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轱辘话反复说4
许多我们日常随意说出的话语,往往会忽略真实。比如,一些老作家的新作,一些获得大奖之后的作家作品,一般都会讲他们“大不如前”,或者“很难超越个人既往”。这些说辞,反倒是把人的生物生理和精神面貌设定为重要原因了。其实吧,只要他们还在写,还能写,人的身心还足够健全,就还是“原来的那个”。他们既往,也并不怎么样的,也并不多好。
文学,说到底,终究是“哲学”。人生精神层面高级的生命经验,也是“政治”。十年前的我,打算起草“宣言”,建立弘扬中国当代文学的“九八精神”和流派,参照西班牙的阿索林等等作家、艺术家、学者们的“复古”所为,目的就是要重振旗鼓,让中华文化自信且崇高。但是,后来的一切外在环境状况恶化,均不允许我再行坚持,并且我暂且移位于反向。这就是文学“政治”的必然选择。再比如,我自幼熟读论语,溶于血液的“日常运用”,可是,我现在反孔,以致厌孔。现在大谈王阳明,就暴露出“土”。也许未来有朝一日,我还将大赞孔子,以儒道为经纬。此一时彼一时也。
高海拔,气压低,对人体干扰是巨大的,血流加速,初到容易兴奋。缺氧仅仅只是另外的小小干扰,十之八九多数人可以克服它,只要不是猛然上到四五千以上的高度,基本都不会特别难受。高原低气压,或许是最大杀手。长时间(半年一年或个别人两周就能够染上“高原症”)高海拔生活的人,在低海拔地区尤其夏天阴雨天气里,经常会难受到生不如死。憋闷窒息,莫名头痛胃疼,失眠,忧伤,烦躁,以致暴躁。反之,低海拔的人跑到高原,多数也要经历身体不同程度的痛苦折磨。登山,无氧攀登六七千米以上高峰。无氧潜水和过度潜水。地下深隧作业。南极北极探险。海拔四千以上高原野外抽疯徒步运动。这些都是人体的极限玩法,一般人玩不得,玩也要有玩的专业指导,否则绝对后患无穷(自我折磨,激发多巴胺、内啡肽分泌,也是高原症的一个显著特征,许许多多高海拔生活经历者,他们后来不乏热衷于肢体运动)。我们许多人都是受害者。年轻时不懂事,也没有相关知识,如今老来一身病,病在肢体,重要恰恰是在脑部。所以我说,西藏就是一种“毒”,一旦染上,终生难以戒除。除非个别肉身和头脑健康到完全“麻木”的生命,他们可以免受“高原症”的过量侵染。凡是爱玩西藏的,凡是“藏迷”、“拉漂”(成年累月漂在拉萨的,比如漂在北京的“北漂”),凡是隔三差五也没有什么事情非要办,却找借口莫名其妙奔赴高原旅行的,凡是对西藏缺乏认知了解,并且也没有深入研习其文化却口口声声“热爱西藏”的,说严重一点,基本都是程度不同的“精神病”,他们的日常行为总是带着怪异,比如疑神疑鬼,比如佛系唯心玄之又玄,比如情绪波动忽然天上忽而地下,等等。讲个小故事,二战时英国首相邱吉尔,就是严重的抑郁症双相情感障碍,最终依赖药物度过一生,辅助治疗唯有两样,画画和雪茄。他狂躁的一面,后来因指挥战争得到暂时的有效治愈,也正是这一点,让人们看到了他的坚韧不屈。大英帝国在上个世纪初对印度西北地区古代犍陀罗佛寺佛塔的了解,最早的“发现报告”是由一位驻扎高原的英军下级军官提供的,他就是后来的首相邱吉尔。邱吉尔从高原回国后被诊断出抑郁症。我深知,邱吉尔的身体状况当然主要来自家族遗传,可是他早年的高原生活,必然加重了他的病况(想必高原反应也能够改良某些个体的原始病况,但我没有见过)。再简单说,谁见过几个长期生活在“极地”又身体头脑基本健康的人?凡是不能自控,不能克制自己总是找借口去往极地进行极限旅行的人,一定要自我有个意识,那就是,“我已经病了。”如今大数据应该能够解决这类问题,将五十年以来土生土长内地因公入藏累计时间一年以上的人员,进行统计跟踪,看看他们的存活比率,健康比率,脑溢血半身不遂比率,精神疾病(抑郁症、狂躁症、精神分裂)比率,耳鼻喉眼睛口腔疾病比率,等等,结果大概不容乐观。车子开始攀爬高原,视力猛然清晰,人也振作起来。飞机的舱门在贡嘎机场打开后,距离出舱还远,已经闻到了扑面而来的熟悉的清冽干爽的高原空气,身心瞬间变得轻松愉快,仿佛沉浸陶醉在鲜花的甜蜜里,人要飞。可是,接下来三五天,头痛,眼睛胀痛,失眠,噩梦连篇,此时最好不要感冒,否则生无可恋。一周之后,一切复原。除非有什么事情需要完成,有什么目的地要到达,有什么你的专业所需,有什么美好情感所系,实话告诉你们,西藏的生活日常,其实更多是令人不快的。这并非当地问题,而是全国问题,只是西藏相对更为突出。六年前,我明白这些之后,再也没有怂恿过任何人到西藏旅行,甚至主动把一些人的首次高原旅行安排果断取消。而我自己,已经如此了。在不能重返青藏高原的日月里,我会经常独自驾车奔赴北京的房山和门头沟山区,或者奔赴内蒙古乌珠穆沁草原与蒙古国交界的地带,在那些似曾相识的地方放声大哭。任何事情,先要尊重“人”,其余的就容易弄清楚了。
