侯宝林相声《卖包子》
侯宝林相声《卖包子》
传统改编 1959年9月
甲 您说这相声,也都是您自己写作的吗? 乙 噢,这个相声啊,有我们自己写的,也有人家作家写的。 甲 我看您就是经常写作嘛。 乙 我们呐,我们是初学。 甲 哎,您别客气了。您写的那个论文和您的杰作,发表了的那个,那我都看过。 乙 在什么刊物上看见过? 甲 就在那个《中国妇女》。 乙 噢,啊? 甲 啊,不是。那个《苏联妇女》。 乙 《苏联妇女》啊。我发表的那全在妇女杂志上啊。 甲 反正,反正甭管什么妇女吧,反正在那本上,本上我看见过。 乙 看见过? 甲 看过,您可不单是个演员呐,还是个作家。 乙 作家我们可不够啊。 甲 您这是客气。您有一定的水平。又经常写作,那就是作家。 乙 实在是不敢当这个。 甲 大作家。 乙 我还大作家呢。 甲 最近您又写什么了? 乙 最近哪,最近什么也没写。 甲 噢,最近什么也没写,那也算作家。 乙 那算什么作家啊。 甲 净在家里坐着。 乙 坐着?我,就那么个作家呀。 甲 其实咱们都是初学写作,离作家那个水平咱们都差的很远。 乙 这倒是实话。 甲 我们解放以后才学文化么。 乙 那可不吗! 甲 现在还不错。 乙 哎,您什么文化程度啊? 甲 我啊,是初中四年级。 乙 别说了,没有这么个初中四年级。 甲 哎,这是实际情况。 乙 怎么呢? 甲 我上初中,你是小学四年级。 乙 搁一块儿了? 甲 哈哈,对对对。解放以前没念过书。 乙 那时候没念过嘛。 甲 小时侯我们家穷,甭说念书,连看念书的权利都没有。 乙 噢,连看书的都没看见过。 甲 我小时候刚懂事,就帮着家里过日子,捡煤核,人家烧剩的乏煤,我们去捡。 乙 捡那个煤渣。 甲 有一次我们走在那个培园小学门口。一看人家那儿有钱人家里的孩子,上小学都坐汽车
,念书什么模样我们不知道。 乙 没看见过。 甲 想进去瞧瞧,刚一进去,来一管事儿的把我们都轰出来了。 乙 连看看都不让。 甲 大概是因为我们穷,恐怕把他们传染喽。 乙 好嘛,那能传染么?那个…… 甲 后来啊,学相声。 乙 做艺。 甲 还是照样受气。 乙 做艺哪有不受气的。 甲 穷人在旧社会里头怎么也得受气。你说,我们这个做艺的整天东跑西颠,就为这个生活
。 乙 为了嘴。 甲 瞎跑了一天,挣的俩儿钱也不够吃的。 乙 那时候生意太坏。 甲 生意也不太坏,你到哪家一看都客满。 乙 那么满座为什么赚不着钱呢? 甲 买票的少。 乙 那倒是。 甲 真正规矩人,老实人才买票呢。你下去查票,这人最不容易了。有几种人你别问,你问
错了你得挨揍。 乙 像什么样的人不能问? 甲 穿军装的,别问。 乙 那是,那时候军人他不买票啊。 甲 穿马靴的,别问。 乙 穿马靴的怎么了? 甲 你想啊,老百姓能穿马靴吗?一定是个官儿啊。 乙 那么他要是消防队呢? 甲 那么他要不是消防队呢?你不得挨揍啊。 乙 这倒是麻烦了。 甲 在日本时期连穿西服的都别问。 乙 穿西服的怎么回事儿? 甲 日本翻译。 乙 啊,那更厉害。 甲 带着个牌儿的,你别问。 乙 啊。 甲 你不知道他是哪机关的不买票。 乙 这也不能问。 甲 有时候来个人戴牌儿还不戴外边,戴在兜里头,露一点儿边儿,到这儿不买票,还得烟
