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纸月亮”幻术考——古代小说虚构艺术的发展及其功能演变(一)
内山知也在《隋唐小说研究》中引胡应麟“变异之谈,盛于六朝,然多是传录舛讹,未必尽幻设语,至唐人乃作意好奇,假小说以寄笔端”之观点,指出唐代小说和魏晋六朝小说的显著差异之一在于“有意识地用虚构手法创作故”。这一观点显然取自鲁迅对胡应麟的解读,即“小说亦如诗,至唐代而一变,......而尤显者乃在是时则始有意为小说”。虽然一些学者指出“唐人始有意为小说”的说法并不完全适用,即历史并非在唐代骤变。然而,无论“唐人始有意为小说”的真相究竟为何,唐代小说在对“奇”和“怪”的追求上确实再次推进了小说文体向“虚构”发展的步伐。
本文首先聚焦晚唐笔记小说《酉阳杂俎》与《宣室志》中的“纸月亮”情节。两部唐代小说在内容和形式上有显著差异。虽同为笔记小说一脉,但《酉阳杂俎》的整体架构更偏于“类书”、“琐言”或“杂史”形式,即秉承着包罗万象的“丛残小语”概念,注重对知识的汇集和分类;《宣室志》则偏向于“传奇”文体,更具叙事特色,强调故事的奇特与完整。程国赋曾在《唐代小说嬗变研究》中说明:“唐代小说作家按照民间传闻中同样的情节模式而创作结果是不同作品中时间、地点、人物有所不同,而主要情节却基本相同。”《酉阳杂俎》与《宣室志》“纸月亮”两个版本的细节稍有不同,但核心情节大体一致:杨氏拜访道士,道士呼其女儿将一“纸月亮”作灯光使用。这一情节体现了唐代小说在“进一步虚构”与“沿袭真实”之间的平衡。通过对这两部作品中“纸月亮”情节的分析,可以更好理解唐代小说文体特征的异同及其对后世沿袭“纸月亮”情节的《平妖传》与《聊斋志异》的影响。《宣室志》又被称作“神怪小说”,可视作明代“神魔小说”的前身;《平妖传》作为神魔小说的发端,显然受到了唐代志怪作品的影响,继而将“虚构”推向高潮。同样,《聊斋志异》在虚构手法上也继承并发展了唐小说的传统,追求情节曲折、人物塑造等,成为志怪和传奇相结合的典型作品。
中国古代小说的虚构艺术发展与功能演变经历了一个漫长而复杂的过程,从魏晋南北朝、唐代,到明清,每个时期的小说都有其独特的文体特征和创作手法。其中,“纸月亮”幻术作为一个典型的虚构情节,在不同历史时期的小说中展现了丰富的变化轨迹。本文首先将探讨魏晋南北朝时期的“物化/化物”母题如何奠定了“纸月亮”情节的基础,而唐代小说又如何在“纸”幻术和“月”幻术的创新中进一步丰富了虚构手法,淡化仪式祭祀意涵的同时又欲贴近日常生活,逐步形成“纸月亮”情节;接着,讨论明清时期小说如何继承唐代小说虚构手法的遗产,并呈现更为复杂与大胆的虚构情节,也意图传达教化和道德意味。由此,借“纸月亮”幻术的历代演变,本文力图揭示中国古代小说虚构艺术的发展轨迹和不同历史时期小说功能的演变规律。
一、“纸月亮”情节的前身:“纸”幻术与“月”幻术
“纸月腾光”幻术首次出现于晚唐小说《酉阳杂俎》与《宣室志》中,但在此前,传统志怪作品中已反复出现“模仿之物化作真实之物”或“一物变为他物”的虚构主题,这一“物化/化物”母题构成“纸月亮”情节的前身。“变形”虚构从先秦时期开始就存于传统神话之中,其中一种较为典型的“变形”即为“人化动物”,如《随巢子》佚文中有“禹娶涂山,治鸿水,通轩辕山,化为熊(能)”,后也延续至《汉书·武帝纪》“禹跳石,误中鼓。涂山氏往,见禹方作熊,惭而去。至嵩高山下化为石”;除此又有“庄周梦蝶”与“女娲原型为蛇”之故事。