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翻)《暮林红子的失算》——东川笃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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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积雪覆盖这座老旧的木头小屋。暮林红子将手搭上小屋双开门的一刹那,口中不禁暗暗“唔”了一声。她双手使劲,费力推门。是这房门本身设计不当导致的吗?红子心中纳闷。
——对了,这扇门以前就是这种感觉。
随着陈旧记忆复苏,红子再度双臂使劲。一阵吱吱呀呀的声音响起,她总算推开了房门。
门内是六叠大小的仓库。家庭菜园的农具,老家具、老家电还有个不知装了什么东西的防火保险箱,这些占据着仓库一半空间。另一半则是空地,到底是为什么准备的空地呢?红子抬头往上看,天花板下有几条横梁。
确认完仓库,红子点了点头。她没有踏入房门一步,站在外头把门再度关上,双开门再度发出刺耳的噪音。
开闭房门产生震动,震落了一小块小屋房顶的积雪。雪块不偏不倚,正中红子身旁一名年轻男子的脑袋。下村健太轻声叫道:
“啊,好痛”。
下村双手抱头,向红子报以怨恨的眼神。
“唉,红子小姐,怎么了?不进去看一下?”
下村穿着羽绒服和牛仔裤,积雪几乎淹没了他的膝盖。
红子一身暗橙色狐毛大衣,这件皮毛大衣是如此厚重,要是动物保护团体的人看到怕是要当场晕倒。她在大衣之下则穿着条仿佛知名女星走红毯时所穿的鲜红洋裙。
下村将脑袋上的积雪掸开,说:
“喂,快进屋吧,红子小姐。我其实很怕冷的。”
“不,我改主意了。这间小屋看样子只是间单纯的仓库,里面只是一堆破烂,没什么可看的。对了,下村君!”
红子向右转身,抬手指着前方一栋巨大的建筑物。
“我们还是暂且回去,我有话要跟你说”
话音刚落,红子就拉起下村的手臂,在深深积雪里大踏步前行。下村差点被她拽出一个趔趄,勉强调整平衡,跟在红子后头。
“诶,干嘛啊?等、等下,慢点,红子小姐……为什么突然这么急……哇,等等!别这样拽我啊……等等,慢一点啊,红子小姐!”
雪山里回荡着年轻男性的惨叫,但这惨叫声很快便被寒风吹得一干二净。
2
二人走回到洋馆。这座构造奢华的气派洋馆名为“银岭馆”,乃是推理界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大文豪——暮林耕造的避世住所。
在这关东北部的深山老林里,浑然矗立着这样一栋宛如童话绘本里魔女之家一般的洋馆,又仿佛本格推理里经常出现的可疑洋馆。不过,此刻这座洋馆在雪花的银妆素裹之下并无可疑气息,倒是显得颇为梦幻美妙。
暮林红子拉着下村健太的手臂,经过厚重的玄关大门,走上宏伟的台阶,穿过长廊一路前行来到一间客房外。
红子打开房门。
“快,进来!”
说着,她强行将下村拉近室内。下村好像误会了什么,一下子借势欲把红子扑倒在床。红子没作提防,不由得仰天倒下,但转瞬间,她就做出了紧急应对。
“嘿!”
红子用右脚狠狠踹向下村的腹部,接着使尽全力将对方朝身后摔。下村的身躯以红子的右脚为支点,在空中做了个一百八十度旋转。简直像是吃了个巴投*,咚!下村反而先仰面倒在床上。而这一切都只是刹那间的事。
(巴投:柔道和柔术中的招式)
红子迅速起身站在床边,一把拽住下村的羽绒服衣领。
“你这条蠢狗在想什么东西!”
“干、干嘛!红子小姐你刚才不是说的吗?说‘我要跟你做’……”
“是‘我有话跟你说*’才对吧!你不要专挑占便宜的词语听!”
(这里下村把はなしたいことがある的はな给听漏了,就变成了做)
“诶,啊,是这样啊。”
下村慢悠悠站起身,说:
“什么啊,原来是这样。我就说嘛,怎么查看仓库查看到一半,红子小姐突然发情了……”
“瞎说什么!”
红子双眉倒竖,将狐毛大衣脱下,放在沙发上。虽然这件大衣看起来像是十足的狐狸皮毛,可它的确是百分百的人造皮毛。因此,动物保护团体的人们大可以放松了。至于那条鲜红色的洋裙则是红子从事务所前辈那儿借来的,暮林红子本人绝非大明星,只是某艺能事务所的年轻女演员而已。
而这位下村只是个想当编剧的愚钝男人。他和红子这段孽缘发轫于大学时期的话剧团。
此时,红子双臂交叉,对下村说:
“听好了,下村君,我在看到那件仓库门的时候,灵光一现了。”
“哈,灵光一现什么?”
下村带着将信将疑的表情问道。
“反正红子小姐的灵光一现都不是什么正经的思路。”
“啊,你真没礼貌。你难道觉得我的所有主意都是垃圾吗?”
“实际上不就是这样吗?红子小姐满脑子都想着赚钱,想的都是些摆不上台面的主意。哪里的土地要升值,哪只股票要涨,类似这种切实可行的主意,一个都没有过。”
“说得太过分了。‘艾奴公司’的股票不就在半年里涨了两倍吗?”
“杀跌,可再往后一个半月里不就暴跌到三分之一了吗?”
“切。”
涨的那时候卖掉就好了!那个时候卖掉可就赚大钱了!
红子边在内心苦叹,边猛然摇头道:
“不不不,现在不是讲股票的时候。我现在真的想到了一个确实赚钱的完美方法,能入手以亿为单位的巨款噢。”
“诶,什么办法?”
“很简单。”
红子咬了咬牙,说:
“就是叔叔的遗产。”
“诶,叔叔的……你是在说暮林耕造先生的遗产?”
下村喉头发出“咕”的一声。红子浅笑着点点头。
“没错。因为我是叔叔最可爱的侄女,是他唯一的继承人。”
“这我倒是知道,”下村神色依然半信半疑,追问道:“可是耕造先生今年才六十多岁吧?你要怎样拿到他的遗产,难道……”
“对。”红子用冰冷的语气回答:“要让叔叔去死。”
“果然是这么一回事啊。像红子小姐这样欲壑难填的人,想必是不可能老老实实等上二、三十年再拿遗产的。本来就属于自己的遗产自然是越早拿到手越好。而且耕造先生也没有亲人了。那,红子小姐,你作为侄女,应该是能拿到不少……”
“嗯,估计不少于一亿元。”
“……哇,厉害。那可要好好杀掉他才行了。”
下村嘴角微微上扬,语气仿佛在讨论陌生人似的。紧接着,他转身朝外走去,说:
“那,请加油吧,红子小姐。对了,假如你成功了,请务必联系我,那时候我就来跟你求婚……”
“喂,你等一等!”
