内在的痛苦。象洛伦佐这么狂热的信徒都会背叛自己的信仰,可想而知,一般人怎么能够在肉体和精神的双重打击的折磨下不屈服哪?
在我小的时候,看南斯拉夫电影《瓦尔特保卫萨拉热窝》,当我看到那个女叛徒哭述自己没有捱过法西斯的酷刑叛变时,心里非常不舒服,认为她不应该叛变伟大的反法西斯的革命事业,认为她是软骨头,是一个可耻的人。象这样的人就不佩参加伟大的事业,不佩做一个真正的人。现在想来,可能是由于自己的浪漫主义思想的原因,没有真正了解人性的复杂性和政治斗争的残酷性。宗教裁判所的“神圣法庭”里的非人道的迫害,用在洛伦佐身上,也能让他屈打成招。这足以证明,人的信念、信仰是可以改变的,甚至是靠不住的。人不仅仅是社会的政治性的动物,同时也是活生生的有血有肉的自然人。在人的身上存在各种各样的自然属性,比如有人非常怕疼,有人恐高,有人爱财如命,有人象唐璜一样纵情纵欲。这些性格特点都是人的本性,都可能让一个人改变对事物的看法,你能说他们是坏人吗?因此我可以说,洛伦佐并不是上帝的真正仆人。他只是一个人,一个并不坚强的信仰者,一个经受不住痛苦折磨的基督徒。这样的人说他是投机分子都算是高看他了。他的信念和激情只能用在别人身上,用在他自己身上就不灵了,也就是我们常说的一句俗话:“乌鸦站在猪身上,看到别人黑,看不到自己黑。”所以,我们不能轻描淡写地谈论信仰问题,也不要轻视人性的复杂性和可能性。人做出的每种选择都有其道理,每一种道理都有它的意义。我们不可轻言人性——它是人世间最复杂最微妙最神秘的东西,我们过去没有研究明白,现在还是没有真正理解,将来也许会弄清楚它的丰富性。谁知道哪?
在事情暴露的情急之下,洛伦佐没有别的办法,他只能选择逃跑,逃出对他来说险象环生的马德里。用我们中国人的话说,就是“三十六计,走为上策”。对上帝的信仰已经不重要了。重要的是如何保住自己的性命。也许真的是“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他逃走了,一逃就是十多年。
二、自由的斗士?
1、
再次出现在马德里人们面前的洛伦佐,再也不是过去那个狂热追求宗教信仰和上帝旨意的、不再为宗教观念所迷惑的神父了。洛伦佐已经是经受过法国大革命思想洗礼的人,他读过那些宣传自由、平等、博爱的著作,完全是一个接受了大革命精神启蒙的现代人,他早以改变了自己的信仰,对过去自己的信念弃之如草芥。这次可以说、并且必须说是真正意义上的隆重登场,因为他不是出现在一般的场合,他也不再是那个以上帝的名义沉醉其中的神职人员,他仿佛从幻梦中苏醒过来一样恢复了理智。他现在是带着“自由、民主、平等、人权”的光环在人们面前亮相,俨然就是一个经过法国大革命洗礼的自由战士——他已经成为法国军队占领下的马德里执政官,有权有势,可以调动军队,可以作为主要的审判官出席公审宗教裁判所红衣大主教以及其他神父的大会上,那高高在上、不可一世的装束、势气和表演,足以说明他已经不再是一个失败者。他那激情洋溢的讲演,让台下的民众欣喜若狂。(当然,也是民众在处死洛伦佐的大会上狂呼皇帝万岁)——上帝的彼岸世界已经被废除,历史落在洛伦佐肩上的任务就是建立起一个世俗真理的此岸世界。他的出现直的是衣锦还乡,让我惊讶得目瞪口呆。
