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一
我第一次认识佳明是2017年。
这一年我20岁,刚工作,运气挺好。从3月实习到6月转正,再到年底,我成了公司的栏目主编。
年底公司有一个出差项目,在义乌。这里每年冬天举办全球国际博览会,受地方平台和举办方邀请,来自全国各省的记者、编辑齐聚在这里。我和佳明属于这其中为数不多的年轻人。
这一年,好几个省区来的是总编辑,次一点是总监,我和佳明都是无名无姓的新人,在欢迎晚宴上,我们坐在次第二桌的下首,两个人尴尬的说不出话。
佳明不是我的故事主角,我只是在昨天突然听到他去世的消息,端着保温杯,全身像浇了盆冷水。
我在林老师的朋友圈里看到这个消息,他转发那条新闻,黑白头像很熟悉。
这不是佳明吗?我突然想起。他很爱发朋友圈,但很多天没看到他的新动态了,他也很久没给我点赞。
20岁那年。我和佳明认识在这样尴尬的交际晚宴上,加微信后,我迅速将他划分到我的“客户”组,客户代表着工作和一切与工作相关的人。客户的名字不好听,常年被屏蔽,但早年的时候,我还是会偶尔发一些不屏蔽他们的朋友圈,佳明会点赞。
林老师也在这个组里,他和佳明都是我的“客户”。除了客户我很少其他的分组,直到来北京后才多出一个新的组,叫“北京”。
看到朋友圈消息,我在北京做了很久的心理建设,终于鼓起勇气询问微信客户组的林老师:你的朋友圈的那个人,是我们共同认识的佳明吗?
他很快回复:是啊。
我既为佳明伤心,又因为林老师尴尬。我想这个对话就结束在这里,我只需要知道一个确切的答案。五分钟后,林老师又发来信息,他说:好惨。
我很意外,他竟然会继续和我对话。我只能继续询问:他是什么病因?
林老师说:不知道。过了十分钟,他回复:听说,是癌症复发。
我像浇了盆冷水。
他说:我知道的时候,汗毛都竖起来了。
我只能顺着林老师去一点点的回忆佳明了。2017年这次义乌之行,上海派了佳明和另一位摄影记者来,佳明咋咋呼呼的,所有人都喜欢开他玩笑。我们有一场为期三天的走访,这种带着政治任务的社交场合,有佳明这样的人最合适。但碍于这一年的队伍里领导太多,佳明不敢放开本性,直到第二年再见面,我才彻底认清这个年轻人是什么样子。
“我记得,你在车上拍过他打呼噜的视频,对吧”
“是”,林老师说。
二
佳明打呼噜在2018年。
这一年我再一次为国际博览会出差义乌,只不过去的人都换了一波,连续参加的只有我和佳明。林老师得知是我的时候很高兴。
“我一直在想今年会不会是你,我们会不会再见面。你果然来了”,他说。
林老师是真的高兴,在我去义乌前一天反复叮嘱我的行程。他说:“高铁四个小时有点长,你要是无聊就看书。我手机上有个微信读书,我想睡觉了就看。看了就睡着,这样你醒来就到了。”
醒来就到了,醒来我和林老师就再见了。
其实在这之前,在离开杭州和林老师告别的2017年,我一度以为我们不会再见面。
那是一种很奇怪的感觉,那会儿我因为感情不顺、过度减肥、工作压力,患了暴食症和抑郁症。我带着政治任务暂时离开一座城市出差,潜意识里把它当成一种逃离。在义乌江边的酒店,我打开房间门看见来送见面礼的林老师和吉姆,对这个男人印象深刻。
林老师小麦色皮肤,单眼皮,穿着浅蓝色的羽绒服,脚底下踩着一双红色的耐克限量版球鞋。对比他身后的那个年轻男生,他显然是有些年纪,至少过三十。我知道他是和政府打交道的,潜意识里觉得这是一个交际花型的男人,但那天他见着我,莫名的拘谨害羞。
“你就是舍小姐啊,你好”
林老师伸出手,我礼貌回应。第一次见面,我们用了一个标准的国际握手礼。
2017年的欢迎晚宴我尴尬的不敢动筷子,用尴尬形容还不够,莫若说是“怕”。我像个没见过世面的孩子,在一群中年男人的酒局上凝固呆滞。这时候,我和佳明还不熟,跟谁都不熟,东道主的总编辑拿着酒杯一圈一圈敬酒,越靠近我,我越紧张。轮到我的那一刻,心脏几乎从嗓子眼跳出来。
“你是舍小姐,我知道,你的领导和我介绍过你。97年,一个20岁的天才少女。没想到人还长的漂亮。”
他说这些的时候,全场人看着我,林老师也是。
“你竟然是97年,吓到我了,我下面的实习生都比你大。你不会是违法招来的童工吧。”
林老师起哄。
他一起哄,所有人跟着笑了,这一次我终于留意到笑的最大声的佳明,我的紧张有所缓解。那杯酒颤颤巍巍喝下去,到胃底才把我的心脏平静下来。
后来很多次,我想过原因,我其实应该在酒店开门的一瞬间就记住林老师了,那种印象深刻的记住。尽管他身后有个更年轻的吉姆,但整个尴尬欢迎晚宴上,我的眼睛只会时不时找寻他。
他让我安心。
三
第二年,2018年,我和一众人在同一个酒店的晚宴再次碰面,只有佳明一个熟人。佳明说:这一次只有我和你,我们可算是老朋友了?