茶招待白吃白喝白看戏,一连好几天问了几个人都不知道他是哪机关的。后来仔细一看他
这牌儿这才知道…… 乙 哪机关的? 甲 啤酒瓶子盖儿。 乙 咳!这位是蒙事儿的呀? 甲 这位是假的。你要问了真的你就得挨揍! 乙 那就麻烦了。 甲 下去查票的时候,你得眼神好。一看这位:“您这儿有票吗?”一看那位:“……”(
看)查票的看苗头不对,赶紧往下问:“您这儿有票吗?” 乙 这就完啦,不问了? 甲 完了。他还火了呢:“回来!认识我吗?”坏了。一问这句话,你就准得挨揍。 乙 怎么呢? 甲 你没法回答。你说什么呢,你说什么他都得揍你。 乙 你就说认识他呀。 甲 认识?认识我还跟我要票,成心给我难看嘛。叭——,一个大嘴巴。 乙 好嘛,这就打人哪! 甲 哎。 乙 那你要说,不认识他呢? 甲 不认识?今就叫你认识认识。叭——,一个大嘴巴。 乙 你怎么说呀,他也挨揍。 甲 这些家伙们对于欺付人,是有多大势力使多大势力。 乙 你说多可恨啊。 甲 旧社会不论在哪个时代,艺人也得受气。 乙 艺人哪有不受气的。 甲 在国民党时期受特务气。 乙 那是啊。 甲 日本时期受汉奸的气。 乙 唉,对! 甲 “七七事变”以前,受军阀气,帝制的时候受那种“皇气”! 乙 什么叫皇气啊? 甲 受皇上的气呀。 乙 皇上。 甲 有名的演员到时候得进宫当“皇差”,你不知道哪句话就惹出杀身大祸。 乙 你说这个艺人犯什么罪了呢?! 甲 后来盼着呀封建皇帝被推翻改换了民国。 乙 那就好啦。 甲 谁说的,换汤不换药,还是那一套啊。 乙 还是受气。 甲 没皇上啦,有大总统啦。袁世凯做大总统的时候,有一次大太子办生日…… 乙 大太子?没皇上啦有大太子呀? 甲 袁世凯的儿子那不就等于是大太子吗? 乙 就那家伙。 甲 嗯。仗着他们大人的势力办生日。其实那年他办了四次生日。 乙 啊,他怎么办那么些回生日? 甲 对了,他一没钱他就办生日。他一办生日,那些贪官污吏就给他送礼啊。 乙 他就是为搂嘛! 甲 大摆筵宴,那“堂会戏”很讲究。 乙 噢,都找的谁呀? 甲 都是有名的演员。在曲艺方面。那天有“抓髻赵”。 乙 嗬,是唱莲花落的。 甲 那天还有“什么闲”那小戏。 乙 唉,这戏可更热闹。 甲 “什不闲”这个玩意儿看场先得先得打家伙,拉架子,完了是个群唱,先唱几句吉祥话
儿。 乙 唉,怎么唱呢? 甲 是这样唱:(唱)“一上台来细留神儿,一边儿财神儿一边儿喜神儿,财神儿手拿着摇
钱树,喜神儿手托着聚宝盆儿。聚宝盆儿倒有金马驹子在,金马驹子以上还驮着银人儿,
银人儿手拿八个字呀您哪。” 乙 怎么样? 甲 “愿诸位:招财进宝日进斗金儿。”叨叨起叨起叨呛。是这样唱吧? 乙 对。这是八句的。 甲 要的开场呀,唱个锔大缸,前边也得来四句。 乙 那怎么唱啊? 甲 是这么唱:“一上台来喜洋洋,在座列位听个端详,今天不把别的唱,我们俩人唱回锔