红子伸手抓住下村的羽绒服,从背后将他直接拽倒在床,又翻身骑在他身上。眼前红子做出如此过火的姿势,下村翻了个白眼,说:
“红子小姐,你、你果然还是发情了吗……”
“也许吧。”红子窃笑着,凑近下村的脑袋,附耳道:“你想要我对吧?那就帮我一个忙。我们两个人合作,一定万无一失。比起一辈子都红不了的美女演员,还是富豪美女演员比较好,你觉得呢?”
“不会,其实富豪或者演员什么的对我来说都不重要,只要美女就行……”
——哎呀,下村君,不要说这么没品的话嘛!
红子的必杀技“甜言蜜语”如蜂蜜水一般流淌进了下村的耳朵。
“你在我眼里比任何人都要好,只有你能帮我,求、求、你、啦!”
下村霎时间不知红子究竟在说什么,但转眼间明白过来,随后咧嘴大叫:
“红子小姐!”
紧接着,下村边喊边在床上跟红子交换姿势,他也想骑在红子身上。可还没等他完成姿势交换,腹部就再次挨上了红子的右脚,再之后就是精彩片段回放。
下村又吃了一记巴投,跌下床来。红子再一次揪住他的领口,压低嗓音厉声道:
“一点教训都不长啊,你这条发情的狗!”
“对、对不起!我是蠢狗,发情的狗。”
下村顺从得如此不顾脸面,连“主人”都吃了一惊。下村问了个单纯的问题:
“但是,红子小姐。你说要杀死耕造先生,具体要怎么做呢?用普通的办法肯定不行吧,那样警方第一个怀疑的就是红子小姐你了。毕竟红子小姐是唯一的继承人,而且又是个财迷,性格还这么……”
“嗯,性格还怎么了?我看起来像是会杀人的类型吗?”
“不,不是,是我说得太夸张了……但就时机上来说会不会太凑巧了?”
下村这才重新站起来,径直走到床边,指着玻璃窗外的方向,说:
“从昨天下午开始就一直下大雪,此时此刻,这座银岭馆宛如陆地孤岛。这种情况下,从外部潜入银岭馆杀害耕造先生再逃走——这种事实在很难相信吧。所以,一旦发生事件,就会自然引导出‘凶手一定是内部的人’这个结论了。很难办啊。”
“不,你说的这一点不成问题。只要让死亡看上去不是杀人事件就行了。”
“诶,不是杀人事件……要怎么做到呢?”
“就是自杀啊。”红子断言道:“推理作家暮林耕造自杀了。一定是文学创作陷入瓶颈期,创意枯竭,走不出来了。啊,真可怜呢……”
红子遥望远方,情感充沛地描绘着那副场景。下村在她身旁表示不解:
“就这样?暮林耕造先生如今可是一本接着一本发表新作啊,每本书销量也都很好。去年的《杀戮之馆》更是好评如潮,还提名了本格推理大奖……这样的人会自杀吗?”
“会的,毕竟枯竭了嘛,创意源泉枯竭了,一滴不剩了!”
红子攥着拳头强调道:
“周围的人都不知道,一点都没察觉到,这是只有本人才知道的痛苦,‘自己已经写不出来了’。叔叔就这样越来越悲观,最终选择轻生。”
“不是,你叔叔不会就这样自杀的……”
“我知道啊,所以是假装是自杀的样子,做给警方看而已。实际上当然是我们两个杀的。”
“唔,会有这么顺利吗?”下村抱胸不安道:“因为,这座银岭馆不止有我们两个客人。首先是红子小姐你这个侄女,然后是我这个侄女的恋人……”
“不对,你只是侄女的友人,不要擅自当自己是我男朋友好吗!”
红子横眉冷视,下村慌张地挠挠头,说:
“对,对不起。总之,除了我们两个人,还有原田先生这对中年夫妻。”
“噢,原田久枝和邦彦夫妇呢。原田久枝是叔叔恩人的女儿。当年叔叔还是个没名气的新人作家,有个老推理作家不但给予他极高的评价,还在各种公私场合提携叔叔,甚至实际给钱资助叔叔。当然,这个人现在早就去阴间报道了呢。”
“诶,真的吗?这么奇怪的作家?本格推理界还有这种人啊?开玩笑吧?”
“有啊!至少对暮林耕造来说是存在过这么一位大恩人。”
红子滔滔不绝地继续讲述:
“原田久枝就是那位大恩人的独生女。当然,她不算暮林家的亲戚,所以不存在继承关系。只不过,她应该是叔叔好几份保险的受益人。叔叔说这是他唯一能报恩的方式——啊,真是一段佳话!”
这对原田夫妻比红子他们更早数日造访银岭馆。他们本打算昨天启程拜别,可在整理行礼的时候,突然天降大雪,二人就被迫继续在银岭馆多住了一晚。
“好像还有一位客人,是个戴眼镜穿西装的年轻男性。我记得是叫佐伯先生,对吧?”
“对,是叫这个名。那个人我也不大清楚。但肯定是叔叔的熟人,不过究竟是什么人呢——该不会是同行吧?”
“作家?的确有这个可能。”下村点点头,说:“不管怎样,眼下,包括我们两个,银岭馆里共有五个客人。在这种情况下,馆主会突然自杀吗?一般来说不会吧?”
“不,那可不一定。叔叔平时是独自一人住在这么大的房子,要是在平时自杀的话,就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才会有人发现他的遗体了。叔叔很担心那种情况,因此就乘馆里人数众多的时候选择自杀,这样立刻就会有人发觉遗体——你不觉得这样也能说得通吗?”
“原来如此,的确是说得通。”下村暂且认可了这个说法,很快又摇了摇头,说:“可话说回来,要怎样把人杀了再伪装成自杀呢?逼耕造先生写遗书吗?”
“怎么会,那太勉强了。得用其他方法做成自杀的样子。”
“所以,什么方法呢?”
