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学前到高等教育，一个人可走的受教育路径有几种？｜社会观察
这四五天做了一件事情，就是结合各种信息（小红书、百度、教育部网站等），整理了下中国大陆地区从学前到高等教育阶段的升学流程图，也就是说，一个在中国大陆出生的孩子，TA有可能会经历怎样的受教育路径？
做这件事情的起因来源于我想探究“中国传统主流价值观的发源演变”，这是个很大的话题。鉴于这俩月刚好适逢高考，看到各种报志愿、选专业的信息，继而转到了对现行高考志愿制度研究。可以看到，每个家长、学生的选择，都汇集成了当下主流价值观的大数据体现。
高考了解中，我发现自己这个高考亲历者，二十多年前也好现在也好，其实存在着非常多的信息盲点。比如关于录取批次、院校区别、提前招生途径等。不仅高考不了解，中考也是盲区。前些天，朋友聚会时，偶然提到一句，现在大概只有一半的学生能上高中，我大眼一睁，啥？
当我还是学生的时候，我只知道一条路，就是要考好的高中、考好的大学，幸运的是，我走上了这条路，也正是因为顺利地走上了这条单一的路，所以，我不曾了解过平行的其他路径。是的，我是在这套教育制度下成长起来的，但回过头来看，我对它其实是一无所知。
于是，从高考出发，我的探究切口转向了它背后的教育制度，一个是因为我对它的无知，一个是因为教育形态也是面镜子，它可以直接映射出当下主流价值观的样子。
今年，家中小儿结束了玩乐幼儿园，成为了一名小学新生，也就是说，我所要探究的庞大课题，它恰巧也在这个时候具象成了一个老母亲和教育制度的再次面对。
选题的探究、育儿的现实，化成了这几天我对中国教育流程图的梳理动机。第一次，我从切身在内的学生视角跳出，以一位老母亲和探究者的心态，尝试去看这承载着一个个具体生命、平铺在中国社会里的教育血管是个什么样子。
能力有限，围绕着“一个在中国大陆出生的孩子，TA有可能会经历怎样的受教育路径？”这问题，目前所做的梳理只是对这个血管样子的一个初步大览，如下：
（水印为制图软件自带）
图中若有不准确的地方，请大家指正～
大致描述下这个教育图谱看上去的样子：
一个是阶段齐全：
从学前到高等教育，从全日制到参加工作后的非全日制教育，再从学历到非学历教育（比如兴趣班、资格考试培训、老年大学），可以说一个人只要愿意，TA就可以进行终身学习。
一个是路径多样：
家底殷实的，可以一路选择国际、民办等；
家庭困难的，可以选择公立学校，高考时还有地方、国家的专项计划可供选择，留学时也可考虑国家公派留学等；
不喜欢体系内教学的，可以在家上学、网络上课，或者到华德福学校等有独特教育理念的机构入学；
去了体系内教学的，发现自己适合学习、研究的同学可继续升学一路至学业硕博，发现自己研究能力有限，实践上更强的同学可以走职业教育，愿意的话也可一路至专业硕博；
另外，有生理或心理障碍的朋友，可以选择特殊教育学校就读。
看上去确实是很美好的教育图景。
于我而言，新增的认知主要在职业教育部分：
2018年，国家新设了职业本科，它和普通本科是一样的高等教育学历。只是大家对职业本科的前景还处于观望阶段。国家教育部网站2023年公布的职业本科在读人数为二十二万人（228740），普通本科为一千九百万人（19656434），职业专科在读人数为一千六百万人（16708999）。可见，职业本科还是少数派的选择。
除了普高和职高，还有一种高中叫综合高中，在那里学生既学普高的文化知识，也会学职高的专业理论和技能。如果学业成绩好，可参加普通高考，反之则走职业教育路径。类似的，还有普通高中里开设的普职融合班，以及职业高中里开设的职普融合班。不同的是，前者是普通高中学籍，后者是职业高中学籍。
聚餐时，朋友说现在大概只有一半人能上高中，TA说的便是中考里的职普分流，一半学生去了普通高中的学业教育，另一半学生去了职业教育。综合高中或职普通融班的设置等于将职普分流延缓到了高中阶段。
我查了下我所在的杭州市。杭州市教育局网站显示，2023年，杭州市的普通高中101所，全日制在校人数14.45万人，职业高中31所，全日制在校人数6.46万人，2023年升入普高和中职的普职比为1:0.62。这么看起来，并没有一半一半。
如果把职高、中专、技校加一起，那么中等职业教育学校数量就为62所，全日制在校人数为11.41万人。这样看，和普高的14万人相比，学业和职业教育的分流更接近于一半一半的说法。另外，我也关注到，2023年中等职业教育招生增幅为12.09%，普通高中招生增幅为4.60%，也就是说职业教育的学生数量增长得比普通高中快了近3倍。