洛伦佐在审判大会上,宣扬法国大革命的伟大理想,是这些理想给他光明。他认为全世界都将在这些理想的照耀下向往光明——因为这些理想是不可抗拒的,它们是属于全人类每一个人的真理。洛伦佐的讲演慷慨激昂,让人似乎热血沸腾,台下民众的欢呼声一浪高过一浪,真可谓群情激奋。洛伦佐慷慨陈词道:“法国大革命的伟大理想,它们给了我光明,它们将保卫全世界的盲人重见光明!因为它们是不可抗拒的,它们是合理公正的!它们是属于全人类的!每个人,每个人生来都是平等的,享有同样的权利。而那些不愿意看见自由之光的人不应该被宽恕!所以,与自由为敌的人终将没有自由!”接下来,洛伦佐以法国公民权宣判宗教裁判所的神父们有罪……仿佛正义的真理战胜了邪恶的宗教信仰,完全是一副被激情所左右的专横狂暴态度——他不允许民众有思考的时间,不允许别人对他的理念有丝毫的怀疑,他知道怎样引导民众的情绪。是的,洛伦佐似乎很懂得怎样鼓动民众,激发民众对正义、自由的信念,让他们更关心个人事务和利益,这样就可以充分缓解战争给人们带来的痛苦,缓解人们对侵略者的仇恨和冷漠,缓解民众因不满而对“新政权”造成的威胁。
是的,法国军队释放了在“神圣法庭”监狱里的犯人,伊娜丝也被“解放”出来了。可是,自由并不是抽象的原则,更谈不上是至高无上的理论,自由不过是在服从统治者的条件下的一种可以进行选择的权利。自由应该首先是没有选择的障碍,这在某种程度上取决于统治者许可。个人往往是没有实际权利的。自由不是每个人想要就能实现的。如果没有法国“解放者”的许可,伊娜丝还不知道要在监牢里呆多少年。此刻走出监牢的伊娜丝早以不是过去那个貌美如花的少女,而是一个面目有些丑陋、破衣遮体的女人。她的青春年华、她的自由幸福,统统被黑暗的宗教势力毁灭了。她回到自己的家,看到的是亲人们惨遭杀害,家中的一切都被抢劫一空。她看上去是一脸的茫然、一脸的木讷,一点也看不出痛苦的样子。她找到戈雅,请求戈雅帮忙找到自己的女儿。
2、
当伊娜丝见到洛伦佐的那一刻,伊娜丝激动地来到洛伦佐的面前,跪下亲吻他的手,什么话也说不出来。洛伦佐扶起她并让她坐下,伊娜丝流着眼泪问洛伦佐:“我们的孩子哪?她和你在一起吗?”显然,伊娜丝不知道自己入狱后发生的一切,她还认为洛伦佐依然还是那个位高权重的神父。洛伦佐不解地问道:“为什么说是我的女儿?”伊娜丝非常肯定地说:“因为你是我唯一的男人!”并告诉洛伦佐,孩子一出生就被教会的人抱走了。洛伦佐沉思片刻,从另一扇门叫来一个士兵,在他的耳边说了些什么,然后告诉伊娜丝跟着士兵去找女儿。转过身来,洛伦佐对戈雅说,他可怜这些受到迫害的人们,“我们过去多么野蛮!”此刻,我相信洛伦佐说的可能是真话。
但是洛伦佐就是洛伦佐,他头上的光环丝毫也无法掩盖他内心的阴险、性情的卑劣多疑以及对他人的欺骗、政治上的诡诈。我们用不着执拗而徒劳地否认这一事实。因为事实就是事实,否认是没有用的。
当戈雅问他把伊娜丝带到什么地方去了,洛伦佐却说:“很明显,在监狱的日子里让她失去了理智。我向你保证,我会安排人好好照顾她。”戈雅问洛伦佐:“孩子的事是她编造出来的事?”洛伦佐坚持说:“恐怕是,我肯定是这样。”明显,洛伦佐并没有安排为伊娜丝找女儿,而是他怕伊娜丝揭露他的恶行把她关押起来了。看来洛伦佐也想弄清楚这个莫名其妙就出现的女儿是不是真的,他审问了“神圣法庭”红衣大主教,知道了伊娜丝确实在监狱里生了一个女孩。这个女婴在出生不久就被教会 的人送到修道院去了。洛伦佐又到修道院询问,才了解到这个女孩的真实存在,她叫阿莉西亚。(多么好听 的名字啊。)所幸的是这个女孩早已经从修道院里逃走了。洛伦佐似乎可以放心了。
