裹脚的奶奶
爷爷、奶奶与我是两堆坟,外公、外婆还是每年过年上坟的时候,对着大山烧些阴纸。外公的坟见过,外婆的未曾见过。从妈妈口中得知在她还是孩童的时候外公外婆都相继离世,然后她还带着两个弟弟也就是我大舅和二舅。爷爷、奶奶也去世得比较早。小时候特别羡慕有爷爷奶奶或是外公外婆的孩子,因为他们会宠着孙子,总是会变一些糖出来。长大了我依然羡慕有爷爷奶奶、外公外婆的人;他们会有很多回忆。然而我是空白的,没有被他们带大的感情,没有跟他们生活的场景,没有很多人描述的浓浓感情。“爷爷、奶奶、嘎嘎(外婆)、嘎爷(外公)”在我这里只不过是一个词而已。
我见过的高寿老人特别少,甚至很少跟老年人在一起过。如果不是今年清明前一晚的一个梦,我想我是不会写这篇文章的。
“梦”这东西太神奇了,它会带你回到回不去的过去见想见的人,抑或是帮你想起已经不存在于记忆里的人和事;它也可以把你带到不知道的未来;同时能在梦里遇到各种幸福、惊悚、离谱等许多真实又不真实的事情。在梦里作为最直接的参与者,所有该有的情绪、情感都有。回不去的地方,见不到的人。那些被记忆遗失不重要的人、事,偶尔通过梦回去了。
那个潮湿阴暗的小屋和那个孤独的老人。那是我童年时期不愿去的地方,甚至都会绕道走。她是我有限的童年记忆里第二个裹过小脚的老奶奶,第一个住我家背后。我总是对我家背后活到九十多岁的陈奶奶充满着好奇,或许她身边的曾孙子成天围着的原因,让我觉得她特别亲切,总是好奇她的小脚,可惜没见过几次。每次还都穿着鞋子。当年特想看她脱鞋的脚,现在突然想起依然好奇脱鞋之后她的脚最真实的样子究竟是不是如度娘说的一样。不过终归是此生的遗憾,年幼的我没有满足当时的好奇心。早已不在的陈奶奶现如今也只能查查资料更具体地了解一下裹小脚的痛苦。
阴暗潮湿的小屋里住着的老奶奶姓贾,我从来都没有认真地瞧过贾奶奶。所以她的小脚在我的记忆里已经拼不出一组图和一个镜头了。贾奶奶是那个时候我听过所有童话故事,所有略微恐怖故事老奶奶的代入者。而且她的代入感特别强,所以这也是我不跟她亲近的原因之一。贾奶奶一生都住在泥巴做的小屋里,可能不一样的就是从简陋的泥巴屋换到大一点的泥巴屋。屋里面总是黑暗的,进她屋的次数屈指可数。贾奶奶的小屋夹在钢筋混水泥的住房中间,显得格格不入。关于她总是被老妈或是村里的人提及,大多都是说她凄苦的一生。而我从未想过这样的一个与我毫无干系的老人在N年之后会出现在我的梦里,我从未想起过她,甚至早已不记得她。如果不是一个梦,我想她永远不再被我知道。关于童年的记忆我不知道为什么那么少?