下村认真问道。
红子张开双手,摆出演员的做派,宛如预言家般说道:
“推理作家暮林耕造是上吊死的,而且是在内侧反锁的小屋中。”
3
深夜时分。暮林红子穿上狐皮大衣,悄悄来到“共犯”的房间,敲了敲门。
“来了。”
门内响起无精打采的声音。房门打开,门内现出身着睡衣的下村健太。他使劲忍住打哈欠的欲望,口齿含糊地说:
“噢……子,都……点了……事吗?”
他多半想说“红子小姐,都这个点了,有什么事吗”。红子没有回答,抢先进入房间,反手关上门,说:
“你还问我什么事,你难道把白天我们的约定忘掉了吗?”
“白天……约定?”
下村嘟囔着,仿佛那已经是一年前的记忆。
——忘记了!这家伙真的忘记了!
红子心头火起,愤怒到头疼。看样子下村把今晚的计划都忘得一干二净,真的睡大觉去了。是喝了酒的缘故吗。否则他不会一幅刚睡醒的样子,还口齿不清地打招呼。
——怎么办?要中止计划吗?不行,机会只在今晚!
红子打定主意,捡起下村丢在床边的衣服和手套,一股脑儿堆在他胸前,命令道:
“一分钟,不,四十五秒穿好。再去把脸洗一下……”
“要刷牙吗?”
“不用刷牙!”
我们又不是去约会,是去杀人啊。红子怒目圆睁,说:
“总之你抓紧时间,不要磨磨蹭蹭了!”
尽管红子厉声下了命令,下村光是穿衣服就用了两分十五秒。
和白天一样,下村全身包裹在厚厚的羽绒服里,直到洗完脸,他才稍稍清醒一些,总算回忆起白天的事,神色透着紧张,对红子说:
“啊,对了对了。我们两个约定一起去杀耕造先生,然后结婚。对,是有这个约定,我想起来了。”
“……”
这是什么奇妙的回溯记忆方式啊!真让红子忍不住想要吐槽。
除了婚约,什么细节都想不起来了吗?可再浪费时间给他矫正记忆的话,计划就要搁置到天亮才能实施了。红子决定无视下村的胡言乱语,抓起他的胳膊,说:
“不说了,我们出发吧,快点!”
“诶,出发?去哪里?”
“别问了,你跟着我就好。”
红子打开房门,在走廊快步前进。下村一头雾水紧紧跟在后头。
几十秒后,二人来到一楼会客厅。红子开门便把下村拽了进去。下村不禁“唔”了一声,原来他眼前的不是旁人,正是银岭馆馆主。暮林耕造瘫坐在单人沙发上,脖子歪在一边,四肢耷拉向地,屁股几乎要从沙发边缘滑落。下村不由得惊呆了。
“红、红子小姐……你已经把他杀了吗?”
红子稍显讶异,摇摇头:
“才不是。他还没死呢。只是酒喝多睡着了而已。不过,是我把他灌醉的啦。”
红子狡黠地冲下村眨了眨眼。
“哦,这样啊。”下村看了眼桌上的酒瓶,一幅放下心来的表情,点头说:“耕造先生不愿喝,所以红子小姐就拿起酒瓶强行灌。”
“对对,‘就这样,快把嘴巴张开,把酒全喝下去’,我就是这样一边说,一边把酒瓶往叔叔的嘴里塞——怎么可能啊,你这个白痴!”
红子用教科书式的顺势吐槽怒斥下村。
“我怎么可能用这种纽约黑帮一样的手法!不是啦,我可是叔叔可爱的侄女,只是可爱侄女跟叔叔对饮而已。叔叔他明明酒量不好,却又很爱喝酒。我只要稍稍一劝,他就开心地猛喝。金酒、伏特加还有龙舌兰,全都喝了……”
“嗯,所以他才会睡得这么死。”下村总算理解现状,重重点头,看了看耕造的样子,又转头看着红子说:“那么,接下去该怎么办?”
“搬他过去。”
红子遥望窗外,指着远处,坚定地说:
“乘叔叔还没醒,把叔叔搬到那座仓库去,小心点。”
红子和下村戴上手套,抱起暮林耕造,走出银岭馆玄关大门。
在雪地里搬运一个醉倒的成年男性,这可不是件轻松的工作。耕造不省人事,红子和下村半点力气借不上,只能强行支撑住他的头脚,在深深的积雪里艰难前进。
木头小屋和白天相比没有任何变化。红子让共犯单独抗住耕造的重量,自己先去开小屋的门。左右两片门扇还是那么难推,随着吱吱呀呀的噪音,红子终于将小屋的门打开到足以让人通过的宽度。红子打开仓库的照明,说:
“快,快把他搬进来,下村君。”
下村用肩膀驮着耕造,一点点朝仓库里挪。刚进仓库,他就赶紧将耕造抛在地上。仓库里也铺有地板,这位资深作家就这样躺在地板上。另一头,是下村精疲力竭的丑态。下村坐在仓库角落的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肩膀随呼吸大幅度上下抖动。看他的模样,仿佛是昭和时期那种奋战了十五个回合的拳击手。
“终、终于结束了……”
“还早,还没有结束哦,下村君。接下来才是重头戏。”
红子观赏仓库门,迅速开展下一步计划。首先,她从仓库那对垃圾里抽出一卷绳子,解开绳结,全长约五米。强度和韧度都很足够——足够用来上吊!
红子嘴角浮现一许阴笑,她在绳子前端拉了个结,做出一个套圈,套圈大小正好是人类脖颈粗细。然后,她双手抓起绳子,像牛仔套马似的在半空挥舞。
“嘿!”
她朝头顶扔出绳子,漂亮地扔过了横梁。红子满意笑道:
“行了,这下就成了。喂,下村君,你还要模仿《明日之丈*》到什么时候?别傻坐在那儿了,把椅子搬过来。”
(明日之丈:著名拳击漫画,前文拳击手就是指漫画主角矢吹丈坐在椅子上燃烧殆尽的著名结局)
“诶!啊,这张椅子吗?”
下村站起来,拖着椅背向红子走去。红子接过椅子,转了一个方向。下村战战兢兢地问:
“你究竟打算干什么,红子小姐?”