可是没过多久,戈雅跑来问洛伦佐,伊娜丝在哪里?他找到伊娜丝的女儿了。这个消息让洛伦佐着实吓了一跳,几乎不太相信自己的耳朵,他问戈雅,“你与她说话了?”戈雅说没有。戈雅如果与阿莉西亚说过话,戈雅是不是就很危险了?象洛伦佐这么多疑的人一定会怀疑戈雅将她的身世告诉她。洛伦佐又问,“你怎么确实她就是伊娜丝的女儿?”戈雅告诉洛伦佐,她与伊娜丝十六年前长得一模一样。洛伦佐那双眼睛几乎要吃了戈雅一般,问道是在什么地方见到她的,“帕尔多公园”。(这是一个妓女出没的地方。)洛伦佐阴沉着脸问“她是……”戈雅答道“是的”听到这话,洛伦佐的脸上有了一丝放松。因为他知道,这个“女儿”构不成对自己的威胁——谁会相信一个妓女的话哪!可当他听到戈雅想让她们母女相见时,他的脸上又升起阴云,目光阴冷。第二天,洛伦佐在帕尔多公园见到了阿莉西亚。他在马车上一言不发地打量着面前这个女孩,然后才问了阿莉西亚一些问题,证实了阿莉西亚并不知道自己的父母是谁。但他还不放心,他想把阿莉西亚送到美国去,让自己的恶行远离自己。不成想,阿莉西亚并不象她妈妈那么软弱,她开始在马车上大喊大叫,要求下车。洛伦佐没有办法只好让她下车。当戈雅再次找到洛伦佐,洛伦佐还是不想让她们相见,他的借口是让一个母亲知道自己的女儿做了妓女,对做母亲的是一个巨大的痛苦打击,“简直是难以想象而且非常残忍,我做不了这样的事。伊娜丝现在的精神不太正常,”言外之意是这样对待她会给她更大的刺激和打击,她可能完全疯了。看看,洛伦佐为了达到自己的丑恶目的说得多么好听多么动人啊!完全是一副关心爱护伊娜丝的面孔。可是戈雅是谁呀,他能相信洛伦佐的鬼话吗。戈雅问伊娜丝在哪儿,洛伦佐没有正面回答他的问题,而是警惕地说,“她被照顾得很好。”戈雅坚持要见伊娜丝。洛伦佐转过身来,冷冰冰地问道,“她怎么对你那么重要?你被她迷得失去理智了。”戈雅反唇相讥,“你不也曾被她吸引吗?”在戈雅的一再坚持下,洛伦佐非常为难地告诉了他伊娜丝在什么地方。戈雅在一座疯人院里找到了伊娜丝,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戈雅用金钱把她从疯人院里救出来并带回马德里。
洛伦佐眼看着事情要暴露了,他气急败坏地采取了更加卑劣的手段。他命令士兵们到处抓妓女,并把她们押送到国外去。就在戈雅与阿莉西亚谈见她母亲的事时,法国士兵冲了进来,他们抓走了阿莉西亚和她的姐妹们。当戈雅是他下令抓走那些姑娘时,洛伦佐还好意思说自己是个有信仰的人,还嘲笑戈雅是个只为钱而画画的人。这时,士兵进来报告,英国军队已经进攻马德里,国王已经逃走。洛伦佐推开士兵急匆匆地走了,他带着家人开始逃跑。不幸的是,他在逃跑的途中被英国军队抓住了。阿莉西亚也被英国军队解救了。
影片通过这样一件事充分地表现出这位高唱“自由正义”之歌的“革命斗士”的丑恶嘴脸。同时也让我们懂得了,要了解一个人,不仅要听他说了些什么,还要看他究竟干了些什么,看他是不是真正在行正义之事、善良之事。否则就无法真正地了解一个人。象洛伦佐这样的人,不是唯我独尊的傲慢和专制,就是唯我独尊的自卑和怯懦。其实他就是一个政治流氓。
3、
政治是什么?政治就是权力的再分配;而战争就是政治的延伸,用和平的手段解决不了的政治问题只能用战争的暴力方式来解决。而一个人在世间需要被他人尊重、认可,他就需要争取荣誉。而取得荣誉的最好办法就是获得权力。洛伦佐的一生就是在获取权势的过程中渡过的——先是努力争取在宗教裁判所的权力,继而攫夺世俗的权力,他走的每一步都是在权力的钢丝绳上舞蹈,处处充满凶险。不过他追求的不是纯粹的自由信仰,而是一种象征自己正确的形象以及权力带来的满足感和自豪感。一旦这种感觉落空了,他就会转向另一种追求,就象在跳越山涧,脚下就是深不见底的万丈深渊,稍有不慎就会掉进黑洞洞的深渊。可能对洛伦佐这种人来说,这正是人生的乐趣,他似乎从来没有考虑这样做的后果。
