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无意识
写了两篇小说。投稿石沉大海,就贴在这里吧。半真实半虚构吧。
无意识
我六岁那年,母亲在我家门前的玉米垛里生下了我的弟弟。母亲说,我和哥哥也是在那里生出的。她还说计生局的人的鼻子像狗一样灵,计划生育逼的人没条路走。我五岁那年辗转于各个亲戚之家,就是这个原因。
我家很小,孩子又很多,姐姐是最大的,仿佛要了姐姐之后再要哥哥是一件天经地义的事,至于要我,我也不知道为什么。听我娘说,我本应该还有一个哥哥的,他说他一直是她想要的,我也一直是她想要的,这样一来我就糊涂了,我感觉他更想要的是哥哥。我觉得我娘更偏心哥哥一点,虽然她说她爱我们,但我总觉得是不一样的。
至于姐姐,则就更明显了。姐姐是家中最大的。我娘不在家,或忙于做饭打扫等事情时,总是姐姐承担起类似母亲的责任。这并不是一件好差事,因为稍不小心或者母亲不乐意,就要遭一顿打。打的轻重是根据我娘的心情好坏而有不同。这是我观察到的。虽然姐姐也经常捉弄我,可我并不想他挨打,她被我娘关在门外的时候,我陪她一起关在门外。我并不会挨打,因为爷爷喜欢我。
家中孩子多,一块饼干总是意犹未尽。有时我想,家里要是只有我一个孩子就好了,而且哥哥姐姐总是捉弄我,特别是哥哥,可母亲又不管。这时候总是爷爷出马,可爷爷也不喜欢姐姐,我不知道为什么。
所以弟弟出生以后,我还是混乱的。我想着他五岁的时候也要辗转于各个亲戚家,又想日后我可以像哥哥姐姐欺负我那样然后去欺负他。我想了很多,一会儿开心,一会儿又难过。夜晚,家里人挤在一个屋子里睡觉,他响亮的哭声吵的我睡不着,我很厌烦。我想翻个身,可逼仄的屋子里再无其他的容身之地。
我想,爹和娘也意识到了我的问题,所以那不久我们家就从村子里搬到了县里。早晨,哥哥和姐姐背着一个叫书包的沉甸甸的东西纷纷都走了,只有我一个人在家里,还有那个时而惹人厌烦又时而安睡憩爱的小家伙。父亲是看不到的,当然还有母亲。母亲在家看孩子,父亲外出务工。
母亲也做些零散的工作是不会陪我的,而且她花费了很大的时间和精力去照顾那个包在被子里只漏出个头的小家伙,总像是看不见我似的。因此,光耀的到来让母亲和我都有些高兴。母亲的高兴和我的高兴是一样的,都是因为有人陪我玩了。总是没人看得见我,我好像能看清楚许多东西,当然这话是不能和母亲说的,那样会招来她喋喋不休地说着她也爱我的类似的话。这种话让我害羞,我也隐隐地有些不相信。其他人我也是不说的,哥哥和姐姐自是不用说了,父亲一天到晚我也见不到,见到了也肯定不会说。我的世界里就这几个人,那个讨人厌的小家伙没人的时候倒成了我唯一的倾诉对象。
这一切,我想,让我很快就接受了前来借宿的光耀,实际上,是让他很快就接受了总缠着他的我。他是大姑家的孩子——大姑家是少见的喜欢我,哥哥,还有姐姐的一家亲戚了。当时,他给一些杂志撰稿,写一些小文章,他深信,有朝一日,他一定能靠着这赚很多钱。当时,他正在写一部长篇小说。他还有一把吉他。
几个月后,一本厚厚的寄出去了,他好像和我一样忘了要有回音。他并没有日夜不停地写,相反,似乎他完全没有在写,他说写作让人平静,平静的时候再写就好了。院子里体面的人会笑着笑他,说大作家又发表了多少作品了。也有好心人指导他说赞颂的文章容易出彩。
