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舞鞋
二零一三年五月十六日,吕月的生命开始进入了倒计时。
那是一个非常普通的日子,清晨的阳光从窗外射进来,明亮而且温暖。吕月爬起床,轻手轻脚的走到厨房给自己煎了一个鸡蛋,又烫了一杯牛奶。母亲李小凤还在酣睡,她昨晚一定又在麻将馆熬了大半夜,这个时候谁也别去惊动她,她像一只母兽,会冷不丁给你咆哮。
吕月吃了鸡蛋和牛奶,在镜子前仔细的梳理了一头秀发,这是上天献给自己最满意的礼物,吕月今年十岁,她计划将头发一直留,一直留,留到二十岁的时候去申请吉尼斯记录。她得意的甩了甩头发,忍不住轻笑。
下了楼,豆豆还没出来。以前豆豆都是由吕月领着去学校的,豆豆是吕月的弟弟,正在上幼稚园。但是这几天豆豆一直都不露面了,吕月坐在楼梯间一边等一边看手表,但豆豆始终都没有出来。吕月想要敲门问问爸爸,但吕月的手在门边顿住了。吕月知道,爸爸是不想让豆豆与她太亲近了。
吕月失落的走到学校,不过好心情很快来了。同学小燕告诉她,因为六一越来越近,学校每天下午都会进行《小天鹅舞》的排练。四二班就吕月和小燕被选中了,这还不说,老师们正在商量让谁领这个舞,吕月的可能性最大。这是全市公开会演,届时市电视台将派出一个小摄影团队,进行现场直播。说得小点儿,这将为校争光,说得大点儿,吕月很可能就成为市内一颗冉冉升起的小星星。你说吕月能不高兴么?
下午很快就到了,大家都已经在茑歌燕舞。小燕与吕月相视一笑,迅速进入更衣间换上了紧身排练服,加入队伍,开始旋转。只要一跳舞,吕月心情就好了,身子轻盈了,身子虚飘了,整个人都恍如进入了另一个世界,阳光明媚,天空湛蓝,耳光全是风的呼呼声,人就一直往上,往上。
老师踱进来,站在吕月身边,轻轻道,月月,明天去买双红舞鞋。
吕月甩起的头发猛的坠下来,脸霎那红了,她点点头,只见周围的同学还在跳着,脚上全是红舞鞋,那些红舞鞋像一只又一只的蝴蝶,在自己的眼睛里窜来窜去。她又看了看自己的脚,那双黑布鞋似乎长了刺,将眼睛刺得生疼生疼。
其实刘老师跟自己说红舞鞋说了有好几天了,为了这事吕月还跟母亲顶了一嘴。母亲当时正在打牌,手气还不错,所以并没有跟自己发飙,只是问,你不前几天才要买过什么紧身衣裤来的,你当家里开银行啊。
吕月说,有衣裤没有鞋子也没法跳啊,又不是我要的,是学校要的。
李小凤道,别总拿学校当借口,你要真想要找你爸去,你说我给你买了衣裤,他就不能给你买双鞋?
