斯克里亚宾
不谈战争谈音乐
斯克里亚宾
(一)
今天,索弗罗尼茨基已经成为大神级的俄罗斯钢琴大师。他是斯克里亚宾的女婿,是斯克里亚宾钢琴作品最著名的诠释者。然而,在很长一段时间里,索弗罗尼茨基在苏联名声如日中天,但几乎完全不为外界所。今天一个广为流传的段子是,当年索弗罗尼茨基一次喝酒时称赞里赫特是天才,里赫特则称索弗罗尼是上帝。索弗罗尼茨基是比里赫特早一代的俄罗斯钢琴大师,他只在早年去过巴黎,之后就几乎再也没有出国,而且,他也很少录音,直到晚年才在旋律公司留下来一批珍贵的演奏录音,但这些录音从来没有流传出俄罗斯。上个世纪80年代后,他的录音被数字化后重新发行,他于是便声震世界了。
索弗罗尼茨基的一个传奇是曾带着手套开音乐会。1941年到42年,列宁格勒被德国围城期间,他曾在普希金歌剧院举办音乐会,当时气温已达零下摄氏度,而城中没有供暖,索弗罗尼茨基就戴着剪掉手指的手套弹钢琴,后来他回忆说:“也许是在那时我的身心第一次感受并理解了贝多芬的热情奏鸣曲的伟大和斯克里亚宾第三钢琴奏鸣曲中的英雄感召。”1942年3月,他的父亲去世,4月8日,他被转移到了莫斯科。到了莫斯科后他立即举行了一场音乐会。尤金娜称那场音乐会是一个的“让死者复活”的奇迹。她回忆:“当时人们的喜悦难以描述,警察不得不排成排以阻止人们把大厅音乐厅冲垮。”传奇的索弗罗尼茨基与更传奇尤金娜是圣彼得堡音乐学院的同学,两人毕业时一同获得了金质奖章和安东·鲁宾斯坦奖。尤金娜对索弗罗尼茨基有过很多回忆。他和尤金娜一样在苏联国内属于不合作者,所以一直不能出国演出。尤金娜的传奇是当年传闻斯大林是听着她弹的莫扎特的协奏曲死的,而索弗罗尼茨基因为有风湿性心脏病,所以经常推迟演出,有时甚至连为斯大林的演出也会取消。但1945年的一天夜里,索弗罗尼茨基突然被一群内政部的人带走,装进一架飞机,一夜颠簸他竟然被送到了德国的波茨坦。原来,斯大林突然想让索弗罗尼茨基为正在举行波斯坦会议的西方元首弹钢琴。当时在场的有苏联外长葛罗米柯,美国总统杜鲁门和英国首相丘吉尔,几个人都喜欢古典音乐,斯大林更可以算一个发烧友了。
当然,他演绎斯克里亚宾的权威性并不完全来自他的斯克里亚宾女婿的身份,因为,第一他压根没有见过他的岳父。当年索弗罗尼茨基在莫斯科音乐学院遇到斯克里亚宾的女儿时,斯克里亚宾已经去世了。斯克里亚宾英年早逝,尚在事业的上升期43岁就突然神秘的死亡了。而第二,后来他和斯克里亚宾的女儿也离了婚。不过,他的前妻仍然认为他对于斯克里亚宾的诠释是完全符合斯克里亚宾的原意的。
对于斯克里亚宾,这样的肯定是重要的。因为,斯克里亚宾是俄罗斯甚至世界的最奇特的一位音乐大师。他把他的音乐几乎变成了一种宗教,而且一度还不可思议的成为苏维埃新政权的象征。
(二)
1915年4月2日,斯克里亚宾在圣彼得堡举行了一场音乐会,音乐会演出了他的一些大型作品,斯克里亚宾也弹奏了他自己的第三奏鸣曲。演出受到度赞扬。这时的斯克里亚宾正处于他的事业的巅峰时期。他在俄国已经享有巨大的声望,他的音乐几乎成为一种宗教,所以他拥有的不仅仅是一般乐迷意思的热情的粉丝,还有宗教类似性质的信徒般的崇拜者。他的音乐会接连不断,下一场是4月11日,地点在他居住的莫斯科。不过,这场音乐会显示出某种极为轻微在当时不可能有任何人察觉出的异样——斯克里亚宾在日记中写道,(他一生都记日记):“当在弹第三奏鸣曲时,我完全忘记了我是在一个大厅里和周围的人一起演奏。这在过去的舞台上很少发生在我的身上。”谁也没有想到,这是斯克里亚宾的最后一场音乐会了。4月4日当他回到他的莫斯科的公寓后,斯克里亚宾在镜中发现自己左上唇长出一个小疙瘩。就在一年前,1914年他在伦敦时就出现过一次类似的情况。然而,这一次小疙瘩不久就变得红肿疼痛,斯克里亚宾开始发烧,不得不取消了几天后的音乐会。但是病情在持续加重,小疙瘩已经变得又红又硬的疔,斯克利亚宾的医生看到后描述病变的颜色:“像紫色的火焰”。斯克里亚宾开始高烧,体温高达41度,卧床不起,最后出现败血症,陷入昏迷。1915年4月14日,年仅43岁的斯克里亚宾竟然就这样,因为这个小疙瘩,在他事业辉煌的时候突然在他的莫斯科的公寓里去世了。而更不可思议的是,这间公寓的租期恰好截止在这一天。
(三)