我喜欢看光耀写出来的故事,还有那把吉他拨出来的音弦。他的文字像是我一样,他的歌声专注而又寂寞(漫不经心)。他吟诵一首作者我不知道是谁的诗歌。事实上,我谁也不知道,所有的我都以为是他的。
从今天起,做一个幸福的人
喂马,劈柴,周游世界
从今天起,关心粮食和蔬菜
我有一所房子,面朝大海,春暖花开
我们的房子那时还只有一层和两层之分。四面的围墙隔了一个大门围出了一个院子。人大人在院子里生活,孩子在院子里读书。一层的平房是人们住的地方,两层的两栋矮楼相对而立,中间有一条路,那是学校。更小的孩子在巷道里或是路上玩耍。拍皮卡,弹弹珠。
我们的院子不用抬头随处就可以看到天空,光耀吟唱这些诗歌的时候,彷佛面前有一只庞然怪物,无论他再怎么强大,(在它面前)也不值一提一样有些微堕明媚而又悲伤。但在写作的时候,他却平静得好像整个世界在他笔下不存在了,专注与漫不经心。他与人为善,不怎么谈论自己的事,大多数情况下都是在听。他基本上就我这么一个聊天对象,我也基本上就他这么一个聊天对象。我们彼此都对对方的话云里雾里,他说我总能不经意间给予他灵感,我则学着他的话应对母亲。他的作品发表不了,我也遭到母亲的话里有话。母亲和我之前描述的那样,和我一样懦弱没有什么乐趣可言。——她在家带孩子,或许她也觉得这实在没有什么乐趣。她也需要一个说话的人。这个人——也和我一样——需要是大人,也需要不是家里人。或许是出于这两个原因中的一个又或许是两者兼有,这让母亲与光耀的谈话与与我的谈话大相径庭,它更像是父亲与我的谈话,一个问话一个答话。我觉得这样的问答挺好。我讨厌爱。但我不知道光耀是否似我感到厌烦,他总是微笑听别人说话。他总是笑,淡淡的或是强烈的,我都看不出他是开心还是不开心。
晚餐后才是光耀的活动与写作时间,他白天睡觉。我和他单独呆在他的房间。母亲家务完成的衡量标度是时间。刷干净的盘子逐个掀开再检查一遍;在板凳上坐一会;解开围裙;想起什么似的又重新系上;运气好的话,那个小家伙没有哭,也就不会第二天有恶心而又难闻的戒布了。晾在外面,有一滩洗不掉的黄色。光耀的房间与我们家隔了一个院子,窗帘还未拉上,我看得清楚,母亲打个盹尔后突然想起什么似的醒来。开始擦桌子。屋子黄色的灯光让人昏昏欲睡,所有人都睡了母亲忙忙碌碌地去睡觉。
父亲会眯着眼睛小憩一会,有时候父亲不回来吃晚饭。晚饭后,又出去跑车了。出租车发出嗡嗡的响声时,母亲会停下手中的工作。刷碗?擦拭?……朝着外面叮嘱地喊一声。“开车小心点。”“知道了。”巷子里传来父亲的回应。
光耀微伏在桌前看书,我也找些有图画的书打发时间。我总是坐不住,看着窗外,我想出了个法子——光是均匀的。或许光不是均匀的,但地面肯定是凹凸不平的,因为有房子,院子里有棵树,还有个盛树的花坛。这样就已经有中高低了。夕阳打下然后来的时候,细小而又密集的蚊虫聚合在树的周围,可以清晰地看到其中的光线。然后我仿佛听到了电蚊拍上噼里啪啦的声音,清脆而有股糊味。声音不会灭,糊味也不会消散。说干就干。待光耀一把靠在椅背的时候,我也就停止了。他的房间灯光明亮,夏日的风在这样的灯光下似乎更凉快一些。
他读书,我等待。我等待他向我讲述书中的故事和道理。那时候我还不能分清故事和道理,确也模糊中隐约觉得两者已为一体。那时,觉得戴眼镜文质彬彬于是自己也盼望着近视,现在才知道自己弄错了。但弄错了似乎也没有什么不好的,因为没有什么好的。一切都是或多或少的问题,这或许也是也不是一件幸事。