吕月还要说什么,李小凤已经盯住了桌上的那张大拾。李小凤忙不迭的抄过来,道,娘的娘的,我都听牌了,又来给我放一水,你让我单吊啥呢。
吕月气呼呼的就回到了家,那一下午吕月气都不平,吕月才不哭呢,从小吕月就告诉自己要坚强,吕月最烦母亲那种一哭二闹三上吊的德性,那些都没有用的,越是哭越是显得自己软弱,对手越是看不起你。母亲哭得眼睛像只红兔子,那又怎么样?终归挽不回父亲的心。
集市老莫家的鞋店有一双舞鞋,吕月心怡很久了,那双鞋比同学们从学校订制的那些都要更好看,红艳艳的,醒目得狠。上面还绣了几根金丝线,阳光下散发着余辉,似有若无,似无还有,别有一番滋味。吕月多次把脸凑近了玻璃柜,凝视那双鞋,鞋下面标着价码:一百二十八元。
吕月能够想象出自己穿着那双鞋跳舞的样子,她的轻盈的脚步将在地板上飞啊飞啊,红色的蝴蝶扑腾着翅膀,时而划出一线金色的光晕。台下是此起彼伏的欢呼声与掌声。她带着伴舞的同学们轻轻向大家鞠一个躬,她能看到父亲激动的站起来,他的脸蛋因此而兴奋坨红。还有弟弟,弟弟会向旁边的小朋友自豪的说,你看见吗,那是我的姐姐。弟弟会羡慕自己,会崇拜自己,会爱自己。当然还有母亲,母亲会将自己揽在怀里,跟自己说,月月,妈以后再也不玩牌了,再也不玩了。只要母亲不再玩牌,父亲一定是可以接受母亲的,吕月相信这一点,吕月甚至觉得,只要有了这双鞋,她就重新拥有了她梦寐以求的家庭。
只是这双鞋现在还端端正正的坐在玻璃柜里,老莫家的女儿正向自己走来,吕月站起来,将书包甩到屁股后面,回家了。
五岁的吕豆坐在沙发上看电视,电视里正在播《猫和老鼠》,吕豆吱吱乐,突然听到别人乐呵的声音,扭头发现姐姐站在沙发后面。
吕月说,豆豆,外边玩去,别老看动画片,都看好几百回了,不腻吗?
吕豆头也不回,仍旧乐着。
吕月又说,豆豆,爸爸还没回来哪?
吕豆回过头来,横着眼看吕月,道:“你又找爸爸干什么?——爸爸让我少跟你玩。”
傻猫还在不遗余力的想要逮住小老鼠,这些片断吕月陪弟弟看过许多遍了,吕月都背得下来,配乐的,说各种方言的,吕月都看过,以前吕月与吕豆总是笑得在床上捂住肚子叫疼,但现在吕豆已经不给自己这个机会了。
视线稍稍移过来,电视柜上摆着爸爸与吕豆的照片,十分亲密温馨,背景是游乐场的大转盘。这应该是前不久豆豆五岁生日时照的,那天吕月清早就等在门口,捧了一个小蛋糕,要为弟弟过生日。但吕月并没有料到,父亲带弟弟去了海底公园和游乐场,为了玩得更尽兴些,父亲先一天就带着吕豆去了就近的旅馆。三五个小时过去了,吕月瘫坐在门口,一口一口的吃掉了那个索然无味的蛋糕,弟弟并不知道,弟弟还小,弟弟不关心这些。
吕月眼湿湿的,走过去要把照片拿起好好瞧瞧。吕豆一跃而起,将照片搂在怀里,一脸戒备。
吕月叹一口气,开始轻盈的跳起芭蕾舞,弟弟偏头看着,被吸引了。
吕月说,好看吗?
弟弟点点头,目光没有移动。
吕月边跳边说,如果穿着芭蕾舞服与红舞鞋就更好看了。
夜很快就来了,吕月能听到母亲回家的脚步声,她连忙跑到门口,只听到李小凤一边上着楼梯一边数着钱,数得差不离的时候,她嚷嚷道:“真操蛋,死王八李志今天又赢了我一张半,要不是他小子把我张大伍给碰过去......”
一抬头看到吕月站在家门口,道:“怎么了?又站在门口,真晦气,也难怪这一阵子手气就没红旺过,也不知哪世造的孽,生下你这样一个讨债的货,三天两头只知道张口要钱,你还让不让人活了?”
吕月轻声道:“学校让六一会演《小天鹅舞》,让我买双红舞鞋。”
李小凤皱眉道:“什么都问我,去找你爸要。”
吕月轻声道:“爸说管不着我。”
李小凤一下来气了,大声吆喝起来:“什么管不着你,你还是不是他女儿了,他说不管就不管?他还有理了他?......”
