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行杂谈|那浓得化不开的南洋乡愁
护照上的出入境记录,在2020年2月3日至2023年12月15日之间有着长达三年多的空窗期。其实自出入境自由后,去年春节本应在新加坡度过的,却由于本来认为不可能出问题的签证迟迟不到位,浪费了几千块的不可退改往返机票,至今还让我耿耿于怀。

圣诞和元旦期间在欧洲短居了三周,去了一些老地方,见了一些老朋友,也去了一些新地方,看了一些以前没看过的风景。欧洲也是一直在进步的,许多微小的改变正在发生。只是之前的我,丧失了很长时间的表达欲。而现在再去回顾,似乎已经隔着一层玻璃。

所以这次结束吉隆坡、新加坡、香港的九天旅程后,趁着今日周末,心情也比之前要好很多,还是稍微记录一下。年岁越长,越喜欢回顾往昔。留下一些来过的记忆总是好的。

这场从吉隆坡开启的旅程,并非一场纯粹的旅行,它夹杂了公务、一些未竟的承诺和一些需要处理的私事。降落吉隆坡机场的那一刻,心情是十分沉重的。因为2020年1月20日,我和我的潜伴蓝姐姐也是降落在这里。在国内还一片喜气洋洋准备春节的时候,这里已经要求武汉来的旅客需要申报,我心下一沉,随后就开启了一段国内外局势每天都急转直下的旅途。再后来,就是物是人非的三年。

旧事就到这里吧。还是说说这次旅途的一些感悟和体会。在欧洲旅行的时候,我可以完全把自己当作一个旁观者,它提供给我的基本上只有新奇和快乐两种情绪。而在东南亚,则会混入许多的惆怅、乡愁和遗憾,这使我对这片区域的感情尤为复杂。
这背后有许多原因。其一是因为作为厦大学子,我们比其他中国学生更多更早地接触了南洋文化,没有厦大人不知道以校主陈嘉庚先生为首的众多南洋华侨在战时对祖国的巨大贡献,厦大南洋研究院也是国内最早设立的东南亚研究机构,我们也于是耳濡目染了很多南洋故事。其二是因为我毕业后曾在泰国孔子学院工作过一年,对于东南亚以及当地华人华侨本就有第一手的接触经验。其三是因为我后来在鲁汶大学的研究生论文也与华侨相关,这不仅在当时引领我阅读了大量文献,也让我对这个群体的兴趣延续至今。

很多人问过我为什么没有选择留在国外生活,除了一些现实层面的考量外,我想,很重要的一个原因就是,在我对海外华侨这个群体长期的关注和自己若干年的海外旅居生活中,我最大的感知是:浓得化不开的乡愁。
那是一种午夜梦回时深入骨髓的痛楚,是一种人生过半再难回头的遗憾,更是一种会延续好几代人的失落和寻觅。
这种情绪,在我面对新加坡国家博物馆里珍藏的一批逝者遗物面前积累到了顶点。1942年2月18日起,大约有2-3万华侨因为支持国内抗战而遭到日军传唤后随即屠杀,而他们的亲人甚至不知道他们去了哪里,四处找寻他们。直到多年后,焚尸坑被发现,许多遗物帮助了他们主人的身份被识别。但天人已永隔,几万个家庭再也回不去了。

这段故事是博物馆里一位欧洲裔志愿者讲解员讲给我们听的,全场只有我一个中国人。我想他们应该会理解我为什么忽然眼含热泪,也会原谅我需要离开队伍躲到一边去静静消化一会儿我喷涌而出的情绪。
当年的第一代华侨对于祖土的感情是极致真诚的,为此他们不惜散尽家财甚至牺牲生命,只因为,在每一个奋力拼搏的日子里,在每一个孤枕难眠的夜里,都是对于家乡的怀念在支撑他们走下去。
这样的感情,不仅外人不能懂,连他们的孩子也未必会懂。