你说是就是吧,我真嫌弃和你做朋友。我开玩笑说。
2018年冬天的义乌博览会,见着佳明之余,我也终于看见林老师。他没变,更瘦了,看这一年的朋友圈他都在健身。我进去时候找了他很久,他好像很早就看见我了,眼神对上的时候,我能感受到他眼里由内而外藏不住的笑意。
“呃,你终于来了,路上还好吗?”
“呃,你本来要和成都的一个女编辑一起住,但是我给你换了。你睡眠不好,一个人一间房应该能睡着”
“呃,你头发长长了?箱子重不重,我送你上去。记得拿房卡”
他语无伦次,我都插不上话。
其实我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只能一个劲的笑。这一年在来义乌参加大会,我的状况比前一年好了一点。工作上虽然成熟了,但也同时陷入迷茫,我在谋划去北京的计划。
感情上我的日子更加难过,我在几个月前失恋,史无前例的最难过的一次失恋。我没法对人倾诉,也没法写文章自我消解。我突然意识到,我好像一直在一种近乎绝望的状况下,带着问题见林老师。
只不过,这些问题他都不知道。
这一年的晚宴除了政府领导,大多是年轻人,好安排。林老师明明白白的安排我坐在他旁边。
“我准备的还是去年你们喜欢喝的绍兴黄酒,不过不能贪杯”,林老师说。
“你别怕,我在边上,自在就好”。林老师凑到我耳边小声说。
一年前的会面他也说过类似的话,离开的时候在义乌高铁站,我拖着行李箱走错方向了,他在群里@我的微信,当着一大群人面说:“真是迷糊,后面的路跟着我走。”
我在杭州西湖找方向,他私信说:“在杭州不用导航,我就你的人体导航,跟着我不会错方向。”
那一年出差很多这样的时候。我慌乱、恐惧,最后都因为他一两句话和几个细微的举动平静下来。2017年的冬天,我在杭州产生一种错觉,我想和他结婚。
我觉得林老师是适合和我结婚的男人。
他三十多岁,单身,年纪比我大不少,但是各方面经验成熟。他几乎完美互补了我恐惧的一切。我曾经信誓旦旦在各种场合,对着各种人说过我不结婚,甚至在文章里向那些从未谋面的读者宣告过。我说婚姻无趣,婚姻是牢笼,我不想结婚。
不是这样的。
20岁这年,我冒出过一个很冲动的想要和一个男人结婚的念头。至今为止,我也只对这一个男人有过这样的念头。
当然,这一切他不知道。
四
“四月他跳槽的时候还说来杭州一定要和我吃饭,那会儿还好好的,怎么突然就去了?”