楼下有了开门声,李小凤的声音一下子灭了气势,李小凤丢给吕月一句话,砰的一下就将门砸上了,李小凤说:“你爸要是不给,你就别跳了。”
吕月只得从楼上走了下来。
吕平站在门口,斜睨着楼上,道:“你妈还有完没完,怎么像条水蛭一样,甩了这头粘上那头,我们不早苏联解体了吗?法院都己经判了,这事还有得完没得完啊。”
吕月眼含泪水,欲语还休。只见弟弟正站在父亲身后,用一种仇视的目光看着自己。
她哇的一声大哭,转身跑上了楼。
黑暗中,吕月躺在床上,目光盯着天花板。
吕月床头柜上摆着一家三口的全家福,吕月比现在小,剃着圆头,父母很亲密。
那时候吕豆还没生下来,正蜷蜗在母亲肚子里。父亲让母亲不要再去做事,留在家里当全职妈妈。母亲以前是很能干的,吕月知道。很小的时候,母亲总是忙这忙那,还总带着和顺的微笑。那时的母亲温柔可亲,吕月喜欢窝在母亲怀里。而父亲就坐在对面,或者喝茶,或者抽烟。
后来母亲就开始烦躁了,母亲受不住闲,她闲得难受,闲得发慌,于是她学会了打牌。刚开始父亲还能够理解,但是母亲的赌瘾越来越厉害,越来越不受控制。父亲骂也骂了,求也求了,母亲只是不管不顾的往麻将馆跑。弟弟一生下来,父亲就铁了心的要离婚。母亲不理解。母亲就又哭又闹,但是怎么也没法挽回父亲的心。父亲的心真硬,开始吕月也以为父亲是在外面有了新的女人,但后来吕月意识到,父亲没有,父亲只是接受不了让自己的孩子有这么一个滥赌的妈妈。
最初判的时候,吕月可以选择跟父亲,但是当她看到母亲的身体那么脆弱的倚在那边,她不由自主的就指了母亲。她以为自己也许能给母亲一些安慰,未曾想,爱从来就改变不了一个人。
吕月翻身,耳边杂乱的响起老师,父亲,母亲的话语。她睡不着觉,她怎么样也睡不着觉了。吕月第一次失眠,却失眠得如此彻底。
她爬起床,打开窗,往下看,楼很高,外面一片漆黑,有风吹动她的头发。
迎着风,她跳起了芭蕾舞。她得跳舞,只要跳舞,她的家庭也许还有在一起的时候。
第二天是星期天,吕月蹑手蹑脚走进了三楼,三楼是父亲与吕豆在生活,吕月和妈妈在四楼。
吕豆正坐在沙发上看《猫和老鼠》,他吱吱乐着,就像片中那只可爱的小老鼠,但这次吕月发觉了弟弟的悲哀。除了这个永久的小伙伴,他几乎与世隔绝。
吕月走过来,坐在他身边,她轻轻摸了弟弟的脸,弟弟很不习惯的闪躲,父亲正在厨房择菜,他远远看着两姐弟的动静,任凭自来水不停的冲刷着自己的双手。
吕月笑眯眯的看着弟弟,问,豆豆,随我去逛趟集市去?
吕豆摇摇头,道:“不,我不去。”
吕月说:“你不去,今后就再也别想让姐姐给你买冰淇淋了。”
吕豆抬起头问道:“为什么?”