他给我讲书中的故事,我认识了许多不一样的人。国外某个小镇上有一个,他比闹钟还准时,寒来暑往,一日也不停歇,一分也不错误。他比闹钟还准时。光耀对这个人没来由的崇拜,我觉得是否他也和我一样想要戴眼镜。还有一个满脸胡子的人,光要从书中给我看了他的照片,他说他是人类历史上一道明媚的阳光。他有一个妹妹,妹妹无条件地相信自己的哥哥会照亮整个世界。哥哥奄奄一息,她与母亲在榻前照顾。还有一个印象深刻,他在漫无边际的向日葵里作画,现在想起来,那里当然是一片原野。
他说,他其实并不喜欢读书。他还说,他已经老了(那时他或许16岁、18岁或者20岁。)这是他总读书的原因,他不止一次的说过不要被困住。
被谁困住?有谁会困我?那时我心想。
被谁困住?我问
所有。
所有。听他这样说时,我的眼前好像也浮现出了怪物的模样,我这才发现那怪物并不庞然。相反,它小小的,圆圆的,过了一会你才能意识到它的厉害,它先包裹贴合像是亲吻你的阳具,待你感到有些紧收它突然换了一副模样,也换了一个地方,钝感地勒着你的心脏,还有许多刺。我喘不过气来。我不敢喘气。仿佛世界成了一个巨大的屠宰场,而我不是被屠宰掉就是要充当行刑的刽子手。
我想问光耀这是一种什么样的感受,但光耀可能意识到自己太严肃了,因为他又恢复了笑容。我也不便再问。
总而言之,他是一个与人为善又不与人为善,阳光又不阳光的人。所有的形容词都是对立的,而最后都演化成了中性词。
你多跟院子里的孩子玩玩。母亲说。面容担忧。
好。我回答。
王阿姨家的孩子挺好的,你喜欢他吗?
我说喜欢。
你可以多找他玩玩。
我看到了母亲的面容担忧。于是我想她要说或者想说的应该是别的,可我猜不到她想说的是什么。
你应该多和同龄人玩玩知道吗?
她已经说过了,我还是说知道。除了知道我想不出还能说些别的什么。
他是一个好孩子,不是吗?这我们都知道,可你应该多和同龄人玩玩,知道吗?
像别人指导了方向,我恍然地知道。我听错了吗?是我想的那样吗?我猜到了一些什么却又不确定,但到此我已经知道母亲在说什么了;两件事情;一件是多和同龄人玩;另一件事是他是一个好孩子。两件似乎没有关系的事情说成一件,我觉得,每当这时我就知道接下来的事了。
然后母亲会说,这也是没有办法的事,我和别人不一样,或者说比不得。(别人和我可以调换个顺序。)他们不会害我。我们只有一条出路。
所有的我都表示赞同。
所有的我都表示赞同。我是真的赞同。那天生的纽带将我们联结,仿佛魔力一般自带了让我信任的血与缘。所有的我都赞同与相信,可我隐约觉得哪里不对。
哪里不对呢?是我不对吗?还是母亲?或者光耀?隐约中觉得不对的我是对母亲爱的质疑从而是不对的吗?母亲隐晦顾左右而言他是觉得光耀是坏的,她不喜欢光耀是不对的?不同于焦虑被发现错误的恐惧与害怕,也不同于强笑被忽视存在的失望与空落,这背后油然而生的更甚恶意——它坍塌着旧有基础并同时建立着新的秩序——让一切我以为的真实都成了虚假?还是光耀不是我,他本身就是错误!好像一切都或多或少。一切我都不明白,所有都那么复杂。以前我问过母亲,母亲说我长大了自然就懂了。我想长大,我想弄明白。不明白犹如蚊虫在啃食我的心,钝感的疼痛更让人难以忍受。我呆呆地望着世界。
父亲说没那么严重,是母亲担忧过度了。母亲果然在担忧,但没那么严重是什么意思呢?母亲的严重是什么呢?有什么事情是严重的吗?