洛伦佐对权力和荣耀的追求充满了激情,这种激情充分地表现在他的言行之中。他对宗教的憎恨毁掉了他的爱国主义情怀;他似乎是一个坚持启蒙运动革命理念的正义者,从心理学上讲,其实质完全是在渲泄自己对教会的愤恨。我们可以设想一下,如果他的恶行没有暴露,他会从“神圣法庭”位高权重的身份中逃走吗?如果他没有跑到法国去,他能见识和参加法国大革命的启蒙运动吗?如果没有参加法国大革命,他怎么能跟随法国军队一起回到马德里并当上了马德里的执政官咡?是的,历史往往就是那么巧合或者说偶然意外。偏偏就是他一步步走到了这一情境之中。也正是他的观念的转变,给他带来了态度上和性情上的改变,他变成了侵略者对待同胞的工具和奴隶,他对征服者的卑躬屈膝,对同胞的阴险残暴,处处表现出一副奴才的嘴脸。
我个人认为,洛伦佐对红衣大主教的审判就是在做出一种政治姿态,纯粹是一种政治理念上的需要,不然就没有其它办法来表现法国人入侵的正当性。这种审判只是一种理论上的口号上的,完全没有实际的内容,它徒有一种法律形式,没有定罪的依据。当然,我们都知道中世纪宗教裁判所所犯下的滔天罪行。可这种审判看上去只不过是政治意志的体现,这样运用法律手段可以说是让法律蒙受羞辱,就是一块为达到政治目的的遮羞布。这种审判完全可以说是在泄私愤,洛伦佐代表“新政权”给大主教定罪完全是出于仇恨,虽然说得冠冕堂皇,却怎么也掩盖不住陷于仇恨不能自拔的境地。尽管他一再说不是针对大主教个人,尽管他代表的是“正义”,尽管大主教曾经犯下许多惨无人道的罪行,可谁会相信他这样一个人说的是真话。应该怎样对待有罪和无辜,这与是否尊重法律、尊重人性、尊重正义都有着直接的关系。对洛伦佐来说,维护启蒙运动的自由理念就是自己的首要原则和任务。为此他必须要剥夺一些人的权利,维护另一些人的权利。而新政权镇压旧政权旧势力的事实是没有道理好讲的。对大主教的审判不过是一个开始而已——分不清敌友是对政治的最大危险。历史就是强权即正义的历史,没有人能够改变强权的直面目。
4、
审判,不管是宗教法庭对洛伦佐的两次审判(一次是缺席审判;对洛伦佐来说,一次是浴火重生,一次是罪孽解脱。),还是对宗教裁判所的那些神父的审判,这些审判说明了什么?说明了,罪名并不是来自人的内心道德律法,而是来自于外部世界以正义的名义的要求;而罪孽感却来源于人的内心,而非外部世界。人在历史洪流中不过就是一粒微不足道的沙子,个人的命运往往不是自己能说了算,冥冥之中仿佛有一只看不见的手把人推进社会的大熔炉,是糟粕自然就被熔化掉,是真金就会更加闪闪发光。难道真的是这样吗?我看并不尽然,洛伦佐是一个十恶不赦的恶棍,一个邪恶的伪君子,一个地地道道的投机者,一个只顾达到个人目前的而不管他人死活的小人们;不管是他奸污伊娜丝、把伊娜丝送进疯人院,还是为了掩盖自己的恶行而要将自己的女儿阿莉西亚抓住要送到美国,处处表现出洛伦佐的人性恶的一面。可以说,在洛伦佐的人生道路中既有悲剧性色彩,也有喜剧性的成份,其中有为了政治权力的东西,也有个人私欲的作用。比如,在洛伦佐逃走后,宗教法庭焚烧洛伦佐的画像;洛伦佐在审判自己昔日的同僚时的大义凛然和一番慷慨激昂的讲演,俨然一副西班牙人民的救世主一般,再比如,洛伦佐在被死刑时,刑场上的祖父还试图拯救他的灵魂,把十字架塞进他的手里,他却将十字架扔在地上,蔑视地吐口水。两种审判形成了鲜明的对比和明显的对立。审判之后的欢呼的民众载歌载舞,都是一样的,这又说明了什么哪?这个问题我会在后面单独谈到,在这里就不多说了。
洛伦佐的两次逃跑,两次逃跑的背景、意义和动机都不相同,因此结果也不相同。一次是成功并做到了衣锦还乡,这是一种个人行为和机缘偶然;另一次失败并付出生命,是因为大时代、大动荡的历史背景下的政治行动。其中既有意外巧合的成份,也有一种政治规律的必然因素。社会生活领域中有些事情是人所无法掌控的,个人的能力和力量毕竟是有限的,而政治行动中充满了各种各样的变数,让事物向人们难以预料的方向发展。这就是普通人与执政者的区别之处,普通人的灵魂和统治者的灵魂在道德品质上的表现是不一样的。