斯克里亚宾的葬礼可谓太盛大了,当天由于参加的人太多,组织者竟然不得不发门票,让人们凭票进入悼念。拉赫玛尼诺夫也参加了葬礼,并且亲自为斯克里亚宾抬棺。当天,莫斯科下起了暴雨,斯克里亚宾的棺椁被抬着穿过寒冷的街道时,一群年轻人在雨中唱起了国歌。事后多年拉赫玛尼诺夫对葬礼仍然记忆犹新,他回忆到:“莫斯科所有的文学、音乐和艺术名人都聚集在那里。不仅挤满了斯克里亚宾公寓对面的小教堂,而且挤满了它前面的整个广场。莫斯科大主教发表了一篇优美的演说,颂扬神圣的自由意志,引起广泛关注。主教合唱团以一种几乎超凡脱俗的美声演唱,因为丹尼林很清楚将参加葬礼的人:莫斯科音乐界的精英都在那里团结起来了。”
葬礼之后,激动的拉赫玛尼诺夫立即举行了一系列国内的巡演。这是他第一次公开演奏其他作曲家的作品,以往他在公开演出中只演奏自己的作品。并且,他把巡演的收入全部捐赠给了斯克里亚宾的妻子,他们在斯克里亚宾去世后,就陷入非常困窘的境地。
拉赫玛尼诺夫本人是一个天才,后来成为了他的那个时代最伟大的钢琴家和作曲家之一。斯克里亚宾是他当年在莫斯科音乐学院的一个瘦弱的小个子同学,在去世时,拉赫玛尼诺夫能如此真情的纪念,这显示出了拉赫玛尼诺夫性格中真诚和博大的一面,也是斯克里亚宾独特魅力的体现,他的这种魅力曾经让当年一个小男孩对他迷恋不已,而这个小男孩许多年以后成为了苏联诺贝尔文学奖的得主。他对斯克里亚宾的情感的变迁是他的一直不为人知的秘密,直到生命的最后几年里,他才在他的一本薄薄的自传性质的随笔中记述了当年的往事,用了整整一章。然而,这些对于斯克里亚宾来说是不存在的,因为那个小男孩从来没有告诉过他,而他也不可能再读到他写的书了。斯克里亚宾是一个神秘主义者,世界对于他,对于你我,都既毫无神秘,又是极其神秘的。不过,或许它并不意味着这些斯克里亚宾所不知晓的对于他和他的音乐的情感对于斯克里亚宾没有意义,实际上它们意义极其重大,而这也是世界的神秘,或无聊。
(四)
那个小男孩就是苏联著名的作家帕斯捷尔纳克。他在晚年的《人与事》中又回忆起斯克里亚宾,并将他的记忆诉诸于纸笔之间。这部随笔是帕斯捷尔纳克自传性的作品,我为了写斯克利亚宾而在淘宝上买到了二手的这本我已久闻大名的书。书很快到了,很旧,页面上有些斑驳,但十分平整,是那种时间久远,虽被反复阅读,但被精心保存的感觉,让我把它拿在手中十分喜爱。而我在刚一拿到书时,惊讶于这本书竟然这么薄。《人与事》可能一共也就有两、三万字,像是一篇很长的随笔,以至于书的大部分内容实际是附录的当年帕斯捷尔纳克的书信。但这是帕斯捷尔纳克一生的回忆啊!他从1956年春天开始写,一直写到1957年1月才完成。之后,到了1960年5月,他就去世了。
与斯克里亚宾的结识是在1903年春天。帕斯捷尔纳克家在奥博连斯克租下了一栋别墅,地点位于勃良斯克铁路线上,这条铁路线后来成为了基辅铁路线。像是冥冥中的奇异安排,在搬到新居的第一天,帕斯捷尔纳克就听到了他的邻居——斯克里亚宾的琴声。当年,斯克里亚宾也是俄罗斯最优秀的钢琴家之一。那天是清晨,当抵达新居的家人忙碌着拆箱时,帕斯捷尔纳克一个人偷偷跑出新家,跑进了别墅外的树林。那一年,他12岁:
“天啊,神明的力量呀,那天清晨的树林里真是无所不有啊!阳光从四面八方射进树林,林中影子在移动,忽而这样忽而那样的改变着树的顶梢,各种鸟儿站在时高时低的树枝上,啁啾着意想不到的悠扬的歌曲,怎么也不能习惯于这些声音。……“
就在这时,他听到了钢琴声:
“毗邻的别墅里用大钢琴演奏的第三交响乐或《神圣之诗》的片段与章节,也在树林中飘动与回荡。
“天啊,这是一种什么样的乐曲呀!交响乐如同遭受炮火轰击的城市,接连不断地坍塌与倾倒,交响乐完全是由残垣断壁堆积起来的。乐曲中充满经过疯狂加工的、新的内容,如同生长中的树林,充满生命与清爽那么新,树林在那天早晨披上了1903年而不是1803年新春的嫩叶。就像树林没有一片叶子是用皱纹纸或染色铁皮做的一样,在交响乐中也没有一点虚假的深刻,没有令人肃然起敬的动听空谈,什么”像贝多芬“呀,”像格林卡“呀,像”伊万·伊万诺维奇亚“呀,”像马丽亚·阿列克谢耶夫娜女公爵夫人“呀,他所谱成的曲子具有一种悲剧力量,他对一切腐败但又被人赞扬的,和对伟大但又十分愚蠢的东西嗤之以鼻,它大胆到狂妄的程度,充满稚气,他像放荡的安琪儿有些天然淘气而又自由自在。”
