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论夏虫与冰
浅论夏虫与冰
如若要说一个人其见识浅薄,大抵世人皆可将一句“井底之蛙”脱口而出,再者便是“夏虫不可语于冰,井蛙不可语于海。朝菌不知晦朔,蟪蛄不知春秋。”此为家喻户晓之言,亦为妇孺老弱皆明之理,芸芸众生尽以此作戒而对后人广而告之,恐至己身于贻笑大方。然,此间又有几人能看透这背究竟是何种的后的悲凉与无力。
而今行文至此,作文者意欲阐述的观点唯有以下——“不可语冰”错不在夏虫。因为,我们都是夏虫。
且说“夏虫”为何物?夏生秋死者,方为夏虫。它们的一生随着骄阳似火而生,伴着七月流火而凋。生无夏花之绚烂,死,也不似秋叶般静美。一生平淡的宛若一捧秋水,没入江河不见其踪,似一粒沙砾,藏入深山难寻其迹。如是这般,便为“夏虫”。“寄蜉蝣于天地间,渺沧海之一粟。”如是这般,便被世人称之为“夏虫”。
纵观“夏虫”一生,“须臾”是终生的底色,“渺小”是唯一的形容,“仓促”是难逃的宿命。由此,它们终其一生都无法窥见哪怕那么一片的雪花,几日竭尽全力也不能吹拂哪怕那么一缕西风。终其一生见不到“山舞银蛇”睹不得“原驰蜡象”,亦是无从知晓何番称为“雪压枝头低,随低不着泥。”此番,便是“夏虫” 们虽千秋万代而不得改变的宿命,造物主在上,无有制衡,这是它们无法逃脱的囚笼。
何曾几时,游荡在这片天地之下,市井之间的你我他,在某个黎明破晓之初,黄昏西垂之际,又何尝不是那一只只匆匆忙忙、庸庸碌碌的夏虫。
小明从家里走到少年宫需要20分钟,观作文者,身有七尺堂堂男儿,年华已至二十有二,穷极半个青春,却连家门都未曾走出,万千思绪萦绕心头,是六朝古都的满城梧桐;是“他朝若是同淋雪,此生也算共白头。”的长白天池;是“烟笼寒水月笼沙”的十里秦淮;是“孤帆远影碧空尽”的烟花扬州;是“宛在水中央”的蒹葭伊人。一切的一切,是一切成空的一切,以后的以后,是再无以后的以后。最终只能在独自的深夜酿做二两苦酒敬给懦弱的自己,千番苦果自尝。自此“举杯邀明月,对饮成三人。”是谪仙跨越千年对一个懦夫的嘲讽和耻笑,,万般冷暖唯有自知。
往往思绪纵有千万般,每每才下眉头,却偏偏又上心头,循环往复,至死方休。
行文者,不免思绪远扬而后论及己身,此上皆为不足为道之言。
然,在一个个你我之中,又有多少人穷极半生,也未曾见到那楼下的蒹葭,窗外的月光,鸡鸣寺的樱花,故宫的红墙。又有多少我们只知“条条大路通罗马”,自己却终其一生都在去往罗马的路上。此时此刻的我们,又何尝不是那一只不可语冰的夏虫。那么,我们做错了什么吗?