“但愿吧,很快他也要去上学了。”母亲说,“一切都会好起来。日子会越来越好的,我也就能松口气了,就怕他养成了坏习惯。”
坏习惯?是和在老家玩泥巴一样的坏习惯吗?听母亲的语气,坏习惯是改不掉的或者很难改掉,可我已经很努力了呀。那时我总坐不住,虽然现在我总是不想动。
光耀给我读他的诗歌,我知道自己听不懂,就算听懂了,我也不确定是我想的那样,但我不害怕自己听不懂,所以我喜欢诗歌。我喜欢和光耀玩也是一样。
父亲平日里看不到,只在家里孩子办入学手续之类时才会经常出现。母亲想要孩子在他眼前,这有时似乎并不包含情感。我的父亲和母亲不是无产阶级,他们只是穷人。他们生下的每一个孩子。他们的每一个孩子长大。弟弟长大了会和我一样,我长大了会和哥哥一样,姐姐呢?姐姐也会长大,但和我们不一样。方向是一样的,她“能”延伸出不同的分叉。
新年伊始,我已经上了半个学期的学了。冬日皲裂在我的脸上,眼睛因脸部的干燥而言,睁开有了困难,但只是阻力并不妨碍我完全睁开眼睛这件事。我睁开眼睛又闭上,闭上眼睛又睁开,有些用力。母亲的衣服灰扑扑的,她坐在后面靠窗的位置,哥哥坐在中间,姐姐靠窗。弟弟坐在母亲腿上,弟弟长大了,和我一样讨人厌。我坐在副驾上。
父亲正开车前往大姑家,过年的路上堵车,停车的时候,他左手撑在方向盘上,扶着额头。不堵车的时候,母亲叮嘱道开慢点,声音有些担忧。知道了,父亲说。平日里母亲只叮嘱注意安全。
路途堵堵疏疏,到达的终点似乎又是不得不到。下车吧。父亲说。
大姑家的房子与我们家的一样,瓦房,破败,不同的是更凌乱与邋遢和门前有一条干净整洁的马路。我们家门前是一片泥路与泥地。泥地干燥,所幸没有下雨,要不然走过一遍沾的泥脚都会重了几分。我们下了车有不认识的人迎上来递给了父亲一支烟,父亲掏出火机点上,烟气混进冬日特有的模糊视线很快就在我的眼中消失不见了。父亲往屋内走去。摆席用的木质圆桌上的红塑料布有风吹过。我跟着母亲落了座。母亲在寒暄。
“孩子都长这么大了,……”
孩子都会长大,但这好像是一句夸耀。
“……,到处都是花钱的地方。”
母亲让我们叫人,我该叫他大伯。
“大伯好。”
只有我喊了。很简单的一件事,我却有些自豪。
“孩子上学经常见不到,连个人都不会叫,……”
“上学都这样,要那么机灵干什么呢?”来者说。“享福的日子在后面呢!”
“享什么福哟,……”
“你家的孩子呢?”
“也是上学不愿意见人,和他妈妈在家里呢。”
周围宾客尽欢。男人们围成一边,女人们围成一边,偶尔有女人还男人这一边打趣,男人去女人那一边打趣,孩子们到处乱窜,从一个房间肆无忌惮的又出现在另一个房间。
有个孩子和我差不多高,(应该比我稍微矮些,有些距离,用目光打量似乎人都在同一个高度。)嚷着饿了,他紧挨着红衣的妇人从兜里掏了一块糖,他不满意,拉着妇人的衣角,像是想把妇人的目光拉到自己身上,喊着:
“我要回家,我们什么时候回家?……”
他的声音我没有听见,我只是觉得他是在这样说,因为有时母亲和朋友谈话时,我也想这么做,我也想这么说。她们一谈起话好像就没完没了,仿佛一个上午,仿佛一个下午——然后那个男孩摆出一副很不耐烦的表情。他是有意的还是本身就是那样的?他的声音更大了,带着哀求的命令和命令的哀求。这让那位夫妇人最后打了他一下。
……孩子哭了。孩子哭了,妇人打的更狠了,妇人打的更狠了,孩子哭的更厉害了,周围的人纷纷来劝……
他们不说说笑笑了,仿佛换了一件正事。不知怎的,我觉得这才是正常的氛围,或者说应该的氛围,也就是表达哀痛之情。母亲之前已经哭过了,父亲也还是和之前一样此刻去哪儿了我不知道,事实上我一点儿也不悲痛,一切的我都和我不知道我们是来参加葬礼一样没有什么不同。