很快,斯克利亚宾与帕斯捷尔纳克一家成为了朋友:
“他和我父亲常常在横贯这个地区的华沙公路上散步。有时,我伴随着他们。”
帕斯捷尔纳克出生于一个艺术之家。他的父亲是当时俄国最著名的画家之一,曾为当代的许多著名人物画过肖像,托尔斯泰去世时,托翁的妻子也是委托帕斯捷尔纳克的父亲为托尔斯泰画了最后的遗像。帕斯捷尔纳克的母亲则是一位出色的专业钢琴家。所以,帕斯捷尔纳克小时曾专门学习过绘画和音乐,但大学时他进入的是莫斯科大学著名的历史文学习,攻读哲学,而最后却成为了苏联最伟大的文学家之一。
成为斯克里亚宾的邻居后,小帕斯捷尔纳克就沉入了对于斯克里亚宾的迷恋和崇拜。这用帕斯捷尔纳克在书中自己的话说,斯克里亚宾成为了他的“上帝”,他的“偶像”。然而,在遇到斯克里亚宾不久之后,小帕斯捷尔纳克的偶像、上帝就出国去了瑞士,而一去就是六年。
(五)
在这六年里,小帕斯捷尔纳克却沉溺进了对于音乐的迷恋和一个成为像斯克里亚宾那样的作曲家的梦想之中。他几乎荒废了学业,经常在课堂上作曲,被老师提问而哑口无言不知所问:
“由于我对斯克里亚宾的崇爱,即兴演奏和自己谱曲的激情变得十分强烈,从那年秋季开始,一连六年,也就是在我在中学读书的全部时期,我把时间全都用在认真学习作曲理论上,……。”“没有一个人怀疑过我的未来。我的命运已经决定了,选择的前程正确无误。大家都认为我会成为音乐家,为了音乐什么事都可以原谅我,甚至对长辈们各种忘恩负义的可鄙举动,而我远不及长辈——执拗、不听话、马虎,还有怪毛病。甚至在学校上希腊文课和数学课时,我把乐谱摊在书桌上钻研赋曲和对位法,老师当场把我抓住,对老师的提问我哑口不知所答,像根桩似的傻伫在那里。这时全班同学会为我求情,于是老师们也就饶了我。”
六年后,斯克里亚宾带着他全新风格的作品回到莫斯科,受到了空前热情的欢迎。帕斯捷纳克也去拜见了自己当年的偶像,并为斯克里亚宾弹奏了自己的作品。斯克里亚宾听完对帕斯捷纳克大事鼓励,表示了对他的支持,并祝他成功。多年以后,帕斯捷纳克在这本《人与事》中写出了当时他内心无人知晓的秘密,他内心最深处的痛:
“但是谁也不晓得我的隐痛。如果我把它说出来,别人也不会相信。在谱曲方面,我的进展十分顺利,然而在实践方面,我却毫无能力。我勉强可以弹琴,甚至不会快速识谱,我几乎是按音节来读谱子。经过一番努力之后所掌握的新音乐思想,与落后的技术出现了脱节,于是,本来可以成为欢乐源泉的天然恩赐,变成了常年的苦痛,这种苦痛。终于我忍受不住了。”
在为他心中曾经的上帝最后一次演奏后,帕斯捷纳克的青少年时代就结束了。这一年18岁的以及在此之后的那一个个帕斯捷纳克在思想理念上已经与斯克里亚宾分到扬镳。他反对当时俄国盛行的象征主义和日益风行的现代主义:
“过早逝世的安德烈·别雷、赫列勃尼科夫以及其他人,临终前都曾深入的探讨过新的表现手法,都对新的语言怀有一种幻想,都在琢磨、摸索语言的音节,它的元音与辅音。
“我从来不能理解这种种考察的意义。我觉得,只有当一个艺术家所掌握的内容过多,使他无暇去思考,在匆忙中用旧的语言讲出新的话来,他甚至根本没有弄清楚哪些语言是旧的,哪些语言是新的,这时才会产生惊人的发现。”
“由于我现在在音乐方面已经落后,由于我和音乐的关系已经断绝,热情已经完全熄灭,所以我关于斯克里亚宾的回忆——当年斯克里亚宾是我生活的内容,是我借以汲取营养的粮食——只有中期的,大约从创作第三到第五奏鸣曲期间的斯克里亚宾。”
“我觉得《普罗米修斯》和他后来的作品都显示出来的和谐的光芒,无非证明他是个天才,而不是精神所需要的日常营养。但,我并不需要这些证明,因为我完全相信了他。”
这样,我们才得以理解帕斯捷尔纳克对于斯克里亚宾的复杂的情感和心态。所以,他对于斯克里亚宾的评价是矛盾和掩饰的。他在理念上与斯克里亚宾相左,但他不能否定自己青少年时代的偶像。
这是他的书中唯一一篇单独写某人的章节,并以他的名字为题目。但是,在这里这个人的形象却非常模糊的,我们一点也不知道他的长相、他的身高、笑容、说话的声音,以及他的具体的言谈话语。
这这本随笔中只有一次他写道:
“斯科利亚宾每次快跑之后,喜欢靠惯性在蹦蹦跳跳的跑一段路,就像抛在水面上弹跳的石片,似乎他若在加一把力就可能离开地面,在空中飞起来了。他平时训练自己,掌握充满灵气的轻盈和接近于飞行的灵巧动作。他那迷人的风采和高雅的气度也属于这一类的现象。他凭借这种气度在社交中回避严肃性,并尽量装出空洞和肤浅的样子。在奥博连斯克散步时他发表的各种奇谈怪论更令人吃惊。”这是帕斯捷尔纳克的父亲和斯克里亚宾当年在华沙公路散步时,跟随在他们身后的小帕斯捷尔纳克眼中看到的斯克里亚宾,但或者它只不过是许多年以后在生命的晚年里回想斯克里亚宾时,帕斯捷尔纳克脑海中的情景,这情景或许早已和当年那个小帕斯捷尔纳克眼中看到的那个斯科利亚宾发生了变形,已经变成了某种象征性的符号。
之后,帕斯捷尔纳克在他的这本薄薄的,过于薄的,一生的回忆随笔中写了太多的人物,有些大名鼎鼎我们非常熟悉;有些则完全陌生,一无所知。但当年他们在帕斯捷尔纳克的生活中都是鲜活的,而且是社会上的重要的、活跃的人物,而在这本书里帕斯捷尔纳克的叙述中,他们都匆匆而过,如浮云般飘来散去。
最后,帕斯捷尔纳克对斯克里亚宾作出了结论:
“世人皆知的真理应当为极少数有幸人所掌握,也许一百年能遇上一次,那时它才能真正发挥作用。斯克里亚宾就是这么一位幸运儿。如陀思妥耶夫斯不仅仅是位小说家,勃洛克不仅仅是位诗人,那么斯克里亚宾也不仅仅是位作曲家,而是永远祝贺的对象,是俄罗斯文化胜利与节日的化身。”
这个结论可信吗?我认为仍然是可信的。在这本按时间叙述的随笔中,1915年斯克里亚宾的去世一点儿也没有被提及,甚至这一年也被略过。不过,书中对于1914年的夏天的简短回忆却令我有一种某名的感动:
“7月,我乘车前往莫斯科,到征兵委员会去报到。结果得到一张免兵役证,因为我年少时折断了腿,一条腿短一点,所以便完全解除了我当兵的义务。我带着免役证又返回奥卡河畔巴乌特鲁赛蒂斯家中。”
(当初,正是在结识斯克里亚宾的那一年,帕斯捷尔纳克骑马时不慎摔断了腿。)
“过了不久,有一天黄昏时分,从笼罩着河中芦苇的蒙蒙雾霭中,沿着奥卡河面,自下而上地长时间漂浮着军乐声,演奏的是波尔卡舞曲与进行曲,越乐声越来越近。后来,从河口开来一艘大的轮船,拖着三个驳船,从轮船上一定是看见了山上这个庄园,他们便决定在这儿停泊。驳船在河上横着掉了头,把驳船拖到我们的岸边。驳船上原来都是兵,人数甚多,是掷弹部队。他们下了船,在山脚架起一堆篝火,军官被请到山上用晚餐和过夜。天一亮,他们便开船走了。这是提前征兵动员的一个细节。战争爆发了。”
这是真正的好的文学。好久没有读到过这样的好文字了。
(六)
亚历山大·斯克里亚宾出生于1871年的一个神奇的日子——圣诞节,在莫斯科的一个贵族家庭中。他的曾祖父本来是一名普通士兵,因为杰出的表现1819年获得了世袭贵族的荣誉。可见,其祖上具有军事天赋,但斯克里亚宾却生得瘦小,他原本进入莫斯科第二军校,但因为瘦小体弱而受到同学们的嘲笑,不过,他用钢琴演奏赢得了老师和同学的尊敬和爱戴,在军校里,他的学习成绩第一,并被允许在每天弹钢琴。后来,斯克里亚宾进入著名的莫斯科音乐学院,师从阿连斯基、塔涅耶夫和萨弗诺夫,但因为与保守的阿连斯基在作曲上的理念不同,他甚至没有获得作曲的学位,阿连斯基拒绝在他的大学毕业书上签名,但斯克里亚宾获得了钢琴演奏的小金奖。在他的同学中有两位那个时代最杰出的钢琴大师拉赫玛尼诺夫和约瑟夫·列文纳。受到列文纳的琴技的刺激,为了和他竞争,斯克里亚宾把右手都练伤,差点终身残废不能再演奏钢琴,幸好后来他的手恢复了。和身高一米九有着一双大手的拉赫玛尼诺夫不同,瘦小的斯克里亚宾生来一双小手,跨度不足9个音程,所以他弹高难度的乐曲时,要把双手舞动得比拉赫玛尼诺夫快10倍,眼花缭乱,看了简直让人直接产生错觉以为斯克里亚宾有四只手在弹奏。当然这只是我的想法。
斯克里亚宾结过两次婚。小儿子朱里安·斯克里亚宾是一位音乐神童,可惜11岁时在乌克兰溺水身亡。他的女儿阿里亚德娜·斯克里亚宾娜则有着动荡而传奇的一生,成为法国抵抗运动的英雄,在战斗中身亡后被追授十字勋章和抵抗勋章。阿里亚德娜和她的第三次婚姻的诗人丈夫共同创立了犹太复国主义抵抗运动,而她与第一任法国作曲家丈夫的女儿也成为抵抗运中的女英雄,并获得了乔治·S·巴顿银星奖和法国十字勋章,战后成为了犹太复国主义激进组织的成员,在英国从事恐怖爆炸活动而入狱,但因为她是法国英雄而提前获释,获释后又因谋杀活动被指控再次入狱,指控撤销出狱时,她还不到23岁,之后,她定居以色列,终于安定下来,创立了一家成为贝尔谢巴文化中心的夜总会,然而,在38岁时就去世了。阿里亚德娜的另外两个儿子都加入了以色列海军,一个在海军中成为了吉他家,另一个在特种兵部队服役,后来成为了诗人。由此可见,斯克里亚宾的血液里的家族遗传的基因。