人可以上天入地,几乎无所不能。但有一件事情是人永远无法控制的——那就是死亡,人终有一死,无论是多么伟大的人物,喊多少遍“万岁”也没有用,象满清王朝豪迈的皇帝也只能向上天乞求“再借五百年”,也只是人的一种幻想。
三、私欲的魔鬼
在影片开始不久,戈雅在为洛伦佐画像时,洛伦佐看到戈雅的画室里有伊娜丝的画像,就马上认出了她是教堂壁画上天使的模特。洛伦佐似乎有些好奇地问戈雅,“你们画家会与你们的模特有亲密接触吗?这一定很有诱惑力,经常和这些不仅貌美而且年轻的姑娘在一起。”洛伦佐为什么要问这样的问题?或者反着问,如果他不是这样想的,他会这样问吗?他这样问说明了什么?俗话说得好:“来言是非者,就是是非人。”可以肯定,伊娜丝在他的心里留下了深深的印象,从心理学的角度讲,洛伦佐已经在内心深处的潜意识中梦想着占有这个如天使一般的美丽少女。占有伊娜丝并不是洛伦佐一时的冲动,恐怕他早已经想好了如何能达到自己的罪恶目的。想做坏事 的人都有足够的耐心寻找机会、制造机会,这是普通人所没有的心理素质。而洛伦佐一直没有合适的机会,没有适当的条件下手而已。只有那些没有道德底线的坏人才会行恶而不会感到内心不安。这也为他奸污她做好了铺垫,让观众感觉并不特别突然。
洛伦佐为了满足自己的好奇心,在去她家做客之前来到监狱,他想看看在监牢中的伊娜丝是个什么样子。也许是为了了解伊娜丝的处境,好在见到她家人时有个交待。也许是他内心深处还藏着个肮脏的企图。当洛伦佐看到在监牢中赤身裸体的伊娜丝时,他脸上流露出一种莫名的表情,眼睛里的目光让人感到扑朔迷离。我相,当他把斗篷披在伊娜丝的身上,说自己愿意与她一起祈祷时,他心里一定已经产生一种冲动,一种动物性的冲动。这冲动让他变成了一个情欲亢奋的唐璜。他以上帝的名义把赤裸的伊娜丝抱在怀中……此刻的他如果没有进一步的动作,那就不符合他的性格了。象他这样一个心理龌龊的人怎么可能没有进一步的行动。他必然会用进一步的行动来表现出他的情欲和占有欲。否则他就不是一个男人了。这时他的宗教身份已经不重要,他也不会再去在意上帝的教诲,更不会考虑自己的行为是在对上帝的冒犯和亵渎,当然也就不去想可能带来的上帝惩罚。此时的他心中没有一丝怜悯之心,想的只是占有伊娜丝的肉身,渲泄自己压抑许久的欲火,他就是一个非要满足自己私欲的俗人,一头释放情欲的野兽。洛伦佐奸污伊娜丝是一种满足个人私欲的恶行,一次邪恶意念的表现,一种对人性善的彻底否定,一场对美的蹂躏。完事之后,他还能道貌岸然地到伊娜丝家去赴宴。这充分表明,洛伦佐就是一个没有道德底线的无耻之徒。这样的人什么事情做不出来。
我承认,人都有七情六欲,这是再正常不过的事。因为那是人的本性,是人生命中与生俱来的本能,没有人能压抑它的能量。但是,人的情欲或性欲应该如何满足,这就关税一个道德标准、人性的标准,甚至是一种政治的标准。因为作为一个政治人物或宗教人物的情欲关乎的不仅仅是个人的私事,而是关乎信仰的纯洁、国家的安危。比如著名的特洛伊战争,它就是因海伦这个女人而引起的。既然人间的事物都有处理的标准和规则,人们在处理任何事物时都应该按照标准和规则来,比如伦常秩序,比如世俗、宗教的禁忌。不管是什么人,都应该遵守这些习俗也好,规矩也罢。否则就很难在世间立足。而洛伦佐对伊娜丝的做的这事,恰恰违背了宗教和世俗的戒律——在伊娜丝不情愿的情况下,洛伦佐背叛或者说否定了上帝的“不可奸淫女人”的戒条。也就是说,他触犯了两项罪行,一是宗教信仰的,一是世俗道德的。
