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宝林相声《一顿饭》
侯宝林相声《一顿饭》
原作 郎德沣 1959.12
乙 这个相声啊,有一个人儿的,有两个人儿的。 甲 那么我跟您说吧! 乙 啊? 甲 我现在有点儿事情,想跟您谈谈。 乙 噢,什么问题呀? 甲 我现在有个困难的问题。希望您能帮助我解决。 乙 可以啊。 甲 哎呀!这个事情搁在我身上实在是不好办。 乙 嗯,也没有什么不好办的。 甲 这个困难极了。 乙 什么事儿这么重要啊? 甲 哎呀!不好办哪。 乙 哎,您谈谈。我们听听到底是什么事儿? 甲 有人请我吃饭。 乙 咳,人家请我吃饭。 甲 啊! 乙 那说明人家对您的热情哪。那你就吃啊! 甲 我就吃? 乙 啊! 甲 我是人民警察,有铁的纪律,不动群众一针一线。我随随便便在群众家里吃饭,这不违反纪律吗? 乙 那您要考虑不能吃,就别吃了。 甲 那我们的关系要是搞坏了,你负责任? 乙 这事儿可真难办了。 甲 要不怎么跟您说力量,您也解决不了。 乙 嗯,也能那么说。您说说请您吃饭的这个人是谁? 甲 是我娘。 乙 哈哈。真好笑,你娘啊? 甲 你说那能吃吗? 乙 您这人看问题也太尖锐了。 甲 怎么? 乙 这事儿要搁在我身上啊—— 甲 你也不能吃。 乙 我是非吃不可啊。 甲 这么说你吃过。 乙 我一天三顿,一顿不落,顿顿吃。 甲 哎呀!这是违反纪律的行为。 乙 什么呀?这个儿子不吃娘的饭,吃谁的饭呢?那也不算犯错误啊!母子生活在一起,这吃饭还不是家常便饭吗?小事儿,不是什么重要的事儿。 甲 你们生活在一起? 乙 哎。 甲 那当然可以吃了。我跟我娘不在一起生活。 乙 就算您不在一起生活,她是你的亲娘。你要吃她顿饭,就算你犯错误吗? 甲 问题没搞清楚不是。 乙 怎么啦? 甲 她要是亲娘吃了没问题,她不是亲的啊。 乙 噢!是后娘。 甲 也不是后娘。 乙 干娘啊? 甲 不是干娘。 乙 什么娘啊? 甲 是个大娘。 乙 大娘?你的大娘? 甲 不!这个大娘她不是一般的大娘。 乙 什么大娘啊? 甲 她是个老大娘。 乙 咳!老大娘不也是大娘吗? 甲 不,她是在街上啊临时认的这么个大娘。 乙 嗯? 甲 论关系啊,她好像是我是亲娘。可我不是她生的。她这个……这个……这个……这么说你明白了吧? 乙 我糊涂了我,什么事我明白了。你在大街上怎么会认了个娘呢? 甲 我不是跟你说了吗,我是个人民警察,每天在街上指挥车辆。 乙 噢,您是一位交通民警啊? 甲 啊!要说我们这个工作实在是复杂。 乙 也没有什么复杂的。 甲 怎么? 乙 汽车来了,您一抬手把它放过去了,完了,这有什么复杂的? 甲 完了? 乙 啊。 甲 这么说您对我们的工作不了解。 乙 嗯! 甲 不是那么简单。 乙 不是这样简单吗? 甲 除了指挥快行车辆,还要照顾慢行车辆,保护过路行人,回答群众的询问,这些事情你要是不好好的研究,能够圆满的完成任务吗? 乙 哎!这是应该研究啊。 甲 就说是嘛,您就拿过路行人说吧!我就研究出一套规律。 乙 您研究出什么规律来了? 甲 这个过路的人啊—— 乙 啊。 甲 一人一模样。 乙 啊,多新鲜哪! 甲 啊不!一个人有一个人的特点。 乙 什么特点啊? 甲 您比如说,一个人过马路。 乙 啊。 甲 他心里有事儿,不是低头琢磨,他就是直眉瞪眼,他不看车,等汽车到跟前了,“嘀嘀……”撒腿就跑。 乙 嗬!那可够危险的。 甲 就说是嘛。 乙 比方说要是两个人呢? 甲 那情况就不同了。 乙 怎么? 