随着朝代更迭,“物化/化物”在魏晋南北朝志怪小说中格外突出。《拾遗记》赵高死后其灵魂化作青雀;《齐谐记》师道宣“后忽发狂,变为虎,食人不可纪”,而《国步山》中“又入抱取在先女子,有数十,中有通身已生毛者,亦有毛脚面成狸者”;《述异记》描绘了人病后“渐化为虎,毛爪悉生,音声亦变”,《列异传》则记录了猎人“蹶然倒地,乃变成白鹿”的故事;《搜神记》中有“女化蚕”与“韩凭夫妇化相思树”之变形,而其《后记》更有人变化为泉水的奇事。又到唐代,《河东记》中则有“诸客围床,食烧饼未尽,忽一时踣地,作驴鸣,须臾皆变驴矣”。
然而,这些“物化/化物”故事与“纸月亮”情节之间似乎仍存在着较大的鸿沟,即两者之间的转变似乎仍显突兀。我们需追溯与“纸月亮”情节更接近的“物化/化物”幻术,尤其是魏晋南北朝志怪小说与唐代小说中各种有关“纸”与“月”的幻术;另外,我们还需思考这些幻术的历代表现,摸索斟酌其中虚构艺术的发展与演化过程,并考虑其承担的相应功能。
“纸”幻术与“物化/化物”情节更为接近,本文先从魏晋南北朝志怪小说中的“纸”幻术谈起,再延续至唐代小说中的“纸”幻术,继而讨论两个时期的“月”幻术。
(一)魏晋南北朝小说中的“纸”幻术:
魏晋南北朝时期关于“纸”幻术的虚构故事几乎没有,其主题也仅限于“使纸完好无损”之上,如在《搜神记》中“纸”充当展演媒介,以表现天竺胡人技艺之高超与本领之奇异,能够令“纸不被火烧光”,载“其吐火,先有药在器中,取火一片,与黍请合之,再三吹呼,已而张口,火满口中,因就爇取以炊,则火也。又取书纸及绳缕之属投火中,众共视之,见其烧爇了尽;乃拨灰中,举而出之,故向物也”。
(二)唐代小说中的“纸”幻术:
相比于魏晋时期,唐代小说中的“纸”幻术出现频率有所增加,其虚构艺术也更为丰富;但与其他鬼怪、仙魔主题相比,其数量仍略少。其中,唐代的“纸”幻术可大致分为两类,一为“纸化人”,二为“纸化物/动物”。
1. 纸化人
《乾(月巽)子》中,于纸上所画之女子会幻化成真人,载“于是纸画一女,及布彩绩,思儿曰:‘请如小娣装索。’其女亦戏曰:‘依尔意。’其夜言笑,如有所对。即云:‘新妇参二姑姑。’想堂妹事韩家,住南堰,新有分娩”;《王氏见闻》中,唐巢能于纸上画强盗,而功德山则可以纸画甲兵和狗,载“能于纸上画神寇。放入人家。令作祸祟。幻惑居人。通宵继昼。不能安寝。或致人疾苦。及命功德山赠金作法。则患立除之。又画纸作甲兵。夜夜于街坊嘶鸣。腾践城郭。天明即无所见。又多画其犬。焚祝之。夜则鸣吠。相咬囓于街衢。居人不得安眠”;《辩疑志》中,白纸浸于水中将呈现鬼怪,不过故事结尾揭晓谜底——以白矾所画人物会遇水显现,载“恒索于大盆中置水,以白纸一张沉于水中,使增妻视之。增妻正见纸上有一妇人,被鬼把头髻拽,又一鬼后把棒驱之。增妻惶惧涕泗,取钱十千并沿身衣服与恒,令作法禳之。......正见纸上有十鬼拽头,把棒驱之,题名云:此李恒也。......众异而问,增曰:‘但以白矾画纸上,沈水中,与水同色而白矾乾。’验之亦然”。
除以上的几种“纸化人”的虚构情节外,在唐代小说中,“纸”也大多作祭祀丧葬使用,例如将纸作纸钱或作纸人奴婢,后焚烧;甚至在纸上画一人以代替应死之人而死。唐人认为冥府可以收到人间所烧的所有物与人。
2. 纸化物/动物
《广异记》中,衣服为纸所做成,载“流泪经日。方赠玠衣一袭云。善保爱之。聊爲久念耳。.......及第后。方还开之。乃是纸焉”;《冥祥记》中,玉纸上画虎,并动用“符”“米”等术法工具,可以使虎成真,载“使人解其衣服,乃身体事事祥视,了无异。唯于髻发中得一纸,画作虎,虎边有符,周密取录之。......云:‘先尝于蛮中告,有一蛮师云有此符,以三尺布,一斗米,一只鸡,一斗酒,受得此法。’”;《神仙传》中,纸可化作鱼口中之墨,载“葛玄见遗大鱼者。玄云。暂烦此鱼到河伯处。乃以丹书纸内鱼口。掷水中。有顷。鱼还跃上岸。吐墨书。青黑色”。