(七)
斯克里亚宾的音乐创作受到肖邦、李斯特和瓦格纳的影响,而他的音乐的本质上始终是诗,是一种诗意的回响,在最表层和最根本的层面上是一种诗意的音乐。法国的颓废主义诗歌和俄罗斯象征主义诗歌对于斯克里亚宾的音乐创作具有深刻的决定性影响。
斯科利亚宾对于诗歌的痴迷始于青春期而写诗贯穿了他的整个一生。然而,斯克里亚宾的音乐与诗的关系更多的不是源自他的诗歌写作,而是他的气质个性中的根深蒂固的诗意。从1903年开始,斯克里亚宾创造了一种新的音乐形式——钢琴诗。不过,钢琴诗的诞生却并没有那么诗意。1903年,斯克里亚宾辞去了在莫斯科音乐学院教授钢琴的职务,但此时他却已经积累了欠出版商别利亚耶夫的不少债务。这个别利亚耶夫前面在利亚多夫和格拉祖诺夫的文章中介绍过,他是俄罗斯的富商,热心支持俄罗斯的音乐,为此在德国特别创建了出版社,出版俄罗斯音乐家的作品。他对于斯克里亚宾也十分重要,一直资助他的创作。为了还债,斯克里亚宾创作了最早的一组钢琴诗。
今天现在留下的斯克里亚宾创作第一首诗写于15岁:
哦,梦想的国度 与今世何其不同 那里没有我的容身之地。 但在那里,我听到了许多声音, 一个充满幸福灵魂的世界, 我知道。
说实话,我们并不能从这首诗感觉到斯克里亚宾具有写诗的天赋。
斯克里亚宾本人一生对于诗歌保持着高涨的热情。他的诗始终又是与文字、音乐和色彩联系在一起。斯克里亚宾写诗,有时是为了他的作品而创作,有时他还会在他的音乐手稿上留下零碎的诗句作为标题和注解,记录他的“随意的想法,诗意的沉思和哲学的推测”,像他曾在第二奏鸣曲的演出表上写道:“E大调中间部分显示出来在第一个黑夜之后来到的爱抚的月光……。” 现在留下的他的这首最早的诗的写作同年,他又试图为这首诗创作一首叙事曲,虽然乐曲没有完成,但是它在后来被融入他的E小调前奏曲,Op. 11,No. 4.2。
斯克里亚宾斯特的音乐并非是简单的将诗或诗意的音乐转化,而是一种而是要表达一种无法表达的思想、不可言喻的诗意。他曾说:“音乐极大的开启了对于诗歌的理解。我认为目前只有音乐家懂得诗歌。”而这样的表达不可言喻的诗意,暧昧的氛围,微妙的色彩,飘忽的味觉,色情的意象,含糊的意图和符号,这些理念与象征主义诗歌深相契合。
斯克里亚宾从小接受贵族教育,精通法语,有一段时间还曾用法语写诗,后来他谱曲时干脆用法语替代了传统的意大利语来做音乐标注。早在1896年,他在巴黎遇到了古斯塔夫·多雷特,此人是德彪西的好友,从多雷特那里斯克里亚宾第一次听到了他粗略称之为的“颓废”,法国词儿。虽然在世纪末颓废主义作为文学和艺术的运动已经开始消退正被象征主义替代,但“现代的忧郁”、伤感和无力的唯美,将自我放逐转化为自我解放的狂欢式的喜悦却一延伸至今,成为现代社会中的人和文化的一个基本特征。尤其波德莱尔的《恶之花》堪称现代主义的开端,对后来的画家、音乐家和文学家影响深远,对斯克里亚宾也同样有着深刻的影响。
斯克里亚宾为用法语写为第四奏鸣曲写的诗歌,我根据英文翻译一下:
在轻雾中,透明的蒸气 远去了却又分明 一颗星轻柔地闪烁。 多么美丽!淡蓝的谜 她的光芒 召唤我,轻轻摇晃我。 啊,把我带给你,遥远的星辰! 让我沐浴在颤抖的光线里 甜蜜的光! 强烈的欲望,妖娆、疯狂却又甜蜜 没有止境,除了渴望别无他求 我愿意。
但不是!我欢快地跳跃 我自由飞翔 疯狂舞蹈,像神一样演奏! 沉醉,闪耀着! 它向着你,可爱的星星 我的飞行指引着我 向着你,让我得到自由 成为我的终点 我的解放之旅! 在这个游戏里 纯粹的任性 瞬间里我忘记了你 我在漩涡中 偏离了你闪耀的光芒 在情欲的疯狂中 你消逝了 噢,遥远的目标 但你永远最闪亮 我永远渴望你! 你在扩张,星星! 现在你是太阳 火红的太阳!胜利的太阳! 我对你的渴望让我接近你 我让自己沉浸在你变幻的波浪里 噢 欢乐的神啊 我吞下你 光之海 我的光明——的——自我 我吞下了你!
