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场事先张扬的被裁员计划(上)
在今年年初一月27号的晚上,下班在家的我正躺在沙发上刷豆瓣,忽然接到了来自公司北京总部副总孙X的微信语音。我的大脑闪电般飞转在想是什么事情会让那个和我几乎没有交集,行政上也越了一级的领导忽然夜晚来电。
我接通了电话,那边传来她职业过硬的故作亲切的假笑和嘘寒问暖,我不久就开始后悔没有从一开始就打开备用手机的录音设备,因为这是一通劝我主动辞职的电话。
她首先是表示哀叹她的下属,也就是对接我的北京总部直属上级——凌X太欣赏我了,也太心软了,不忍心找我谈话,语气悲悯的如同马上就要临盆诞下耶稣的圣母,随而爽性说出了更令人笃定她即为圣母本体的一句话:所以实在是没法子,这个坏人我来做吧。
因为马上要过年了,我内心平静的接受了她的提议,回复她说不然等到过年再聊细节吧。她似乎始料未及我会这么干脆的同意,立马说没有问题,过了年再聊细节。
挂断电话之后,我没有丝毫怅然的情绪,似乎是早已预料这一天会来,毕竟广州分公司自从总部接手直接管理之后就开始每况愈下,直到今天变得一塌糊涂,可以算是君之病在骨髓了。然而那晚的我还不知道,这只是两国交战的第一枪,更不知道这一场旷日持久的离职的博弈将会持续六个月的时间。
起初进到如今这个没落的公司也是机缘巧合,当时被朋友引荐给广州分公司的彭X时我已经在广州做了多年独立留学语培工作室。而两手空空又想在广州分公司分一杯羹的女老板彭X,需要我作为入驻分公司的一份筹码——给这个留学老机构注入一些语培的新血液。
而我作为闲散多年的人,也想要再温习一下在写字楼里进出,每日行色匆匆打卡的都市隶人感觉,所以谈妥了薪资就欣然接受了——反正随时不高兴了可以撤摊嘛,本身就没太多期待就想纯玩儿的我当时这样想。于是彭X一顿鲍鱼鸡煲就把我收入麾下,回忆起来也不禁感叹自己真是个吃货。
而真做起来业务就忘记了自己原本是来玩儿的,从孤身一人到搭建体系,半年从0做到超50万纯语培业绩。原本以为来年继续努力走上坡路就好了的我,意外的收到消息广州女老板彭X和总部的老总上海老王利益没谈妥,甩甩手走人了。(一个上海本地新世纪的老葛朗台)
广州没有了老板,而北京总部又不舍得再请一个新老板来分油水,进而准备实行PlanB管理制度——也就是整个留学和语培两大业务都隔空受北京总部的直接管理。
于是一种微妙的关系形成了,如同霍格沃滋和多管闲事又自视清高的魔法部一样表面平和,暗地里波涛汹涌。而我的工作也开始要直接对接给总部的凌X,实时向她回报广州的境况,有趣的是我们从入职到我离职的今天,一直没有正式见过面。只有我们的声音和文字交流痕迹留存在公司的历史记录中,直到她命令人力将我的账号和交流记录彻底抹除,那是后话。
总部对广州的调整可以说是大刀阔斧的。首先从原来落地窗全景超300平的办公区搬到了一个面积不足以前三分之一的不规则形状办公室。平面图看起来新办公室如同一个生物课上病毒的切片,散发一种广州陈旧写字楼特有的霉味和老鼠味道,后者在大家办公一段时间之后,确切证实电脑主机的柜子里确有老鼠踪迹。
提供给语培部门培训的教室也从原来的玻璃房大教室变成了两个昏暗没有窗户的旧办公室。“你们不会要倒闭了吧?”从以前的大办公场所跟随我们一起搬过来的学生心存忧虑的问。
令人意外的是,更改办公条件和教学条件只是公司节流的第一步,随后资本家们做了最致命的决定——他们更改了销售顾问的薪资构成:每人必须每个月完成3万业绩之后的部分,才有提成奖金可以拿,不然就只能拿每个月可怜的三四千块钱基本工资。
于是顾问们人人自危,他们纷纷放弃需要跟单时间更久也需要更多耐心售后的语培业务,而是优先保证留学单子凑够标准线,才能保证一个月的收入。
没有了销售的努力,语培的新生变得不稳定,而我也清闲了起来,甚至在寒假都没有焦头烂额的上课。这种清闲在另一个角度看来也是不详的阴影,因为按照总部的尿性,一直养着赋闲的部门是无法接受的,这也是为什么我会觉得孙X打来这个电话不过是早晚的问题。
凌X的跟进电话也并没有让我等很久便如期而至,她先是像朋友们瞒着她给她开生日派对那样带着意外的口气说天呐,没想到孙总会先给你打电话。随后,说了一通公司业务实在不景气的话,并且为难的表示,总部开会了还是要年前各个部门把裁员年前解决掉,不要留到年后。
我心想,这不来了吗?我向她平和的问,那离职补偿是怎么算的呢?或者找谁算呢?起初的我还单纯的觉得,和直属上级总是不好谈这些的,换人力来和我谈也不用装模作样的这样客气友善了。毕竟总部的各个部门对接的人们,对于我的工作态度都有目共睹,觉得我又好沟通又好说话。
这在正常工作时期的友善积极频率似乎给他们每个人带来了难以挽回的误解,让他们觉得我是个听话的阳光小乖狗,不想要的时候就可以丢掉,而且年前就尽快丢掉。
她故作为难的砸么嘴说,哎可能补偿是不太能有了,公司是什么风格你又不是不知道,顶多把这个月的社保给我交齐。
我听得哈哈笑出了声,说没事儿,可以和人力说一下我不同意,至少要补偿我N, 下回可以让人力来直接和我谈。
挂断电话之后,我停了录音软件并保存好,留住了一段难得的证据。
日子并没平淡很久,三月份又一次如期接到了凌X的电话,这一次她扮演的是费力不讨好被贾府上下两面夹击的王熙凤,几乎是哼哼唧唧地跟我大吐苦水说怎么办嘛,她好为难啊,人力踢皮球一样的让部门内部解决,可她不知道该怎么解决。并劝我差不多就得了,公司可以承诺我这个月工资照发,社保照常交,让我今明两天就可以不来了。
她说得语气好像一个蠢直男给女孩儿买了带荧光灯的口红,还心想,我这不得把你感动死?