吕月认真的说:“因为我再也不给你机会了。”
吕豆迟疑了一下,对着厨房的父亲喊:“爸,我陪姐去集市玩会儿。”
吕平挥一下手,说::“去吧,早些回来。”
两人欢快的出门。
吕月应声:“爸,会的。”
吕月那声“爸”一出口,泪水就糊住了眼睛。吕平看着吕月的背影,怅然若失。
集市热闹异常,人群熙熙攘攘的,你挤着我,我挤着你。俩个人夹杂在人群里,听小贩们吆喝,听人们讨价还价,听一些小孩因为得不到中意的玩具哭嚎。看花花绿绿的衣裤闪人的眼,看热腾腾的馒头刚出锅,看小娃就地打滚,看鸡鸭鹅怎样在屠夫手里挣扎直到流尽最后一滴血。
俩人经过医疗站,看到有人献血,鲜红的血顺着管子流进试管,吕豆直滋了一口冷气,就像那根针正插在自己的手臂上。吕月笑着拉他继续往前走,经过水果摊,吕豆期盼的看着吕月挑拣了几下最后没买,露出失望的神情。她们经过鞋店,吕豆把里面的鞋打量了个遍,他指着一双红凉鞋兴奋的对吕月大声嚷嚷,说:“姐,你看,那鞋,红鞋。”吕月不看,牵着他的手更快的走过去。
很快就走到了游戏厅,吕豆脚又软了,吕豆拉住吕月的衣襟,脚怎么也迈不开步子。吕月抱他坐在一个座位旁,看一个小孩玩三国志。
吕月说:“你坐在这里,看别人玩会儿游戏,待会姐姐来找你。”
吕豆怯怯的问:“姐姐,你去哪里?”
吕月穿过街,径直走入阴暗的天桥底下,下面几个背着花布袋的中年妇女拢手而立。
吕月站到桥中央,将头发一甩,道:“我的头发值多少钱?”
女人们迅速围拢过来。经过一番讨价还价,最后由一个妇女赚到了这笔生意。吕月依言坐到一条板凳上,阳光从楼梯间漏下来将她的脸弄得斑斑勃勃。
她的神情很坚毅。
妇女抓起她的头发,乌黑的头发闪现亮泽,妇女问:“姑娘,穗发还是寸头?”
吕月道:“寸头吧?”
妇女开始刮她的头发,头发一点点剥离,垂在妇女手里,失去了生机。妇女的刮刀无声的削在吕月的心上,每刮一下,她都要忍不住颤抖一下。吕月的眼泪在眼眶里一直打转,却没有落下来,她用余光看着那一把把头发,它们垂在妇女手上,似乎正在发出微弱的哭泣。
吕月从妇女手上接过一百八十块钱,跟她再见。
她擎着那一把钱,用欢快的步子一路小跑回到游戏厅,她没想过自己有这么大吸引力,因为当她拉开厚布帘时,所有人都往门口一望,仿佛飞碟进入了地球的跑道。吕豆的眼睛圆睁,嘴半张,表情十分惊讶,原本嘈杂的声音一片寂静。
老莫家鞋店的那双红舞鞋目前已经不在玻璃柜里呆着了,那个地方现在换出一款新的打着蝴蝶结的凉鞋,很高、很高的底,同样鲜红的色彩,它立在那里,像个骄傲的公主。
吕月急切的问老莫家的女儿:“以前摆在这儿的那双红舞鞋呢?”
老莫家的女儿淡淡的说:“下货了。”
吕月说:“还能要回来么?我想要一双那样的鞋。”
老莫家的女儿为难的道:“都跟厂家退货了,看起来很吸引人,可就是没有一个人买,舞鞋还是不适合在小城镇卖。进一双是不可能的,进多了又浪费了。”
吕月急坏了,吕月团团转,吕月说:“那怎么办,那怎么办?”
老莫家的女儿道:“你拿那双鞋干嘛?”
吕月急切切的要把事情说清楚,反而口吃了半天,老莫家的女儿终于明白这关系到一个小女孩的梦想,以及她的家庭。她想了想说:“我跟厂家争取一下,反正我最近有一批货要进,可以顺便跟老板交涉。我争取在六一之前帮你无论如何讨要一双红舞鞋回来,怎么样?”