斯克里亚宾的音乐不难让人联想到波德莱尔的诗歌,兰波和王尔德的离经叛道的狂放与无力、唯美与怪诞的奇异混合,情欲嚣张的绽放和人工制造如磕药般的享乐的迷幻仙境。然而,斯克里亚宾血管中流淌的是斯拉夫的血液,其中溶解着俄罗斯的灵魂,这使得斯克里亚宾的音乐与西欧的音乐大师有着明显的不同,缺乏一种冷静的理性,却散发着俄罗斯的感性和特有的宗教哲学与神秘主义的元素。
(八)
斯克里亚宾一生与俄国象征主义诗人交往密,其中与维亚切斯拉夫·伊万诺夫有着深厚的友谊。在他去世后,伊万诺夫为斯特里亚宾写下一首悼诗:
止步,过路人,在这墙里 生活着斯克里亚宾他找到了他的安息之所 严酷的石头中的文字不能告诉你 种子已被播下。在我们的原始的意识深处 一颗星亮了起来。现在走你的路吧。
而在1919年2月,在纪念斯克里亚宾的独奏音乐会上,伊万诺夫对斯克里亚宾曾做过一个简短而深刻的评价:
“在我看来,斯克里亚宾作品的内容可以定义为一种三重观念、三重情感、三重愿景:
“1) 超越个人、个体、小“我”界限的愿景——一种音乐超验主义。
“2) 将全人类普遍、共同地融合在一个单一的“我”中的愿景——或音乐意识的宏观普遍主义。
“3) 猛烈突破到广阔的自由新存在层面的愿景——普遍转变。”
在这里将“我”(“ya”)超越“非我”(“ne-ya”)是尼采的思想。 “人类与宇宙合一”的意识和信念是神智学的结果。最后一个普遍的转变是索洛维约夫与“神秘”象征主义者分享的概念。
除了诗歌,斯克里亚宾的音乐创作深受哲学和俄罗斯的神秘主义影响。斯克里亚宾熟悉尼采和叔本华的哲学,直到晚年他都对尼采保持着浓厚的兴趣。在瑞士期间的斯克里亚宾的日记中写道:
“我想生活。我想创造。我想行动和征服。我想知道奋斗。我要奋斗。我在挣扎(痛苦)。我什么都不是。我只是我所做的。……。我是众多的。我是我而不是我……我用我承诺的温柔、神秘的魅力唤醒你。我召唤你去生活,隐藏的渴望,消失在混乱的感觉中。从创造精神的秘密深处升起……”
他强调行动,使非我超越自我。他重视拯救的意义,甚至认为一战是“拯救计划的一个阶段”。他晚期的音乐始终有一种行动和向上超越的意志。尼采和叔本华对现代西方的哲学思想文化艺术的巨大影响,这里无需多言谈,值得我们多谈一谈的是另一位对斯克里亚宾产生重要影响的俄罗斯的重要的哲学家索罗维约夫。
(八)
1898年,斯克里亚宾开始参加莫斯科哲学学会由谢尔盖·尼古拉耶维奇·特鲁别茨科伊亲王主持的哲学研讨。通过特鲁别茨科伊亲王,斯克里亚宾接触到了索洛维耶夫的哲学。尽管对于特鲁别茨科伊亲王的圈子,斯克里亚宾采取一种独立的,甚至不无嘲讽的态度,对索洛维约夫也是如此,但这并不能使他摆脱索洛维约夫对他的影响。
索洛维约夫对于俄罗斯的哲学、思想、文化、艺术都有着深远的影响。索洛维约夫本人就是一位重要的象征主义诗人。他用诗歌表达他的神秘主义的哲学思想:绝对精神,宇宙灵魂,善,爱,还有世界末日等等。当时的勃留索夫、勃洛克、别雷等人都是对他推崇备至,深受其影响,后来这些人都成为白银时代俄罗斯象征主义诗歌的大师,所以说索洛维约夫是俄罗斯象征主义诗歌的开拓者和精神教父也并不为过。但索罗维约夫最重要的意义还是在于他的具有神秘主义色彩的唯心主义宗教哲学。
(九)
俄罗斯的哲学产生非常晚。10世纪时,古罗斯皈依了拜占庭东正教,从此成为一个根深蒂固的东正教民族。但是,在之后的数百年间它并没像西欧那样发展出自己的拉丁基督教和哲学。直到彼得大帝18世纪全面西化的改革让西欧天主教和世俗的思想哲学进入俄罗斯,这样的冲击催生出接受西欧天主教,批评本土东正教的西方派。而西方派的出现又反过来激起坚持本土东正教信仰的具有民族主义色彩的斯拉夫派。两派争论了100年后,俄罗斯进入了一个文化繁荣的大爆发时期。首先,在文学上是以普希金为首的黄金时代,随后是更加璀璨的19世纪末到20世纪初群星闪耀的白银时代。音乐在文学的黄金时代稍后,出现了格林卡、五人团的民族主义音乐学派与鲁宾斯坦兄弟(还有介于中间偏右的柴可夫斯基)学院派争相辉映。之后,在文学的白银时代,俄罗斯的音乐也随之爆发出绚丽的光芒。不过,至此俄罗斯的哲学与神学仍然是以散文、随笔、札记,甚至小说为表达形式,尚未达到西欧的严谨的专业化程度。所以讨论此间俄罗斯的哲学,陀思妥耶夫斯基和托尔斯泰这样的文学家也都成为重要的不容忽略的人物。只有到了索罗维约夫的时候,俄罗斯才获得了自己独立的神学和哲学语言。但这时古老而冗大的沙皇俄国气数已尽,很快轰然倒塌。然后,经历了一系列混乱而残忍的异常动荡的战乱后,俄罗斯又走上了一条全新的社会主义道路,转而信仰马克思主义和唯物主义哲学。俄罗斯的宗教哲学受到抑制转入地下,直到20世纪末苏联解体,才又走出地下开始复兴。
