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脚气的男人

前几日发现一篇好的文章,辗转找到作者,欲一吐倾慕之意。对于我这不速之客,主人是欢喜的,连忙发来几杯咖啡,将来茶凳。我隐约透过屏幕,就看到那脸上涌起的波纹来。
“兄弟,究竟是为了哪一首诗?”
“诗?不是,是那一篇《巴拉巴拉》,中间那一段议论,发人深省。”
“哦,”他似乎有些失望,“那个文章,是几年前写的了,想来幼稚得很,哈哈,竟有可取之处?”
“自然。那几句意指文人的话,我读来如坐针毡,兄弟真是毒辣的眼光。”我打起精神,等待着作者更本真的解读,而对此的议论,我也是有所准备的。
“唔,感谢。”他又发来一杯咖啡,我小心接过,又想,几年前就有这般见解,如今大概更加深刻了,我甚至期待得有些紧张。
果然他起身了,走回他的房间,似乎要找些什么。大概是文稿吧,我猜测着,此行真是不虚,哈哈。
等了将近五分钟,只见他兴冲冲出来,手里真的就拿着一叠稿纸,一股脑地塞过来,我有些意外,屏幕一页页翻过,这些原来是一首首的新诗。
“兄弟,”他说,“我其实文章已经好久不写了,近几年只写诗。”
“哦。”我一边看着,看一行心里便失望一行。他又说些“文章繁冗,不如诗歌性灵”,“诗歌更能显出文采”的话,我不由失了兴致。
我老实地讲,如若不是他先表明作者,不是为顾及礼貌,我肯定是要批评这些诗的,想象实在一般,且句子断得难受;想藏着一些深的意思,几行下来却根本没藏住,藏头露尾,又何谈精灵呢,最终还是写到几百行了,用的还是写文章的笔法,而且可惜,文笔似乎也退步了。
“兄弟,”他见我沉默,忍不住问,“怎样?其实讲老实话,相比于文章我更满意的是这些诗歌了。”
我不禁死心。他又道,“一个文友说,会写文章的,不一定写得好诗,想想,真未必然。”我听到这话,终于释然了,连忙把咖啡还给他,又说天热,要冲个凉去,匆匆夺门而逃。
我想到一篇关于齐白石的文章,说老人在暮年曾批评自己的艺术作品,由优至劣排行,所谓诗、书、印、画,世人所推崇的画技,竟排到最末了。作者臆测老人藏了私心,其意乃自矜圆满,旨在拔高其于三项,而照作者的看法,老人的诗、书、印成就是比不得他的画的,此般排法,不免着相。对此我颇为赞同。
人总是求圆满的,乾隆不是自诩十全老人么,遗诗数万,我们大可找来一阅,只发现不能心服,也许写诗并不囊括在他的“十全”里,而我们妄测圣意,是“大不敬”了。
这时想到一个叫做“求全责备”的成语,有些朋友不但对己要求严格,对于他人的圆缺更是计较在意。前面提到的写诗的兄弟,大概是受了他的文友的“激将”,说他只会写文章,不会写诗了。
对于这种“激将”,人们的应激总不能避免,文人最会跟自己较劲,一句不会写诗,足以令他发疯了。
还是那个月满则亏的道理,圆满难得啊,几百年来也只出了个王阳明。
而王阳明就完美吗?我们的一些爱钻研的朋友这时肯定又不平了,确实他能提笔写文章,策马奔沙场,可也许他不会做菜呢!
你不要惊讶,这就是我们这些爱“激将”的朋友们的可爱逻辑,他们有他们独立的评判体系:
“我不管,不会做菜的男人,再厉害也不完美。”
你跟他讲这处,他一定跳到毫无干系的另外一处,指出你的缺憾,并手舞足蹈,洋洋然,自得于其思维的全面和跳脱——不仅如此,激将兄最难以捉摸的是他有时候居然很客观,会难得地肯定你,衷心地夸赞你——尽管不曾当着你的面。
“我有一个朋友,可了不得....”
“那比不得我那个邻居,....”
“你们那算什么呀,我表哥....”
而一旦取得吹牛的胜利,他便又恢复高深难测的面庞:“我朋友虽然文章写得好,人长得帅,可在我看来,不过如此。”
“怎么?”你不由肃然起敬,他总是另辟蹊径,有深刻的看法。
“他有脚气。这事知道的人不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