“干什么……你看到这个还不明白吗?你到底是有多迟钝啊。”
“这个……我隐约有点懂了……”
下村小声说道。于是,红子不由分说地命令:
“懂了就赶紧帮忙。把叔叔搬到这张椅子上。”
红子和下村走到耕造身旁。作家仍旧躺在在冰冷的地板上,双目紧闭,口中发出微微的鼾声。想必他梦到自己拿了直木赏吧?
“我抱这头,下村君你饱那头。”
“诶,还是让我抱这头,你抱那头吧。”
“谁抱哪头都无所谓!抓紧点!”
两个人手忙脚乱好一会儿,总算让耕造坐在了椅子上。
“叔叔好像还睡得很香呢。”红子俯视自己叔叔的脸庞,松了一口气。“丝毫不知道自己将面临怎样的命运……哼哼哼。”
红子流露妖艳的狞笑,万分符合恶女的人设。她一边笑着,一边捡起绳子。
绳子前端有个圈,红子把它套在叔叔的脖子上。耕造仍旧毫无反应,全无察觉此刻自己脖子上已套着绞索。红子悠然微笑,用指尖轻轻抚摸叔叔的脸颊。
“真是抱歉,要跟您告别了呢,叔叔。不要记恨我哟……哈哈哈。”
就在红子说出最终告别的下一个瞬间!
“唔,是红子吗?你还没回房吗?”耕造忽然睁开眼睛,挺直背脊,说:“既然没走,那就再陪我喝一杯吧,红子……”
“……”红子呆若木鸡。
“……”下村脸色发僵。
“……”耕造面露惊讶。
刹那间,仓库陷入死一般的寂静。空气如字面意义上那样凝固了。
耕造用不可思议的眼神巡视周围,说:“唔,这里不是会客厅……是仓库吗……我为什么会在这里……你们又为什么……”
“噢,叔叔,这件事有原因的……”
“原因?什么原因……”耕造说着话就从椅子站起身来,顿时察觉到自己脖颈处的异样。“唔?”耕造眉头一皱,双手颤抖着摸了下脖子,紧接着面色大变。
“红、红子,你莫非是想要……”
“不、不是的,都是这个男人!”
红子支吾着,拿手一指共犯。
“都是他诱骗我这么干的!”
“诶!红子小姐!这不对吧!”
“是吗,原来是你指使我可爱的侄女……”
“哇,不是的,不是的。不是我,是红子小姐指使我才对……啊,可恶,既然如此……”
下村扯着嗓子喊道,随后猛然伸出双手一把抓住垂在横梁另一侧的绳子,将全身体重都压在绳子上。
“嘿!”
下村使出吃奶力气把绳子向下拉。红子也使出了吃奶的力气才忍住尖叫的冲动。
等到两个人定睛一看……
暮林耕造的双脚已然悬浮在地板之上,那张椅子也被他的脚尖给踢倒了。
就这样,耕造的身体朝着横梁一点一点升高。
4
“唔,我、我干了什么……我亲手……杀人了!”
下村健太的悲叹声响彻在昏暗仓库内。下村蹲在地上,吊在他身前的就是暮林耕造。耕造的双手双脚此刻已经纹丝不动,头颅以不自然的姿势挂在绳圈里,那根绳子则紧紧绷直,没有半分松弛。绳子的另一头不在下村手中,而是朝横梁斜下方伸出去,在紧贴墙壁的那个巨大防火保险箱的把手上打了个死结。那是红子和下村使尽全力打的绳结。耕造的尸体仿佛七夕节挂在树枝上的诗笺装饰,旁边就是牢牢支撑诗笺的金属保险箱。下村仍在悲叹:
“……啊,我竟会做出这种事……我不是人,我真该死……”
“不要再自责了,下村君。”红子温柔地把手放在他的肩头,“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叔叔非得在那种关键时刻醒过来,这是连我都预料不到的事……所以,你一点错都没有。对,错的人……”
“是红子小姐,是红子小姐的错吧!”
“切。”你这家伙心里倒是拎得很清楚嘛!红子无可奈何地说:“是,我是有错,但要这么说的话,我们的过错都一样。况且,真正动手的人可是下村君你啊!”
“唔,杀人的是我……果然还是我错……我不配做人。”
下村又开始悲叹循环。红子只好再次鼓舞道:
“好了好了,不要这么沮丧了。我们原本就计划要杀掉暮林耕造的,对吧?所以其实什么都没变,一切还是按照计划在进行。离完美犯罪还差最后一步。快,抓紧时间!”
“诶,抓紧什么……”下村抬起头问道:“还要做什么吗?”
“你忘了吗?我要把现场伪装成自杀啊。要从内侧把仓库锁起来,做成密室的样子。密室里有具上吊的尸体,警方一定会把它当成自杀处理了。因为,没有其他可能性了嘛。”
“话是这么说……可真的能做到呢?”
“当然能。只要现场是这间小屋。”红子意味深长地指了指小屋里头,说:“不过,我们要先锁上仓库后门。”
“后门?这个小屋还有后门吗?”
“嗯,仓库共有两个门,应该是为了方便使用吧,叔叔给仓库开了扇后门。你看,就在这里。”
红子钻过旧家具和杂物,进入小屋深处。下村也跟着她往里走。
果然,他们面前出现了一扇和正面入口稍有不同的后门。这是扇在绝大多数民居都能看到的普通房门。门把手上方有一道金属插销锁,只有一条可滑动的细长金属连接后门和墙壁。
“好原始的锁啊。”下村不安地说。
“别小看它,坚固得很呢。下村君,你把门锁上。”
红给了共犯一个眼神,下村赶紧用手指拉起金属长条,将它往侧方向滑动。当然,他在干这件事时仍旧戴着手套。细长金属前端有五公分左右搁在墙壁上,红子握着门把手使劲摇了摇,确认门已锁好。不管是拉还是推,后门都没法打开。下村也模仿她确认了一遍,说:
“后门这下就锁上了……然后呢?
“这间小屋没有窗户,剩下出入口就只有正面的门……回去吧。”
红子拉着下村往回走,低头不看叔叔吊着的尸体,径直来到正面那扇双开门前。红子用目光示意,只见门上有个金属锁。右侧那扇门上装着一块细长的铁板,把它拉到左侧门上的锁头上,这样就能锁门了。下村看到这个锁,再次不安地说:,
“唔,这个锁也好原始……”
“没问题的。这个仓库本来就很少会反锁。”
这间小屋本应该是做木工焊接活之类的空间吧,所以才像其他建筑一样装了门锁。
红子用右手抓住右侧的长条铁板,忽然。
“嘿!”