甲 两人走,他是一边走一边聊天儿。 乙 噢! 甲 他也是不看汽车。 乙 嗯! 甲 到跟前儿“嘀嘀……”一个往前跑,一个往后跑。 乙 那也够危险的呀! 甲 就说是呀。 乙 人要再多呢? 甲 那就更乱了。 乙 嗯? 甲 人一多了就是爱说说笑笑,打打闹闹,汽车来了,“嘀嘀……”人四下里有跑,你说这司机同志也为难啊! 乙 怎么? 甲 你说躲谁不躲谁呢? 乙 哎,都得躲呀,撞上一个也不行啊。 甲 是嘛。像这些情况你就得预先提醒他们,防止危险。 乙 哎!这样做是对的嘛。 甲 还告诉您啊,一种人有一种人的特征。 乙 过路行人当中还有特征? 甲 哎! 乙 什么特征啊? 甲 老年人腿脚迟慢,小朋友跳跳钻钻,聋哑人直眉瞪眼,失明人全看不见。 乙 废话,看得见还叫失明人啊。 甲 这些人哪个都需要特殊照顾。 乙 这些人很有区别啊。 甲 哎,有区别,不单有这个区别,还有时间上的区别。 乙 时间上有什么区别啊? 甲 有零散的、有固定的,还有不见不散的。 乙 嘿嘿,这倒有意思啊。跟定约会差不多。 甲 哎,到时候准来。 乙 在您的工作岗位上,遇见过这些人吗? 甲 不单有啊,而且还不止一个。 乙 噢,都是什么人哪? 甲 您比如说吧,早晨起来,八点钟的时候,有一位老大娘,从南往北过马路,到中午十二点半,有一位失明的先生从北往南过马路。 乙 嗯。 甲 下午四点一刻,有一队托儿所的小朋友从这儿过马路。 乙 这崩问了,像这些人都需要你特殊照顾啊。 甲 所以啊,我是:早晨把人搀中午拉马杆,下午还得当会儿保育员。 乙 嘿,您还当保育员? 甲 是啊,小孩儿过马路,我管接管送啊。 乙 啊! 甲 这帮小孩儿啊,真惹人爱,过了马路以后,大家一起喊“谢谢民警叔叔”,我说“小朋友们再见”!您说这些小孩儿多好啊! 乙 真天真。 甲 日久天长,我们就建立了一种深厚的感情。 乙 这种感情非常宝贵。 甲 就说是嘛。特别是早晨起来那位老大娘。 乙 怎么样? 甲 她过马路的时候,一看我在那儿忙着哪,腾不开身儿,她宁可不过等着我。 乙 嘿,说明老大娘对你的信任嘛。 甲 哎,我跟这位老太太,我们很熟悉了。 乙 是啊,这老太太姓什么啊? 甲 这……这老太太啊,老太太姓老叫老太太。 乙 没听说过。 甲 不是,过去我也不知道,后来由于哪个小包儿告诉我了,我才知道。 乙 噢,那位同志姓包啊? 甲 哪个同志姓包? 乙 你不是说小包儿吗? 甲 小包嘛。 乙 他小名叫小包儿? 甲 谁小名叫小包儿啊? 乙 什么包儿啊? 甲 一个手绢儿包着东西。 乙 噢,手绢包儿啊? 甲 啊,它告诉我了。 乙 那手绢包儿怎么能告诉你? 甲 有一天我正要下班,来了一个人递我一个手绢包儿,说是刚拾的。我打开一看,里边东西不多。 乙 里边都有什么啊? 甲 里边有伍块钱,一个面口袋,还有个小纸条儿,上边写着:买十斤白面。 乙 这是谁的呢? 甲 上边写:香炉营五条八号,陈老太太。 乙 我看您下了岗要是没什么事情,赶紧给老太太送家去,省得她着急。 甲 对,我原来也这么想。 乙 是不是? 甲 后来我又一想啊,先别给送家去。 乙 怎么? 甲 你想,她一定是买面去,才丢了这套儿东西。 乙 对。 甲 我给送家去,她回头还得来吧? 乙 哎,对。 甲 在我的岗位北边不远儿,就是个粮食店。 乙 嗯。 甲 你想她拿这套儿东西一定是买面去。 乙 哎。 甲 买面她必须得上粮食店。 乙 嗯,皮鞋店里不卖粮食。 甲 是啊,我下了岗去粮食店看看,她要没走呢?那不就省事儿了。 乙 就是啊! 甲 啊,下班的时候,我把任务交待完了,跑到粮店,哎,巧劲儿。 