解救奴隶的军事冒险：1816年英荷联合舰队炮轰海盗巢穴阿尔及尔

位于北非西北部的“巴巴里海岸”（Barbary Coast，即马格里布），曾经长期是欧洲人的梦魇。这里盘踞着著名的巴巴里海盗——名义上隶属于奥斯曼土耳其帝国，实质上享有半独立地位，并一度构建了奥斯曼帝国海军的主力。

1650年，荷兰制图家Jan Janssonius绘制的巴巴里地图

巴巴里人拥有奥斯曼海上力量的精锐，近水楼台先得月，也就长期在地中海从事私掠以及奴隶贸易，奴隶抓捕的对象主要便是地中海沿岸的基督徒居民和海员。大航海时代开启后，巴巴里海盗的胃口也水涨船高，他们打家劫舍的范围从地中海内拓展至西非、美洲，甚至冰岛，令基督教诸国苦不堪言。有学者估计，在大约三个世纪中，巴巴里海盗总共掠夺的基督徒奴隶人数超过百万。

阿尔及尔的奴隶市场

不仅西班牙帝国、威尼斯、热那亚等传统海上强国深受其害，18世纪末，独立不久的美国也曾被迫耻辱地向巴巴里海盗纳贡（保护费），其金额一度竟占到美国政府财政收入的五分之一。美国组建自己的海军后，经历前后两次巴巴里战争，才终于在1815年结束了这种不平等状态。

1804年8月，美国海军在巴巴里战争中炮轰的黎波里

作为19世纪初期欧洲头号海上强国，英国其实也深受其害，但在漫长的拿破仑战争期间，英国事实上与巴巴里海盗结盟，以对抗法兰西并拱卫直布罗陀，因此对其海盗行径也就只能采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态度。然而，1815年拿破仑战争尘埃落地，英国获胜，并且美国已经成功用武力逼迫巴巴里海盗妥协，英国政府也就准备开始解决海盗问题。第一代埃克斯茅斯子爵、海军上将爱德华·珀柳（Edward Pellew，1757-1833）奉命率领一支小型英国舰队武装出使巴巴里地区三个主要奥斯曼帝国省份——的黎波里、突尼斯和阿尔及利亚，“劝说”当地迪伊（Dey，奥斯曼帝国在当地最高统治者）放弃海盗生涯并释放基督徒奴隶。压力之下，突尼斯和的黎波里的迪伊都答应了英国的要求，但阿尔及利亚的迪伊奥马尔阿加（Omar Agha）却阳奉阴违。

爱德华·珀柳

爱德华·珀柳以为已经完成了外交使命，便启程返回英国。但奥马尔阿加的部下稍后却撕毁了协议，屠杀了约200名来自撒丁岛、科西嘉、西西里的基督教渔民。英国政府怒不可遏，于是要求爱德华·珀柳重返阿尔及尔，并以武力迫使当地巴巴里人屈服。 爱德华·珀柳获得了一支中等规模的海军舰队执行此项任务，其主力为5艘风帆战列舰（Ship of the line）：旗舰夏洛特王后号（HMS Queen Charlotte）是一艘1810年下水的一级战列舰，拥有104门火炮，长度近60米，第二强战舰为同样于1810年下水的二级战列舰不摧号（HMS Impregnable，由舰队副指挥官、海军少将大卫·米尔恩指挥），拥有98门舰炮——两艘战列舰载重量都超过2000吨；此外还有三艘三级战列舰阿尔比恩号、明登号和卓越号，均装备74门火炮，排水量接近2000吨。舰队阵容里还包括5艘护卫舰、5艘臼炮船（Bomb vessel）、5艘单桅帆船、8艘英国特色的康格里夫火箭船和若干运输舰。 当舰队途经直布罗陀时，一支小型荷兰舰队（由5艘护卫舰加一艘轻护卫舰构成）在荷兰海军中将特奥多鲁斯（Theodorus Frederik van Capellen，1762-1824）率领下加入了英国舰队，于是本次军事行动就转变为了英荷两国对巴巴里海盗的联合惩戒 。

英国舰队旗舰夏洛特王后号

荷兰画家Nicolaas Baur绘制《夏洛特王后号上的战争会议》

舰队副指挥海军少将大卫·米尔恩

荷兰海军中将特奥多鲁斯

阿尔及尔作为巴巴里海盗长期的巢穴，历史上曾遭受多次基督教军队的围攻，其城防颇为坚固，军队骁勇善战。虽然阿尔及尔人的舰队无法和英荷联合舰队相提并论（无战列舰，仅有几艘护卫舰和数十艘炮艇），但该港口构建了十分严密的海岸炮台（拥有200多门大炮），可对舰队形成巨大威胁。一些部下担心舰队实力不足以挑战阿尔及尔，但爱德华·珀柳上将信心十足。毕竟他刚刚作为外交官出使了阿尔及尔，趁机收集了海岸炮台的第一手情报，掌握了炮台射击的范围和死角。他认为过大规模的舰队反而不利于排兵布阵，只要避开主要炮台的火力范围，现有舰队足以对海盗痛击一番。