第二天,我专程拐了个弯,去探访了以厦大校主陈嘉庚命名的“陈嘉庚站”(Tan Kah Kee)。嘉庚先生以捐资助学扬名海内外,除了在国内对于厦大、集美学村等诸多教育机构的大力支持,在新加坡本地也为应对华人青年教育问题操碎了心。为了纪念他对于新加坡海外华侨中学的重要贡献,2009年,公众投票将该中学门口的地铁站命名为“陈嘉庚站”。
要知道,在2004年,当局还曾拒绝过以新加坡已故总统 Sheares 命名如今的“宝门廊”地铁站(尽管原本Sheares 的支持率最高),理由是“以总统或前总统的名字为建筑命名属特殊荣誉”,但这样一个总统都无法享受的特殊荣誉,他们却颁给了陈嘉庚这样一位企业家、教育家、慈善家。


当我站在地铁站门口,看着外面穿着朴素校服的学生们来来往往,内心不禁涌上一丝喜悦:真好啊,隔着山与海,我和这些素昧平生的孩子们,竟然都蒙受过同一位伟人的福泽。
新加坡的华人占了全部人口的74%,远高于周边国家。但想要完全靠中文在新加坡畅通无阻其实也只是一种美好想象,除非只在华人聚集区出入。尤其是当你想要深入探究这个国家的时候,会发现大部分的博物馆、展览馆、细节性的信息全都是英文,中文更多地是起到一种辅助性的作用。但我认为这恰是新加坡这样一个需要国际化的城市国家做得非常好的一点,它让生活在这里的印度裔、马来裔、菲律宾裔及世界各地的人都觉得自己是被平等对待的,并没有哪个民族比其他民族高人一等。但同时,它给予了历史应该有的尊重,这一点,从国家博物馆在对于历史的讲述中如何看待各民族就能略见一斑,也在那位欧洲志愿者不偏不倚的导览中得到了印证。

我之所以有这种感受,是因为在来新加坡的前一天,我刚去了吉隆坡国家艺术馆,并由此不得不产生了强烈的对比。华人作为马来西亚第二大族群,一直都受到马来人极大的压制。从我这两次在马来西亚的经历和与马来华人的交流中,都可以感受到华人虽然善于经商,但其地位远不如泰北和新加坡华人。这也在和一些马来华人的交流中得到了印证。但我也实在没想到,这个国家几乎把华人排除在了自己的叙事框架以外。

吉隆坡国家艺术馆最近正在举办的大展叫NUSA,是马来语“故土、故乡”之意。展馆中没有一个字的中文是意料之中,因为本来在这个国家的其他非华人聚居区也都如此。但当我完完整整看完三层楼的展品后,忽然惊觉:这里面的华人记忆完全不能匹配22%的华人人口占有率。除了入口处用来纪念移民和难民抵达马来半岛的救生衣艺术作品有提及华人,其他作品几乎都和华人关系不大。而整个馆的工作人员也都是马来人,当然他们人也都很好,还帮助我们存了大件行李,但这个设置和新加坡一对比,其格局上的差距就十分明显了。
而后来在新加坡的一个朋友聚会上,一位来自吉隆坡的华裔再次向我印证了这个感受,马来西亚的确在从小的教育中就开始对部分历史事实的扭曲,这也是他从小就对自己的身份感到迷惑的原因之一。

不要误会,这个展览还是很值得看。马来西亚也还是很值得去的一个国家,对中国游客也不错,现在还免签。只是和很多其他国家一样,如果你生活在那里,可能会有二等公民之感。即便华人已经在那里生活了几百年,也为当地做出了巨大贡献,但马来人心中的NUSA,是属于一片尚未被任何外人染指的故土。这也是另一种后殖民时代的乡愁吧。
这几年,有越来越多华人移居新加坡,其中不乏家喻户晓的超高净值人士。在闲逛进入一家书吧的时候,店员跟我们说:对面那三间就是你们国家的Jack Ma(马云)太太来扫的楼咯。我望向对面还看不出用途的楼房,不由得暗想:这些人以后会给新加坡和中国留下什么样的记忆呢?会有以他们名字命名的地铁站吗?
絮絮叨叨说了好多没用的,如果你近期要出行这几个地方,需要一些实用信息,也欢迎你在评论区发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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