大缸。”叨叨起叨起叨呛。 乙 对。锔大缸,唱得好。 甲 那天京戏也好。 乙 京戏都是我们北京名演员吧? 甲 除去北京的名角儿,还派人到上海约来了金少山。 乙 唱大花脸的。 甲 还有周信芳先生。 乙 嗬,从那么老远来给他拜寿? 甲 谁愿意给他来拜寿??不来不行啊,正赶上周信芳先生得病。 乙 什么病啊? 甲 过累受风重感冒。那时候唱戏容易吗?排本戏,一连几天几夜不能睡觉,一个戏里头赶
仨角,腾下点工夫来还得帮着舞台工作。 乙 那有病就不能来啊。 甲 本想不来啊,不来不行啊,去的那个人厉害啊。有病?有病也得去唱。赶大太子办生日
的时候得病,这本身就是有罪。 乙 这得病嘛,你还得现挑日子啊? 甲 那年头儿做艺的,你连地病的权利都没有! 乙 您说这叫什么世道!那天唱的什么戏? 甲 周先生来了以后唱的是《骂毛延寿》。 乙 唱得怎么样? 甲 唱得好啊。 乙 他不是有病吗? 甲 嗓子不太好,感情足,骂毛延寿他一肚子火呢。骂的时候他最有劲儿,结果把那大太子
给骂火了。 乙 给骂急了。 甲 你不有病吗?有病还这么大劲儿,骂得这么起劲儿。好了,一个子儿不给。 乙 唱完了不给钱。 甲 告诉他们,一年不准他们唱。 乙 噢,还一年不让周先生唱戏了。 甲 岂止周先生一人,那天参加的艺人,一年都不准唱。 乙 您说这叫什么世道! 甲 您说一年不唱艺人受得了吗? 乙 那吃什么呀? 甲 当啊,卖呀,后来当卖一空,都改行做小买卖了。 乙 都谁改行了? 甲 “抓髻赵”改行了。 乙 唱莲花落那位,他改行干什么去了? 甲 卖切糕。 乙 那外行行么?啊? 甲 是啊。 乙 外行不容易啊。 甲 人那行卖切糕有那套家具,有车子,推着一轱辘车钻胡同,吆喝很简单(学):“小枣
儿咧切糕,江米切糕!”这个味儿很简单吧。 乙 很简单,那个“抓髻赵”他会这样吆喝吗? 甲 “抓髻赵”他不吆喝。 乙 他怎么样? 甲 他唱。 乙 唱?唱的是哪一段儿呀? 甲 唱的是卖切糕。 乙 卖切糕?我还没听过呢! 甲 现编的词儿。 乙 他得打锣鼓家伙呀! 甲 没有锣鼓家伙呀,打那切糕。 乙 打切糕? 甲 啊,切下一块来搁在这儿,就打这块儿。(唱)“我的切糕刚蒸得。” 乙 呛!这什么意思? 甲 两块儿了。“枣儿倒比豆儿多。” 乙 呛! 甲 又下来一块。 乙 好嘛。 甲 “谁要吃了我的切糕去呀。” 乙 呛! 甲 “管叫他寿活八十多。” 乙 叨叨起叨起叨,呛!那切糕呢? 甲 满碗成拨鱼儿了。 乙 好么,全剁烂了。 甲 是啊。 乙 干什么也不容易。 甲 不容易。 乙 唱京戏的谁改行了? 甲 金少山。 乙 噢,唱花脸的。 甲 也改行了。 乙 他干什么去了? 甲 卖馄饨。 乙 这卖馄饨的也不容易。 甲 他挑挑儿卖馄饨,这买卖顶累人了。头天就得折腾,你得买肉、做馅儿、熬汤、擀皮
儿,一挑儿多少东西。这一挑儿头儿上是一个火炉儿,一锅白汤,一把铁勺儿,一把漏勺
,方盘上摆着香菜、紫菜、冬菜、虾米皮、香油、酱油、醋。 乙 佐料啊。 甲 后边儿是个柜子,一个抽屉里搁皮儿,一个抽屉里搁馅儿,一个抽屉里搁钱,下边儿是