我不禁要问,洛伦佐的心中还有没有良知这种东西?如果说有,那他心中的良知是什么?是“人不为己,天诛地灭”?是随心所欲?如果没有,他为什么会没有,因为每个人心中都应该有良知、良心、人性这种东西。
“良知”是一个心理学上的术语。它告诉我们,人应该做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什么,它就象人们心中的上帝一样指引人们在尘世生活中的言行。可以说,心中没有良知——道德底线——的人,他们一定会为所欲为,为了自己的tjuw随意伤害他人,成为一个邪恶的人。洛伦佐恰恰正是这样的人!难道他不是这样的人吗?难道我们“每个人必须努力尝试……撇开良知而活着”吗?(莎士比亚《查理三世》台词)在实际生活中,往往是那些不讲良知的人容易成功,因为他们能够做到不择手段追求自己的利益,他们可以什么坏事都做。而有良知讲道德的人们是无法提防他们的,因为有道德底线的人根本想象不到邪恶的人有多么可怕、多么没有人性。他们并不认为自己是在作孽,他们认为自己在做对自己有益的事。利己主义不应该是作恶的理由。只有那些邪恶的人才会打着“人不为己,天诛地灭”的幌子行凶作恶。如果洛伦佐是一个有良知有人性的人,他就不会做那些坏事,就不会忘记对上帝的信仰,就不会违背上帝的戒律。但是,实际情境中往往没有那些“如果”,也不允许我们有“假设”。也许雅斯贝尔斯说的对:“如果我不挣扎,不受苦,我就不能生存;我不可避免犯罪,我必须死去。”(摘自阿伦特《精神生活,思维》P204-205)宗教的偏见,人性的贪婪,政权的争夺,战争的悲惨,个人的恩怨,充满了那个世界。
我个人认为,如何看待影片中的人物言行,必须得将自己投入进去,让自己设身处地感受人物生存的境地之中,感同身受地体验人物所经历的一切,真正理解他们的欢乐和痛苦,这样才能理解他们的所作所为。用无关痛痒的眼光看待人物的行为,用无动于衷的心情分析人物的心理,是根本得不出真正的结论和答案。
四、临终的表情
1、
英国人来了,洛伦佐在逃跑的途中被抓住,这回他成为阶下囚,面临宗教裁判所的再次审判。
红衣大主教重新坐在台上,“洛伦佐,希望你明白,这不是针对你个人。然而,恶魔的化身,你宣扬人类高于上帝,你说《福音书》中充满谎言和毒药,为了使你永远不能再重复你的罪行,因此,教廷判你有罪,你将被判处死刑。但是,只要你公开忏悔,仁慈的教廷将留下你的性命。如果你重新依皈天主教,回到上帝的怀抱,你的灵魂和你的灵魂将得到拯救。”一位神父将一个十字架塞进洛伦佐的手中,洛伦佐把十字架扔在地上。他为什么不愿意接受教会的宽恕?难道他不珍惜自己的生命吗?我以为,他一定是意识到,接受教会 的恩赐就意味着对自己信奉的大革命信念的背叛,他不愿意背叛自己追求过的真理。因为他曾经是一名教会 成员,他知道教会的一切,他不想再回到其中。他不想放弃大革命的真理和自己的信念,却做一个苟且偷生的话胆小鬼,他毕竟是经历过法国大革命的的一个人,启蒙运动的思想可能已经在他的心中扎下根。所以,他甘愿牺牲自己的生命,也不再苟活,而是要做一个为了理想献身的斗士。是不是这样?可以见仁见智,每个观众一定都有自己的观点。我只是在这里说出自己的看法。不过,我又想,洛伦佐在临死前坚持的大革命理想真的是普世的真理吗?换一句话说,他真的那么坚信自己信奉的真理吗?还是看见了上帝的笑容?“有谁可以理解他呢”,基尔克果在《恐惧与颤栗》的这句话放在这里倒是满合适的。