微信聊天里,林老师说。我这时才知道佳明跳槽。
2020年4月,佳明从过去的单位跳到上海一家传统媒体。他的前公司对自己的内容体系做了大改革,那一年在义乌会面的很多人都离开了,我应该是最早一个。
互联网时代,传统媒体生存艰难,纸媒一家接一家倒闭,他们发的薪资已经养活不起扛着房贷车贷的年轻人,但佳明竟然还去。他在逆着时代走,我想,他是有理想,有媒体理想的年轻人。佳明去世的讣告里是这样写的。
我不如佳明,我早已经是个没有理想的年轻人。
2018年,我是带着某种期望,或者告别的心情来到义乌。我知道,之后每一年这样的活动或许还会有,但我绝不会再参与了。组织者可能仍然是林老师,但我们不会再见面了。过了这个冬天,我要离开这份工作,离开我的理想,离开这座城市。
2018年再见面,林老师说:“我的部门里有一个97年的实习生,我每次和她一起工作的时候就会想起你。一想到你,我就会和她说,有一个和她同龄的姑娘多么优秀,年纪轻轻就凭着自己的才干做到了主编。”
“你这么说,姑娘不会不高兴吗?”,我问。
“也没有,听你故事的人,大多会好奇”
97年,他总把这个数字挂在嘴边,殊不知这是我很长一段时间的烦恼。我嫌弃自己太年轻了,年轻的日子过得无比疲惫,我只想快点老。
我和林老师差了整整13岁,可他像个少年一样,各方面看着都比我年轻。这一年的行程里,我们探访了义乌一个民俗村,一群年轻人骑着自行车游荡在景观道上。我腿力特别好,甩开那些姑娘,和林老师、佳明、吉米骑在最前头。不过他还是要比我快一点,尤其上坡的时候,速度完美显示出他这一年健身没白练。
我踩着自行车,看着义乌的城镇和村落。我仔细研究过义乌,研究过杭州,还有整个浙江的地图。
义乌属于金华市,隔壁是影视之都横店,和杭州之间隔着黄先生的家乡,嵊州。
2018年来义乌出差,黄先生,我的另一个忘年交老友,说要在行程结束时候飞过来,然后带我去他的老家,去嵊州的小街喝咸豆浆。从他告诉我的时间看,我应该是不能和林老师佳明一起走完全程,我暂时没有告诉他们,林老师不知道。
那天景观道上,林老师突然停下自行车,我和吉姆随后到。他送了一根狗尾巴草给吉姆,吉姆嫌弃的扔到一边,转过身,他又送了一个狗尾巴草戒指给我。
他的脸红了,什么也没说。我怕吉姆看到,慌得将狗尾巴草戒指藏在口袋里。
景观道旁边是一座山,翻过这边的山就是浦江,是林老师的故乡。
他说,小时候经常骑自行车走山那边的一条大马路,那时候义乌还不是全球小商品制造中心,还处于刚摆脱鸡毛换糖的窘境不久。后来这一整片土地上的人都发达了,和温州一起,成了中国商业最活跃的地方之一。
我特别喜欢研究这段历史,研究义乌、杭州、温州这片土地上的人。
黄先生也是浙江人,是最早那批经商致富的人之一,顶峰时期,他的资产曾达几十个亿。后来他突然厌倦一切,四十多岁,不做生意,跑去环游世界。我没有给林老师讲过这个人,不知道怎么讲,很多次别人问起我,最喜欢中国哪个地方的男人?
想来想去,迄今为止,从南到北,从东到西,走过的中国广袤的疆域,让我感觉到男性的综合品质和修养最好的地方——
在上海和浙江。
五
2018年的行程里,有一天晚上,我们在金华游船。
至今我已经忘了那条河叫什么名字,只知道从南到北,经过了整个金华城最核心的区域,游船的导游一直介绍唐朝骆宾王的故事,他就是金华人。离开时候我带走了一只金华火腿,后来因为不爱吃,又送给了黄先生。
江南还是好看的,每次来我都要这样感慨。
金华游船的晚上,林老师就坐在我对面,我们默契的别过头去,尽力不看对方。我已经告诉他,明天早上要走,不能参与完走访的全程。我要跟黄先生去嵊州的小店喝豆浆,但是回去后我会尽力交出一份好的调研报告。他没说话。
那天晚上从金华回义乌,一边下雨,一边堵车,大巴车上的人都沉默,只听见佳明的鼾声。
“你为什么不按照我给你的路线走呢?”,林老师非常暴躁的和司机吵架。司机又无奈又无辜,天气原因,实在是赖不着他。林老师这么生气为什么?