一个大水桶,把这一挑儿全归置好了。 乙 挑出去吧。 甲 他就唱上了。 乙 唱上了? 甲 他在院里唱,扪帘儿倒板。 乙 他唱的哪出啊? 甲 卖馄饨。 乙 这咱也没听过啊。 甲 也是现编的词儿。 乙 他是怎么唱的? 甲 这样唱的:(唱西皮倒板)“馄饨开锅呀煮上就捞……” 乙 怎么刚煮上就捞哇? 甲 馄饨么,你煮大了就烂啦?(打快长锤)“吭切来切吭切来切吭切来吭。” 乙 挑出来了啊。 甲 (唱西皮流水)“昨夜晚买肉把汤熬,两子儿的一碗真不少,香菜、紫菜、冬菜、虾米
皮子、醋白饶、吆喝了半天我是一碗没卖了。”吭切来切吭切来切吭来切吭。(往左方看
) 乙 瞧见什么啦? 甲 从门儿里出来一个小孩儿。(念韵白)“娃娃,你来吃呀!”小孩儿一看……他…… 乙 乐啦。 甲 (哭)啊!(惊走) 乙 哭啦? 甲 他倒乐了,嘿嘿。(唱)“一碗没卖就吓跑了。” 乙 那还不吓跑了!这外行干什么也不容易啊。 甲 是呀! 乙 后来周信芳周先生怎么样啦? 甲 也改行啦。 乙 他卖什么去了? 甲 卖包子。 乙 噢,卖包子去了。这卖包子也不容易啊,讲究吆喝啊。 甲 卖包子分两种,一种是专卖包子的,一种是羊肉铺代卖包子的。 乙 噢,这么两种。 甲 吆喝出来也不一样。 乙 唉,您学一学这专卖包子的怎么吆喝。 甲 吆喝“包才”。“包才,好白的我的面包才,吃点儿包,弄点儿包,尝尝包儿的馅儿。
”对不对。 乙 那羊肉铺卖包子呢? 甲 小孩儿吆喝好听:“新出屉儿的热包儿热的咧!” 乙 您听听嗓子,多好听。 甲 音乐性还挺强。 乙 是啊,那么周先生他会这样吆喝吗? 甲 他不会呀。家里帮着蒸完了包子,不敢往远处去,就在门口摆摊儿。他刚摆上,街坊邻
居都认识他呀,大伙儿就把他围上了。有人就问:“周先生,您这是卖什么呀?”他掀开
布,拿出一个包子来:“哼哼,卖包子!” 乙 说话还这味儿啊。 甲 大伙儿说:“啊,周先生怎么不唱戏了?卖包子了?”有人知道这事儿:“少说废话,
说话留神,周先生唱戏得罪人了。” 乙 得罪谁了? 甲 “有势力的那个。”他得瞧瞧(四处看):“得罪哪个袁子了。” 乙 (错觉)原子? 甲 就是那袁世凯的儿子。 乙 吓。 甲 大伙儿一想:“你看,周先生怎么大艺术家,干这个哪行啊,咱们大伙儿来买吧,这个
买仨,那个买伍哇,一会儿包圆儿了。” 乙 全买了? 甲 唉,周先生手里就拿着这一个,一看大家这种情况,很受感动。还有的人说:“明儿您
出来,也别往远处去,您就在这儿摆摊,我们到时候都来买。” 乙 嘿,挺照顾他。 甲 可是大买完了包子,都不走。 乙 买完了人家怎么不走呀? 甲 有个要求。 乙 什么要求? 甲 您能不能给我们唱一段? 乙 噢,让他唱一段,他唱了吗? 乙 唱得是哪一出啊? 甲 是卖包子。 乙 这也是现编的词儿啊。 甲 啊,对。 乙 怎么唱的呢? 甲 (京戏白)“列位乡亲!” 乙 吭切来切吭切来切吭。 甲 (唱西皮散板“未曾开言泪难忍,尊声列位老乡亲,只因劳累得了病,因此得罪当权的
人,不准我唱戏一年整,无奈做了小商人。我这包子是白面,我自己和面我自己蒸。可怜
我做艺人遭此啊……”(哭头) 乙 吭切来切吭。 甲 “冤啊(手式拍)包子呀!” 乙 他干吗哭包子呀? 甲 拍成馅饼啦! 乙 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