临刑前,洛伦佐在人群中看到了戈雅,在对面的阳台上看到了陪伴在英国军官身边的阿莉西亚,他也看到了伊娜丝在围观民众中,手里高举着一个孩子,呼唤他的名字。此刻,他的脸上才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微笑。那微笑是不是他觉得虽然失去了“伟大的革命事业”,失去了宝贵的生命,却感受到了人世间最美好的感情温暖自己的心?那微笑说明了什么,是对世界一切黑暗的宽恕?还是感受到世间什么是最重要的东西的喜悦?我不是一个能看透别人内心的人,说不好他在那一刻在想什么,也许有人能看懂洛伦佐脸上的微笑。
施特劳斯在《论柏拉图{会饮}》中曾说过:“最可见最令人印象深刻的自我牺牲形式是接受死亡,是愿意赴死。”洛伦佐是面对死亡微笑着走了。可以说,他的一生是认真地渡过的,认真地追随过上帝的意志,认真地追求法国大革命的理想,认真地追求过家庭幸福,认真地追求过政治权力,他忠诚于自己灵魂,(尽管这灵魂有些肮脏),他的言行符合他的意志。即使是在面临死亡时也没有放弃自己的信念,而是放弃了可以苟活的机会,没有向教会低头。也许他明白了,自己的一生就应该或者必须这样了结,祈求是没有意义的——上帝也拯救不了他灵魂中的罪恶。
当然,在观众的眼里,他的一切言行都是邪恶的,但他不会认识到自己曾经犯过的罪行。一方面他是一个大恶之人,一方面又是一个严肃的跨行者;他既阴险而又怯懦,既狂热而又恐惧,他是一个矛盾的综合体。为了满足自己的私欲,为了获得政治上的成功,他成了一个无恶不作的恶棍。亿没有得到好下场是一种必然。但对他的最终审判并不是正义的审判,而是政权更迭的结果。他不过是政治奠台上的牺牲品而已。
洛伦佐的一生就是一场“黄粱一梦”。
2、
洛伦佐为什么会“坦然接受”对自己的判决?却不接受教会给予自己的宽容?因为他在政治斗争的舞台上已经摸爬滚打许多年,心里十分清楚这种宽容不过就是做做样子,教会再也不会真正接纳自己。更重要的是,此时的自己已经不是过去那个神父,自己已经经历过法国大革命的熏陶,接受过启蒙思想的教育,早就是一个坚定的“自由斗士”,自己要是真的接受了教会的宽恕,就等同于向教会投降,自己想要捍卫的也不是宗教的虚伪无情,而自己心中所装的是“自由、平等、民主、博爱”的大革命理念,自己愿意为这种信念而献身。人活在这世上总要有自己的信仰。而自己所信仰的是全人类最高的理想,自己为这种理想而牺牲是一种光荣的壮举。我们可以这样理解洛伦佐在刑场上的表现。洛伦佐的人生是悲剧性的人生,这一点我们看得很清楚,是两种政治势力或者说是两个政治集团政治斗争所带来的悲剧。正如黑塞在一篇文章中说过的:“悲剧是永远无法阻止的因为它们不是意外的不幸,而是两个对立世界的撞击。”(《读一点神学》)任何人都没有能力阻止残酷的政治斗争所带来的苦难和悲剧发生。除非这个世界只有一种信仰、一种正义。可是那是不可能的,世界就是由各种各样的思想观念、价值信仰、人生理想组成的。普世真理只是一种理论上的共识,一种乌托邦的幻想。世俗与信仰的对立,正义与邪恶的冲突,可以说从来没有停止过较量,将来也不会停止这种冲突—了在差异—人与人之间在道德层面上存在着差异——想要喝水吃饭的人,你偏偏要他去劳动并强迫他劳动,冲突就产生了。你再跟他说劳动光荣也没有用,他就想喝水吃饭,达不到他的诉求,他就会认为你在压迫他,在剥夺他生存的权利,世间的悲剧就这样开始上演了。
洛伦佐死去这一事实,将他在伊娜丝身上和对这个世界所犯下的罪孽一起带走了、化解了并转化了罪孽的性质——这个走了的人,无论生前多么邪恶,多么卑劣,一切恩恩怨怨都随着人的死亡而消散。人没有办法与死神较量——死亡意味着一切都已经结束,它是一种否定,一种界线,一种不可抗拒的力量。死神将活人与死人彻底分割开来,唯一留下的只有活人对死者的回忆或思念。