《北梦琐言》中,纸鱼能化作真鱼,纸符也能化獭而将鱼吃掉,载“戎州刺史文思辂亦有戏术。曾剪纸鱼投于盆内而活。万户投符化獭而食之”;《独异志·纸鸢化鸟》中,纸鸢化作众鸟,载“简文作纸鸢飞空。告急于外。侯景谋臣王伟(伟字原空阙。据黄本补)。谓景曰。此纸鸢所至。即以事达外。令左右善射者射之。及堕。皆化为鸟。飞入云中。不知所往”;《耳目记》中,王敬傲能在衣袖中把纸剪为蜂蝶模样,并让它们纷飞,又能令它们复归原位,载“唐干符之际,......敬傲又能衣袖中剪纸为蜂蝶,举袂令飞,满于四座,或入人襟袖。以手揽之,即复于故所。常时咸疑有神仙之术”;《桂苑丛谈》中,张辞能通道术,不仅能剪蝴蝶,还能剪鹤,载“咸通初,有进士张辞,下第后,多游淮海间,颇有道术。......或人召饮,若合意,则索纸剪蛱蝶二三十枚,以气吹之,成列而飞,如此累刻,以指收之,俄皆在手。......初去日,乘酒醉,因求片楮,剪二鹤于厅前,以水噀之,俄而翔翥”。
综上可见,唐代小说中的“纸化物/动物”情节展示了虚构艺术的发展,我们需特别注意以下几点:首先,“纸”幻术的发生不绝对仅由纸独立完成,而常常需要借助其他道具,如“符”“酒”“米”等;其次,“纸化物/动物”情节中,纸可能没有变成真实的物体,而是具备了真实物体的品质与功用,也可能是直接化为真实物体。本文所聚焦的《酉阳杂俎》与《宣室志》中的“纸月亮”情节,可归入“纸化物/动物”范畴,也正是这一虚构艺术发展趋势的体现。这些情节不仅展示了唐代小说创作中对奇幻与现实的融合,还反映了唐代小说家在“纸”幻术虚构技巧上的探索。
(三)魏晋南北朝小说中的“月”幻术:
魏晋南北朝小说中的“月”幻术并不常见,大多集中在《搜神记》中,且《搜神记》中所关于“月”之故事也仅有三篇,其虚构特色基本沿袭先秦以来传统观念。
《搜神记》中,代表“阴”的月亮与太阳之“阳”互补,并与女性生育息息相关,载“以告坚曰:‘昔怀策,梦月入怀;今又梦日,何也?’坚曰:‘日月者,阴阳之精,极贵之象,吾子孙其兴乎?’”;《搜神记》也将月亮与女性、复活或长生不死的观念相结合,并第一次将月亮与蟾蜍相连,“羿请无死之药于西王母,嫦娥窃之以奔月。将往,枚筮之于有黄。有黄占之曰:‘吉。翩翩归妹,独将西行。逢天晦芒,毋恐毋惊,后且大昌。’嫦娥遂托身于月,是为蟾蜍”。“嫦娥奔月”的故事最初创作于西汉初年,被《淮南子》所收。其中《览冥训》篇载:“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姮娥窃之以奔月。(汉人高诱注云:姮娥,羿妻。羿请不死之药于西王母,未及服之,姮娥窃食之,得仙,奔入月中,为月精)。”而后经过东汉敷衍润色,已经初具规模,至《搜神记》卷十四中,已基本定型。
另外,《搜神记》中,月亮也以“明月珠”之名称出现,此时的月亮并不承担奇异的角色,小说主要突出它于“明月珠”上的“照明”功用,载“岁余,蛇衔明珠以报之。珠盈径寸,纯白,而夜有光明,如月之照,可以烛室。故谓之‘隋侯珠’,亦曰‘灵蛇珠’,又曰‘明月珠’”。这里关于月光“可以烛室”的说法值得关注,后被挪用到《酉阳杂俎》与《宣室志》中。

