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童话不简单 ( 2020-06-11)
很多娃的背后都躲着一位处心积虑的妈妈吧:想把自己的审美、见识、人生观乃至宇宙观悄没声息地传递给娃,还要伪装成这一切皆是自然发生。但是,为娘的也必须接受娃喜欢的调调就是跟你不一样的事实,此所谓当妈的基本修养:尊重是也。
譬如,小鱼儿很小的时候就对一个少儿APP上的栏目“冬梅阿姨讲故事”很着迷,那里讲的全是世界各地的民间故事。每日她睡前和醒来都有冬梅阿姨的陪伴,一遍又一遍,听得一旁的我耳朵都起了茧。
童话传说有一些基本的共性:人物性格单一,道德观是二维的非黑即白,情节曲折夸张,甚至总有谋财害命、流血杀人事件,而结局自是圆满光明。人类天生爱听故事,从人类学的角度看,我也能理解即使五岁丁点的小娃娃也对那些充斥着阴谋暗算、爱情牺牲的故事很上瘾。但我这么个感性的妈妈更喜欢充满温情的小故事,总觉得民间童话并不适合小小孩子。放在书架上温暖人心的《阿秋与阿狐》、诉说勇气的《第一次露营》、带着淡淡伤感的《小狐狸买手套》、画风可爱的《小房子》……它们难道不香吗?为什么偏偏娃对我有些嗤之以鼻的老旧传说这么在意?我内心不解,也不服。

还是五岁多点时,她在幼儿园读到了19世纪克里奥尔民间故事改编的绘本《会说话的蛋》后坚决要求家里购入一本,虽然在幼儿园她可以反复地看。书买来,我对那写实的画风暗暗吃惊,对又是童话传说里的那些套路很不以为然,但是她就是喜欢听,全不顾中年老母讲这么长的睡前故事得耗费多少精气神。

《会说话的蛋》里有两个女儿,坏姐姐罗丝和好妹妹布兰奇,还有一个恶母亲。坏妈妈整天和大女儿一起欺负、使唤布兰奇。终有一天她们把布兰奇逼进了黑暗的森林。在那里,布兰奇遇到了有魔法的老太太,老太太要求布兰奇信守一系列承诺。当她在老太太充满各种稀奇古怪的木屋里因守信而安然度过一夜后,她收获了从鸡窝中拿走的普通鸡蛋里的全部金银珠宝。恶母亲和坏姐姐眼红了,坏姐姐也去找老太太,但她到了木屋后,公然把承诺抛到脑后,全然按照老太太相反的指示去行事,最后,她拿走的金蛋银蛋中跳出了豺狼虎豹把她和妈妈都赶跑了。
这就是一个善有善报、恶有恶报的陈腔滥调而已嘛,这是我当时的判断。为什么娃这么喜爱,当时我没问出所以然。不过最近我读了一本用荣格心理学来分析童话的书(《公主走进黑森林》吕旭亚)后才稍微转变了观点。或许童话并不简单,或许孩子们还处在慢慢发展自我的初期,所以他们更容易跟人类生命中的一些本源问题做出连接。而这些本源问题,透过童话、神话可以看清楚,因为童话神话的写就是自发的、天然的,少受人文历史、民族文化等因素的影响。心理学带头大哥之一的荣格就认为童话和神话是集体无意识中最原初的结构。人类心灵活动中的各类原型就可以在分析童话中得到具化和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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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荣格心理学中常被讨论的原型图像有:自性(真我)、阿尼玛(男性的女性意象、男性的阴性)、阿尼姆斯(女性的男性意象、女性的阳性)、阴影、父亲、母亲、老者、孩子、国王、王后、魔法师等。荣格的弟子玛丽-路易斯·冯·法兰兹女士充分发展了用童话来分析集体无意识的原型这一脉络。她主张唯有亲近艺术和宗教这些来自人类意识底层的创造,才能接触到自己生命被推动的原型力量,这是自我整合工作里极其重要的路径。
拿《会说话的蛋》来说,这是一个非常典型找寻自我、使自我完整的过程,是一颗心灵从部分发展到完全的过程。
故事的开端就摆出了一个困境,家庭中没有父亲和其他男性的角色代表着主人公自身正向的阿尼姆斯匮乏。阿尼姆斯的作用我就直接放百度百科了:“阿尼姆斯作为原型指女性心目中的一个集体的男性形象。他也有着正反两面。如反面的阿尼姆斯在神话传说中扮演强盗和凶手,甚至还会以死神的面目出现。其正面能够代表事业心、勇气、真挚,从最高形式上讲,还有精神的深邃。女人通过他能够经历她文化和个人的客观局面的潜伏过程,还能找到她的道路,以达到关于生活的一种强化的精神态度。”心理学的句子总有些佶屈聱牙,大意懂就可。
还有一点,需关注这个家庭中有两个性格迥异的姐妹。荣格认为很多数字代有人类社会最初建成的一些隐秘的抽象含义,比如2可以被理解为一体两面:“光明与阴暗,自我(ego)和阴影(shadow)。阴影是不被接纳的心灵内容,难以面对的自我”。姐姐罗丝就是阴影,她生性懒惰丑恶,她在老太太的木屋中脾气暴戾,是负向的阿尼姆斯。妹妹布兰妮是要战胜这个对立面的自我,是要和这个对立面斗争的过程中去产生正向的阿尼姆斯:勇气、智慧、进取心。同时她还需要战胜恶母亲所代表的负向的母亲情结。母亲代有权威性,如果不和负向的母亲情结对抗,最后就会被它所吞噬,就像生活中有一些伤害明明是打着爱的旗号。
这个困境是人类共有的——我要战胜包裹着我的负向东西(负向性格、心理缺陷、原生家庭伤害等等)变成觉醒的、更好的自我。所以童话可以帮助我们认识一些人最初本源的命题。
那解决的办法是什么,是出走和跨越。如果在既定的生活轨道上行进,变化就不会来临。布兰妮出走到了森林深处。无论是这个故事里的布兰妮还是很多童话中的公主总是要走入黑森林,走入森林便是走向未知,走向一条自己开辟的路,路程上不得不直面自己内心的坏,直面真实的自己,这是找寻真我的大冒险。
走入森林后就会有遭遇,遭遇常常是奇遇中的搏斗或是隐忍,不论是主动攻击还是被动防守,都是当事人不得不采取的手段,并非自愿。布兰妮在森林中答应老太太不论看到屋子中的什么情景绝不笑。当她眼前出现再奇怪不过的奶牛和母鸡时,她没有笑。当她看到老太太取下自己的头放在膝盖上开始梳辫子时她没有惊呼。这不是本性流露,这是在自我克制和自我斗争。真我就是在这种逼迫自我的途径中灿烂地绽放出来的,在搏斗或隐忍中突破和升华了自我。