人们总是在说“好死不如赖活着”,“活着是美好的事,死去是悲伤的事”。难道就没有人这样想过——活着是一种痛苦的煎熬,而死去就是从苦难和艰辛的时间中解脱吗?如果这样思考人生是不是面对死亡时就不那么痛苦和懊恼。象洛伦佐这等人物的一生,为了宗教、为了政治、为了权力纠结,最后又能怎么样哪?还不是一无所获地离开了人世。他可以不再为了上帝、自由、正义、理想这些东西折腾了。那一切对他来说已经成为过眼云烟,在空气中消失得无影无踪。人终有一死,这是绝对真理,没有人能够改变这一真理!那么,为什么人只有在死神降临的那一刻才明白过来,才真正懂得人为什么不在活着的时候珍惜自己的生命?为了所谓的荣誉、地位、财富——这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东西,为什么要拼着性命去算计、争夺?难道就不能“诗意”地活着吗?洛伦佐终其一生在争夺算计,可谓机关算尽,结果只是一场空欢喜。难道我们不应该扪心自问:自己是谁?自己为什么来到这世上?自己都做了些什么?自己做过的事是对是错?自己的一生有没有愧对他人,愧对自己?能想明白吗?还是越想越感到困惑?
3、
洛伦佐就这样走完了自己的一生。他从根本上只是对平庸生活的不满开始,或者说他不断地否定生活本身的平庸性,用宗教信仰的热情、大革命的激情,甚至是个人私欲的满足来反对生活的平庸,他身上充满了躁动不安的情感,并不象看上去的那么平稳镇定。他的第一次“背叛”或“革命”都意味着,“宗教信仰”或“革命理念”也解决不了人的本性的问题。结果正好相反,他的每一次努力抗争,拼命摆脱危机都是输得惨败。难道人性的力量要比“信仰”更加强大?任何道德的、政治的力量都无法将它制服?影片是不是在告诉我们,应该尊重人性,不要轻易地否定它、妄图摧毁它。它是永存的。洛伦佐的失败就是人性对实际生活的彻底否定,也是一次政治试图改变人性的失败。
对于“人生就是苦涩的也是冷漠的”这种观点,现实世界给予了无情的不争事实——谁强大谁就可以任意摆布他人的命运。弱者只有在强者的庇护下才能有反抗他人的压迫和凌辱的权利,才能有自由选择生活方式的权利。否则也只能是在背后骂娘而已。绝对不敢在强者面前公然反抗——这个世界就是一个弱肉强食的世界。不管你是什么样的政制,皆都如是。即使是上帝也会杀人和教唆他人去杀人。这样的事实在《圣经》中比比皆是,那个“仁慈”的上帝也会不讲道理,也会杀人放火,也会让亚伯拉罕用自己唯一的儿子来供奉上帝。
人的一生就是在这样的转回重复中渡过,就象古希腊神话中的西绪弗斯一样,生活就是不停地重复做一件事的苦役。西绪弗斯是古希腊神话传说中的科林多王,他生性贪婪,品行奸诈,诡计多端,他的最后结局就是惩罚他每天推石头上山。可第二天,石头重新回到山下,然后他又必须推着石头上山。就这样周而复始地不停地劳作着。洛伦佐就象西绪弗斯一样,不断地努力登上高峰,又不停地跌进低谷,最后坠落到黑暗的永不见天日的地狱。
因此,我们可不可以说洛伦佐也在不断地追求精神层面上的超越?是的,洛伦佐也是在不停顿地在追求着什么。但是,他所追求的东西并不人性善的东西,而是人性恶的东西,老师人心之外的东西,那些东西都外在于人的本质、所谓有用的东西,比如荣誉、财富、权力。而一个人的灵魂美并不体现在这些方面。而我们这些现代人恰恰追求着这些东西,这只能说明我们的心灵不够纯洁,我们完全被物质的东西蒙住了双眼,,却忘记了感受幸福的滋味,再也看不清灵魂善和美的重要性。看过洛伦佐的暂短一生,我们是不是应该好好反省一下自己的生活?难道就因为我们没有宗教信仰,我们就可以无所不能地为所欲为,不用担心地狱的永恒惩罚?甚至没有恐惧、焦虑和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