她用力往外一拉。当然,铁板没那么容易拉断,可安装铁板的底座却就此被剥离出来了。下村脸色惨白,嘴唇不住颤抖,宛如手机震动似的,说:
“这、这、这!红子小姐,你在做什么啊!”
“安静点,别慌,下村君。”红子冷冷瞟了共犯一眼,说:“这下就成了。”
“什么成了?这下,仓库不就变不成密室了吗?”
“没问题的。正是因为要做成密室,我才会这么做。”
“做成密室……要怎么做?这个门锁都坏了啊!”
“这样做就好。”红子将把手里的门锁残骸随意放在地上,位置稍稍离门有一段距离。接着,红子啪啪拍两下手,说:“就像这样。”
“那个,我完全不明白你在做什么……”
“行了,你就别担心了。好了,我们不用待在这里了,出去吧。”
红子打开正门,和下村一道走进雪地,然后回头看了看双开门内的仓库景象。
在天花板下昏暗灯光的衬托中,叔叔的遗体挂在横梁下微微摇晃,很是诡异。
——怎么看都是悬梁自尽的人,除此之外没有其他可能!
红子心中确信了这一点,静静将门关上。不对,严格来说,这扇门是不可能静静关上的,只会发出吱吱呀呀的不协调噪音。红子在噪音干扰下,使出全力将它牢牢关上。
“终于成功了。”
红子长叹一口气。身旁的共犯还是摸不着头脑,好奇问道:
“怎么就‘成功了’呢?这间小屋并没有变成密室啊。”
“没问题的,这样就好。”红子平静地回答:“这就是密室了。”
下村一脸不可思议。红子这才决定对他说出今晚计划的核心。
“你一定也注意到了,这间木头小屋的门有问题,不论开门关门都很费力。每次开关门必定要发出吱吱呀呀的声音。但是今晚它之所以那么难开,却不是因为设计构造的问题,而是因为这场大雪。小屋房顶有大量积雪,积雪的重量压在门框上头,使得这扇门比往常更加难打开了。白天我跟你来这间小屋的时候,我就注意到了这一点。然后,我当时忽然就想起来了,很多年以前也曾有过一次像今天这样的大学,我记得当时,这间小屋的门竟然完全打不开了。”
“诶,也是积雪的缘故吗?”
“没错。”红子点点头,“这扇门以前就有这个毛病。于是我就想到了,要是屋顶再积一点雪,这扇门一定会像当年那样完全开不了。到那时,假如有不知情的第三人在场,那个人会怎么想呢。‘一定是积雪导致房门开不了’,他会这样想吗?不会吧,他万万想不到这一点!”
“对啊,‘房门从里面反锁了’,他的自然反应应该是这样。也就是说,小屋就成了内部反锁的密室。正常人都会这么想。啊,原来是这样……红子小姐,所以你要事先破坏门锁……原来如此……”
看起来他终于想明白了。红子满意笑道:
“没错。你总算理解了我这次的计划了呢。”
“嗯,好厉害。不愧是红子小姐。”下村眼神里透着敬畏,看了眼红子,又抬头看着天,眼神顿时又暗淡了少许。“但愿雪能下得更狠些。”
“……哈?”红子不禁皱眉叫道。
“诶?”下村瞪着眼睛。
“你是白痴吗?”红子忽地靠近下村,说:“你觉得我会把今晚计划的成功性压在自然现象上吗?你真是这么想的?蠢到极致了吧。”
“诶?那,你是说……怎么回事?”
“那还用问吗?积雪不是到处都有吗?这里有梯子,还有扫雪的铲子。”
红子指着小屋旁边的扫雪铲和不锈钢梯子,又指了下积雪屋顶,命令道:
“好了,下村君,你爬上去吧。”
一会儿后,下村站在屋顶上,手里拿着扫雪铲子,一点一点把屋顶周围的积雪集中到房门正上方。红子自己当然不会动手干这种粗活,只是站在梯子旁,悠然俯瞰共犯劳累。不对,是仰视。
“行了,下村君。把屋脊的雪扫到正门屋檐上,拜托尽量弄得自然点。对,就这样。这样就不用傻乎乎地等老天下雪了。百分百确保房门打不开。快,加油……”
红子站在下面开口指示。下村站在屋顶不满地说:
“真是的,你不要光张嘴不干事啊……”
“诶,你说什么?下村君?”红子伸手张耳,“我听不大清楚。”
“没说什么。”下村心下郁闷,强行转变话题,说:“对了,红子小姐,我在这里扫雪,屋顶难道不会留下脚印或者其他痕迹吗?”
“没关系的。没人会去查看屋顶。假如真有人注意到屋顶,我们就可以这样说‘昨天白天,叔叔拜托我们来小屋扫雪’。如何?到时候你在随口给我作证就行。”
“噢,那样就不会令人起疑了。不愧是红子小姐,真是聪明!”
“那当然,没必要否定这一点。”红子脸不红心不跳,接受了下村的赞美。她朝屋顶喊道:“喂,你讲话的时候不要停下来,下村君。把铲子拿起来,快,不要只铲一个地方,那样会挖出一个洞来的。快点,再磨蹭下去,天都要亮了。”
红子在地面催命似的催促下村。下村再屋顶上也只好拼命挥舞扫雪铲。
四下无人,只有深冬的月亮钻出云朵静静注视他们。
5
翌日早晨,早在暮林红子走进一楼餐厅以前,馆内已乱成一团。
“哎呀,怎么了,各位?出什么事了吗?”
红子佯装无事地问道。原田久枝穿着件厚毛衣,忧心忡忡地回答她:
“是红子小姐啊,情况有点不对劲,我们哪儿都找不到耕造先生。”
她的丈夫原田邦彦穿着茶色牛仔衣,张开双臂,夸张地说:
“这么大的雪,他总不至于出门散步……吧,佐伯先生?”
西装男用指尖推了推眼镜,严肃地点点头,说:
“是的,暮林先生一定是出了什么事。”
这个男人称呼叔叔为“暮林先生”,他到底是谁?红子心中疑惑。就在此时。
“喔,大噶砸赏好。”
随着这样一句人力无法翻译的含糊问候,下村健太出现在餐厅里。
昨夜的重体力劳动令他身心俱疲,下村仍然穿着睡衣,表情显得比往日更加呆滞。
“啊,大伙儿,出事了吗?”