中国人向来懦弱虚伪,特别敬畏权力、爱慕钱财、崇拜名人,临时抱佛脚,偶尔也会跪下磕磕头,祈求神灵保佑,向神灵索求不外乎还是命根、权利和名声。简单归纳,中国人的脑袋里,几千年除了功名利禄,其他就再也没有什么了。俄国作家契诃夫第一次在远东地区见到几个华人,唤起了他极大的怜悯心,他十分厌恶俄罗斯人对华人的歧视、欺凌和掠夺。冰冻三尺非一日之寒。今天的一切,酝酿形成于千百年之上。要向“历史”开跑,要向“文化”轰击,要向“祖宗”唾弃。必须改头换面,出路唯有“革新”,或自我革新,或被迫自我革新,甚至外科手术切除。长路漫漫,任何修为都难成正果。一个诺贝尔文学奖,就可以轻轻松松把中国文学写作者崇拜到战战兢兢。这说明了什么?难道是汉语文学整体原本就不合格吗?我的回答是:是的。即便接受了两回恩赐,依然还是不够格的。要么,就是这类赏赐已经变得十分廉价了。
回顾历史,人类凡是低等族群,总是要从中不断产生一些“大人物”,他们如同上帝派遣到人间,残酷地不择手段地变着花样地毁灭着本族。他们当然属于魔怪,不过从宇宙视角看,他们却是人间保洁工。
人家玩海洋贸易黄金的时候,某大国大民族却在玩小石子雕虫小技,玩人情世故,玩寸土必争。如今人家玩太空,抢占几乎地球之外广大空间的所有资源,个别神经病国度民族却依旧未能走出野蛮,更有病得不轻的人种,整天开会吹牛B,喝个骚水吃个烂饭都要把杯子的摆放进行精密测量。病得如此离奇,却人人习以为常。
【复一位作家】好的。多休息。散步。深呼吸。缓解焦躁焦虑情绪。兴趣多样化,不能仅仅只是工作(除了文学还是文学吃喝拉撒睡都是文学),肢体都是不动的。生命若抑制了肢体正常的“动”,头脑必然得不到有效释放,就瘀积了“病”。我们远远不如前辈们,我是亲眼目睹的,有一点非常明显,就是我们今天的知识和生活非常单调单一,说个实话,大家见面聊天都没有多少知识内容和趣味内容,我们的肚子里和心脏里、脑袋里,都是空洞苍白的。我们除了怨愤和无能为力,就没有别的好玩意了。这不好!这恐怕也是今天国产“知识分子”的特色。很明显,文化在我们身上,精神生活在我们身上,甚至世俗生活在我们身上,历经半个多世纪近百年的糟蹋毁灭,终于猛然的表现出“断代”。我们之后下一代人两三代人,必将更为虚无苍白,一是毁坏依然不止且愈加深入,再就是惯性使然。这才刚刚是一个漫长的文化思想与创造的冰冻期的初现。多玩玩,玩一点“人”的高级玩意,用它们当作微弱的橘黄色的标灯,来渡过这最后的茫茫苦海。
“西!藏热”之所以在二三十年间蔓延,一是它的高原极地风貌,二是佛叫文化,三是历史形成的复杂政治(这一点,对于一般游客,可以忽略)。重要一点,西藏处于中国西南边疆,而往往远离中心的地方,反倒容易勾魂摄魄,令人向往。彝人,彝族地区,被深深包裹在中国汉文化和其他较少人口民族的腹地,是隐蔽在国土中庞大的唯一保有着人类天性和独特个性的令外部感觉奇异的种族。打个不正确的比方,就如同“国中之国”。彝人,是以汉人为主的外族对他们的称谓,其中是否含有歧视或赞美,没有考证,想必依照汉人的自大习性,不大会对外族有所赞美。彝人,他们自称“诺苏”,也即“黑色的人”,他们特别崇尚黑色,也崇尚黄色和红色。在我去到凉山城镇乡村之前,彝族于我还只是一个空空的“知道”,实际是“我什么也不知道”!彝人,他们是比我所到内蒙古、宁夏、西!藏、新疆,还要具有更为强烈触动的。这触动让我惭愧,人的认知居然如此麻木。不多说了,彝族地区广大狭长,我只在四川省凉山州的昭觉和布拖两县留宿,许多地方还没有住过。我没有去过南欧,也没有法国南部、西班牙南部和意大利的旅行经验,更没有去过南美洲的秘鲁高原,可是莫名其妙,我在中国腹地凉山,却时时恍惚置身于上述那些想象中十分相似的地方。建议喜欢旅行的人到凉山去,到诺苏人高山平坝鲜黄的土石小屋里,学学听懂一点他们说话。这个被中国“遗忘”了的民族地方。所到县镇乡村,落后面貌恐怕算得上中国少数民族之最,可是人们却不发愁不抱怨,懂得开心,自己坚韧,甘于平淡,不贪婪,也不懒惰。他们仿佛自得其乐、知足自享的住在天空之上。街头幼儿少年,人人都提着拖着长长短短的一把塑料玩具枪。这“遗忘”恰恰就是最大的保护。哪个地方被“制杜”忽略,以致“遗忘”,哪个地方就是相对干净的。