曾经是什么样的感觉,现在在梦里还是那样的感觉。那个混在钢筋水泥房子中间的阴暗潮湿的泥土屋和那个老人一直让我很畏惧,现在我很想搞清楚。我畏惧的原因仅仅是附近的荒凉和黑暗吗?可是贾奶奶跟陈奶奶也不过一墙之隔,她们是邻居。
在我的记忆里依稀还能看到那个九十多岁的陈奶奶总是坐在钢筋屋与泥土老屋的交界处,我一直不知道她为何总是坐在那个位置,一坐就是一整天。相比贾奶奶她的后人也算孝顺,曾孙也常围绕在她膝下。在农村她住的那间房屋叫偏房,她儿子和媳妇住在主卧。偏房的一面墙连着儿子媳妇主卧的墙,主卧的墙是钢筋水泥,她有一面钢筋水泥的墙,除了那一面墙其他都是泥土墙。偏房那扇木门破破烂烂得毫不结实,不过她常常坐在门口,把她的小脚藏在门槛后面。除了听村里人说她是裹过小脚的人,还有就是我记忆里的她是不能独立行走的,她得依靠两根拐杖勉强地从偏房到客厅去吃饭。无论春夏秋冬,天气如何变化。我都会在她门前经过的时候看见她,好几次有幸看到她把她的小脚放在门槛上面。真的很小,就十厘米左右。每次看到内心都很好奇,年幼的我看来不是特别的调皮。尽没有去仔细研究一下。她虽不像贾奶奶那样让我畏惧,不过由于她的后人经常欺负我父母。所以我也从来没有去与她亲近过,只是她刚好住我家后面上学放学的时候必须经过。一整天都坐在那里不得不看她,比起贾奶奶门前我更愿意从她门前经过。因为她给我的感觉很温和始终是微笑着的,她享受每次的日光。她不喜欢关门的原因也是为了让外面的光线进去,在她房子的背面还开了一个特小的窗。房间里面也就没那么黑暗了。她常常被一群曾孙子围绕着,她身上有发不完的糖果。每次见到她一个一个地发糖果我都很羡慕,很想也有一个这样的奶奶。偶尔也会给其他家的小孩发。因此让我经常蠢蠢欲动,不过我终归是没有靠近过她的。相比贾奶奶她幸福太多了,她是什么时候走的我已经不记得了。不过她算是我们村里难得的长寿老人,她活了应该快一百来岁。只是她的那双小脚一直禁锢着她,她穿得各种好看的绣花小鞋几乎都没有沾过泥土。她老年的世界就偏房与偏房门口那么大,还好门前总是有络绎不绝的人经过。我想我们每次的经过都丰富了她那坐着的漫长一天吧。据说死的时候陈奶奶的屁股烂了,舌头烂了。她的整个余生都是坐着的屁股烂了也是合情合理,舌头之所以会烂还是她的儿子媳妇没有好好地照料。人老了吃东西都得煮得特别烂才行,然而陈奶奶的媳妇经常就是他们吃什么就给陈奶奶端一碗即可。从未单独给陈奶奶做一份,年轻人的饮食怎能与老年人相比。长年累月地跟着年轻人吃,为了续命的陈奶奶也是有苦无处倾诉,她门前络绎不绝的过路人除了好奇地看她几眼都不曾上前跟她讲过话,为了吸引人注意常常咒骂从她门前经过的人。相比贾奶奶陈奶奶在这方面更加的孤寂,至少贾奶奶还有忙碌。
穿着小鞋的贾奶奶比她年轻一些,贾奶奶脾气不好而且很怪。她不喜欢与人亲近,总是一个人特别忙。不过外人看了特别着急,她人矮还有些佝偻。小小的脚撑着小小的躯体。贾奶奶的小屋旁有很小很小的一片菜地,一年四季都会有应季的蔬菜。不过它们长得并不好,营养不良的蔬菜们全都是歪瓜裂枣。稍微有一个长得好看的蔬菜都会被调皮的小孩摘走,我不知道我是不是那些调皮小孩当中的一个。现在我全然是没有印象了,大伯家就在贾奶奶家门前,所以偶尔经过贾奶奶门前。她的院落除了夏天和春天,总是落满树叶。她的门前有一棵老树,夏天的时候葱绿的树叶可以遮住她整个小屋。乘凉特别好。冬天光秃秃的老树,荒凉的院落和紧闭的门常会让人觉得这家没人了。我堂兄家的几个孩子和其他几家邻居的孩子常常打打闹闹的,在追逐中常会跑到贾奶奶的地盘。如果遇到她在打扫院落就会挥着扫帚撵她们,贾奶奶特别冷漠。对别人家的小孩和自己的曾孙都是一个样子。
