幽深的隧道——小心翼翼的一生,是奄奄一息的人生
最近时不时会想起来一件小事。
大概是几年前的十一假期,回老家期间有一天和爸妈去了郊区游玩。那是一个废弃的煤矿,如今改造成了一个煤矿遗址公园。但因为地处偏远,且因煤矿在当地司空见惯,对本地人没太多吸引力。景点改造也是个半拉子工程,迟迟没有完工,因此没有太多游客。
遗址公园仅是对原有废弃的厂区、厂房简单做了清理和粉刷,平整了道路,保留了一小段铁轨和两个蒸汽火车的车头供游客参观,添加了些涂鸦、游客指示牌、休息长椅、垃圾箱之类。偌大的公园和周边荒山的界限并不明显,也没见到管理人员,只有零零星星几个游客。和爸妈在蒸汽火车旁边拍照玩了一会儿,我发现沿着铁轨可以继续往前走,能通到一个隧道口。我便决定往那边走走看,而爸妈留在火车头附近休息等我。
正值秋天,铁轨两侧的蒿草长的很高,在风中摇曳。铁轨多年不维护已经锈迹斑斑,处处是时间留下的痕迹。沿着废弃的铁轨朝前走了一会儿,回头看看,爸妈的身影已经看起来很小了。
很快走到隧道口,来到近处,才发觉在远处看着不太起眼的隧道其实很高。隧道口是水泥浇筑,直接穿过了一座黄土质的山体。想来,过去这里真是容纳火车出入通行的,而不仅仅是个景观摆设。有一些游客在隧道外面的铁轨上拍照和嬉闹。从隧道口看进去里面很宽敞,铁轨在隧道里继续向前延伸。起初,我只准备走到隧道门口略微看一眼便返回。这时,有五六个人说说笑笑地刚好从隧道里出来。他们看起来像是一家人,有几位穿着齐整体面的年长者,旁边跟着两三个晃晃荡荡二十来岁模样的年轻人。看到他们出来,勾起了我的好奇心,不知道隧道里面是什么景象。等这一家人离开了,我与他们反方向走进了隧道。
走进隧道后发现铁轨旁的路面很平整干燥,我慢慢踱着步随意走着,仰头看隧道圆拱形的顶。往隧道里再多走几步,光线变得微弱一些,回头发觉隧道外人群嬉闹的声音已经离自己很远。转头往隧道深处望望,铁轨继续往里面延伸着,在远处消失在目力不及的黑暗之中。忽然,脑中生起一个念头,是不是可以再往里面走一小段看看呢。既然刚刚有一家人从隧道里出来,那说明里面并没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干脆再往里面走走吧。这么想着我微微有些兴奋和紧张,脚下不由自主已经开始往前挪了。背离隧道口每多走一步,光线就变得更弱一分,外面的人声也变得越来越模糊了。一步步往深处走,能感觉到隧道和黑暗仿佛在蔓延,慢慢笼罩和吞噬着你。光线越来越昏暗,我努力睁大眼睛看着地面,心跳也开始变得有些紧张了。慢慢地我发现脚下的地面开始变得潮湿,有一滩浅浅的积水挡住了我的去路。我想,要不就在这里退回去吧,周围已经变得越来越暗了。 回头看看,隧道口的光亮似乎离得并不太远。 我站在积水前有些犹豫,有些想退回去,但又有些好奇隧道里面还有什么。虽然光线已经很微弱,但还能看得见路。我观察了一下这片积水并不太大,从侧面浅水处走两三步似乎能够跨过去。就先跨过这片积水,再往里走上一小段吧。我暗暗想,如果里面仍旧有积水,没法通行的话就返回。我小心翼翼地踮着脚尖跨过了这片浅浅的积水,发现地面虽然潮湿但很平整,并继续向深处延伸着。光线越来越差了,我睁大双眼地面依旧变得越来越难辨识了,再走几步很快几乎看不到路了。我略微有些失望,打算调头回去。忽然想到口袋里还有手机,又一下子兴奋起来。掏出手机打开手电筒,一束光亮起来立刻驱散了眼前的黑暗。抬起手电筒往隧道深处照照,铁轨在光线可及处仍旧向前延伸,铁轨旁边的路也很清晰平整,并没有我想象中的残破和阻塞。回头再次确认下仍能看到隧道口外遥远但给人安慰的天光, 我的勇气又回来了,我决定再往里面走走看。
