绝对领域
凡踏入绝对领域而触及至高神秘者,将永远无法再返回大地。 はなればなれの君へ(致走散的你) - 中村佳穂 - 单曲 - 网易云音乐 (163.com)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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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次我终于看见了。城市高耸的边界如今无足轻重,丘壑山脉田间生命奔波的温度如清风四散。即使是深夜,土地也被歌颂文明者缀以不朽的灯火。但如今,我终于看清了。这份不朽是如此渺小,脆弱,不堪一击,像一张枯叶的网脉,只要嘘一口气,它就会化作灰尘,遁入黑暗。恰恰因此,我才懂得,它如此伟大。寄生于脆弱枯叶脉上的无数气息,造就了整个世界,他们——也包括我在内,用欢笑、眼泪、汗水、泥泞勾勒出世界的形状。看见的人会说,它如此脆弱;没有看见的人会说,它多么壮丽。但这其实都是同一个意思,我们在世界之中,世界在我们怀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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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起自己还是魔法师的学徒时,那时我还没有属于自己的法杖。老师每天只给我一个任务,奔跑到看不见的尽头,然后回来,告诉他我所看见的。可是,如果我都看不见尽头,又怎么可能将其风景带回身边?老师摇摇头。我就一直不甘心地跑啊跑,直到脚后跟磨出厚重的茧子,茧子破蛹羽化,生出一对翅膀。带回田中杜鹃的哀吟,种子爆壳的呐喊,树木与风彼此爱抚的歌谣,乃至四面八方村落中老人谨慎的脚步声。老师不置一词。
有一天,我发现,田野的田野后面,树林的树林后面,村落的村落后面,已经什么都没有了。我来不及回头,忽然醒悟,说,老师,在什么都没有的尽头背后,是山的那一头。老师说,不够。
于是我扑动翅膀,不顾碎石划破腿脚的皮肤,割伤新生的翅膀,翻过了一座又一座山岗,我带回它们用五彩针叶树织就的锦衣,兀鹫代替人类传唱的孤独史诗,被挖空的山谷中煤矿尸体之下闪耀的煤精。我学会了颂唱安抚山魂的古语,我获许在山脊上飞奔,我熟悉不同山脉间谜一般的曲线,我用脚步丈量它们,谱写新的咒语。我带回了最高山巅映上的一缕晨曦。那时我指向远方,山在中央,地在四方,四方的尽头之外,是海。老师说,不够。
于是我纵身跃下海洋。原来深海黑暗处也有沉睡的山脉,原来海面呈现出微微弯曲的弧形,暗示了世界的容貌。海将世界握在手中,海将大陆变成岛屿,海被大陆描画形状。我向信天翁学习飞翔的新花样,我带回洋流旋涡的舞蹈,我带回商船的孤注一掷、勇气、财富、暴力和无穷无尽的欲望。我看到火炮所及之处焚毁了森林,照亮了城市的微笑;我看见叹息被欢歌掩埋,漫长的咒语被简洁的代码覆盖。我带回海纳百川的情绪和理智,珍视和抛弃。老师说,还不够。
这时,我想起周遭的信天翁,它们平铺三米翼展包裹住我的眼睛。信天翁的翅膀,岂不是大地山川和海洋的尽头吗?我说,在羽翼之尖的背后,在世界的尽头背后,在时空的尽头背后,我将平铺身体,重新开始,看见世界。这时,我那对脚后跟的翅膀开始延展,随着它的延展,羽毛裹起我的身体,将我投入空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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原来是这样。这次我终于看见,也得以看清。欢悦涌入胸膛,随之而来的是比海底的山脉还要沉重的悲伤,比炮火更爆裂的愤怒,为如此美丽而可怖的世界感到恐惧,也为同时拥有喜悦和悲伤的灵魂而惊诧。原来这就是我,是人类,是文明,是我从泥泞中奔跑直到摆脱重力的保护咒浮于空际,是本就于虚空之中守望我的老师和一切先贤乃至神明灵魂的垂眸注视。如是,生死已成一体。老师的声音和那太初的声音融合在一起,说,凡踏入绝对领域而触及至高神秘者,将永远无法再返回大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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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已获得满全,你已能被称为足够。即使再次收起翅膀,纵使你将其斩断割裂,自甘匍匐于地,也更改不了你看见了的事实。看见的人,没有再说我不知道的权利;领略的人,无法再回到缺憾的尘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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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坐飞机有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