“哦,下村先生,你来的正好。我们找不到耕造先生。”
久枝说完,下村摸了摸下巴,说:
“啊,耕造先生?耕造先生的话,不就是在……”
“不就是在房间里吗*?”红子抢先打断下村的语句,说:“就是因为不在房间里,所以大家才慌乱啊,下村君!”
(这里下村脱口而出“倉庫”,红子赶紧改成谐音词“そこに”)
“诶!啊,对……是不在房间里吗……会在哪里呢?”
下村这才醒悟过来自己差点说漏嘴,挠了挠头,强行挤出微笑。
“就是因为不在房间里啊,你不要说些明知故问的蠢话了。”红子说着,内心长吁一口气。紧接着,她很自然地提议道:“总之,大家分头去找吧。我想叔叔一定还在这附近。”
“红子小姐说的没错。”
久枝表示赞同。
原田夫妇和佐伯负责在馆内搜索,红子和下村二人自告奋勇到外头搜索。二人穿好防寒服,飞快冲出玄关大门。
他们姑且大声嚷了几句“叔叔”“耕造先生”,在馆前庭院里来回走了几趟。当然,不会有人回应他们的叫喊。终于,二人来到关键的木头小屋前。多亏了昨晚的奋斗,正门之上的积雪分量很足。但红子和下村还是先确认了一下小屋正门的状况,发现效果很理想之后,二人对彼此点头示意,红子把手摆在嘴边做成喇叭状,发出尖叫:
“不得了!快来人啊!”
“真不得了了!大伙快来啊!”
下村也拼命叫喊。
馆内三人听到他们的叫声,便打开玄关大门,一并朝小屋抛来。久枝率先询问:
“怎么了,红子小姐?发现什么了吗?”
“不是,我没发现什么……”红子装作不安,回答道:“可是很奇怪。这间小屋,里面好像是仓库来着,这门怎么都打不开,像是从里面锁上了似的。”
“你说什么?”久枝大惊,转头对丈夫说:“你来试试。”
“好。”邦彦做足准备,把手搭在门上,浑身用力一推,可是这扇门纹丝不动。邦彦转身对妻子表示放弃:
“真的推不动,应该是里面上了锁。”
就是这样,就是这样——眼见众人说出如她所料的台词,红子情不自禁露出微笑。
“我也觉得是里面挂锁的缘故。”
“唔,是挂锁吗?”邦彦沉声道:“那么,耕造先生很可能就在这小屋里头。”
“对,一定在里头。”红子假装担心,挥拳砸门:“叔叔,你在里面吗?在的话就出声啊!”
叔叔当然就在里面。但他已化作冰冷的尸体,根本不可能出声了。
到这一步为止,一切都在红子计算之内。不,准确来说,一切甚至比红子计算得还要更顺利。红子满脸凝重,开口建议:
“事已至此,不能再浪费时间了。没办法,下村君,来把这扇门……”
“那个,请等一下。”
突然,有个声音打断了红子的关键台词。这个意外声音的主人竟是佐伯。
“诶,为什么等一下……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在想,除了破门而入,应该还有其他办法进入这间小屋吧?比如窗户或者后门之类的?”
“这里没有窗户。”红子的语气不免少许焦躁,“后门倒是有,只是……”
“那么,也许我们可以从后门进去。”
不行,没用的。因为那里已被我上了锁——慌乱之中,红子差点儿就要蹦出这句话,吓得赶紧闭上嘴。佐伯转过身对红子说:
“你们先等一下再砸门,暂且让我去后门确认一下吧。”
佐伯说完就一个人跑开了。红子心下盘算:随他去好了,反正肯定是无功而返。她苦笑着目送西装男在雪地里的背影。原田夫妇也留在正门前,没有跟佐伯一起往后头跑。乘此机会,红子问道:
“那个佐伯先生到底是什么人?是叔叔的友人还是同行吗?”
“都不是,”久枝回答:“那位先生应该是编辑。这次是专程从东京赶来,来拿耕造先生的原稿。”
“哦,编辑……”
网络时代竟然还有要专程来拿原稿吗?甚至到这种深山老林里来?真是个奇怪的编辑。红子啧啧称奇,不过这下总算明白他的身份了。所有不确定要素都已排除,红子更加感到胜券在握。
众人闲聊数分钟后,只见那位戴眼镜的编辑大口喘着白气跑回小屋正门。红子佯装惊讶问道:
“怎么样?后门能进吗?”
“不行。果然后门也上了锁,打不开。”
行才有鬼——红子暗暗吐槽,转身再次看向正门。再度说出刚才那句被打断的关键台词。
“下村君,来把门撞开吧!”
又折腾了几分钟,红子和下村分列左右,合力举起摆在小屋的不锈钢梯子,将梯子前端对准正门。看来他们打算用梯子撞门。
原田夫妇和佐伯站在离红子二人稍远一点的位置旁观。这时,邦彦有些担心地提出帮忙:
“你们没问题吗?还是让我来帮忙吧!”
“不用了,你们是客人,要是受伤可就不好了。”
红子言辞温柔,可拒绝的态度却很鲜明。
和邦彦相反,佐伯神色淡然,一点要帮忙的意思都没有,只是默然注视红子二人。当然对红子来说他不出手帮忙反倒最好。红子对共犯说:
“来吧,下村君。”
“嗯,红子小姐。”
胜负最终在此一举。
“一、二……”
“三!”
两人呐喊着在雪地里发足奔跑,朝小屋正门冲去。梯子前端和双开门发生剧烈碰撞,“砰”,正门一下就被撞开,二人受惯性驱使收足不住,扑倒在仓库中。
“好!”
“开了!”
背后是原田夫妇的欢呼。
红子撑着地,抬起头来确认仓库状况。叔叔的遗体依然吊在那儿,和昨夜情形一模一样。这正是最适合红子发挥演员天赋的大好机会。
“啊!那、那是什么!是叔叔、叔叔……叔叔……叔叔他,他死了哟!”
“不是,红子小姐,‘死了哟’什么的,这是歌舞伎的念白方式吧!”
下村在身旁小声说道。红子无视下村的吐槽,继续蹩脚的夸张演绎。
“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么会这样!一定是哪里搞错了!”