“换个目的地,不回酒店,我们去喝酒吧”,林老师跟司机讲。所有人都欢呼,睡着的佳明也激动醒来。
酒吧里,男男女女点不同的酒,威士忌,鸡尾酒,红酒,啤酒,一圈不大的地方被我们承包下来。林老师起初很克制,后来逐渐放开,喝到微醺的时候,他坐对面和我说:“去年你走的时候说的一段话,让我很莫名其妙,还以为我喝多了对你了做什么。”
我笑了。
去年在义乌的行程结束后,我和北京的一个朋友一起去了杭州。大冬天在西湖边上,特别冷,我傻的想去游船,迷路了,他说做我的人体导航。
那晚上我们约在西湖边上的一家酒吧见面,他来之前就像喝多了似的,不正经,竟然开出让我坐他腿上这种玩笑话。
那会儿我只有20岁,刚工作,外人以为我跟着那些非富即贵的采访对象天天醉生梦死,灯红酒绿,其实不然。我连酒吧里来来去去那几个色子游戏都玩不习惯。
林老师那晚的举止让北京姑娘不舒服,也让我生出戒备。我一晚上都十分不配合他和他朋友们的游戏,尤其在我喝多的时候,无比霸道,本性暴露出来。
他不停说:“你温柔点,我们江南姑娘都很温柔的”。
“我又不是江南的,我来自湖南,别拿你们那一套规矩我。”
我几乎可以想象自己喝多了说这些话的模样,像孙悟空,恨不得把天都揭下来。
“我要去上厕所”,我说。
林老师对面的朋友冲他使了个眼色,他紧跟出来。
在酒吧有一种潜规则,互相有意的男女会借着上厕所的由头去约会,这是几年后我才懂得的东西。林老师跟着我出去时候,站在外头等我,我模糊看见他的红色耐克球鞋,问他:“外面大风又大雨,你站这里做什么,不冷吗?”
他要过来扶我,被我一把甩开。
“你们这些全身套路的老男人,都离我远点”,我说。
他无奈笑了,跟着我转了一圈,回酒吧。
那晚上什么也没发生,我们喝完酒就回酒店了,那天晚上他没回家,就睡在酒店,睡在我的隔壁房间。但是他没来找我,甚至一句多余的晚安也没有。直到第二天醒来去机场的时候,我才知道我多虑了。
那天去机场的路上,司机的电台里放了两首歌,一首是网络歌手唱的《天造地设》,另一首是汪苏泷唱的《追光者》。两首歌听的我内心翻涌。我突然意识到我要离开这座城市了,在这里,我遇见一个男人,一段时间相处下来,我莫名其妙的想嫁给他。他不知道。
情绪上头,我给他发了一条奇奇怪怪的微信:“林老师,我在机场路上了。谢谢你,祝你越来越好。”
明明什么也没发生,我却发了一条像分手一样的短信,难怪他一整年都莫名其妙。
那时候,我是抱着不会再见的心情说这些话的,我不知道博览会年年办,更不知道他会长期负责这个项目。一年后我们再见,我的脚指头尴尬的能抠出一块地来。这一年分别前在酒吧喝酒的晚上,林老师说:“我觉得你是一个特别好的女孩,太特别了,我这一年常常想起你。”
我不知道该说点什么,这一年我也常常想起他,我们互相有一种默契。但这并没有妨碍我继续谈恋爱,继续探索人世间情情爱爱生离死别的问题。
吉姆和我说:“林老师是一个怪人,这两年别人给他介绍的相亲对象排长队,他一个也不喜欢。”
那他喜欢什么样的姑娘?
赵雷的南方姑娘里的那个姑娘?
我不是啊,我后来去了北方。
林老师疯狂迷恋赵雷,这个日常周旋在各种社交场合,深谙中国社交之道的男人似乎有一颗极其敏感的心。第二年再次在酒吧告别的晚上,我决定给林老师唱一首歌,借着酒劲,我冲到台上,点了一首陈粒的《光》。
“都清醒都独立,妄想都没痕迹,我们,一声不吭慢慢窒息”
这句歌词,适合我和林老师,也适合这个世界上所有在迷途中克制的男男女女。我唱的时候,林老师冲上台,借着酒劲,我们终于拥抱在一起。
这是认识两年以来最亲密一次接触。
台下所有人在欢呼,吉姆,佳明。一群人给这个画面拍照。
六
“你还记得吗,第二年的大巴车上,我说佳明”,林老师问。
“什么”,我记不得他说了什么。
他发了个表情。那一年大巴车上林老师和佳明讲:第一年分别后我说我如果去上海,佳明你要请我吃饭。结果我每次去上海,就碰上你不在。我一离开上海,你马上就回来了。
“我那时候开玩笑说,他就是故意的,他傻呼呼笑”,林老师说。
“是啊,怎么这么巧,可能佳明就是不想和你吃饭?”,我开玩笑。
林老师什么时候去的上海呢?
