爸爸的三尊金菩萨
爸爸过世以后,他的遗物怎么处理让我很伤脑筋。因为我们家一直有个传说——爸爸收藏了三尊金菩萨。
这三尊金佛,我见过一回。有一次,爸爸开樟木箱子整理字画,他远远地托着金佛对我说:“来,给你看个宝贝,没有见过吧!”我走过去准备细看,他已经把金佛又放进箱子里了。
有一次我跟大姐聊天,大姐说:“老爹一辈子也没攒下什么值钱东西,几箱子破书烂画。”我说:“爸爸有三尊金菩萨。”“假的吧!他有钱买这个?”
有一次过年家族聚会,我大姐就问道:“爸爸你是不是有三尊金菩萨?”我爸那天喝了点小酒,晕晕乎乎的。他就漫应道:“有啊!有啊!等我百年以后你们自己分一下。”“你什么时候买的,花了不少钱吧?”他吃吃笑道:“一个月省一点,省个三五年不就买一尊了吗?”
这个事情我是不太相信,你要是说他花钱偷偷买几张名家的画子,还有点可信度。以前许多在本地开画展的画家他都认识,也不知道他怎么认识的。有一回一个北方画花鸟的名家住在旅馆里,他把这个人请到我家来住了一个多月。这个人抽烟很厉害,手指头熏得跟胡萝卜似的。然后在家里客厅给他支张桌子,他平时就在上面画画。我爸就站在旁边看,晚上还让我去附近的卤味摊买些猪蹄、猪耳朵什么的给他下酒。这家伙很馋,吃东西一点都不带剩的,我那会儿也馋呀。这个老头在北方一个师范大学教美术,他回去以后,还陆陆续续给我爸寄画子过来。
有一回葛介屏先生下午跑来,他是本地一个书法名家。他头上戴一顶蓝色的干部帽子,嘴里叼支烟,听到敲门,我把门开开:“你找谁?”他说:“我叫葛介屏,我来找你爸。他让我给他写个对联,我写好了给你爸送过来了。”我给他泡了杯茶说:“葛老,你稍等一会儿,我去找我爸爸。”我到办公室把我爸喊回来,我爸跟葛老寒喧了几句,就让我去糖酒店买烟。我爸不抽烟不喝酒,家里平时也不准备烟酒。他让我买四包“佛子岭”香烟。葛老爷子烟瘾大是出名的,他是抽“接火”,就是那种不带过滤嘴的香烟,一支抽完,他看也不看就在原先的烟屁股头接上一支新的,一支烟老是这么险险的叼在嘴唇上。据他本人说:“一天就几根火柴,早上点着了,除了早饭、中饭、晚饭时歇一歇,香烟始终叼在嘴上。”他给我家写了一副对联,上联是:“数帆晴日海门船”,下联我忘了。他就这么抽这么喝也活到八九十岁,不得不感叹长寿基因太强大了。
还有一次我爸弄到一张范曾的对联,这张一直挂在我房间里,有一回老王来,说老范写得不好,忽粗忽细的。这张字就被我送人了,现在挺后悔的。不喜欢可以拿出去卖钱啊!
我爸工资也就七、八十块钱一个月,平时还喜欢玩个字画什么的,他不可能有钱买金菩萨。但我每次问他金菩萨是怎么回事,他就弄出一副神神秘秘的表情。这一回把丧事办完,我跟大姐说到家里的字画怎么分配。大姐说:“那些东西我也不懂,如果能卖掉就卖掉,卖掉五个子女一人一份,卖不掉就还放在那里。但是那个金菩萨你得拿出来,我们估一下价,看看值多少钱,然后看看怎么分。”我说:“字画呢你们愿意要的,我把它们分成五等份。每一份贴上数字,然后开始抓阄,抓到什么是什么,你看怎么样?”“我问问其他人的意见。”问完以后,我大姐说:“字画还是你留着吧!没人感兴趣!金菩萨你还得给找出来。”
我在家里翻箱倒柜找这三尊金菩萨,我家有三口樟木箱子,过去人家里都没啥家具,好像随时准备逃难似的,有两个钱就请木匠师傅打箱子。我爸从部队转业来合肥就两口箱子,我姐小时候就用这两口箱子拼成的桌子吃饭,写作业。家里几张床和桌子,都是单位里面配发的,上面有一个铝制的牌牌。调动工作的时候,要把这些桌椅板凳交还给原单位。我把这三口箱子都打开,在地上铺了一张报纸,然后坐在上面仔细翻找。有成版的豆制品票、肉票、全国流通粮票、地方粮票、买粮食的粮本子、煤票、油票、布票。都散发着一种计划经济年代的寒苦气味。哪有什么金菩萨呢?
这时我想起后院的贮物间还有一个大漆的箱子。这个箱子盖子上的铰链坏掉了。我把这个箱子搬回来,上面都是我爸以前喜欢看的杂志,比如《小说世界》《十月》《文汇》。下面一层是我以前在报纸和杂志上发稿的样刊。我记得给报纸副刊写的最多是《合肥晚报》和《扬子晚报》,江苏的稿酬要比安徽的高一点。就在最下面我摸到一个鼓鼓囊囊用报纸包着的东西,很压手。我小心打开,金光耀目,连我的眼珠子都在闪光。过去常说黑眼珠见不得白银子,更何况是金子呢?三尊金菩萨下面还压着一张纸,上面是我爸的笔迹,写得力透纸背:“此菩萨系王长根所赠(作者注:王长根是三连的排长,转业分到刑警队)。王抓获一枞阳诈骗团伙,他们冒充九华山僧人向人兜售佛像。佛像不是金子的,不知道是什么东西,特此说明。”
老爸啊!你这个玩笑开大了!我赶紧打电话给我姐。“姐,你来一下!金菩萨找到了!你来的时候带块吸铁石。”“要吸铁石干什么?”“好像不是金子的,是以前王叔叔抓住一个诈骗团伙的‘道具’。”“那你咬一口看看,金子有点软。”我咬了一口,上面留了点印子,“是有点软哎,很压手。”中午我姐烧了几个菜带过来,吃过饭她用吸铁石一吸,“叮”的一声吸上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