“真是难以置信,耕造先生怎会如此?老公。”
“唔,难以置信。可事实就在眼前,耕造先生的确是自杀了。”
“你、你说什么?自杀?别开玩笑了!叔叔怎么会自杀呢?不可能的!你说对吧?佐伯先生?”
“嗯,你说得一点不错。”
佐伯冷冰冰地说:
“老师不可能自杀。”
“对啊,不可能自杀……诶,诶!“
出乎意料的反应令红子不由得回头盯了佐伯一眼。她站起身来,摆摆手,说:
“可是可是,这不管怎么看都只能是自……”
“刚刚不是你自己说‘不可能自杀’的吗?”
“我刚才是说过,但我是遗属喂,遗属第一反应肯定不愿意承认亲人自杀啊。但客观来看,这只能是自杀吧?除此之外没有其他解释了。你说呢,下村君?”
“对啊。”下村力挺红子。“因为这间小屋是密室,耕造先生在密室里上吊身亡,那么这就是自杀了。还能有其他可能吗?”
“嗯,他说得没错。”邦彦看着地板上的挂锁残骸,点头说:“依我看,这的确是自杀。久枝,你呢?”
“嗯,我也想不出其他解释。佐伯先生,那个……”久枝向年轻编辑问道:“请问你的看法是什么?不是自杀,又要如何解释呢?”
一瞬间,在场全员的目光都集中在佐伯身上。佐伯再度用指尖推了推鼻尖的眼镜,淡然道:
“这是杀人事件。凶手么,就是你们二位。”
佐伯凌空一指,所指方向正是暮林红子和下村健太。
6
上吊尸体随寒风摇摆,宛如不合时令的风铃。原田久枝和邦彦夫妇大惊失色,佐伯面露雍容微笑。
暮林红子和下村健太二人自然按捺不住。
“你在说什么啊,竟敢说我们是凶手?”
“对啊,对啊,证据呢?你有证据吗?”
佐伯走到勃然大怒的二人面前,极其自然地点头道:
“证据当然有。要我在这里拿给你看吗?”
“唔……”红子心生怯意:佐伯的样子实在是太自信了。不,他一定是虚张声势。因为我们绝对没有遗留任何线索和证据!
红子打定主意,坚挺地说:
“好啊,你要有证据的话,不妨现在就拿出来吧。”
“好,没问题。”
说着,佐伯很随意地从西装口袋里掏出他的右手,右手攥着一部手机。所有人都聚在手机旁,只见佐伯滑动手机屏幕,很快选择了一张照片,将手机递到红子眼前。
“你看这个。”
“嗯,这是什么!”
红子凝视屏幕,一时不知所谓,刹那间,她的脸色由青变红再发白,布满了惊讶、混乱和疑惑。
“为、为什么,你会有这张照片……”
红子哑然失声。佐伯随手往后又翻了几张。
手机屏幕上全都是这间仓库的照片。吊在横梁下的尸体。紧闭的双开正门。可紧闭虽是紧闭,可门上并没有挂锁。本该是挂锁的位置只剩下空空的螺钉洞。而最后一张照片正是地板上的挂锁残骸。
——这究竟是怎么回事?
仿佛看穿了红子心中所想,久枝代她问道:
“佐伯先生,你是什么时候拍的照片?”
“就是刚才。”佐伯语气一如平常,“就在刚才我绕到后面查看后门,就是那个时候拍的。”
——他在说什么?这个男人到底在说什么?
久枝再次问出了红子的疑惑:
“啊,可是你当时不是说后门上锁了吗?”
“嗯,我说谎了。其实后门并没有上锁。我当时直接打开后门,非常简单就进入了仓库。”
佐伯毫无撒谎的歉意,继续说道:
“哎呀,一进来我就吓到了。没想到老师的遗体就这么吊在横梁下面。当然,我第一眼看到遗体的时候也是想着‘哦,这是自杀’。然而,我随即发现正门的挂锁不知怎得被弄坏了。挂锁残骸就掉落在这边地板上。‘这是怎么回事’,我就起了疑心。很快我就想通了,‘噢,这是杀人事件’,而且‘是一起伪装成密室自杀的谋杀案’。‘凶手想利用正门上方屋顶积雪的重量来伪装正门上锁的假象’。想通了这些,我就迅速拍了几张现场照片,从后门出去,回到正门前,假装什么都没发现,骗各位说‘后门也上了锁’。”
“这我就不懂了。”这时,邦彦问道:“你有必要说谎吗?为什么要骗我们?”
“很抱歉,这……确实我有失礼数了,但我这是为了试探。”
“试探……试探什么?”
邦彦追问道。于是,这位年轻的编辑开始解释:
“假如这是杀人事件,那凶手很可能是二人合谋。因为单凭一个人,想要吊起一个成年男人恐怕没那么容易。假如凶手是二人组,嫌疑人就有两种可能,红子小姐和下村先生组合或者原田先生夫妻组合。”
“哦,连我们夫妻都被你当成嫌疑人了啊。难怪,毕竟我们也算是有杀害的耕造先生的动机。好几笔保险金,你会怀疑我们也是无可厚非。好吧,那你试探之后的结果是什么?”
“试探后,我认为原田先生你们是清白的。如果凶手想要伪装密室,就意味着他们事先已经破坏了正门挂锁,他们就必然会主动提出破坏正门。提出撞门的人并非原田先生和夫人,而是红子小姐。”
“这算什么证据啊?”红子瞠目驳斥道:“我只是想要尽快进入小屋,确认叔叔的安危罢了,所以才提出要把门撞开。这有什么不对吗?”
“原来如此,也许确实没什么不对。也许确实只是红子小姐心急如焚,碰巧比凶手早一步提出撞门。这确实是一种可能性。”
佐伯暂且认可了红子的辩解,但他很快话锋一转:
“不过呢,实际上动手操作撞门的人还是红子小姐和下村先生两个人。而且,在撞门之前,你还强硬拒绝了邦彦先生的帮忙。你只是说了一句话,邦彦先生就很简单地退到一旁,旁观你们俩撞门。看到这幅景象,我就确信了,‘啊,果然红子小姐你们才是凶手’。为什么?因为假如邦彦先生夫妇是凶手,撞门可是密室诡计的最后一个步骤,他们没道理不亲自处理吧?让这扇门难开的障碍只是积雪重量,两个人抱着梯子去撞,那说不定很轻松就能撞开了,撞击的手感也许会变得不成正比。事实上,你们确实很轻松就把门撞开了吧?红子小姐?没感觉到怎么使劲,门就开了。我说的对不对?”