在二十世纪90年代农村还是重男轻女,贾奶奶生了五个女儿。其中一个女儿招了上门女婿,不过对贾奶奶一点都不好。嫁出去的女儿泼出去的水,其他四个女儿更是不搭理她。如果贾奶奶去她上门女婿自留地里摘了菜就会招来亲生女儿的谩骂,我想这是为什么说养儿防老了。女儿是给别人养的,即便招了上门女婿也是别人家的媳妇。贾奶奶留在家的女儿刚开始一直不生育就捡了一个孩子,后来又生了一个儿子一个女儿。在农村如果无儿无女叫孤老,没有儿子的话叫半边孤老,儿子才是根。如果一家人一直不生育的话,算命的先生就会叫你在某某时间某某地方去捡一个孩子,这样以后就能自己生一个了。或许是后来贾奶奶的女儿生了自己的亲生儿子对捡来的并不好,所以捡来得早早地分家独立开去了。捡来的儿子生的儿子也不是自己的亲孙子,不过偏偏自己生的儿子娶的媳妇刚开始一直都不生儿子,这让娶来的媳妇一直在我们那个村抬不起头。直到生到第五胎的时候才是儿子,四个女儿一个儿子。只要生的是女儿就不被贾奶奶和贾奶奶的女儿喜欢,甚至指责。不过贾奶奶是没有等到孙媳妇儿第五胎的儿子,即便后来生了儿子也被村里人说。重男轻女,像猪一样能生……
在农村的妇孺大多都会因为一点小事骂天骂地,骂你的祖宗十八代。记忆里我老妈也如此,记忆最深的便是有一家人的少年长期偷我家的钱,老妈一度冤枉我。不过后来那个偷我家钱的少年对他的伙伴说了,他伙伴在老妈面前说漏了嘴。从此老妈天天清晨和午夜点香咒骂,几个月之后那个少年出了车祸腿始终有一点瘸。做了亏心事,不承认错误怎行。老妈持续几个月的点香咒骂最后终于让那一家人来向我们道歉并归还了偷的钱。父亲是一个君子,能动手的绝不动口。好几次我也不知道什么原因惹到了中年妇女,她便对父亲又指又骂。父亲那火暴脾气绝对是忍不得的,直接打那女的。在农村很多时候骂了就骂了,打了就打了。记得在我年龄稍微大一些之后看着父母被欺负,被别人咒骂的时候我就会加入战争,不过仅仅一次。与陈奶奶家的后人吵架结束后老妈便训斥了我一通,大多是我一个小孩不应该这样,后来进初中住了几天学校。在学校学会了“日妈、老子”,这两个脏词。周末回家之后也就自然而然在与父母的交谈中说出来,父亲是极少对我发脾气。那天正在吃饭,听了当时特别生气。直接摔筷子,并说了我几句。老妈是个聪明人,她害怕父亲打我。怕没轻没重伤到骨头,于是之后的训斥就归老妈了。从此我就很少说日妈、老子及其他不文明的词。古稀之年之后的老妈进城之后素质提高了很多,一直叫我在外面千万别说脏话,她老也几乎不再说不文明的词汇。
在农村吵架,骂人是常有的。贾奶奶和陈奶奶整天都喜欢骂人,看到不顺眼的就骂。几次见贾奶奶一个人做事儿的时候就一个人自言自语地咒骂起来,她自己的子孙和附近的邻居不愿意跟她亲近的原因跟这也有关系。在当时我们那个村里一旦两家出现了吵架、咒骂现象是会默默记仇的。作为子女的更是忌讳长辈诅咒自己,一旦长辈诅咒了自己对于长辈的敬爱和孝顺就会大打折扣。在儿时我们村里的人几乎都是普通的农民,有文化的人特别少。因此封建迷信的思想就像还活着的陈奶奶与贾奶奶一样还在很多人的血液里。在当时我们那个村除了离我近的陈奶奶和贾奶奶大约在离我家不到五公里各有一个穿小鞋的奶奶,不过很神秘。只是大概知道那家的家里有一个从不出门的老人,因为是裹脚早已不能独立行走。