我依旧如法炮制的嘻嘻笑,教她说,那你就和人力诉苦,就说我跟你耍混蛋,没法沟通。扯皮的功夫,毕竟人人都会。她发现和我说了好一会儿我软硬不进,只得扫兴的放弃,说那我再沟通下看看吧。这一沟通就再也没有了信息。
四月份是风平浪静的一个月时间,整个广州公司似乎不但语培没有新单,连原来赖以生存的留学也门可罗雀,顾问们也每天和尚打更一样做好分内的事就算完。有的发现自己这个月根本完不成三万的入门线,干脆一单也不做,请假去旅游——反正左右都是发基本工资了。
我变得空前的清闲,由于年初的劝退电话们,也并不想再多做一丁点努力拓展市场的可能了,毕竟已经是被标记的对象,静待总部下一个动作就好。
而我部门里另一个一样被标记的教务督导老师小童就没有那么幸运,总部觉得她极度工作不饱和之后开始给她安排全国分公司学生的听写辅导课,而且完全不给课时费,只能算作加班调休。当她向凌提出质疑的时候,得到了冷冰冰的回答:本身你工作就很不饱和了,(能留着你就不错了)不可能再给你多余课时费。
令人觉得滑稽的是,当她真准备申请调休的时候,也会困难重重。凌X会声色俱厉地问她怎么想的,怎么可以休息这么长时间?休息了学生的听写任务怎么办?质疑的语气仿佛她背上有个炸弹,她丢下来休息的话全公司会炸掉。
唯一有趣的是,我和小童在公司楼下的小花坛里发现了一只刚生完小猫的白色母猫。三只小猫如同三个毛球一样每天在灌木丛里滚,而白猫(我给它取名叫珍珠)非常具有攻击性,几乎每次我们给她喂水喂粮的时候,都会接收到她如临大敌的低鸣警告。
即便如此,我们两个也乐此不彼,每天休息时候拿着猫粮下来装满,再用一次性碗盛好水放到灌木丛中。久而久之,珍珠的敌意稍有退却,但三只小猫依旧离我们远远的,摸不到,够不着。



清闲的日子并没来太久,五月份行政的小陈远程受命在广州办公区安装了五个新的摄像头,而且可以动态追踪,每个角落(甚至会客室)都能一览无余。其中有一个并没随着人头移动追踪,而是仿佛有了主观意识一般一直对着我的工位。
离开工位太久的顾问就会被总部的上级打电话过来问他去了哪里,去干了什么,为什么不在工位上。大部分人敢怒不敢言,而这一系列总部的动作让我完全对于离职补偿金死心了。这是在用最简洁明了的行为告知我:按法律补偿是绝不可能的。
今年五月的广州进入了赤道地区一般的雨季,时而晴空万里一分钟之内开始下瓢泼大雨,继而过不了几分钟雨就会乍停,烈日辐射地表如同从没下过雨。我看着刚刚放晴的楼下,人们纷纷收起了雨伞,不禁想到,既然总部铁了心不可能善了,那不如找机会让他们忍无可忍主动辞退我吧。
机会并没有让我等太久,五月份总部的监控查到我没有待在我的工位上,而是没有课的时候也待在了教室里。虽然教室本身是为语培部门设立的,但我还是被文签的同事投诉给了凌——理由是我一直占着教室她没办法用教室打电话给学生(因为新办公场所隔音极差,没有可以让他们打电话的独立房间)。
于是接到了凌的第三次电话,她如同换了一个人一样命令我赶紧从教室里面出来。我说你怎么知道我在教室里啊,不能嘴巴一说投诉就相信嘛,毕竟我也有嘴巴我是不是也可以投诉。而且我是语培部门的负责人我在语培的教室里面有问题吗?