遥忆2016年的高考其语文的作文中提及要求中便有——以“冰激凌”为素材,这乍一听平平无奇的题目之所以被世人牢记如此之久,正是因为就连当时出卷的教师们都未曾料到,竟是有那么一批学子,在他们十八载的人生中,不知冰激凌为何物,有如是这番前提,此次的高考作文与他们而言无异于一场无形的霸凌。霸凌者不是任何第三方,所有人都是第三方,这场霸凌没有任何的施暴者,全社会都是施暴者。
冰激凌都没见过,他们大抵是符合了世人心中的“夏虫不可语冰”了罢?然,他们似乎没有做错什么,不是吗?错在那时出卷的教师吗?并不!他们是人类灵魂的工程师,是学子人生路上的指路人,是传道授业解惑的灯塔,他们可以享有一切的赞誉,却唯独偏偏不是也不能是无所不能的上帝。出现了这样的事情,绝非他们心中所愿,亦然不可能是他们的初心本意,若要不是出现了如是这般始料未及的情况,想必那年有关于此的话题只会活跃在那个盛夏,而后犹如绽放后的烟花,在绚烂后凋零、落幕,最后被此间世人所淡忘。
某小学的课堂上,老师让同学们用理想来造句,本是一堂稀疏平常的语文课,却令人万万没想到的是只仅仅因为一个学生的回答让这堂课走进了大众的视野,这位孩子的回答如下——“我的理想是当银行行长,因为我的父亲是行长,我的爷爷是行长,所以我也要继承家业当行长。”
这位孩子想来并不知道当“银行行长”和“继承家业”二词联合在一起时,会对这个市井的普罗大众带来多大的冲击。依稀记得作文者的学校曾在不久前作为银行员工招考的考场,仅仅不过几十个名额,竟引的数千人的竞争,竞争的,却偏偏还只是那么一个银行的普通员工的职位,近乎百里挑一。
将二者对比而言,一个是需要饱读十余年诗书受过国家高等教育尚需百里挑一方可选拔出来的员工,一个却是只需一句轻飘飘的“继承家产”便唾手可得的银行行长,相较之下,其中苦楚与无奈又岂止一句“夏虫不可语冰”能道出。欲说还休,欲说还休,却道天凉好个秋。如是这番,只应了那句“满纸荒唐言,一把辛酸泪。”个中苦楚,经历过的世人冷暖自知。
此外,若是又个中同道中人,想来也会在各路媒体上看到如是此番的“正能量”报道,例如——“祖孙三代烟草人,xx年见证xx行业的变迁”或是“油三代,流淌在血管里的石油情怀”亦或者是“祖孙三代的电力情缘,用心点亮城市的万家灯火”再者便是“不忘初心,把钱当纸,祖孙三代税务人”这番荒谬的“正能量”亦是引来戏称“好的职业就像艾滋病,只能通过血液、母婴和性来传播。”这番言论作文者不做评论,留与观文者见仁见智。
与之相似的,还有那曾被世人津津乐道的“周公子”,此位公子,全家皆是在当地的交通系统中身居要职,大抵是家世与金钱堆砌出了公子哥的底气,使得这位公子哥非但在自己的生活中声色犬马、挥霍无度,在普通人穷尽半生所能,掏空“六个钱包”才能在城市中有一个安身之所的社会,十套房在这位公子哥的嘴里竟是轻描淡写的张嘴就来;1200的烟对于大部分人而言,几乎是闻所未闻的,但是这却只是公子哥消遣的零食;如是这般,数不胜数;更是在其朋友圈中大肆的对普通人希望通过努力改变命运进行肆无忌惮的嘲讽与奚落,这位公子哥曾在自己的朋友圈中放言道:“这些人当年仗着自己会读书,看不起我们这些靠父母的,社会会教他做人”再有就是:“研究生都别想轻易的进我的单位!”姿态宛若鳌鳖之于夏虫,自己生来长寿,便去大肆的嘲笑那些世代注定殒命于秋风之下的夏虫。
在遥远的七百年前,施耐庵曾有言道“母弱出商贾,父强做侍郎,族旺留原籍家贫走他乡。”在先生做出这番言论时,大抵世人都未曾料到在七百年后的今天依旧是曾经的模样,似乎在这七百年的岁月中改变了许许多多,不变的亦然许许多多。似乎这个世道的运行规则从未改变,只是换了一茬又一茬的人在循环往复的一遍遍重演,纵然后人哀之亦无法鉴之,只能是一代代的后人为前人而悲哀,然后成为前人被新的后人悲哀,这,似乎就是他们逃不脱的囚笼。
刘慈欣曾再《三体》一书中借罗辑之口说过:“生存是文明的第一需要,而宇宙的总物质是不变的。”由此,如果一部分人想要活得更好,就只能让一部分人活得更差,一部分人贫穷是另一部分人富裕的账单,大多数人的劳累铸就了少部分人的安逸。少部分人给了劳累的大多数一句:“夏虫不可语冰。”
而不可语冰的“夏虫”们也确实逃不脱那世世代代的诅咒,贫穷,是他们千秋万代的附骨之蛆,伴随着他们的骨肉和精神腐烂、发霉,然后继续去腐蚀他们的下一代,这是直至绝户方可摆脱的宿命。
“留守儿童”想来不是一个陌生的词汇,其诞生于三十年前的杂志《瞭望》,然,三十年后的今天,在偏远的山村,在无人问津的城中村内,依旧有着许多的留守儿童,据国家统计局所公布的数据现实,至2020年我国现存的留守儿童依旧有惊人的的6693万,其中农村留守儿童占4177万,城镇留守儿童占2516万。