梳头也是童话里经常出现的桥段,据荣格学派解释,它代表着整理情绪的意象。发从代表思考和智慧的头部长出,一边梳头也常常一边整理自己的思绪。此时,是理性逻辑的气场占主导。布兰妮在这个气场中信守承诺,没有发声,也就表明她愿意跟随着理智的力量走。而姐姐罗丝在老太太梳头之际一把把老太太的头夺过来且藏起来,罗丝代表着负向的阿尼姆斯,总是在攻击、批评,总是在阻碍精神的发展。它不承认理智,它还要去破坏规则和理性。或者说,她在破坏和攻击时是失去理智的。
这体现了生命力中的破坏性,但是生命中需要有一段属于自己的黑暗去发展完整的精神世界,它带来破坏的同时也带来了反转的力量。“我们的日常太过强调用理性来沟通,这么做其实太倚重自我(ego)了,多读几个神话或童话,我们就会知道有些事情必须发生在黑暗中。”在黑暗中斗争,在烈火中重生。
最终,布兰妮通过克制与斗争获取了胜利,她激发出自身正向的阿尼姆斯,获得了勇气和担当,她完成了自我的整合。这是她自己的“英雄之旅”。为什么这篇童话会代代相传存留至今呢,可能因为我们多数人都要在人生当中走上这趟英雄之旅吧。所以,童话不再仅是一个故事,它还投射出了人们在世间的自我历程,童话与自我紧密相连了。它带有着我们的集体潜意识。

或许小鱼儿从故事中感受到了这种最原本的内心戏,毕竟她总会语出充满哲思的句子,别看她还是个孩子。所以这就是她执迷于《会说话的蛋》和世界民间故事的原因?我可不敢小看孩子们流露出的潜在力量了,更不敢阻碍它的流动了。
《公主走进黑森林》是一本极易入门的书籍,如果想窥探荣格心理学如何分析艺术中的人类集体潜意识,还可以继续读冯·法兰兹女士的系列作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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