腐败的唯一根源就是,不讲人性,不讲信誉,毫无规范规矩的制杜。制杜腐败的特征就是,全系统满场性腐败。
“满场式”一切问题根源,均在于文化传统,更在制读,只有我们这一代人(1960年代出生)比较普遍认识到这两点,因此而痛苦。前辈们顶多只认识到两点中的某一点,所以还怀抱希望。唯一出路在于:人若在外面,若不再研究汉学或深度从事与中国相关工作,完全可以放弃汉语。
对于任何艺术的方方面面来说,除了“真实”,所有的观念都会显得多余,都不该延续下去了。唯有“真实”。甚至就连这“真实”一旦观念化,它都不再真实。作家陈希我问:“哪有“真实”这种东西?”我答:这“问”,就接近了真实一步。
说中国人没有信仰。我非常反对这个说法。教育使然,中国人根本不是有无信仰的问题,那太过奢侈了,而仅仅是没有是非,不讲是非。古训有言,远离是非,各扫门前雪。所以说,中国人普遍习惯不顾是非的。
这两天微信朋友圈看到不少纪念诗人海子的内容,五花八门,形容为铺天盖地似乎也不大过分。其中不乏针对海子的“自杀”进行诸多百般猜测与分析。中国文人(学者)真的是已经完全无望走出这个顽固不化的怪圈了,那就是首先对“人”的无知,也即对“生命”的漠视歧视。西方世界,即便俄罗斯这么一个人性观念相对落后的地方,他们一百多年以前的作家就已经对“精神病”有所认知,这一点从契诃夫的书信和文章中不难发现。我所看到,捷克诗人赛弗尔特的随笔文章中对此也多有表述,他们都是一笔带过,精神疾病,抑郁症,仅此而已,并不做出过多的猜测揣度,发布讣告,或代表亡者说话,或者站在上帝的视角假装自己什么都懂什么都知道什么都明白。了解一个诗人,远的屈原,近的海子、顾城等等许多,还有艺术家、学者、科学家等等,首先还是要把他们当成一个“生命”,平凡的普通的生命,他们的身体头脑也会携带自身病变的,多数存在家族基因遗传的病灶。这一点搞不明白,甚至居然回避,甚至居然毫无意识,接下来的所有的分析研究都将形同虚设,废纸写了一大堆,毫不触及“人”的“生命”,对后人更无任何经验贡献,也即毫无意义和价值。海子,他生来就是一个“病人”,最起码他身心头脑哪里不像多数一般人那么“健康”。我也可以这么说,凡是相对健康的快乐的生命,大多也都比较平庸。这个世界是依靠平庸来建设维护的。我还要补充说,更多的“病人”还不如“健康”人有所作为。精神疾病,绝不等同于这人就一定具有什么创造力,就是什么“天才”,恰恰大多都是愚蠢废人,广大乡村比比皆是,无非“怪人”罢了。人有病,天知否?海子,就是一个“孩子”,他的作品,三十岁以下读读并且欣赏,是正常的。人都四五十岁了六七十的老头老太婆了,读海子,我只能说这读者真是“永远的年轻”,也没有什么不好,就是感觉哪里显得有些别扭,简单说,就是比较浅薄吧。海子他们这一类所有的创造力,首先当然来自于他们的肉体大脑,他们比较天然本性。这人世间可以称得上真正持久的“创造”,除却本性的力量,还是要那个无比强大(健康)的自我身心的控制,这也是与生俱来的。感性是出发,理性才是终点。最后,再奉献一个认知角度,鲁迅虽然并非“自杀”,但是他的生活起居长期混乱,尤其他嗜好吸烟,他的肺部肯定不够健康,他习惯熬夜,头脑肯定也是超负荷活动,他也有抑郁,肠胃蠕动紊乱,每天早晨房间里都是他一夜的臭屁味道,他更多则是狂躁,都落在了笔端,他甚至也不乏幻觉自己的敌人,至少夸大了敌对的感受,他敏感敏锐也不能避免多疑,他因此成为了一个“思想者”批评家。特别是,鲁迅肉体生命非常虚弱,并非长寿之人。谁去读一百本“鲁迅传”,不如读我上面写的这几句就足够了。中国文人传统就是:不学习“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