我们那个村子里的发展和文明随着几个穿小鞋奶奶的死亡而慢慢进步,贾奶奶是在我离开我们村子之后死的。贾奶奶虽然是小脚不过因为一生的劳作相比其他几位老者她没有瘫痪,不用整日像陈奶奶一样不是躺着就是坐着。衣食住行不得不自我解决,就算偶尔身体不适饿了爬也得自己爬起来做。因此贾奶奶活得更真实一些,偶尔会听好心的邻居说贾奶奶的女儿。“记得偶尔煮顿好地给你妈送去,冬天里的被子衣服帮她洗一下,隔几天去她屋头看看。不然死在屋头臭了才晓得。”常常听一些老年人吐槽子女的赡养问题,媳妇与女婿终归是别人家的孩子。一代又一代作为父母总是在为子女考虑,作为子女的我们会对自己的孩子付出全部,却很多子女忘了为我们付出所有却已经老去的父母着想。换位思考一下如果将来你的子女对你不孝顺,你每日会怀着怎样的心过剩下的日子。贾奶奶后来自杀了,自杀的当日她还特别精神地在他上门女婿门前搭了一个棚子。她没有死在她黑暗的小屋,也没有弄脏她后人的屋子。连死都是自己亲手搭棚,从封建社会走出来的她。一生都是凄苦的,她或许预知自己老得无法行动的时候也得不到女儿的照顾,更不愿自己腐烂在那个阴暗潮湿的泥土屋里。所以觉得自己活够了,亲手为自己搭棚既让自己死得体面也让后人知道。这样自己便可以早日入土为安了。贾奶奶享年八十多岁,她的上门女婿近几日得癌症死了。据说整个脸都溃烂了。
随着时代的发展,儿时的那个村子早已面目全非。后来村里的老人一一去世,我想我是真正地离开了儿时的那个村。不过我的家人还没有,他们依然与村里的人保持着联系。红白喜事相互来往,即便大家早已不住在一个村子。可是都依然记得村子里的一些人,可能是因为我记性不好的原因加之从初中开始就彻底地断了与村里人的往来。年轻的人相继回来,年老的人相继离开。在那个村我的辈分较高,不是叫我嬢嬢就是叫我爷。每次逢年过节回到县城在姐的门市遇到同村的人,一张张陌生的面孔对我热情称呼和微笑时。我都很拘谨,比我年龄大那么多的人我仗着辈分的原因得享受长辈的礼仪。如果有机会到了大型宴会上面,还健在的一些儿时的年轻人现在的老人时。一张张见过没见过的脸,相互之间询问着我,讲述着我。让我诚惶诚恐。十年之后我特意回到儿时的村庄,还有仅存的一些村民还未搬走之外。再就是新的年轻人,有知识的年轻人早已走出了村子。剩下的都是一些不良青年。
关于我出生的那个村庄可惜也可贺。可惜,它的改变不是我们这些后人所为;可贺,因为国家的良好政策。国家因为发展将村庄绝大多数都变成了平地,成为长长的高速路;让曾经自己盖的房子变成高楼大厦,让更多的人一下子变成拆二代,然后去学习、经商。大家开始进入更富有更文明的社会,话说有很多人因为拆迁才有钱供养子女读书。让孩子出人头地,光宗耀祖。
我想后来成为老人的奶奶一定不是穿着小鞋,一定不像陈奶奶和贾奶奶那样。封建的思想随着陈奶奶与贾奶奶一起永远地沉睡了,中华传统的美德应该被我们这些后人传承。她们亲手为自己绣的小鞋真的很漂亮,鞋底一层一层一针一针,鞋面上各色图案都是那么的精美。我恍惚再次见到坐在偏房的陈奶奶旁边搁着一篮子在做绣活的东西,贾奶奶正在老树下一针一线地缝着鞋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