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为什么需要书店
几年前写过一篇《人生中的轻度奇迹》,没想到,前些天因工作去了一趟云南,在一个下午、 一家书店里,又接连发生了一系列的巧合,现在回想仍然感喟。
我们为什么需要书店?因为只有在书店里才能发生接下来我要讲述的奇遇、人与人之间的连结。
行程紧凑,几乎每天都在不同城市和山区移动,中间连夜赶回昆明,第二天做完两个采访之后,难得还有一点空闲时间,是连日奔波的我们唯一可以稍事休息的机会。我第一瞬就想到了熊阿姨前一阵在微博上提过的大观书屋(当时是完全没想过很快会来现场),便和同伴打车过去。
书店是从老店搬迁到大观商业城佳华大厦的住宅区里,到了楼下需要刷卡上去,在“小屋大观”公众号里翻找联系电话,这才知道要提前预约(其间种种原因,跟店主斑马见面后才了解)。斑马接了电话,有些犹豫地让我们上了楼,待见面说起是因为熊阿姨的推荐,“早说啊!”这才相见欢。
店里的书,先前看熊阿姨拍了几张照片,细看书架,才更觉这里的宝藏是如此丰富。书店是斑马从妈妈手里接过来的,此前已经经营了30多年,主要以云南本地的人类学、民族学、历史、生态地理等为主,店面比我想象中大一些,而过去的老店更大。从前国内外的学者来昆明参加学术会议或者科学考察,都会到店里来挑书买书,斑马说,那时真是“订单纷纷”。
我一进来就先看生态学、人类学方面的书,有一些是80、90年代或者2000年以后的老版书,甚至是孤本。我从书架上挑出来的第一本书是《人与森林——生态人类学视野中的刀耕火种》。斑马有时看我抽出近些年出版的书,会说“网上有,你到网上买吧,比我这便宜。”心里想,真是个实在、爽朗的女孩。
过一会儿门铃响,来了一位老先生和一位女士来挑书,听谈话女士是研究傣族文化,老先生带着她来找写论文所需的参考书。我继续看书架上的书,斑马走过来悄悄点了点我手上拿的这本《人与森林——生态人类学视野中的刀耕火种》作者名字,然后指了指老先生,用唇语告诉我这就是作者尹绍亭先生。天呐,如此巧合!我压住自己激动的声音,走过去跟先生打了招呼,问他能不能给我签个名,先生欣然应允。然而斑马说且慢,她要看看后台库存(有些孤本书她是不卖的),所幸,还能卖给我。尹老师给我签完名,我们又交谈了一会儿,我跟他说起臧穆先生的《山川纪行》,写到在西藏、三江并流地区的考察,斑马找到这本书,我们一起翻看着臧穆先生手绘的小画,尹老师自谦地说,“我写得太枯燥了,没有这个好看”,“您们写作的形式不同,一个是严谨的学术写作,一个是日记体的笔记”。我又说到我对滇西北的喜爱,以及金敦·沃德,买过一本国内学者研究他的论文集《博物探险、环境与文化:金敦·沃德中国西南及毗邻区的科学考察》,尹老师说,他就是这本书作者曹津永硕士时期的导师!我又为这种巧合感到不可思议⋯⋯
斑马找出来金敦·沃德的《蓝花绿绒蒿的原乡》,我们一起吐槽了下这本书糟糕的翻译,我对她说,“没关系,我有一个朋友已经重新译完了这本和金敦的另一本《神秘的滇藏河流》,就要重出新版了。”斑马问,“是不是邱天?”天呐,我又再度惊呆,我正是想着空下来时要联系一下的,斑马拨通电话,在郊外的邱天也觉惊讶,他前两天刚采集了几个蓝花楹的种荚想给我说(以前他给我寄过好些种子和化石),于是我们几人便愉快地约了晚饭,并到邱天家里一叙,直到夜里10点多⋯⋯
我买了《人与森林——生态人类学视野中的刀耕火种》《横断山考察专辑(一)》《高山峡谷人地复合系统的演进——独龙族近期社会、经济和环境的综合调查及协调发展研究》这几本。另有一本《新疆少数民族短篇小说集》,出版于1982年,纸页都泛黄了,我是翻到一篇写猎鹰的短篇而很想看一看——在新疆,少数民族的生活是与自然无限接近的,看看他们歌谣里的歌词便能感受到,我们聊天时,这本小书放在手边茶几上,结帐时便忘记了。后来跟斑马提及要再买一下,她不卖,送给我作为礼物,并且随其他书一起给我寄到了北京。
旅途中我断断续续在手机里将这些经历写了些文字发在微博和豆瓣上,有友邻留言:“在我采访书业那个年代,很多民营书店都是这样的,在一个行业深耕多年,选书功底极深,专业性极强,囤有一批绝版书,与出版社、本领域专家建立良好关系,极为擅长对口推书选书,是小而美的典型。可惜,后来大多折于网络销售和高昂房租。”三蝶纪也去过大观书屋,并且淘到珍贵的好书,她曾经写的这条我也印象很深。因为前述的不能言明的原因,斑马现在也无法做线上微店或者淘宝店售书,她平时在小红书上 (大观书屋·斑马)会分享一些书。