我们是来参加丧事的,这我知道。在家的时候,父亲和母亲避着孩子谈过一些隐晦的话。总避开孩子又好像处处在孩子面前一样——房间里意犹未尽,客厅里也也不时谈论,尔后又深奥与保护的样子突然噤声,这样一来——隐晦的东西也就自然而然的有些清晰了。在风和日丽的一天,光耀自杀了。他从楼上像睡觉一样躺了下去。或许他真的想睡一觉吧。他在一家化肥厂打工,目击的工友说他带着笑,录口供的警察木讷听了也不禁笑了问怎么可能带着笑,于是他就改了句说可能自己看错了。这毕竟也是没那么重要,或者干脆就说无足轻重的事。泛黄的信纸上按下了一个个手印。他死了。
我不知道父亲和母亲是想隐瞒还是想让孩子知道。母亲以一种不同寻常的方式说了一些该怎么办的话,这种特有语气特有于孩子们犯错且接受过惩罚之后。(母亲很少打我们,或许也可能我记得不准确,但这一般而言,发生在母亲打我们之后,或者自己痛哭过之后。)父亲接连三天还是四天没有出去跑车。父母的小心翼翼,我也小心翼翼,我不得不承认我有一种奇特的感觉。但哥哥和姐姐却像无事。
我想笑。
我非常想笑,实际上,或许是从光耀不知道搬去哪里开始,又或许是我刚进到学校的时候,我总是想笑;老师在讲台上讲课,学生们都在下面,我想笑;下课的校园里咿咿呀呀,我想笑;大人们攀谈——就像刚刚——我想笑。我的笑与日俱增像是抑制不住了一样,与其说光耀的死我有感觉倒不如说只是他死亡的契机让我意识到了自己总想笑的这个事实,这与我对他死亡的感受有没有关,我自己也不知道。或许是有那么一点关系的,我想。其实早在九月份——虽然只有短短的两个月。光耀说独自一人更有灵感推脱了父亲与母亲的挽留从我家搬出去后,他的葬礼注定是一件与我而言无关痛痒的事了。就像我若无其事参加不知道名字的人的葬礼一样,它和喜事的感觉是一样的,都是父母与母亲带着去吃一顿饭——父亲与母亲不放心我们呆在家里。我只是没想到他会自杀,也当然没有想到他会死,两者因无限而显在程度上似乎成了一样,都是只会发生在别人身上的事发生在了我身边。兼具于与笑同样奇怪与不可抑制的心理活动,我表现出忧伤。前者也更甚。
但我发现,其实我并不难过。
后来母亲发现他在像小说,这件事好像又给了我同样奇怪的感受。我觉得其中有某些悲哀的事情,人尽皆知又啼笑皆非。我以为他写小说,大家都知道。我有些难过。还有我发现他不写小说了。
记忆中我不知道那时我站在大姑门前的哪儿,哥哥拉着我去村子那头去买擦炮。这是我们每年都会做到。那年,哥哥补习要两百块钱,他成绩好,老师只收了一百,那一百让他回家交给父母。哥哥并未交,要我我可不敢。整个寒假我都好奇哥哥他哪里来的钱,寒假刚开始的时候他买了两把玩具枪。一把给我。
中午吃饭的时候我们才回来。那个孩子下午笑了。他在空旷拥挤的院子前站着,一旁是干净的那条马路,他数着经过的人,“一,二,三,……”。他痴痴地笑了。然后一个类似父亲的男人递给了他一块糖,再然后给了他一巴掌。他哇哇地哭了。出殡开始了。大人们都不见了,母亲告诉我她过一会儿就回来要我留在大姑家不要乱跑。孩子们留在原地,那个孩子也不见了。有撕心裂肺的哭声传来,晚上,僧人的“咪咪嘛嚝”起初吵得我睡不着觉后来也能像安眠曲一样……
那以后过了很多年,我都没有再想起过他,而我又突然地不想笑了。我的症状痊愈了。又过了很多年,当我对一切曾经令我发笑的东西都不想笑了,我又突然奇怪地想笑了,就像你曾经想戴眼镜是因为文质彬彬一样,现在可能也会戴一副文质彬彬的眼镜。而中间,于你而言,是混沌的。所以好像此前说得话都做不得数。而直到某一天,或许是前不久,内心始终懵懂的无意识迸发——意识到这种无意识,尔后,我终于知道自己可以笑了。我终于知道自己是笑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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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由文化流浪者 赞了这篇日记 2024-07-12 00:17:5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