不知道,杭州离上海近,他应该常去。杭州离北京就远了,2019年冬天,我已经在北京工作。好巧不巧,12月我出差去了一趟杭州,飞机降落在萧山机场的那一刻,我立马想到林老师。
他在哪?在这座城市的那条街道?
我没有主动联系他,我从那次分别后再也没联系过他,可就像他说过的,这一年他时不时想起我,这一年,我也时常想起他。但是没有和他说过一句话。
我发了一条在杭州的定位,私心来说,我就是给他看的,他好像没看到。或者说看到了,只是像佳明“故意”不和他吃饭一样,他不想再见我。
我怀着一种失望的心情离开杭州。又过一年,也就是2020年,林老师来北京。
我看到他定位在朋友圈的很多条动态,在机场的,在故宫的,在前门大街的,从周三到周日整整五天,我都看见了,但是没有联系他。
我就像佳明一样,知道他来了,不想见他。佳明不一定是成心的,但我有心。
我曾经非常有心和他告别。
2018年分别的那个早上,我找到酒店前台问林老师的房间号码,此时黄先生的车已经在楼下等着。我要和他分别了,我们不会有这样固定契机再见面的时候了,我决定和林老师好好告别。
敲开他门的时候,他因为前一晚酒吧喝多了宿醉未醒,穿着一件橙色T恤,平时打理的有型的头发乱成一团。他不好意思的揉脸,像我们第一次见面那样。那一回,敲门的人是他,他穿着浅蓝色羽绒服,害羞的捏鼻子,那个动作我印象深刻。
“我要走了,他在楼下等着”,我说。
“嗯,东西都收拾好了吗?这次没落下什么吧?”他问。
“没有”
“嗯,你”
“我什么?”
“你确定不跟我们一起吗?今天的行程很有意思,晚上大家一起回杭州”
“不了”
“好吧”,他肩膀松垮下来,肉眼可见的失望和泄气。
我扑上去,紧紧抱住他。
“谢谢你,祝你越来越好。不要再觉得我的话奇怪”。
这是我第一次主动用力抱紧一个男人,这一年,我21岁。
七
“所以,林老师你要好好保重身体。佳明太年轻了,没有健康,我们什么都没有了”,我说。
我的每一次祝福都是真心实意的,也不知道他会不会认为是场面话。为了不被他这样认为,我做过一点傻事。第一年出差从杭州回来,我想送点东西给他,家里最多的,是我的老师和采访对象送的书,还没有开封,比如龙应台的《目送》。
我写了一封短信,夹在书后头,书里面只有一句话:希望林老师健康快乐。
我像第一次恋爱的小姑娘,小心翼翼的,一笔一画在纸上写着,生怕哪里出问题。写完后,我包装好,叫快递员上门取件。我叫的顺丰,希望林老师能尽快收到我的礼物。
快递员把书拿走不久我就开始发呆。
我想,我这么矫情的做这些事干嘛呢?
他会怎么想我呢?
他对我是什么看法我从来都不知道,我这么自作多情是不是太可笑了?
我打电话给快递员,叫他停止发货。如果一不小心发货了,不管在哪儿,一定要给我拦截下来。
第二年意外的和林老师再见面,我曾经想偷偷给他送礼物的事只字未提。
更意外的是,这一年的工作中,我真的见到了龙应台,并且还有一次近距离的面对面的采访。龙应台送了我一本签名新书,《天长地久》,这一年和林老师分别后,我再次给他寄快递,《目送》加上龙应台签名的《天长地久》。我在快递后面再次写了一封短信。
“林老师,去年就想送你的书,今年终于送了,还是签名版。这个版本稍微有点面子。希望你健康、快乐。”
祝福的话一直没变,我再说不出别的什么。想来想去,我好像永远在祝福他,永远抱着一种分别的不再见面的心情,在各种时候、各种场合。他对我却一次祝福也没有,为什么呢?
我猜不到他的心思。
2020年冬天,佳明去世了。
2017到2020,四年。原来时间这样快。糟糕的2020年过去,北方阴沉的天里,我看着佳明葬礼的讣告,浑身像泼了盆冷水。
我的某一部分青春也随着佳明的死讯一起去了,那些五彩斑斓的、五光十色的日子,那些灰暗青涩、没有尽头的日子,顺着回忆想起来,好像已经过了一个世纪。
2018年冬天的博览会分别后,我再没见过佳明,也再没见过林老师。聊天最后,我问他:你知道,2019年,我去了杭州吗?
他说:知道。
“你为什么不来找我?”
他说:那天是义乌国际博览会,我在义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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