其中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这些留守儿童的父母,竟是当年的留守儿童,他们的命运时隔多年再一次出现在了他们的后人身上,孩子们似乎穿着父辈的鞋,再次走上了父辈的路,正准备成为下一个被后人哀之而无法鉴之的前人,他们的父辈穷极自己力透纸背的一生依旧无法走出自己的宿命,无法把后辈送到一个新的起点,只能交接自己穿过的鞋,指明自己走过的路,看着自己的孩子再一次踏上了那条他明知艰辛却无能为力的路。
银行行长的儿子继承“家业”当行长,留守儿童亦是继承“家业”成了留守儿童。“鳌鳖”与“夏虫”的宿命似乎就这样世袭罔替的传承了世世代代。
晋惠帝不若秦皇汉武的武功,亦不似唐宗宋祖的文治,他能名垂于青史全凭其一句:“何不食肉糜。”由此其便被钉在了历史的耻辱柱上,成了后世人们津津乐道的反面教材。但是,似乎根本就没有人想到过,以他的出生,在他的认知里“何不食肉糜”确实只是一个选择,在他的世界,黄金可以和粪土等价,野菜麸糠也可等同于珍馐佳肴,如是这番看来,这位皇帝的嘴里能冒出那句“何不食肉糜”似乎并不是那么难以理解。
前番种种,不由的让我想到了那个赌上性命也要和这个阶级固化的社会做最后一次搏斗的男人——祁同伟
他作为《人民的名义》一书中反派的代表人物之一,却往往无法令人生厌,这一切的一切,就不得不从他的出身与最初的遭遇开始说起了。
祁同伟出生与农村,是全村供养的大学生,最初的他并不似后来的那般市侩以及不择手段。他是汉东大学的优秀代表人物,是学生会主席,是与侯、陈二人齐名的“政法系三杰”,是一个朝气蓬勃,充斥着理想抱负的有为青年,是那个十年寒窗,只为一朝能改变自己生来为“夏虫”的命运。他想要的,也不过是见见曾进入梦境的那一片雪花。可后来琉璃构筑的理想终是在现实的车轮下化作一地晶莹的齑粉,梦中的雪花还未飘进现实便被权势的烈火融成他留在枕边的泪水。事情的起因却仅仅不过是他拒绝了女老师的追求,由此便被怀恨在心的女老师打压,欲将其困死在那个偏僻的乡村。青年十余年的艰辛在权势的一句话之下便彻底的化作泡影。个中艰酸反成了其次,只是破碎的信念在此刻如断了的琴弦,在往后的岁月里纵然千番努力也接不回原来的音。他的改变谁都能发现,但他的心酸又有几人能理解?也许这时的他还尚未后悔,只是在对着村里的父老和当年努力的自己一遍遍的道歉吧?
祁同伟不是一遇到挫折就向权势投降的软骨头,他曾用自己的手段,希望通过自己的努力来改变这一切的。可大抵是随着英雄也要为权势让步的事实,祁同伟最后一点心气与信念也随着落叶凋零在了秋风之中,恰似偶然长寿夏虫最终死在了雪花即将飘落的前一秒。
那一刻,王侯将相,真的有种。
由此便有了后来那被世人熟知的一跪,和那声“我爱你”,那一跪,梦想再无容身之所,那一声,少年死无葬身之地。
祁同伟可以是行贿受贿贪官,可以是滥用职权的污吏,但在这个世道的不公降临在他的肩头之前,他仅仅只是一个全村人供养出来的大学生,一只想去见证雪花的“夏虫”。在权势的压力将他拍倒在地的时候,他的选择是成为英雄。英雄,总能向这个不该存在的世道亮剑了吧?
他成为了人们的英雄,但最后没成为自己的英雄,他曾挥舞双臂,向这个世道发出了战斗的怒吼,他是英雄,跨越时空,成了我的英雄。
少年举起了屠龙的宝刀,竭尽全力却未曾砍下哪怕一片龙鳞,身化深渊,却把光明连同黑暗一块吞噬殆尽。他不是这样,是这个权势能吃人的世道把他变成了这样。
如若世道愿寄予每一个人红袖添香,想来也没人会稀罕封狼居胥,可偏偏正道要把“沧桑”作为人间底色,连一息苟延残喘都不愿施舍给苦苦挣扎的世人,也难怪那句:“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能跨越两千年的时空被后世的我们听见;也难怪那句:“王侯将相,宁有种乎!”能在狐狸早已历经无数个轮回,篝火燃烧了不知多少个春秋后的今天被万万人所传颂,个中缘由,只因这世间的某些东西从未改变,恰如魔咒般世袭罔替,亘古不变。
观现今00后似是早早领悟了自己作为“夏虫”的命运不可避免,由此一种新的思潮——不结婚、不生育,不做资本的奴隶,竟然我是“夏虫”,我的后代也注定是“夏虫”,那么,不让新的“夏虫”诞生就是我对此间世道的反抗
民国时期文学家张爱玲曾有言道:“如果孩子的出生是为了继承劳碌、恐慌、贫困,那么不生也是一种善良。”以及那句:“生小孩的前提是,你已经证明了人生是快乐的。”由此足可见,先人早已感悟了此中道理,世道如此,00后能对生育抱有如是这般的态度与想法,倒也不足为奇。自己的一生已是这般的无望,那就把苦难终结在自己手里,不让自己的苦难延续到后辈身上,这是他们能为后辈能做的唯一的事,也是他们对后辈的善良。没有文明的岁月,想来不要也罢。
反正生来便是夏虫之躯,自己终生不得见冰的遗憾便不要留给后人来承受了。
但是,又有谁还记得“童话大王”郑渊洁曾写过的那一篇《母鸡下蛋》的故事呢?