以上的三个故事大体可以展现魏晋南北朝时期及先前中国传统文本中对“月亮”意象的三种虚构使用:一为,月亮天然与女性相关,尤其是女性生育。诺依曼认为“月亮是一种引导性的超个人的力量。魔法(enchantment)和巫术,灵感和预言,都同等地属于月亮和女人”,哈婷继而指出“月亮代表的是女人的神性、女性的原则,......首先是被当作丰产的感应物,后来则成为神的月亮,从古至今都被认为与女人有特殊的联系”。《法苑珠林》曾引刘向《孝子传》中董永和其妻事(实为他人托名而作),曹植《灵芝篇》中也叙述了类似的传说;《搜神记·董永妻》篇和《后搜神记·白水素女》篇等也都有类似的将月亮与女性联系起来的记载;而在唐代,李商隐则将“月亮女神”的形象融入了《霜月》与《常娥》诗歌的书写当中。二为,月亮在与“长生不死”主题相关的故事中多有出现,后在唐代《酉阳杂俎·天咫》中仍有提及,这一内容将在下文具体谈论。三为,月亮其自身有时并不作为奇特之物,而是通过能够行使月亮之功用的他物来展现故事之奇异,这为后世“纸月亮”虚构情节奠定了一定基础。
(四)唐代小说中的“月”幻术:
唐代小说中的“月”幻术频繁出现,其中部分故事延续了南北朝时的传统月亮主题,但大部分“月”幻术所展现的虚构手法与南北朝志怪小说已有了很大分别。本文在这里提及了众多“月”幻术,暂且先不论《酉阳杂俎》与《宣室志》中的“纸月亮”故事。
《酉阳杂俎》中,郑仁本表弟与王秀才游览嵩山,迷路遇见白衣道士,此道士称自己为修凿月亮的人员,载“二人因就之,且问其所自。其人笑曰:‘君知月乃七宝合成乎?月势如丸,其影,日烁其凸处也。常有八万二千户修之,予即一数。”因开襆,有斤凿数事,玉屑饭两裹,授与二人,曰:‘分食此,虽不足长生,可一生无疾耳。”乃起,与二人指一支径:‘但由此,自合官道矣。’言已,不见”。此处,月亮与“长生不老”之意涵相对分离,但也具有一定功效——可以使人一生不病。此外,《酉阳杂俎》中也有翟乾祐一人,他能够手指月亮,便能把遥远的月亮拉进到眼前,让其徒弟看得清楚,载“曾于江岸与弟子数十玩月,或曰:‘此中竟何有?’翟笑曰:‘可随吾指观。’弟子中两人,见月规半天,琼楼金阙满焉。数息间,不复见”。《仙传拾遗》中也有情节相似的故事,载“乾祐曰:‘随我手看之月规半圆,而琼楼玉宇满焉。’”。不过,与《仙传拾遗》稍微不同,《酉阳杂俎》中增添了翟天师能够预言火灾以及被老虎跟随的奇事。
以上故事均与“月”直接相关,《酉阳杂俎》还提及了一部分间接与月亮相关的传说。其一,玄宗的女儿小名叫虫娘,按葛承雍《曹野那姬考》,“虫”应为“冲”,曹野那姬怀孕九月生下女儿,这一天遇到“月食”或“日食”,月亮盈亏造成“霉运”,影响人的一生不吉利。这一故事说明,皇室对“月亮”“月相”极为重视,在下文我们也能看到唐代皇室与月亮的紧密关系。另外,由于《酉阳杂俎》有着类书杂史之特征,书中也包括关于“月”的各种知识性条目:一为,传说月中有桂树,有蟾蜍,而根据以前的传奇录异的书上说,月中桂树有五百丈高,树下有一名叫吴刚的人,因学仙时犯错而需不停砍伐树木,树的创口随砍随即愈合;二为,据佛经,须弥山的南边有阎扶树,月亮经过的时候,树影就映入月中,另一种说法则认为月中的蟾蜍和桂花树是大地的影子,空白的地方是水的影子;三为,长庆年间,有人于八月十五晚上赏月,看见树林中有一道光束直射夜空,于是钻入树林里看见一只金背虾蟆,怀疑就是月中的那只蟾蜍。这些知识性条目大多延续南北朝时期的志怪故事内容,将月亮与蟾蜍等联系在一起。