吕月连忙给老莫家女儿鞠了个躬。
吕月给吕豆买了一堆好吃的,将吕豆送到了家里,吕平当时还没注意到吕月的发型,很奇怪吕月哪儿来的钱。
但是吕平没有问,也许李小凤昨晚赢了一把,一高兴就给了吕月一百块,这样的事情也不是没有发生过。吕平对吕月还是很怜惜的,她毕竟是自己的女儿,不管她当时出于什么考虑做出不要自己的选择,她与自己的血缘关系也是没法改变的。他一直以为吕月亲近吕豆有别的企图,他甚至觉得李小凤有一天会利用吕月将吕豆从自己身边挖走,但是今天他觉得自己的防备有点过分。于是他对走出去的吕月说:“月月,你要是有什么为难事,可以来找爸爸。”
吕月走到了门口,她回过头,凄婉的笑了。她没有说话,轻轻的将门带住了。门关上的一霎那,吕平看见吕月背影有些异常,终于他意识到自己的女儿此刻的背影是个男孩的背影,她的那一头精心打理的头发,消失不见了。
星期一的早晨吕月离死亡又近了一步。
那天早晨吕月爬起床漱口的时候,母亲刚刚打开家门走进来,她蓬着头发,惺忪的眼睛盯着吕月看,像看一个怪物。良久,李小凤突然爆发出一阵大笑。
她一边笑一边指着女儿的头发,道:“你们学校跳舞非得将头发理成这样子么?”
她将钱包拿在手里,拉开拉链,问道:“那双鞋要多少钱?”
吕月没有回答,只顾使着劲的刷牙。李小凤挠挠头,从兜里摸出两张一百块的钱放到桌子上,一边打着哈欠一边说:“月月,别说妈妈不关心你,妈妈为了你这些钱啊,都熬两通宵了。”她踱进房间,不一会儿便起了鼾声。
吕月机械的刷着牙,牙刷擦破了嘴,血丝顺着泡沫流下来,滴在洗漱池里。
那两张钱静静的躺在桌子上,却显得如此嚣张。
吕月走进排练室无疑像给平静的池子里扔进了一块石头,这块石头卷起的涟漪迅速波及了整个池塘。同学们都狐疑的看着她,有些开始窃窃私语。刘老师也呆住了,她把吕月拉到身边,摸了摸她的头发,那些头发倔强的刺着她的手,像小刺猬身上的毛,刺得刘老师的心一紧一紧的。她咳嗽两声,想要说话,又不知道该说什么。
她将收音机打开,挥了一下手,同学们就开始跳将起来。
刘老师对吕月做了一个手势,示意她跟自己去,有话要对她说。
吕月随着刘老师来到了学校的栏杆边。刘老师叹一口气,说:“月月,从明天起,你就别来排练了。”
吕月瞧了一眼自己的黑布鞋,道:“刘老师,我有钱,老板把鞋都退货了,我跟她讲好了,她一定会在六一节之前帮我弄一双鞋回来的。一定。”
刘老师无奈的道:“月月,这不是鞋的问题。鞋的问题倒也容易解决。”说完她指了指不远处的窗台,窗台上摆着一双红舞鞋,虽然洗了两水,但看起来还是非常漂亮。刘老师说:“那是我女儿以前穿过的,我特意翻出来洗过,想要送给你。”
吕月惊喜的道:“谢谢刘老师。”
刘老师摇摇头又道:“但是从明天起,你还是不要来这里排练了,这一次全市的公演,我不希望有任何的差池。你很有天赋,以后还有的是机会。”
吕月委屈的看着刘老师,刘老师一边走一边气恼的道:“月月,你的头发怎么回事嘛,真是的。”
吕月捧着刘老师送给自己的那双红舞鞋,无精打采的走在回家的路上。刘老师已经执意不让她参加这次的《小天鹅舞》会演。
刘老师本来是打算让她来领舞的,可是现在她的形象哪里还适合跳天鹅舞呢?别说领舞,伴舞也没有资格了。刘老师恨铁不成钢的眼神让吕月心如刀割。刘老师是用气急败坏的语气跟自己说那句话的,刘老师说:“月月啊月月,这么大的事你怎么就不跟家里人商量一下呢?”