虽然不能如常自由营业,然而却已经感受到,斑马和她的大观书屋就像一个中枢站,连结着彼此有着万千关联的人,这也让我想到了苏珊娜·西马德的《森林之歌》,大树因菌根系统得以稳固其身,书店也像菌根辐射出去的菌丝,得以保全我们的精神生活和同频的人际交往。











在微博、豆瓣上写大观书屋时,我心里其实也一直想着不久前刚刚去过的北京豆瓣书店,恰恰好,熊阿姨第二天也去了一趟,并写了篇《今年份的豆瓣日记》。2019年她写的稿子《一家只卖滞销书的书店》也很好,可以完整地了解豆瓣书店的历史和卿松老师性格的一面。
我去的时间是在5月底,那时编辑老余问我,豆瓣书店想进一些我的书,可不可以去签一下,当然可以,我跟老余说,刚好可以借机当面再跟卿松老师表达一下歉意。我的书《北方有棵树》最初封面也是他设计的,但最后没有采用,设计画稿本身没问题,只是感觉画面有些像比北京更北一点的高山湖泊,而我写的是城市和郊野的自然。加了微信以及见了面,我都诚恳地跟他解释了一遍。
在书店后面院落的小库房兼他的工作室里,边签书边聊天,他说他是社恐,不用任何社交软件,我们从短视频对人的侵害到早年社交平台宽松有效的舆论氛围、他因抑郁住院等等聊了许多。自然也聊了独立书店的难处,疫情三年过去,整个大环境都不好,豆瓣书店依然艰难支撑着,我也知道了他书店加两处仓库月租金这么高的压力,书不好卖更有诸多具体的因素,电商的低价销售以及现在的直播间带货都是对书店极强的冲击。
在工作室里看了他许多的画作,书架上叠放着一摞大尺寸的画,风格成熟,猛一看有点像桑贝的那种画风。图书封面设计的工作他今年不能做了,因为生病的缘故,他说倒不是不能画,而是承受不了设计出来被否定以及反复修改的挫败感。他去年接下了一个文学名著系列装帧设计的工作,已经设计出几个成熟的封面了,“几乎没改动就通过”,我也看了设计稿,很喜欢。然而因为身体缘故他没法继续下去,设计好的封面便也没有被采用(设计费出版社是支付了),接下来也就不再继续画了。我问他要了已经完成的这几个设计稿的小图,也推荐给做出版的朋友,想看看有合适选题时能不能适度修改创意而采用,心血不要白费。
签完书我在书店里走了两圈,安静的下午,角落里地上坐着一个男孩在专注地看手中的书。书店里的时间有一种独属于书店的纯静的重量感。我多久都没有去书店了?日常生活的范围内没有书店,我都是以年计了。
买了一本米沃什的《猎人的一年》,他是纪念童年时读过的沃齐米日·科尔萨克的同名书,而我看书名想到的是屠格涅夫的《猎人笔记》。科尔萨克是波兰自然作家,还写过《追寻自然的踪迹》《在荒野中》《丛林之歌》等。米沃什说,“虽然我年轻时‘追寻自然的踪迹’的梦想从来没有实现,但我的确成了一个猎人,尽管是不同意义上的猎人:我狩猎的目标是整个看不见的世界,而且我倾尽一生,在词语里试图捕捉这个世界,用词语击中它。”
做一个专职写作者也好难,我在心里想。我们都艰难地生活在这个世界。我撕开书的塑封,让卿松老师给我盖了一个书店的印章,他送我一个印着书店地址的帆布袋,后来还要送我一个书店设计的本子,我实在不好意思再拿。希望我的书在这里也都能快点卖掉,不要让他压库存。那天回家后心情一直很难过,尤其是脑袋里回响着卿松老师的那句话,“我用做设计的收入可以补贴一点书店。”独立书店和经营者的生存太难了。
豆瓣书店最近在做18年周年的纪念活动,以盲盒的形式促进销售,盲盒里有稀缺书、签名本,还有手绘明信片、帆布袋, (在小红书“北京豆瓣书店”可以直接下单,也可以添加豆瓣书店店员的微信“douban26202 ”直接联系购买,每天都会在朋友圈看到店员发布的好书书讯)。18年的坚持,太为不易,在这个街道和门面不断被整饬、经济下行、个体经营愈益艰难的现实里,“书店是我们精神的角落”,这句话犹显它真正的意义和价值。不能让书店消失,我们都尽自己所能去支持身边的小书店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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