读书笔记 No.27《后素》-2
◇ 元君画图
按照郭熙对“元君画图”故事的解释,对画家来说,重要的是“养心”,如同庄子所说的“心斋”,忘掉各种功名利禄,实现“现象学还原",以“真我”面对“真物”,才能画出好画。“解衣般礴”的作画状态,要求画家乘兴而为,天机自张。能达到这个境界的画家,有点像西方美学中所说的替艺术定规则的天才,像中国美学中所说的“无法而有法”,像孔子所说的“从心所欲不逾矩”。

中国晚明民间肖像画技术已经达到了很高水平,这些肖像画都是出自无名画家之手。由此可以推断中国肖像画的发展,比如苏轼主张画家要暗地观察模特的举止,人只有在不经意间,才能由相貌泄露自己的天机。更早的魏晋南北朝时代,中国画家们就已经开始进行写生自画像创作了。王羲之就有《临镜自写真图》,可以看作王羲之面对镜子作的自画像。
摄影和图像复制技术的发明,会让人类的形象记忆能力退化。正如一则寓言中所说:因为文字的帮助,人们可无须教练就吞下许多知识,好像无所不知,而实际上却一无所知。他们甚至会讨人厌,因为自以为聪明而实在是不聪明。
“解衣般礴”固然重要,但画者与被画者不在同一空间才是关键。据说齐白石养了一盆虾,没事就去观察,对虾的形体可谓烂熟于胸。但他画虾的时候一定不能看虾,看见就画不好。其中的道理在于,在“形神关系”中,“神”为主,“形”为次。
► 画家把握所画对象的“形”,靠的是观察;把握所画对象的“神”,靠的是理解。正是在这种意义上,中国画家强调作画之前必须“成竹于胸中”,都是强调对所画对象的“神”、“意”、“理”的把握,即对所画对象的理解、领会、感通,因此要先从“形”的拘缚中解放出来,才能将主要精力投入对“神”的把握和对“笔墨”的专注。
◇ 列女不恨
列女图作为一种绘画类型,其功能定位就是教人弃恶从善。烈女图既有图像,也有文字,多半是对传为刘向所作的《列女传》的图解。《列女传》记载古代著名女子事迹,其中“母仪、贤明、仁智、节义、辩通”六个科目收录的女子都是道德楷模,只有最后的“孽嬖”收录的女子都是恶贯满盈。

顾恺之画论中有一句话:“《小列女》,面如恨(银?),削刻为容仪,不尽生气”。
但从《列女传》的文本中,除了“孽嬖传”之外,实在是读不出“恨”或“银”。而且,归于“孽嬖传”中的女子尽管心狠手辣,荒淫无度,大多数是美若天仙、惹人爱慕。如何通过绘画表现这些女子空有美色、内心狠毒呢?
我们今天见不到《列女孽嬖图》,有可能是失传,也有可能是顾恺之没有画。既然列女图文的主要功能是道德教化,而人又有根深蒂固的模仿天性,那么图写恶人可能会起到反作用。明代汪道昆版本的《列女传》就删除了“孽嬖传”,仇英为此作画时,自然就不用面对如何表现孽嬖女子的难题。

从人类绘画历史来看,对人物内心情感的成功表达,差不多也是17世纪之后的事情。伦勃朗被认为是一个伟大的画家,一个重要原因就在于他触及了微妙的情感。
既然“面如恨(银?)”解释不通,是否可以换个读法:“《小列女》,面如。恨削刻为容仪,不尽生气”。大意是画得太拘谨,抠得太细致,以致逼真由余,生气不足。
► 其中“形似”与“生气”之间的矛盾,有点像《道德经》中所说的“为学”与“为道”的矛盾。“生气”或“生动”既来源于对绘画对象的观察,更来源于对绘画语言的锤炼,乃至来源于画家的整体修养。就中国画来说,就是笔墨和蕴含在笔墨中的人格修养。
从绘画史上来看,对“气韵生动”的追求,是一种很高的觉悟和很大的进步,当弗莱强调绘画中的书法线条的审美价值时,他的想法与谢赫的“气韵生动”和“骨法用笔”有些接近,不过这已经是20世纪的事情了。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