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First回顾(三)-《胆小的“龙”》《“妖怪”秘密》《佛走过田埂》
这三部都有明显的缺陷,但同时也极具特点。《胆小的“龙”》的影像风格非常不统一,所以反过来说可以说是很自由、丰富,当然技术上的不足以及主题表达稍显矛盾是其重大硬伤,以致于一部儿童片对于部分成年观众来说竟显得有些cult,然而,儿童观众却不吝赞美地对其表达了深深的喜爱。当然,我在观影过程中也在反思,我为什么要觉得幼稚?我为什么不能以儿童的心态和审美来观看这部影片?难道只有全家可以一起看的动画片或者儿童电影才是好的儿童电影吗?
就像去年《宇宙探索编辑部》一样,城市里的困境往往要求诸偏远自然,其实都是自我和解或者找回自我之旅,那么反过来想,我们之所以会在城市里遇到类似的困境,也许因为这类迷茫与焦虑正是来自城市所包含和承载的结构性问题,城市化或者城市所承载的社会规律本身携带着对人本性的异化作用,于是逃离,或者利用他山之石成了解决途径。如果说在西南这片森林里可以让人落地,让人找到内心的平和与坚实,那么反过来会发现,城市使人悬浮,而这种悬浮造成了人与自我、人与生活的割裂,活于城市之中,人必须佩戴至少两副不同的面具,但是回归原始,回归社交原点,面具是不必要的,于是自我便能清晰显露。
所以城市性的症候之一就是自我的解离。那么《胆小的“龙”》里小男主艾孟在克服自身“胆小”的过程就是一个坚定自我的过程,李小龙也好,想当猴子、大叔形象用女声说着昆明话的鲛人也好、三瓣翅膀的外国精灵也好,都是艾孟的部分自我,所以认识每个人物的过程也即认识每个部分的自我的过程,也即认识自己的过程。皆为镜像。值得肯定的是,在整个冒险过程当中,熟悉的路径的确给我提供了意外的经历。或许邪典,或许无厘头,或许粗糙,或许说教,但是其有趣之处被导演的真诚放大,被孩子的童心放大,就足够了。
有趣的是,最近几年以来,以西南地区(云贵川渝)作为叙事空间的电影越来越多,西南方言逐渐成为银幕上活跃的主流语言。西南的地理空间不仅作为《宇宙探索编辑部》《胆小的“龙”》这样的影片去自我求解的取经圣地,而且它的在地故事往往与犯罪暴力、残酷青春相关联,比如《断·桥》《少年的你》《无名之辈》《疯狂的石头》。作为一部青春残酷物语的《“妖怪”秘密》,它带着西南地区特有的神秘气质和“野蛮”风情,吸引人的并非男女主角的不幸童年,或是他和她如何在相识之后抱团取暖,而是女主角谭霖雯一反刻板的主导地位,两人只是相互倾诉,但是并没有达到相应的相互理解和包容,所以注定这不是一个双方都得到救赎的结局。无论影片最后谭霖雯的人物弧光是否完整,前半段针对二人的人物关系铺陈确实有条不紊,关系网络给故事内容以极大的戏剧张力,尤其是影片毫不解释谭霖雯对父亲死亡的描述与真实情况不同的原因。影片中男性既具有破坏性又兼具无能,对标《少年的你》则完全摒弃了大众对白马王子的浪漫幻想。
影片中最让我难忘的是谭霖雯去找父亲要钱的片段,这个片段很短,但是人物神态和台词都极其完美,而且父亲的形象完全没有出现,出现的只是一沓掉落的钱,谭霖雯也没有别的台词,但每一句叫声都必然是对她父亲来说尖锐刺耳的。周转于各种男性中间——离去的父亲、无能的陈然、危险的逼崽——谭霖雯既要成为一个拯救者又成为一个复仇者,所以“妖怪”秘密不仅仅是她为什么被叫作“妖怪”,也不仅仅是她究竟如何看待父亲,而是她被别人叫作“妖怪”这件事本身所透露出的“被凝视”。由此,故事在以她作为被凝视的客体而不断争取主体性的驱动下展开。
另外一部比较有意思的是《佛走过田埂》,与前两部不同,它没有明确的情节,但获得了这届最佳艺术探索。片头与片尾的处理呼应,旨在表达把佛从神坛上拉下,更进一步说,是把电影艺术从神坛上拉下来。其中最完美的电影时刻就是记者一遍又一遍地进行新闻报道以及饭桌上领导建议把《百年孤独》改成《百年奋斗》以显得更加正能量。
《佛走过田埂》的独到之处在于它是反电影的。作为一部元电影,它可以被描述为“未能完成拍摄却已然完成拍摄”的电影,除此之外更为准确的表达是“为了消解电影而构建成功”的电影。三个年轻人为了拍摄电影而回到农村,但遇到的一系列情况都是对电影拍摄以至对电影本身的否定。元电影的种类很多,包括对摄影的自反、对剧本的自反、对表演的自反、对导演的自反、对电影制作的自反等等,但是以消解电影之姿来建构电影的情况的确少见。阿巴斯的《特写》依然是对真实与虚构的电影可能性的探索,但《佛走过田埂》却非常辩证地用“不拍电影”的表达来拍成电影,这也是元电影独具的魅力,也是电影作为一种语言的魅力,因为语言会产生悖论,而电影却可以由悖论而产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