她在电话另一头静止了几秒的时间,惊叹我竟然敢这样和她说话,继而更加生气我竟然敢挑战她的决定。于是开始问我,广州有几个学生?他们分别的情况是什么样的?还有几次课?
我被问懵了几秒,马上意识到她的把戏——让我陷入糟糕的业绩当中并心里开始觉得理亏,从而气势被削弱。
但一股疲惫的心态忽然袭来,我觉得反正也不是太大的事,顶她也顶得差不多了。于是我搬出来教室,坐到了工位上,对她说,好了本身也不是很大的事,我们没必要这么费周章。她听后立刻乘胜追击说:我最讨厌听人说不是大事,每件小事我们都要&¥%* 后面的话我记不清了,只记得尽快敷衍过去挂断了电话。
这是一场测试,等着看她是不是个不自信又心胸狭隘的人,觉得因为这个事之后来给我穿小鞋。这对下一步的动作十分重要。而事实证明,凌X并没让我失望太久。
五月的工资发下来我发现少了2000块钱。其实我们每个月的工资都没有准数,多多少少在一个区间上浮动我一直都懒得管,毕竟也一直赋闲了这么久,少发一点就少发一点也没什么。
但这一次异常明显,我在企微和人力沟通问为什么这个月少了这么多。人力专门负责薪资的经理回复我,您这个月的绩效是0分。原来是把绩效工资扣光了。对应上五月份我对她的顶撞,凌X的整个职场肖像几乎已经跃然纸上:
我静下心来梳理了一下,她目测是70后的尾巴,在北京已经成家。做教师想来已经很长时间,但授课方式非常单调缺乏独立想法,不过长期职场油滑的经验可以让她想办法每一次都逃过成绩没有丝毫进展的学生对她的投诉,也就是教学水平一般,功底一般,但会玩弄权势,也在乎权势。
回想起当初女老板彭X带我进场的时候,远在北京的她第一个跳脚抗议,说怎么可以不经过她就招聘主管进来薪资还这么高?她必须要面试批准才行。
于是我们当时进行了第一场远程的面试沟通,两三句话就让她不但闭嘴,还暴露了她大概是个什么段位。于是那一场临时加的面试草草结束,很快我就收到了总部寄过来的委任书。
虽然业务水平一般,但听总部人们传她的风评并不很好,很多跨部门的合作当中是个招人烦的角色,原话是说:因为她很事儿,还喜欢卖弄权势。即便如此,她依旧是老葛朗台身边的一个红人,因为要说她的长处那必然是非常会讨领导开心,事业单位必备话术和眼里见儿更是手拿把掐。走在大街上她比起做培训行业,更像是老国企单位里的公务员。
我心念微动,顺便管人力要了2024年整个半年的绩效分数。结果不出所料,全部是50-60多分(总分100),于是我又要了2023年的整年分数,基本平均在80-90分左右。这让我不禁佩服,凌X和孙X原来一直都一颗红心两手准备,一边软言细语劝我离职,一边暗自给绩效打低分克扣工资。



目的非常直接清楚,一是让我知难而退,没准知道之后我会气死,然后生气的主动辞职;另一方面,或许他们想以此间接证明我能力不能胜任工作,随后以此作为理由无偿辞退我。
企业如果要无偿辞退员工,几乎只有三个方向:
一,员工不胜任工作;二,员工严重违纪;三,员工犯罪犯法,给公司带来严重损失等。
第三种不太常见,我能预想的辞退手段无非前两种,而这两种如果想要证明的话,其实公司都会比较被动,证据也较难收集。
无论他们打的什么算盘,现在我能做的就是打乱他们所有的计划和盘算,把桌子掀了。于是我先在企微上询问凌,绩效是怎么回事,怎么也不可能是0分吧(我们有绩效考核表,非常细节,最低打下来也大概有70+分)。
至此我依旧非常注意语气礼貌,而且故作无知懵懂的问她怎么回事。
凌这一次已读未回了若干天,于是我越级找到孙X,直接贴了截图问她给个回复,并且几乎同时,我发现周六日上课在系统上不再给我累计加班调休额度,也就是加班上课不再算调休。另外,补卡申请也不给我通过,于是我一并问是怎么回事。
孙X几乎马上回复了我,说这边凌老师出差了,要下周才能回来,等她回来给我回复。她似乎已经预感到这将是一个很大的麻烦,赶快撇的一干二净。
随后经过打探才知道,凌X跟老葛朗台出差去了英国,因为老王不舍得花钱请翻译,于是让凌这个总监跟陪做翻译去了。
我和小童猜她其实是乐在其中的,即使过程中我在企微上对她的问责,想来也没有太影响她的好心情。因为她很快把微信头像换成了和伦敦桥的合影,也因此我知道这大概是她活了半辈子第一次去英国——只有第一次去的游客才会拍一个这样的照片,更何况还拿来做了头像。
我看着手机里她那全套灰色西装走过伦敦桥的背影照片,如同行色匆匆的售楼处小姐。有点哭笑不得。我知道反击的序幕拉开了。#我来整顿职场#
*以下是一点初怼小预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