“……”
——没有错,一切都如这个男人所言。
此时此刻,红子意识到败北已不可避免。
——可我还是不明白。为什么后门会没有上锁呢?昨晚,我们明明给那扇后门上了锁才对。究竟是为什么?
红子一眼不发,可脸色透着困惑。不料佐伯说出了同一个疑问:
“只是我有一件事想不明白。为什么红子小姐没有给后门上锁呢?难不成是忘了?过去的确也有过这种恶搞推理作品,粗心大意的密室杀人之类……可这也未免太夸张了。目标达成密室杀人的凶手,竟然会马虎到忘记给后门上锁?这算什么?太蠢了……”
“嗯,我们当然有给后门上锁。”
红子断然否认。
这句既是否认同时也是承认了佐伯前面那番推理。下村附耳对红子说:
“红子小姐!”
红子不去理会下村窘迫的提醒,无论如何,她都想知道真相。
“为什么?究竟是为什么后门会开着呢?”
“那就让我们去亲眼看一看吧,”佐伯指着仓库深处,说:“后门就在那边。”
神秘编辑佐伯领着五人走向仓库深处。
他们来到后门前,那扇普通房门和昨晚相比并无变化。门把手上方横着根细长金属板状物,一部分穿过插销,另一部分差不多五公分左右搁在门旁墙壁上。红子指着这部分,说:
“这门不是上着锁吗?怎么会……”
“不,没有上锁。”佐伯握住门把手,稍一用力,他没有把门往外推,而是朝屋内拉,“你看。”
“啊!”红子不由惊呼。这扇门就这么轻易地被佐伯拉开了。眼前事实冲击力过强,令红子一时半会说不出话来。下村浑身战栗,也小声嘟囔着:“怎、怎么……。”
佐伯看着二人这副模样,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噢,原来你们以为这扇门是往外开的吗?弄误会了呢?不对,这扇门如你所见,是朝里开的。也就是说,这间小屋的正门和后门都是朝里开的。如果房门朝外开,像这种大雪天很可能就会因为屋外积雪而开不了门,太危险了。所以设计者才故意把两边都设计成朝内开吧。”
“……”佐伯的解释让红子喉头哽塞,讲不出话。
“假如这扇门朝外开,那墙边这块金属板确实能起到门锁的作用。金属板卡在墙壁上,门是绝对打不开的。可实际上这扇门是朝内开的,金属板就等于什么都没卡住。从小屋外朝里推的话,随便谁都能轻松出入了。”
听到佐伯的解释,邦彦也深深点头,说:
“唔,就是说这个门锁其实是坏掉了。”邦彦指着墙边,继续说:“这里有什么东西脱落的痕迹。本来门边墙壁上应该是有固定金属板的底座之类吧,但现在没了。毕竟是老建筑,门锁早坏掉了也正常……”
“不可能!”下村喊道:“门锁早就坏了,怎么能有这种事……”
共犯这句话让红子忽然想起一件事,她也开口反驳道:
“对啊,不可能的。因为我当时明明打不开这扇门。至少,昨晚我打不开它。不管是推还是拉,我都打不开啊。假如门锁早就坏掉了,那我怎么会打不开呢?为什么这扇门偏偏只在昨晚打不开呢?”
红子拼命追问。于是,佐伯给出了独一无二的解答。
“我想那一定是屋顶积雪导致。昨晚,这扇后门正上方肯定有大量积雪积压。”
“……”红子愕然,这真是她万万想不到的解答。
紧接着,红子伸手拉开后门,发了疯般冲进雪地。她冲出小屋,随后转身抬头张望屋顶。
“啊,啊……”
红子发出颓唐的叹息。
其余四人跟着她走出门外,同时看向屋顶。
此时,后门顶上仍有积雪,可积雪量比起正门屋顶来要少得多。
红子被自己的愚蠢给诅咒了。佐伯的推理没有错。后门构造比正门更为粗糙,屋顶一旦积雪过多,门框自然就会遭受挤压,因此昨晚行凶时分红子才会打不开门。而红子彻底忽视了这一点,满以为他们打不开门是由于拉上插销的缘故。
“啊,是这样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红子的语气尽是自嘲。
“我傻乎乎地还命令下村君‘不要只铲一个地方’。”
昨晚红子命令下村铲来屋脊的积雪——实际上就等于把后门上方的积雪给移动到了正门上方。
如红子所料,正门的确是打不开了。可与此同时,拜积雪重量减轻所赐,后门却恢复了正常状态。
因此,佐伯就能轻而易举地进入小屋拍摄照片。
红子终于承认自己一败涂地。
“厉害……真是漂亮的推理……唔,是你赢啦,编辑先生。”
“太好了,你肯认罪了吗?”
佐伯仿佛松了一口气。
“是的,再继续纠缠也没有意义。我认罪……嗯。”
红子声音一沉,垂下脑袋,死死盯着自己颤颤巍巍的十指。
“对,我……唔……是我杀了叔叔……对,都是被那个男人逼的。我本不想杀叔叔的……可……这个男人像恶魔一般教唆我……‘杀了叔叔就能拿到庞大遗产’‘我们联手吧’‘我有个密室杀人的主意’……他就是这么说的。”
然后,红子把手指向充其量只能算共犯的男人。
“全都是这个男人的错。就是他,下村健太!”
红子使出浑身解数想把罪行推到共犯身上。所有人齐刷刷把目光转向下村。下村不禁攥得拳头都硬了,满脸涨得通红,大吼:
“闭嘴吧,你这个蹩脚演员!你的表演烂透了!”
“哈?你说谁是蹩脚演员?你这只发情的蠢狗!”
“你说我是发情蠢狗!混蛋,早知道我绝不会跟你这种混蛋合作!”
“那是我的台词才对吧!”
红子恶狠狠地转过头去不再看下村。
原田夫妇瞧见这二人组分崩离析的戏码,瞧得惊呆了。
哎呀哎呀——佐伯仰天喟叹。
这时,天空再度飘舞起鹅毛大雪,仿佛老天也想遮掩这对男女的丑态。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