故事大体是这样的——鸡群由于受不了人类的屠杀而决定不再下蛋,随着鸡数量的减少,鸡的地位开始急剧提升,鸡被禁止屠杀食用,但随着人们把一只下过蛋的母鸡高高捧起,而后越来越多的母鸡开始效仿,鸡群又开始疯狂下蛋,鸡不再濒危,也便再次被端上了餐桌,自此,故事结束。由此,夏虫的悲哀不仅仅在于自己终生见不到冰,世世代代也见不到冰,更是在鳌鳖需要的时候,他们不得不生下见不到冰的后代,以供他们成为长寿的骄傲,毕竟,若要是这世上只剩下长寿的鳌鳖,那长寿也便失去了意义。鳌鳖,从来都是因为夏虫而存在的。
身在“夏虫”之列,终生见不到冰雪,但,“夏虫”从来没做错什么,见不到冰,是他们属于夏虫的宿命,绝非过错。
如果说“夏虫不可语冰”里的“冰”是理想的话,那么《圆圈正义》里的圆想来是有异曲同工之妙的。
罗翔老师曾在《圆圈正义》一书中将人分为三种——其一是信手画圆,再告诉世人,这便是标准的圆,世人明知其指鹿为马却也只能屈服于其权势的淫威之下;其二便是在用自己的双手一遍遍的画着一个个圆,却往往铩羽而归,最后基于那局限自身的事实得出结论——“世上本无圆,庸人自扰之。”;最后一种就是手持仪器,画出了一个相对标准的圆,进而沾沾自喜,认为自己找到了真理。
经科学论证——随着测绘仪器的无限精准,世上便没有标准的圆。圆,只能存在于理想之中,无法走进现实。恰似水中皎月,镜中鲜花,梦中理想。
第一种画圆人画的是权势滔天,第三种画圆人画的是沽名钓誉,唯有第二种人,画的是圆。
然,世道偏似顽童,不想画圆的人都画出了自己想要的“圆”,唯一想要画圆的人至死都没能窥得那梦中的圆。他似乎是知道自己就是主宰,无有制衡,视绚烂的理想为精美玩具,非要扯坏掰烂方为尽兴。
每每想起《出师表》总是在谈及沉重的话题之时,竟连此次也不得例外,行文至此,忽而想起了其中一句“不宜妄自菲薄,引喻失义。”
想来此番言语用在身为“夏虫”的世人亦是可行的,世道再如何,总不能就这样躺下去不战而降吧?总要想齐天大圣一样,在被镇压于五指山下前,尝试用一个筋斗云来翻出如来的手掌心吧?总要像祁同伟一样,做个英雄,对着这个荒唐的世道开枪亮剑吧?纵然最后身败名裂、道消身死那又如何?
对待生命我们不妨大胆一些,因为我们终将失去它。
你应该去和生活自不量力的还手,做一回自己的英雄,头破血流、道消身死、至死方休。
“不可语冰”错不在夏虫。它们的一生随着骄阳似火而生,伴着七月流火而凋。生无夏花之绚烂,死,也不似秋叶般静美。一生平淡的宛若一捧秋水,没入江河不见其踪,似一粒沙砾,藏入深山难寻其迹。它们的一生以“须臾”为底色,以“渺小”为形容,以“仓促”为宿命。见不到“山舞银蛇”睹不得“原驰蜡象” 此上,便是“夏虫” 们虽千秋万代而不得改变的宿命。
如若要是某天大多数人都成了那“不可语冰”的“夏虫”,届时“悲凉”也便成了这世道不可避免的底色。
但,世间千万,总有不少的“夏虫”在对这世道奋不顾身的亮剑开战,至死方休。
行文至此,于斯百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