这些信息和数据，让我感受到近几年国家对职业教育的逐渐看重。而另一头，是民间社会对职业教育“看不上”的反差。
这张路径图，体现了一个人理论上可以拥有的多样化的教育选择。它描绘的是一个社会的教育理想。当我在网上搜索这些信息时，我知道这些文字远远概括不了一个个具体的学生、家庭。对照理想和现实，我觉到某种割裂。
看上去教育是多样化的，但为什么实际的路是那么窄？大家的感觉是在走独木桥？
看上去每个人都可以找到自己的路径，但为什么一进入学校体系，每个学生都像进入了一个叫做分数的战场，不是要去成为TA自己，而是要学着去成为一名名分数场上的斗士？学习像是在“作战”？
我感觉到这部分和主流价值观的指挥棒密切相关。
虽然看起来受教育路径是多元的，但它们不是平等铺在你面前的几条道路。国家的教育制度不是为了给每个人提供平等的选择的，它的首要目的是为了给国家输送可用之人。它的目的性，就注定它不会是一片平等的平原，而是一座有所谓等级划分的金字塔。一个学生站在教育路径的十字路口上，更多的时候，不是自己在做选择，而是在等着被选择。
让平原变成金字塔的柱子是什么呢？最重要的一根柱子，就是唯分数和唯学历论。
路径图里的选择，尤其是中考和高考后的选择，它们都是按着分数从高到低来的。高分，意味着你的选择空间更大，更有可能去到主流所认可的好学校。好学校的学历更容易找到好工作。你考的分数、选的学校、去的专业，你的受教育路径不仅会影响到你的就业质量，也会初步奠定你毕业后社会地位的高低。
这里的分数和学历，更多指的是学业分数和学历，它是一个人学科研究能力的体现。国家运用学业分数来筛选和分流研究型和实践型的人力资源，这是它的客观功能。但在民间社会，它有着非常浓郁的主观色彩，比如“差生鄙视链”“职业教育鄙视链”“学历鄙视链”。这一方面有传统观念“万般皆下品，唯有读书高”的影子，另一方面，也和现实里的教育资源配置有关。
这便是金字塔的第二根柱子，教育资源的实际配置。教育资源的地区差异是客观存在的，比如东西部差异，不同地区学生的选择空间会不一样。另外，具体到学校上来说，这个学校的老师是否真有能力和资源去落实它的教学理念也是有差异的。
在公众号贞观的一篇文章（《陕西那些中考落榜后去职高的学生，后来怎么样了？》）中，有选择了职业教育的学生，因为“学校里学不到有用东西”转而再回到学业教育路径上的。也就是说，虽然国家设置了人才资源的分流，但目前阶段，不同分流批次所接触到的教育质量、相应资源是不相等的，自然，教育路径也就被分成了三六九等。
还有一根金字塔柱子是社会的经济和政策导向。据百度百科记录，八九十年代的大专生是非常受欢迎的，当时本科生有限，企业又缺人，大专生毕业就有工作且薪资尚可。但当下，大专生的地位已是一落千丈。再比如今年高考的专业申报，金融、土木遇冷下降，人工智能、新能源遇热上升，也是受到当下经济形势的影响。风口在哪，金字塔的塔尖就会朝向哪。
第四根金字塔柱子是个体所在的家庭环境和社会资源。看上去多元化的选择，其背后所要承担的教育成本也是各不相同的。张雪峰之所以火爆，是因为他让大家看到了一些专业的就业现实，它不是你喜欢就能选的，还要看你和你背后的家庭是否有能力去消化它的学费、时长等教育成本，以及是否有匹配的资源去维系住它的长久发展。市场经济环境下，教育能实现多元化路径，但要这些路径既多元又公平，客观来说，这可能无法实现。
这也是近几年大家在讨论的一个问题，就是“读书能不能改变命运？”普通人是否能通过教育路径，突破现有家庭的资源局限，获得更好的教育质量和更广的选择机会。
这让我想起前天看到的一个视频，一位英语口语博主连线了一位在内地国际高中就读的学生，对方近乎本土化的口语发音、思维逻辑让网友们惊呼厉害。问及国际高中的学费，对方说自己获得了全额奖学金，几乎不用付什么钱，获得奖学金的资格就是成绩好、雅思托福分数高、竞赛获奖之类。弹幕有朋友说，现在搞竞赛啥的也很花钱，能支持这些花费的家庭也不普通了…
这位网友某种程度提到了一个现实侧面，就是“优秀”的标准，让人获得更好教育质量和更广选择机会的这个前提，它的前前提也即你本身就已经有了足够的资源能够承担起达到这个“优秀”的成本花费，而不是一上来啥也没有。于是，读书能不能改变命运，似乎成了读书只是重复命运。