然而,当年西方派和本土派的争论促进了俄罗斯艺术的大繁荣,但在思想界却给俄罗斯带来的更多的是混乱、盲目和矛盾。这二三百年来,它不断的与西方作战,与东方作战,几乎不错过任何可能参与的战争,不断的扩张吞并领土,又不断的失败,被侵入和肢解,他既仇视西方,有羡慕西方,对东方则有着西方人的歧视,一直流行“黄祸论”的理论。它没有自己的伟大的思想家建立俄罗斯的思想理论体系,他的思想体系里混杂着东正教和神秘主义的迷信色彩。混乱和迷信是俄罗斯思想体系的特点,充斥着一种盲目的救世主的自大情怀和挥之不去的悲伤。
(十)
索罗维约夫1853年1月16日出生于莫斯科,他的父亲被认为是俄国最伟大的历史学家之一,他的一个妹妹也是诗人,母亲则有着波兰血统,祖上据说曾经出过一位著名的波兰思想家。
在中学期间,索洛维约夫迷恋上了当时的进步学说,自然科学,尤其是生物学、进化论。这样13岁时,他放弃了东正教信仰不再去教堂,而成为了一名无神论和唯物主义者。然而,当在莫斯科大学学习了三年的生物学后,可能是由于成绩不佳,他又转入了著名的历史语文系,并不久恢复了东正教信仰。毕业后,他还在神学院做了一年的旁听生。在哲学上对他影响最大的是被他称之为“哲学上的初恋”斯宾诺莎。不过,叔本华、哈特曼、谢林、黑格尔都对他有过很大影响。1874年,索洛维约夫在圣彼得堡大学的哲学硕士毕业前,将毕业论文出版:《西方哲学的危机——反对实用主义者》。硕士毕业后,他在莫斯科大学教授哲学和逻辑学,但因为不喜欢学院里的斗争,1877年,他离开了莫斯科大学,在圣彼得堡定居。就是这在这里,他与俄罗斯的另一位思想巨人陀斯妥耶夫斯基成为了至交知己。在陀斯妥耶夫斯基去世的演讲中,他说:“在陀思妥耶夫斯基身上,俄国失去的不仅是一位诗人或者作家,而是自己的精神领袖。”而一般认为,索洛维约夫就是陀斯妥耶夫斯基《玛卡拉玛佐夫兄弟》中的阿廖沙·卡拉马佐夫和伊万·卡拉马佐夫的原型。1878年至1881年间,索罗维约夫在圣彼得堡举办了一系列关于他的神人类的讲座。这个讲座非常成功,引起社会的广泛反响,当时首都的文化名人都参加了讲座,托尔斯泰和陀思妥耶夫斯基也前来聆听。从此,索洛维约夫开始了自由著述的生涯。他英年早逝,47岁就因病去世,一生单身,独处,没有家,甚至没有固定居所,过着漂泊的生活,在晚年的岁月里或者住旅馆,或者住在朋友家里,最后就是住在好友特鲁别茨科伊公爵的家中因病去世的。
索络维夫的哲学非常矛盾复杂,对于他的评价也存在巨大分歧。虽然,他融入德奥哲学的理性于他的哲学之中,但他的俄罗斯的感性气质,和俄罗斯传统的宗教和对神秘主义的偏嗜,使得他的哲学与德奥哲学的理性有着很大不同,即马克思所说的“神秘外壳中的理性内核。”不过,在索洛维约夫死后,他的哲学思想中的神秘主义成分立刻被当时正在蓬勃兴起的神秘主义所利用,完成了披着理性外壳的神秘内核的拓扑变形。当时的俄罗斯著名的神秘主义者神智学的创始人布拉瓦茨基夫人就对索洛维约夫的哲学很感兴趣,并加以利用。在哲学方面,索洛维约夫并没有留下一部可以被后世视为化时代的经典著作,然而,他的著作却又被证明对于宗教哲学思想是最有启发性的。它的影响还在苏联时期俄象征主义和新理想主义作家的著作中得到体现,并且在苏联后期直至今天的俄罗斯的宗教哲学的复兴中仍然发挥着持续的影响。
(十一)
“有两种渴望像看不见的两翼彼此紧密相关,它们把人的灵魂提升到自然的其他部。分之上,这就是不朽的渴望与真理或道德完善的渴望。” 索洛维约夫的神人类学强调神与人类持续构建和发展的关系,神人类学说从网上的介绍来看,简单来说,就是认为我们的人类社会是一个神和人类正在形成的并在不断发展着的综合体,这种综合是在作为社会有机体的人们的尘世历史命运语境中进行的。“人是神性和物质性的某种结合,它预设了人身上的三个构成因素:神、物质,以及把二者联系起来的特殊的人性。”
从网上看到的介绍来说,索洛维约茨认为世界有三种力量——东方、西方和斯拉夫世界(以俄罗斯为首)——决定人类文明的命运。东方是“穆斯林世界”和“西方文明”当然是西欧的基督教文明,它们都已经筋疲力尽,分别陷入了“死的统一的泥潭”以及“普遍的自我主义和无政府状态”。这时,俄罗斯就肩负着复活和更新前二者的救世使命。因此,索洛维约茨提出“为俄罗斯发现一个新的道德位置、把她从东西方之间不断的反基督教的斗争的必然性中解放出来,赋予她在道德上为东西方服务、使他们彼此调和的伟大使命。”
而从网上看到的其他的介绍来说,在索罗维约夫的哲学中,强调善。善是一种本质,规范,是命令,是个体和集体的最高表达。生活的目的在于增进善,通过动行行善,使个体与集体从局限与约束中获得解放,而哲学的真正主题是万物统一的宇宙灵魂。真理从不是客观的外在于人而存在的,绝对存在是一种精神个体,即耶稣、基督。