乙 老太太正在。 甲 刚走。 乙 刚……刚走还巧劲啊? 甲 粮店的同志告诉我,刚才那位老太太来买面,她把钱落家里头了,又回去取去了。 乙 你啊,赶紧给老太太送家去。 甲 我给老太太送家去,老太太拿着再来买面。 乙 嗯。 甲 买完面扛着面再跑回去,你干吗折腾老太太。 乙 我干吗折腾人家老太太啊?那你说怎么办呢? 甲 面口袋在这儿,我拿钱买好了给送家去,不就省事了吗? 乙 这办法对。 甲 买好了以后,我找到这个地方,“啪啪”一打门,从里边出来个小孩儿,见着我见嚷“谢谢民警叔叔”。 乙 噢,这是他们家的面。 甲 我说给你们送面来了。 乙 是啊。 甲 啊,我妈刚买来面了。 乙 噢,你送错了。 甲 我说:“不是你的,你干吗谢谢我啊?”“你不天天送我们过马路吗?” 乙 噢,托儿所的小朋友。 甲 我说:“你们这儿有个陈老太太吗?”“啊,那是我陈奶奶,她在后院住呢。” 乙 嗯。 甲 我说:“那好,你领我去吧。”到了后院儿,北房一间,隔着玻璃,我一看哪,老太太在里面翻箱倒柜地找东西呢。进去我说:“大娘,我来给您送面来了。”回头儿一瞧啊!认识。 乙 谁啊? 甲 就是不见不散的那位老大娘。 乙 噢,想不到在家里碰上了。 甲 “哟,你怎么给我买面来了?”我说:“您看,这不是您的口袋吗?”“哎呀,你看我这人一上岁数了,这个脑子呀不好使了,我还认为落在家里头,翻箱倒柜的这份儿找啊。你要不送来,我不定找到多晚儿去呢。” 乙 是啊,找到天亮您也找不到啊。 甲 “哎呀,你们可真好啊,净为我们老百姓着想啊。”“大娘,这是我们应该做的一点儿事情。” 乙 嗯。 甲 “哎,天天搀着我过马路,今儿又给我来送面,真好啊,给我做了不少事情,得啦,今儿你别走了,在我这儿吃饭吧。” 乙 噢,老太太要请你吃饭。 甲 我说:“大娘,我们做这么点儿事情,不值得您夸奖。饭嘛,我不能吃,我们有纪律,不能随便在群众家里吃饭,那样犯错误。”老太太一听我这解释啊—— 乙 就明白了。 甲 掉眼泪了。 乙 嗯?老太太怎么哭了? 甲 “哎,我在这儿住了快一辈子了,从有巡警那个年头儿我就在这儿住着呀,我可没少受他们欺负啊。” 乙 哎。 甲 “那个旧警察啊,东抄吃,西抄喝呀,他们长了个闻味儿的鼻子,听风的耳,跑道的腿儿,白吃的嘴儿。” 乙 嘿,你瞧这四样有多好啊。 甲 “你要是逢年过节来个亲戚朋友吃顿儿好的,还不够侍侯他们的呢!” 乙 老太太都让他们吃怕了。 甲 “吃着喝着不要紧哪,瞧你不顺眼哪,开口就骂,举手就打呀。” 乙 什么行为! 甲 “可把我气坏了。我一想起年啊旧警察呀,真是咱们穷人的死对头。” 乙 旧社会的警察,还有什么好的吗? 甲 真是这样,你想老太太要在旧社会警察能不欺负她吗? 乙 受气啊! 甲 就是啊,旧警察见着穷人他总是那么耀武扬威的。 乙 哎。 甲 可是他们见到有钱有势的人啊,就是大虾米炒鸡爪。 乙 这怎么讲啊。 甲 抽筋儿带弯腰。 乙 咳,是那样。 甲 “你们来了好啊,你们都是毛主席的好孩子,待我们真好啊。” 乙 是吗? 甲 “连我这孤苦零丁的老婆子都没有感到无依无靠。” 乙 这就说明,我们新社会到处是亲人啊。 甲 是,这样的群众,我们应该特殊照顾。 乙 真应该照顾。 甲 所以我们的关系就更密切了。 乙 是啊。 甲 从此以后,我就利用休息时间,没事儿我就往老太太家里跑。 乙 干什么去呀? 甲 给老太太干点儿零碎活儿啊。 乙 您都帮着老太太干什么活儿啊? 甲 也没什么要紧的活儿,什么钉个钉儿啊,补个眼儿啊,挑个挑儿啊,填个肚儿啊,揉点儿小泥球儿啊。 