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连载】宫墙（24）
七
在太后进来以前，侍从们刚刚把织花羊毛地毯上的水晶玻璃残片收拾干净，还擦去了地上的酒渍。皇帝低声吩咐他们退下，然后深吸一口气，下意识地整了整衬衫的领子。
太后过了大概二十多分钟才走进皇帝的起居室，她假装没看见一张高几下残留的玻璃碴子。皇帝回过头，向她毕恭毕敬地深鞠一躬。太后微微抬了抬手，然后慢慢地在一张扶手椅上坐下了。
“皇帝近来可好？”
“好，母后。”
太后脸上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微笑，用锐利的眼神看着皇帝。
“怎么我听说是不大好？”
“母后听谁说的？这一阵子我管束不严，侍从们乱嚼舌根也是有的，母后千万别信他们。母后要吩咐上茶么？”
“不必了。”太后冷笑道，“你这一阵子倒是忙得很，连侍从传闲话这种事情都归你管了。难怪碧华方才在我面前那样。”
皇帝的脸色陡然一变，垂着眼帘，不敢看太后的眼睛。
“碧华——她都跟您说了些什么？”
太后的手在圆形双层边几上重重一拍，厉声道：“她还用说什么吗？你做的好事，她脸上青一块紫一块的，再浓的脂粉都盖不住了！”
皇帝不由得全身发颤，低头道：“母后，母后你听我解释——”
“解释什么？”太后的口气略软了一些，叹了口气道，“我也知道你最近国务繁忙，心情也不好。但是打女人？”太后略顿了一顿，“我也不瞒你，你父皇生前跟我的关系也不算融洽，可是再怎么样，他也没有动过我一根手指头！你方才提到侍从传闲话的事，要是你打皇后的事情传到宫外去，那才是最大的闲话！你想过后果吗？”
皇帝的头越来越低，轻声道：“母后教训得是，是儿子一时暴躁，思虑不周，让母后操心了。儿子惶恐。”
太后面色稍和，道：“惶恐倒是不必了。既然说起了侍从们的闲话，那我们就说说这闲话。我听你的贴身侍从说起，你最近雪茄抽得很凶，酒也是一杯接一杯。这样烟酒无度，若是成了瘾头，你还拿什么精力去料理国务？”
皇帝额头冒汗，一言不发。
“母后劝你，是因为心疼你。也怪我从前欠考虑，逼你逼得太狠，才养成你这样的性子。后悔也无益，但是母后还是要跟你赔个不是。”
“母后，儿臣不敢当。”
太后抬手止住皇帝的话头。
“你也不必客套，我说的是真心话。我只希望你好好对待皇后，再不可打骂她，也不要为了排遣郁闷作践自己的身子。你是一国之君，你的身子不是你自己一个人的。母后说的这些，你可都听进去了？”
“儿臣听进去了，儿臣多谢母后教诲。”
太后沉吟片刻，忽然忍不住一笑，道：“瞧你，被我一通言语吓得跟避猫鼠似的。母后的话完了，我看你也够受的了。吩咐上茶吧，也算是给你压压惊。”
“儿臣谢母后体恤。”
“你坐下吧，我也不能久留。喝完这杯茶，我就要去京郊参加育婴堂新楼的剪彩仪式了。”
皇帝惊魂未定地坐下，少时侍从把茶端了上来。太后闲闲地喝着茶，略略偏过脸去，唇角露出一丝狡黠的笑意。
“禀亲王妃殿下，碧梧公主殿下驾到。”
管家垂首通报着，白心蕊迟疑了几秒钟，道：“请她在会客厅稍坐，我换身衣服就出来。”
过了一会儿，白心蕊穿着一身肉桂色一字领软缎连衣裙，腰上束一条天使翅膀钻石搭扣的黑色皮带，满面春风地走进会客厅。碧梧公主一身男装打扮，也笑着对她点了点头。
“凤仪你是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怎么想起过来看我了？”
碧梧公主高傲地微笑着，道：“我听说皇兄事事都听从你，不知这闲话有几分是真的？”
白心蕊略有些得意，微笑道：“有那么个七八分吧。”
碧梧公主端起桌上的梅森蓝洋葱骨瓷茶杯，喝了一口伯爵红茶，笑道：“那我今日算是找对人了。”
白心蕊笑道：“凤仪你就别跟嫂子我打哑谜了，看你这样子，想必是有什么好事儿吧？”
碧梧公主哈哈一笑，道：“让你给猜着了，可不是天大的好事儿么。”
白心蕊眼中放出一丝兴奋的光，略凑近些道：“凤仪你别打哑谜了，有什么事就快说吧！”
碧梧公主四下环顾一番，白心蕊会意，吩咐管家和仆人们退下。
仆人们鱼贯而出，管家低头轻轻关上了门。
“这会子没有人了，你现在可以说了吧？”
碧梧公主低声道：“若是给你做皇后的机会，你要不要？”
白心蕊眼中的光更亮了，使劲儿点了点头。
“那好。”碧梧公主从随身的手包里掏出一封信，交在白心蕊手里，“这里有一封信，麻烦你交给皇兄。至于怎么说动他，那就看你自己的本事了。”
白心蕊点了点头。
“事属机密，除了你我和皇兄，不可有第四个人知道这件事。不是我吓唬你，若是走漏了风声，不但你这皇后做不成，你我还可能有杀身之祸！”
白心蕊脊梁骨一阵发寒，但对后位的渴望还是占了上风。她定定神，用尽量平静的语气问道：“横竖这里没有别人，我就多问一句。这信是谁写来的？”
碧梧公主笑道：“我的养父，金田将军。”
“你不是跟他——”
碧梧公主诡秘地一笑，道：“那是演戏给别人看呢，你还真信哪？”
两人对视半晌，彼此会心一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