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朱
大年初一那天收拾东西的时候,翻出来一张高三的家长信,上面还有寒假验收考试的成绩单。我考了550分,名次是47。我隐约记得两个文科班有一百来个人。这个中等的成绩基本就是我整个高中学习的缩影。成绩下面还有班主任的一句话:“‘听话’很重要,经验助你起飞。”之所以“听话”二字打了引号,大概是因为寒假前,我和老朱被年级组长发现去网吧而勒令回家。在同学们的传闻中,“提前放假”的我们只有在历史老师贾大师那里得到了赞许,说我们“聪明”,“提前放假”,“打游戏打出功来了”。我不知道一向阴阳怪气的贾大师是否话里有话,高三的我又怎会理解这些和学生打了半辈子交道的老师。只是这份成绩单和这句“听话”,让我瞬间想起了老朱,想起了我们那段近乎疯狂的日子。
一
一般我们都叫他“老朱”。老朱可能的确是长得比别人老一些,就像《甲方乙方》葛优台词里说的那样。我敢说,如果你现在去问我的高中同学有关老朱的第一印象,他们一定会说这是一个神人。起初我和老朱是不熟的。高二如愿进入文科班后,我先是和gt做同桌。gt是英语高手,一开口就是悦耳的英腔。每次英语考试他基本都名列前茅。加上高一时在班主任的班里,一到文科班就被任命为英语课代表。我则莫名其妙地成为数学课代表。gt身材瘦高,羽毛球打得好,乒乓球也能玩,每一项都和我的技能兴趣重合。大概是我那时其貌不扬,他第一次请我去他家玩,打乒乓球时发现我不仅会近台快攻,甚至能拉起来弧圈球,惊讶地赞叹说,没想到你乒乓球竟然打得这么好——那是,我还没告诉他我爸以前是天津市市少队的,拿过天津市少年比赛的第三呢。在他的影响下我去找BBC的听力,逐句背诵奥巴马在芝加哥的胜选演讲,和他一起看休格兰特和裘德洛的电影,在英腔中陶醉。甚至他给自己起的英文名,就是Law,Jude Law的Law。可能那阵子我和他过于形影不离,有两个女生经常议论我们是不是同性恋,还有一个女生问我是不是受。可那时我根本不懂这些,也听不懂她在说什么,还傻乎乎地回答说我不瘦,我觉得自己有点胖。gt在旁边附和说是有点,你该减肥了。两个女生反而笑得更欢乐了。
那时我怎么也不会想到,我竟然会很快地“抛弃”gt。现在想想,那时候我虽然已经是个高中生,但心性还是那么随意。或者说现在的我仍然是这样。仅仅是物理距离的分开,就让我“很自然地”离开了gt,离开了一段相逢。
不知道为什么,班主任调整了一次座位,把我和gt分开,让我和老朱坐到一起,当时的座位是3-3-3排列,我和老朱在中间一列,我在左边,老朱在中间,右边是老毕。我们三个就在这时结下了一段缘分。我的附近还有心思单纯学习认真的wxm,她总是对我们仨莫名其妙的玩笑迷惑不解,一本正经地问我们什么意思,反应过来后又好气又好笑地觉得我们无聊。还有猛鱼和mx,那时我们还不熟悉。当时打成一片的后来再没联系过,当时不熟悉的在以后竟然保持了长久的友谊。这大概就是命运的玄妙之处吧。
二
老朱是历史课代表。历史老师据说是学校从别的地方挖来的特级教师,姓贾,因为经常说话云山雾绕,教学方式又和传统老师不太一样,我们都叫他贾大师,大概是觉得他有点神神叨叨吧。贾大师几乎不留作业,只是考前教我们如何理解题目里的关键词,平时讲课也很少按照教材走,以致于我经常听一些同学抱怨他讲课没有实质内容,用现在的话说就是划水,摸鱼。他的课上我通常只留一只耳朵听课,剩下的时间或者和老朱看小说,或者做其他科目的作业。很奇怪的是,两个文科班没有一门课的任课教师一样,仿佛是要暗中比较一番一样。执教二班历史课的陈老师是一位大学刚毕业的年轻老师。为数不多的几次代课中,我能感觉到他讲课扎实,又不失风趣幽默,大概是一个在传统框架中有所发挥的老师。几乎每次历史考试,二班都比我们成绩好很多。然而老朱很喜欢贾大师的风格,甚至说话做事都有意无意中模仿贾大师,不以为意地认为陈老师只不过是个书呆子。
我的高中是一所以气氛轻松著称的学校,高一高二有各种课外活动、研讨班、兴趣选修课。在我找出来的那封高三家长信上,有一个作息表,上面清楚地写着17:15放学——大概没有多少高中敢在高三这样安排。再加上我们的班主任心脏有问题,对班级的管理不甚严格,一切都给我和老朱无数去网吧的“作案机会”。我至今记得第一次去网吧的场景。那是一个提前放学的下午,老朱说他和以前班里的一个女同学wyh约好一起玩,她在一个游戏里练了一个号,问我要不要去。看时间尚早,我就同意了。那是营口道一个老旧的网吧。那个场景如此深刻,我甚至还记得在前台交完钱去找座位时,午后斜阳穿过窗户照到一台电脑上,空气中的浮尘清晰可见。那个游戏名叫《qq自由幻想》,是一款仙侠玄幻的成长游戏,有五个职业可以选择,wyh练的是药师,已经三十几级。老朱仔细了解了游戏结构、职业设置和成长体系,选择了剑客,并建议我练战士,这样三个人可以互相配合。我相信他。老朱的金丝框眼镜片背后,总是闪烁着智慧的光芒。他有一些白发,那被我认为是思虑过度的证明。从这款游戏开始,我和老朱仿佛一对形影不离的双生子,相互依靠的碧海青山,激荡相随的风云。直到上大学前,我们都牢牢地绑定在一起。以至于前不久有一次和一个朋友偶然提起此事时,他有些认真地问我,你们当时真的不是在谈恋爱吗?