乙 您这些样,我一样也没听清楚。 甲 怎么? 乙 您先说钉钉儿,这是什么活儿啊? 甲 老太太那门坏了,我找块板儿弄个钉儿给钉上。 乙 噢,这是钉钉儿。补眼呢? 甲 糊窗户。 乙 糊窗户怎么叫补眼儿呢? 甲 你们家窗户没眼儿? 乙 有眼儿,窗户眼儿啊! 甲 哎。 乙 挑挑儿是什么呀? 甲 给老太太挑水啊。 乙 噢,挑水。填肚儿呢? 甲 老太太那火炉子不是坏了吗?弄点儿青灰麻刀、沙子,我给搪上。 乙 填炉子肚儿啊? 甲 啊。 乙 怎么还揉泥球儿呢? 甲 老太太门口有一堆煤沫子,你看又脏又占地方,我弄点黄土泥给它揉出来。 乙 哎,那叫揉煤球儿。 甲 揉泥球儿,我泥搁多了。 乙 嘿,他倒能对付,好!揉泥球儿,对。 甲 哎,就是帮着干点儿零碎活儿。 乙 为人民服务么。 甲 应该干的事情嘛。 乙 是啊。 甲 常来常往。 乙 你对老太太很关心哪。 甲 哎,反正这么说吧,老太太是事情就是如同我的事情。 乙 嗯。 甲 老太太有了困难,就是我有了困难。 乙 就是嘛。 甲 老太太得了病—— 乙 就是你有了病。 甲 我干吗有病啊,得病还能代替啊? 乙 怎么样。 甲 就得特殊照顾。 乙 对! 甲 可有时赶上工作忙,好几天没去。 乙 来不了。 甲 有一次,我因为工作忙,好几天没去。 乙 嗯。 甲 老太太托人个我带封信来,打开我这么一瞧啊—— 乙 写的什么啊? 甲 上面写着:“孩子,我病了,你赶快来看看我吧。” 乙 噢,这老太太病了。 甲 我跟领导上一说,请会儿假吧,我赶紧推着自行车,雇辆三轮儿…… 乙 哎,你等会儿,你推着车干吗还雇三轮儿啊? 甲 您想啊,老太太病了,那么大岁数了身体又弱,得病就不轻啊,不上医院也得上诊疗所啊,不雇车行吗? 乙 是嘛。 甲 走着去不行。 乙 走不动。 甲 你给背去? 乙 我也背不动。 甲 我赶紧跑到那儿,我对那位三轮车工人说:“同志,您在门口儿等一会儿,您可别忙,你多等一会儿,不要紧,我到里边搀老太太去。” 乙 搀老太太去。 甲 到屋里我这么一瞧,老太太…… 乙 正躺着呢? 甲 那儿做饭呢! 乙 做饭呢? 甲 啊,桌上摆的还挺花哨。 乙 桌上摆的都什么菜啊? 甲 炒三丁、熘肉片、烩茄丝儿,摊鸡蛋儿,木樨汤一大碗儿,旁边放着胡椒面儿、酱油、醋两小罐儿,还有一盘大蒜瓣儿。 乙 咳,作料还不少。这老太太是什么病啊? 甲 我也纳闷儿啊,我说这老太太怎么越病越能吃啊! 乙 就是啊,你问问她。 甲 我说:“大娘,您不是病了吗?”“咳,我哪有病啊,我这么说,你不是来得快吗?” 乙 哎,你让老太太给你诓去了。 甲 “您一说有病,我们领导都不放心了,赶快就让我来看您了。” 乙 关心老太太呀。 甲 “咳,我没病,要说有病啊,孩子,我就是想你。” 乙 想你。 甲 “我告诉你吧,今儿个呀是我的生日,我做了几样菜,我没有亲戚朋友,三亲六故,要说亲哪,孩子,就咱们娘俩儿亲。” 乙 嗯。 甲 “你呀,陪着我吃顿饭,我呀心理高兴。” 乙 噢。 甲 我说:“那什么,好吧,大娘,我先走一趟,我一会儿再来吧。” 乙 要走。 甲 老太太把我揪住了:“孩子,你看不起我呀?我没预备什么好的,家常便饭的,你跟我一块儿吃。” 我说:“不行,我走一趟,我出去一趟,我一会儿就回来。” 乙 老太太实心实意请你吃饭,你干吗非得走啊? 甲 我不出去一趟不行啊? 乙 怎么啦? 甲 门口儿还有三轮车呢。 乙 还等着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