在手电筒灯光照射下,路面清晰可见,笔直的路上也没有任何障碍,我的脚步加快起来。走了一分多钟,我看到隧道慢慢在前方不远处向右转弯了。应该也走了挺远,要不就在这里拐回去吧,我默默想着。回头看到隧道外的半圆形的天光在我身后已经越缩越小了,虽然它很遥远,但似乎还与我有着细若游丝的联系,给我些微安全感。如果继续往前走,隧道拐弯后我应该就没办法看到隧道外的光了。我停下来,内心有些纠结。一方面有些畏惧往前走,另一方面前方好像有一种魔力在诱惑着我继续往前走。最后,还是后一种力量占了上风。我决定继续走,拐过这个弯看一眼就回去。深吸一口气,微微平复一下紧张的心跳,在手电筒的荧荧之光保护下,我又继续往前了。
隧道中的黑暗仿佛越来越浓了,身边一片寂静,只有我的呼吸和脚步声。内心有点慌,也有些后悔为什么一时兴起做这个无意义之事。但还有几分不想让自己失望的情绪,壮着胆子凭着惯性继续往前,但脚步不由地更加快了。很快,我便走过了拐弯处。又往前走十几步,在手电筒微弱的照耀下,铁轨依旧默默无言地向远方延伸,看不到尽头。回头看看,来路也已经一片黑暗。尽管那一段路我才刚刚走过,但是黑暗仿佛已经快速在我身后重新合拢,回去的路似乎也变得非常狰狞和遥远,令人望而却步。黑暗中,我的心跳似乎变得格外响亮,呼吸急促,喉头也略微有些发紧。想来这个隧道应该不长,再往前走估计能从对面的隧道口出来, 干脆继续往前走吧, 就不用走回头路了。这么想着,我再次加快了脚步。我感觉黑暗中寂静也窥视着,凝滞着,仿佛有重量一般压迫着我,令人难以忍受。恐惧慢慢地从背后的脊柱上爬上来,令我的四肢都有些僵硬和痉挛。我大踏步地,每次脚落地都故意地重重弄出声响,想打破这压抑的寂静,也是给自己壮胆。我只觉得身体上的所有毛孔甚至头发丝的气孔都打开了,警觉地向外探测周围的情况。走啊走啊,在手电筒的光线之外仍旧是一片黑暗。在无尽头的黑暗中,忽然我心头一紧,隧道会不会突然一下子坍塌呢,这样我估计就会被埋在这里,永远也走不出去。我苦笑一下,尽力摆脱这个自己吓唬自己的想法,此刻我能做的只能是继续快步向前走。可是隧道似乎仍在眼前无穷尽地延伸延伸,仿佛永无尽头,期待中隧道另一头的光亮始终没有出现。 这是一条废弃的铁路, 是不是隧道那一头已经被堵上了?继续往前走很有可能最终还是要原路返回?如果我的手机坏了或者突然没电了,将我留在这无尽的黑暗中我该怎么办?我满腹狐疑,各种令人不安的念头充斥在头脑中。 时间似乎非常慢,我不知道我走了多久,像是被恐惧追赶着似的。尽管脑中各种念头冒出,啃噬着我的心,我的脚步却始终没有慢下来,仍旧继续向前快步走着。但是,前方仍旧一片黑暗,我的心渐渐凉了下来,有些绝望。估计是无法从隧道另一侧走出去了,如果想出去就只能原路返回了。但是不知为何,我的脚步却始终停不下来,凭着身体的惯性继续走着。没有勇气再次面对来时一路的黑暗,也因为心里还隐隐怀揣着一些怕落空的期待,我默默告诉自己再继续坚持一下吧。继续穿越黑暗,继续无望地走着。
