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捕鸟蛛老奶奶握手,以及贝壳的一切可能|版纳行记07
当我宣布我要去版纳之后,家属CR和虫友哒哒对我说的第一件事情都是:“记得去找弓长棘蛛!”
弓长棘蛛是版纳名物之一(话说版纳名物也太多了吧),雄性长得像根带弧度的小树枝,据说这是字面意义上的卡脖子技术,能防止鸟类把它一口吞。CR说:“见到了弓长棘蛛,你可以捏着它的棘把它拎起来。”看来这卡脖子技术不能防对生拇指。

不过话说回来,虽然理智上知道蜘蛛和螃蟹没有太大区别,我还没抓过蜘蛛,也不太敢碰蜘蛛。倒不是因为怕蜘蛛咬我,而是因为我不知道如何与蜘蛛(以及各种昆虫)互动。我怕痒,怕不可预知的触觉,担心自己在慌乱之中把蜘蛛或者虫子一把拍死,让它们受伤也不好。
没想到,在这次训练营,我体验了一把独特的捕鸟蛛握手会。上室内课程的时候,酱油君(马泽豪老师)讲完了蜘蛛的基础知识,摸出一个饲养盒,里面是一只硕大的玫瑰捕鸟蛛。他介绍,这是他养了十多年的宠物,已经是个老奶奶了。他说:“现在,大家伸出手来排成一列,我们让它从手桥上慢慢走过去。”
“它它它咬人吗?”
“它接待过几百个小朋友,从来没有咬过一个人。”
“它有名字吗?”
“它就叫蜘蛛。”
大家站起身来挪动桌子,然后把手掌摊开排成一列。酱油老师告诉我们,捕鸟蛛身上有浓密的刚毛,但它不喜欢被抚摸;如果想让它往哪个方向走,可以在后面轻轻推它的屁股。

我看着蜘蛛迈着八条腿缓缓向我走来,全过程就像被猫咪点了一下掌心。它似乎视力不太好,八只小眼睛在紫红色刚毛的遮挡下几不可见,令我想起米津玄师。它用须肢和最前面的一对步足轻轻敲打着,踩空了就收回去,踩到手掌后就慢慢把身体的重量转移过来,给人踮着脚走路的感觉。其实非要说的话,大概人类才是走路方式的异类。节肢动物离人类太远了很难类比,但鸟类也好,猫狗也好,它们走路时和地面接触的部分只相当于人的前脚掌,不知道它们会不会觉得人走起来很笨重。

任务完成后,酱油老师摸出精灵球回收蜘蛛,对它说:“真乖,晚上加蟋蟀。”
后来我意识到,这样的互动是很棒的脱敏治疗。报名参加这个训练营的人至少不讨厌蜘蛛,那么在此基础上学习正确的互动方式,然后让这只捕鸟蛛缓缓走过手掌,感受它略带弹性的足尖踩在手上,一下子就拉近了距离。而且,个头大的蜘蛛未必比个头小的更加可怕。大蜘蛛虽然看起来凶猛,但与人的体型差异也更小,减少了陌生和不可预知的感觉。
但我没有体验后来的20厘米马陆小火车,腿太多了,看一眼就觉得痒了。

版纳的蜘蛛多样性很高。此行之前,我从来没意识到蜘蛛是这么大的一个类群,可以和观虫一样一路加新。








还有一种有趣的蜘蛛我没有拍到,那是刚到版纳不久的时候,我和玛丽聚餐结束后边走边看,看见树干上好像有什么东西,身体很扁,一有风吹草动就钻进树皮的缝隙里,就连毛绒绒的步足看起来都像是树皮的纤维,但你又能感觉到那深渊之中有什么东西在看你。后来看张鹏老师的朋友圈,大概是扁托氏蛛(Talthybia depressa),或者相近的物种。
酱油老师的课程分三类:八条腿的(蜘蛛)、很多腿的(马陆)、没有腿的(腹足能算腿吗?)。二月底的版纳正是旱季,马陆不太活跃,蛞蝓也只看了几种。但我头一次见到了足襞蛞蝓总科的成员,暹罗瓦氏蛞蝓。

蛞蝓总科整体上是一条腹足,而足襞蛞蝓有一层外套膜,把它们翻过来可以看到外套膜中间露出一条线,那里面才是它们真正的腹足。可惜我见到暹罗瓦氏蛞蝓那天还不知道这个知识点,不然一定要翻过来看一看。

蛞蝓这东西大体上不讨喜。它长得像一坨大鼻涕,还经常被当成农业害虫。但南方有一类非常有趣的生物,那就是半蛞蝓。当陆生蜗牛向蛞蝓演化的过程中,一部分成员的壳逐渐消失,演化成蛞蝓。而半蛞蝓的壳就代表着这个演化过程的中间状态。

有的半蛞蝓的壳还保留着蜗牛壳的形状,只是塞不下身体;也有的半蛞蝓的壳十分敷衍,长得像指甲盖。它们让我想起理查德·道金斯(Richard Dawkins)提出的一个设想:可能贝壳博物馆(Museum of Possible Shells)。
道金斯提出,可以设想一种容纳所有可能存在的动物的博物馆。以贝壳为例,贝壳的主要特征可以分为三个维度,大意是螺旋宽度增长的倍率、螺旋的紧凑程度、螺塔的高度。以这三个维度为无限延伸的轴,可以容纳古往今来所有的贝壳,而它们只占这所有可能的冰山一角。当你在这座想象中的博物馆里漫游,你不禁要问,那些缺失的“藏品”到底经历了什么?它们是已经消失,还是尚未出现?还是说,有别的原因使它们注定无法存在?
道金斯的博物馆没有考虑颜色、花纹、棘刺这些贝壳藏家关注的特征。蜗牛、半蛞蝓和蛞蝓,就像是这座博物馆在现实中的投影。对一般的业余爱好者来说,海洋贝壳虽然好看,但多样性太高了,令人眼花缭乱。反而是这些不起眼的陆地生物更能启发我们透过外表看本质。

有趣的是,这个可能贝壳博物馆的理念也并非道金斯的原创。他的灵感来自于加州大学的古生物学家大卫·劳普(David Raup)设计的计算机模拟程序,而劳普的想法又受惠于苏格兰生物学家达西·温特沃斯·汤姆逊(D’Arcy Wentworth Thompson)1919年出版的《生长与形态》(On Growth and Form)。这样看来,许多理念就像贝壳一样有着自己的生命,我们只能见到它们最终的形态,而最初那颗小小的种子已经消失在沉积的时间里。

参考来源: [1] Richard Dawkins. The Museum Of All Shells. Substack. https://richarddawkins.substack.com/p/the-museum-of-all-shells. <2023-12-13/2024-03-12>
<未完待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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