吕月不是没有想过要商量一下,可是商量有用吗?母亲将自己丢给父亲,父亲又将自己扔给母亲,自己就像一只足球,任凭他们踢来踢去。有一天他们高兴了,他们会将自己当做一个篮球,抄到手里,拍上几下,然后再往篮架上撞。吕月受够了,吕月想要自己解决自己的难题,这有错吗?吕月已经靠不住任何人,父亲,母亲,老师,他们每一个都在挽留吕月生命的路程上慢了一步。
如果可以唤醒父母,给弟弟一个正常的生活?吕月想,我什么都可以做。
吕月换上了那双红舞鞋,她站在房间里,对着弟弟跳天鹅舞,弟弟歪着头专注的看着。
弟弟旁边是电视,今天的电视没有打开,弟弟要看姐姐跳舞,放弃了《猫和老鼠》。电视机里模糊的显现着自己的舞蹈,吕月看着自己轻快的旋转,乐呵呵的,直到摆头的时候,吕月停住了,怔怔望着电视机。
吕豆看着吕月对着电视机在哭,连忙跑过去,抱着姐姐的腿。
吕月哭着说:“豆豆,姐姐跳得好看吗?”
吕豆使着劲的点头,吕豆说:“好看,姐姐跳得很好看。”
吕月自怜的看着电视中的自己,这会儿的她散发着无穷尽的怪异,吕月说:“豆豆,这场舞对姐姐真的很重要,你明白吗?”
电视机里,吕豆似懂非懂的点了下头,那双红舞鞋越发显眼。
吕月与吕豆从来没有这么亲近过,吕月感到很满足,吕月说:“豆豆,你喜欢姐姐吗?”
吕豆说:“喜欢,除了爸爸,我最喜欢姐姐。”
吕月呵呵笑了,吕月说:“那豆豆喜欢妈妈吗?”
吕豆黯然失神,道:“妈妈都不喜欢我。”
吕月笑道:“妈妈怎么会不喜欢豆豆呢,妈妈喜欢着呢,妈妈还以为豆豆不喜欢妈妈呢。我们去照一张相,送给妈妈,妈妈就知道豆豆是喜欢妈妈的好不好?”
吕豆点点头。
吕月拉着弟弟的手走进照相馆。
阴暗的照相室里打着强烈的光,一下子晃得人眼都睁不开。吕月与吕豆都摆了几个可爱的POSE,镁光灯不停闪烁。
吕月付了钱,道:“什么时候有相片?”
照相馆老板正在玩空当接龙,道:“三天后来拿吧。”
一边将写好的票交给吕月。
吕月将票递给吕豆,说:“豆豆,过三天你过来取照片,然后送给妈妈。”
吕豆迟疑一下,接到了手上。两个人欢快的走入大街。
吕月说:“豆豆,我们本来是一家人。可是爸爸妈妈却把我们分成两个家,这张合影可以使我们永远在一起。豆豆,你愿意跟姐姐在一起吗?”
吕豆想了想,回答说:“愿意。”
吕月将吕豆搂在怀里,狠狠亲了一口。吕豆说:“姐姐大色狼。”
吕月开心的笑了。
那个深夜,没有一点异常。
只是早晨的时候,吕豆尖利的哭声刺破了清晨的宁静。
微白的阳光顺着树叶的缝隙洒在楼房的窗玻璃上。李小凤与吕平同时打窗户往下看。
只见吕月趴在血泊里,一动不动。吕豆站在她身边,哇哇痛哭,声音接近沙哑,越来越哑。
吕月脚边凝固的血像红舞鞋一样红。
两位父母第一次如此雷同的开始了奔跑,楼梯间响彻脚步声。那些声音一沉沉的,敲击着彼些的心。
人群从四周汇过来,世界一片寂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