就在我觉得不得不回头,快要彻底绝望时,我忽然发觉隧道好像在慢慢拐弯了,紧走几步转过去,眼前的黑暗一下被前方隧道口的天光冲淡了。终于看到出口,重见光明。我紧张的心顿时放下了,身体一下子轻松起来,脑中纷杂的念头也瞬间就都烟消云散了。我开心地向着隧道口跑过去。
从隧道中跑出去,重新沐浴在阳光之下,感受到山风的那一刻,放松惬意极了。仿佛刚才经历的黑暗和恐惧只不过是场梦魇,如同梦幻泡影一般在阳光下都消失的无影无踪。我站在隧道外回身向上看,原来铁轨真得是从整个庞大山体里穿出来的。但是,观察了一会儿,我发现隧道外并没有绕过山体返回的路。我的心一沉,走了这么远,估计还是要原路返回了。
但这次我并没有纠结太久,重见天日给了我勇气和信心。没有做过多停留,我转身就重新回到隧道里,决定穿越回去。一步步大踏步地走着,经过隧道最黑暗的地方依旧令人恐惧胆颤,但似乎没有来时那么令人难以忍受了。回去的路仿佛也不像来时因为未知而显得那么漫长。很快,我顺利地从隧道腹心走过,重新看到另一侧的光亮,回到了我进来时的那个隧道口。
走出隧道没多久,我就看到爸妈在不远处的铁轨旁神色紧张地四处张望寻找。当听到我呼喊的声音,他们脸上的表情瞬间放松下来,高兴地向我挥手。走到跟前,妈妈问我刚才去哪了,我说刚从那个隧道里钻出来。妈妈半信半疑说,你可真是个傻大胆。爸爸则像是一惊,然后一脸正色说以后可别一个人去那种地方,万一遇到什么歹人就麻烦了。好,我嘴上轻松地答应着,心里也有些后怕。
这只是一件没什么意义的小事。不知为何,好几年过去了,那次游玩的记忆已经变得模糊,但这件事却似乎变得越来越清晰了。有时候,我们好像并无法控制和选择,哪些事情我们会忘记,哪些会铭记。 时过境迁,我们生活中很多当下看似很有意义的事情却经不起时间的磨蚀,渐渐变得模糊直至烟消云散。而有一些看似无意义的小事却在记忆之海中任时光冲刷,却仍如茫茫大海里露出海面的礁石一般无言地矗立着,在脑海中形成了自己的地标。
最近读奥赞·瓦罗尔的 《为自己思考:终身成长的底层逻辑》,在结尾处读到一首诗让我恍然大悟,为何这件小事令我念念不忘。这首诗叫做 《小心翼翼的人生》,如下 。
你从来不曾面对失败,
不曾离开走惯了的老路,
不曾跃入未知,
不曾改变习惯,
不曾吃下禁果,
不曾真正地大声歌唱,
不曾真正地忘形起舞,
不曾冲到雨中,
不曾显露出不完美的那一面,
不曾酣畅地哭泣,
不曾坦承爱意,
不曾允许自己心碎。
你把所有的墙都刷成白色,
只敢望向安全的路径。
你压抑自己最强烈的冲动,
畏缩着躲开你的使命。
你说着其他人希望你说的话,
你的内在小孩因为想玩耍而受到惩罚。
你无视自己的想法,
因为它们是你想出来的。
你待在“没有危险”的危险之中,
不断地重走老路,
不断地推迟梦想,
逼着自己勉强挤进别人画的框框。
你浇灭内心燃烧的火焰,
调暗眼中闪烁的星光,
每天将自己的灵魂杀死一点点。
小心翼翼的人生,
是奄奄一息的人生
因为人生的意义不在于追求安稳,
而在于活得蓬勃、酣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