在他的时代,索洛维约夫试图为东西方的基督教普世主义绘制统一的文明进程路线图,这使他对亚洲文化产生越来越大的偏见。他将佛教视为悲观的虚无主义,与救赎对立。同时,在他最后的岁月,索洛维约夫痴迷上对“黄祸”的恐惧,警告说亚洲人尤其是中国人很快就要入侵并摧毁俄罗斯。他曾发表小说《敌基督者的故事》,在故事中描绘中国和日本联手侵略俄罗斯,并在1894年写下诗歌《泛蒙古主义》。其为诗歌的题词被认为预言了即将到来的1904——1905年的日俄战争。
关于索洛维约夫,别尔嘉耶夫曾经有过一个有趣的比喻,他认为索洛维约夫是一个自相矛盾的人物,有两个索洛维约夫:白天的索洛维约夫和夜晚的索洛维约夫。白天的索洛维约夫是一个理想主义的哲学家,夜晚的索洛维约夫是一个神秘主义者,他有着斯拉夫民族的浪漫气质,在夜晚歌唱,那时他是一个诗人,用诗来传达他的个人启示。每个人在夜晚都有着作一个诗人或魔鬼的倾向,或者在麻木中又一次死去。
夜晚——读索洛维约夫有感
夜晚 夜莺开始歌唱 月亮变成橙黄的光团 红玫瑰在开放 白云变成蓝色的面纱 夜晚 每个人的心里都醒来了一位诗人 或者依然麻木 并在渐渐加重的麻木中 又一次死去 乌云渐渐笼罩住月亮 但夜晚 夜莺开始歌唱啦—— 玫瑰花在瑟瑟的颤抖。
(十二)
作为神秘主义哲学家索罗维约夫最为人们津津乐道的是他的通灵经历。
在索罗维约夫47年的人生中,曾经有过三次与一位神秘女性的通灵幽会。第一次与这位女性相遇还是在索洛维约夫9岁的时候,这个女性叫索菲亚,她不是一般的女人,而是一个具有神性的永恒女性的形象。在之后的岁月里,索菲亚这一永恒女性在索罗维约夫的哲学中演变成一种重要的哲学理念,在索洛维约夫的哲学中占有重要地位。当然,这个索菲亚的概念也既不是一个简单的神祗的故事或美人,而是非常复杂的观念。
如果说第一次与索菲亚相遇可能是出于女性对于一个敏感、善于幻想的9岁小男孩的神秘的恐怖又渴望的吸引所触发的幻觉,那么第二次相遇时,索洛维约夫就已经是22岁心智成熟、性格坚定的理智的青年哲学家了。
1875年夏天,索罗约夫被公派到英国伦敦进修一年,在俄乌战争后再也没有这样的事情了。这一年,他在大英博物馆研究印度哲学,诺斯替派和中世纪哲学,他还研读了神秘主义的喀巴拉的著作。在这安静的大英博物馆的阅览室里,索洛维约夫神秘的与索菲亚第二次相遇。这次,他终于看到了她的脸庞,当他祈求要看到她的完整形象时,索洛维约夫受到感召,或大脑接收到了一条宇宙的短信,要他到埃及与她会面。结果,1875年的秋天索罗维约夫突然失踪了。他的家人与同事和他失去了联系。直到几个月后,他们才重新又在莫斯科见到了他,除了变得黑了瘦了许多,没有其他任何异常。而事情就这样过去,没有人知道在那失联的几个月里发生了什么,而且很快就没有人还记得有过这样一件事情,并持续保持着好奇,去尝试探寻出个究竟。索洛维约夫仍然在莫斯科大学继续教授逻辑和哲学史。不过,第二年他就辞职去了圣彼得堡,原因,据说是厌倦了教授圈子里的纷争。
直到临死前,索洛维约夫才把这件事情记述下来。原来在1875年的冬天,索罗维约夫只身一人来到埃及。在埃及的沙漠中,他再次见到了索菲亚。那是一个黎明时分,巨大朝阳从沙漠的天际垂直的缓缓升起,将一望无际的金黄的沙漠笼罩在一片红光之中,天地之间没有其他的人,只有索洛维约夫。这时,索菲亚的完整形象终于出现了,出现在在洪荒之中已经迷失道路的索洛维约夫的面前,并且向他展示了地球变迁的景象和所有的自然的进程,所有的人间与宇宙的事物的变迁,它们都统一为神圣的女性的光辉形象。索罗维约夫在临死前将这一经历写成了他最著名的诗作《三次约会》。
我这里根据英译翻译其中的一部分:
索菲亚在埃及(节选自《三次约会》)
你站在天堂的紫光中, 眼中充满天蓝色的火焰, 你的愿景是一道闪耀 充满世界,赋予生命意义的日子。
是什么,曾是什么,永远将是什么—— 一切,一切都集中在这里的一个坚定的注视中…… 我脚下是蔚蓝的大海与河流, 远方的树林,白雪覆盖的山峰。
我看到了一切,一切都是一—— 一个单一的女性之美…… 孕育巨大的虚空! 在我面前,在我的体内——只有你。
光辉四射的一!你骗不了我: 我在沙漠中看到了完整的你。 我灵魂里的那些玫瑰不会枯萎, 不管时日如何流转。
是的但不过只是一个瞬间!那景象蒙上了面纱。 太阳爬上天空的高处, 寂静,沙漠寂静。于是我的灵魂祈祷: 在那里面:一场无尽的钟声的庆典。
“我灵魂里的那些玫瑰不会枯萎,不管时日如何流转。”我认为索洛维约夫的这些哲学思想都属于19世纪的具有蒙昧性质的思想,今天或许只具有历史研究价值。当然,我从来没有读过索洛维约茨,这样的评论相当的不值得信赖。只是,从这些对于索洛维约茨介绍中,我们可以更深入的理解斯克里亚宾晚年的音乐。在那里有一种提飞升向上的趋势,一种对于善、道德和真理的完善的渴望,有着一种基督的拯救的情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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