1575年的阿尔及尔地图

1816年时的阿尔及尔城防图

1816年8月27日，爱德华·珀柳率领联合舰队兵临城下。最初双方都没有下定决心兵戎相见，而是派出使节进行了谈判。这也给了珀柳依据城防情报将舰队停泊在适当位置的契机。他本人的旗舰就按计划下锚于距离阿尔及尔防波堤仅仅80码处，但其实处于炮台射击的死角。但这样一支联合舰队，计划实行起来难免忙中出错。二级战列舰不摧号停泊的位置和计划相比偏差了整整400码，在之后的战斗中导致了严重的危机……

英荷联合舰队在阿尔及尔城外列阵

双方都各怀鬼胎。英国人的计划是一旦谈判失败，就利用提前占据的有利位置炮轰阿尔及尔港，摧毁巴巴里人的舰队。而奥马尔阿加深知自己不是英荷舰队的对手，准备如果谈判破裂，就利用本人人数上的绝对优势（阿尔及尔有1.7万士兵），出动庞大小艇登船与敌人近战。但人算不如天算。当天下午15:15分，一门岸炮在没有得到授权的情况下擅自开火了。这便给了英国人充分的理由，爱德华·珀柳下令全面还击。英国、荷兰水兵炮术精湛，加之多数位于炮台火力薄弱区域，很快就全面压制了巴巴里人。巴巴里海盗仓促之际，组织了40搜小船集中突袭英国旗舰夏洛特王后号。但他们低估了一级战列舰的威力，很快40艘小艇就被击毁了28艘，剩下的纷纷抱头鼠窜。

荷兰画家赫拉尔杜斯1817年绘制《炮轰阿尔及尔》

击退巴巴里人近战兵力后，英荷舰队耐心地摧毁了防波堤上大部岸炮，接着便封锁港湾，向港内的巴巴里舰只逐一点名。敌方4艘护卫舰和5艘轻护卫舰均被摧毁。阿尔及尔港燃起了熊熊大火。当然，巴巴里人的抵抗也不是全无效果。二级战列舰不摧号因位置错误，遭到了海盗岸防炮的集中打击，一共中弹268发，超过200船员伤亡（占总人数接近三分之一），所幸这艘2000多吨的战列舰“皮粗肉厚”，顽强抗住了暴风骤雨般的炮火，始终屹立不倒。 英荷舰队的炮击一直持续到了当天深夜，他们累计发射了超过50000发炮弹和大量火箭弹。随后爱德华·珀柳下令舰队撤离海岸休整并治疗伤员，只留下战列舰明登号继续压制阿尔及尔人潜在的抵抗。

荷兰画家马丁努斯·舒曼绘制《炮轰阿尔及尔》

英国画家托马斯·卢尼《炮击阿尔及尔》

从阿尔及尔视角看英荷舰队的炮击

第二天，爱德华·珀柳派使节携带自己的亲笔信面见阿尔及尔迪伊奥马尔阿加。这座港口的防波堤与大部分海岸要塞已被摧毁，据说还能作战的岸防炮只剩个位数，港口内漂满了舰船残骸和尸体。英荷联军向阿尔及尔发出了最后通牒，要求全面落实之前达成的协议。在大炮面前，奥马尔阿加也不得不屈服。其实他并不知道，此刻英荷舰队的炮弹几乎耗尽，已是强弩之末了。9月24日，协议正式签署。阿尔及尔共释放了3000名基督教奴隶，保证不再贩卖基督徒，并赔偿了8万英镑巨款。外交谈判没有实现的结果，最终，依靠“炮舰外交”达成了。1816年英荷对阿尔及尔奴隶贸易的干预，算是有了一个比较圆满的结果。据说，这也是当时英国在废止奴隶贸易行动中，伤亡最惨重的一次。 不过，好景不长。仅仅一年后，威望尽失的奥马尔阿加便被自己昔日的下属发动政变推翻，死于非命。他的继任者们慢慢地又恢复了奴隶贸易。这一切，需等到1848年法国完成对整个阿尔及利亚的征服并颁布法令废除奴隶制，才能彻底画上句号。

英国使节拜会阿尔及尔迪伊，一年后他死于政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