《宣室志》中,恰巧中秋,寺庙客人谈起唐明皇游月宫之事,周生道自己可以筷作梯,然后爬梯子上天取月亮,载“周生笑曰:‘某常学于师,亦得焉,且能挈月致之怀袂,子信乎?’或患其妄,或喜其奇。生曰:‘吾不爲明,则妄矣。’因命虚一室,翳四垣,不使有纤隙。又命以节数百,呼其僮绳而架之。且告客曰:‘我将梯此取月去,闻呼可来观。’乃闭户久之。数客步庭中,且伺焉。忽觉天地曛晦,仰而视之,即又无纤云。俄闻生呼曰:‘某至矣。’因开其室。生曰:‘月在某衣中耳,请客观焉。’因以举之,其衣中出月寸许,忽一室尽明,寒逼肌骨。生曰:‘子不信我,今信乎?’客再拜谢之,愿收其光。因又闭户,其外尚昏晦,食顷方如初”。冯梦龙在《古今谭概·灵迹部》中有“纸月、取月、留月”一说,其中还提到了《三水小牍》中的韩生。《三水小牍》中,韩生能用葫芦勺把月光舀进篮子里,并用手一挥,再把月光舀出来,使亭间亮起白光,载“众往视之,则见以杓酌取月光,作倾泻状。韩生曰:‘今夕月色难得,我惧他夕风雨夜黑,留此待缓急尔。’......即狼狈走舟中,取篮杓一挥,则白光缭焉,见于梁栋间。如是连数十挥,一坐遂昼,如秋天晴夜,月色潋滟,秋毫皆睹”。
另外,唐代小说中还有一系列的“月亮”故事与唐玄宗(唐明皇)密不可分。唐朝的道士技艺高超,若唐玄宗想要飞升上天,道士们就可以带着他游历于五彩云中赏月;若唐明皇又欲参观月宫,道士们也有本事助他如愿。这一时期的月宫也十分繁华,有万里琉璃之田、守门的士兵、乘云驾鹤的仙人道士、乘白鸾往来而舞笑于广陵大桂树之下的皓衣素娥、嘈杂而清丽的音乐,等等。周密在《癸辛杂识》中指出,明皇游月宫一事,所出亦数处。如《异闻录》云“开元中,明皇与申天师、洪都客夜游月中,见所谓广寒清虚之府,下视玉城嵯峨,若万顷琉璃田,翠色冷光,相射炫目,素娥十馀舞于广庭,音乐清丽,遂归制《霓裳羽衣》之曲”)。唐《逸史》则以为罗公远,掷杖化银桥,请玄宗同登月宫。《集异记》则以为叶法善,而有过潞州城,奏玉笛、投金钱之事。《幽怪录》则以为游广陵,非潞州事。

由此可见,唐代小说中的“月”幻术也展示了虚构艺术的发展和小说功能的演变,具有以下几方面特点:首先,魏晋南北朝时期,人们通常需要仙助才能接触月亮,而在唐代小说中,尽管仍需法术高超的道士帮助,但接触月亮变得更为容易,月亮由此具备了“可得性”。其次,唐代小说逐渐淡化了中国传统文化中月亮的仪式或祭祀意涵,不再特定地与女性、孕育和长生不老等相联系,而是强调人们通过各种奇特手段接近月亮,体现了虚构艺术的创新与发展。第三,唐代皇室与月亮之间形成了固定的故事类型,并在后世被广泛沿用,展现了虚构艺术的传承和功能演变。最后,唐代小说中对月亮或月宫的想象丰富奇特,并添加了许多当时皇室生活与百姓社会生活的各种物件,进一步增强了故事的现实感和趣味性。这些特点展示了唐代小说虚构艺术的发展及其在功能上的转变,从宗教仪式和神话传说,逐渐转向现实生活的奇幻表现。
本文大致梳理魏晋南北朝志怪小说到唐代小说中的“纸”幻术与“月”幻术及其演变过程。这些幻术故事所呈现的意涵与用法转变均蕴藏在下文所需详谈的晚唐小说《酉阳杂俎》与《宣室志》中,同时对“纸月亮”情节的前身——“纸”幻术和“月”幻术——不同书写的考察,也有利于我们辨析和理解“纸月亮”故事虚构成分在后世的发展情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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Φρασικλείας 赞了这篇日记 2025-04-16 00:13:5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