期间，在豆瓣读到一个观点：“法国社会学家布迪厄发现：法国教育机构在传授知识的同时，也在生产社会不平等，并使之合法化，这是现代社会阶级再生产的一个重要机制。”第一次看到这样的视角，教育和社会阶级的关系也从另一个视角说明了，这大而全的教育图谱，在不同人眼里，它的起始选择面便是大小不一的。
总之，这根根金字塔柱子们，撑起了社会的教育图景，让它落地成了现实里的金字塔，有高度有层级。金字塔的流向，很明显也是当下主流价值观的倡导方向，就是“我能不能往上走”，学历往上，薪资往上，生活质量往上。
到今年我才明白，高考报志愿实际是一场利益的博弈。无论是学生家长方还是高校招生方，大部分人考虑更多的不是说眼前这孩子喜欢什么、适合什么，而是把分数作为一个博弈资本，去谋求各自的最大利益出路，就是“能不能往上走”。大学专业在民间，它更多是被看成一个谋求就业的工具。
可见，多元的教育图景下，现实的选择是单一朝向的窄化。选择很多，但可走的、能走的路却不一定很多。
除了教育图景的理想和现实感受之间的割裂外，我看到了不同群体间教育理念的错位。
普通人求学，最实际的需求就是要活得更好。按照主流价值观的流向，高分数、高学历是最值得去追求的，这是一种利己（无褒贬）层面的实用理念。
国家的教育制度它所进行的是国民教育。在小学新生家长会上，我所在小学的校长提及他们的教育目的之一，便是要为党为国培育人才，这是一种利国（无褒贬）层面的实用理念。
利己和利国之间的错位，一方面使得国家需要的职业教育依旧处于学历鄙视链下端，另一方面也看到部分高学历人才陷入和现实就业脱节、找不到工作的境况。最近媒体上讨论孔乙己脱不下的长衫，穿不上的短衫，这也是对高学历人才上不去又下不来的择业尴尬的隐喻。（当然，这只是一个侧面的感受，这个境况其实可以再单独深入作观察）。
还有一种错位，是人的教育和国民教育的错位。
应试教育好，还是素质教育好，这问题一直在争论，其实，在学校范围里讨论这个，没啥意义。因为学校里它始终进行的是国民教育，应试也好素质也好，它们都是培养这个人成为国家公民的方式，目的都是一样的。
我偶尔会看到部分人选择去体系外的学校就读，也遇到过选择直接在家教育的家长，他们往往有着鲜明的教育主张，不希望孩子受学校制度压制，阻碍到TA作为一个人的自然成长。
日常中，会看到很多反感中国教育体制的观点，我以前也是，当然现在也有，只不过姿态变了。一位曾经是教师的朋友和我说，当TA意识到学校教育其本质是一种国民教育的时候，TA和内心的不满和解了。TA离开学校，去做了理想中的人文阅读教育。TA分享的观点让我发现，在国民教育里，去谈人的教育，去谈让每个学生都成长为绽放的自己，是不切实际的。
人的教育，不在国民教育制度的职责承担里，说白了，它的任务就是培养社会的螺丝钉。而一个人的内核成长，比如“我喜欢什么”“我擅长什么”“我是个什么样的人”，这些其实是家庭教育的部分，是我们持续的自我教育的部分。换句话说，这是教育里的“课题分离”。
要在一个社会里生存，国民教育和人的教育，我认为都必不可少。
国民教育给到我和这个社会连接的实在的桥梁，人的教育给到我持续的精神内核动力。如果做好平衡，不走任何一极的极端，两者或许可以相得益彰。于我自己而言，国民教育给到我的认知启蒙和认知资源，它们燃起了我自我教育的星火，离开教育体系后，这股火还一直燃着，它持续给到我能量，包括写今天这篇文字的能量。
以上，便是我在梳理这张教育路径图的感受，有新的认知，也有一种割裂感，一种错位感。但我知道，这些都还只是轮廓的探究，这些路径里那一个个鲜活具体的人生故事，我都还没有机会去细看、去了解。
于我自己而言，于一位小学生的老母亲而言，我想我初步找到了和这制度相处的姿态，一句话概括就是在学习中，不要只了解课本，了解分数，更重要的是要“了解自己，了解社会”。这句话在人物文章《高考志愿，怎么填才不后悔？》和贞观文章《普教vs职教，加剧不平等了吗？》中都有提及，给了我很大启发。
在这个教育金字塔里，我希望我和孩子一起，持续不断地了解自己，了解社会。无论是走一直向上的主流价值观，还是走另辟蹊径的非主流，重要的是要从自己和社会的实际情况出发，在两者的公约数里，找到我们的生存节奏，做个公约数里的普通人，保持基本的身体和心理健康，保持有活下去的欲望，就真的挺不错了。
希望基本的身体和心理健康，或者有空间和弹性去回复健康，不会是这个时代的一种奢望。
原创/王大安
公众号：大安于隅
记录探索真实自我和世界
凡真实的，必会相遇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