当然不是。至少对我来说不是。我那时并不知道男生之间也可以恋爱,也会恋爱,无论对gt还是老朱,更多可能是惯性使然。他们都有很强的人格魅力,而那时我的人格世界大概是一片虚无。当我和他们在一起的时候,总会不自觉地被他们吸引,仿佛被下了咒一般地言听计从,这里没有任何身体上的吸引,仅仅只想和他们在一起,做些什么。于是和gt在一起时学英语,看英国电影,和老朱在一起时看玄幻小说,泡网吧。如果说我和老朱的相遇是一种偶然,潜意识里我可能乐于使用这种偶然。
三
和老朱走进网游世界大抵是有原因,有铺垫的。我和老朱都喜欢阅读。我读严肃文学,老朱喜欢玄幻仙侠。每次老朱看到我在语文课上用语文书挡着看小说,就嘲笑我胆小,一会又说我看的书让人犯困,课间时就自顾自地给我讲起来他看过的小说。他的语速很快,惟妙惟肖,擅长描绘场景,如果在古代,他一定是一个优秀的说书艺人,或者冯梦龙那样的故事高手。要知道,有些仙侠玄幻文学还没有影视化,他是一个读者,但他更像一个优秀的电影导演、摄影师和剪辑师,总能把精彩的画面用语言形容出来。他给我讲了一本有关周易算卦的小说,名叫《卜王之王》。作者竹林探月这个名字更是被他反复称赞。比照这个名字,他给自己起了一个笔名,叫做“林下灵修”,这也是他在游戏中行走江湖的名字。他日复一日的讲解颇有章回小说“且听下回分解”的意味,仿佛在我的心里放了一只小虫,不断地啃食着我鄙视仙侠玄幻小说的神经,在我的心里挠痒痒。终于抑制不住好奇的我找来了纸质版。书分为上下两册,每册都好厚啊,厚得没法藏进任何一本教材或者练习册。我只好悄悄带回家,在自己房间里阅读并假装学习,应付父母不时进来的检查。这本书之后,便是《诛仙》。
《诛仙》是我看过的唯一一本仙侠小说。尽管我早就追过《哈利波特》,但那时我并没注意到二者之间相似的成长与叙事。不知是作者萧鼎的故事的确掌握了通俗文学的叙事特点,还是老朱再一次用自己绘声绘色的讲解让我沦陷,对《诛仙》的沉迷让日后我在网游世界的遨游变得有些顺理成章。甚至我在《自由幻想》中的角色名字取的就是《诛仙》里法力最高的“道玄真人”。我对《诛仙》的狂热程度大概超出了老朱的想象,因为他也是边看边给我解说。很快,老朱肚子里的存货就在我不断地追问里消耗殆尽,我直接找来了《诛仙》的txt版,下载到只能显示几行文字的mp3里。不太恰当地说,如果老朱是毒贩,上瘾的我已经不满足供货商的小股溪流,而直接去找上游的毒枭要求更大的剂量和更纯的制品。但我不知道,《诛仙》只是开胃菜,直到《自由幻想》在我们的故事中出场,主菜才真正掀开了它的锅盖,在记忆的餐桌上,散发出充盈整个屋宇、经久不绝的气味。
四
“网吧”对我来说不是一个场所,而是一个贬义词的集合。在父母的教育中,网吧充满了危险与堕落。世界上只有去网吧的人和不去网吧的人。去网吧只有零次和无数次。网吧里烟雾缭绕,坐满了无所事事的无业游民,成绩不好打架斗殴的坏学生,《灌篮高手》里铁男那样的闲散社会人。去了网吧就像是刺配沧州的林冲一样,脸上多了一个永远也洗不掉的污点,让外人一眼便知他是个贼配军。抽烟、喝酒、吸毒、夜不归宿、无家可归、晨昏颠倒、胡吃海塞……网吧是一切堕落行为的聚集地,是对角巷的阴暗角落,是魔山。
这便是我去网吧之前对那里的想象。
唯因如此,即便以后几次被抓到不在学校,我也花言巧语地咬紧牙关,哪怕是想不出合理理由,用略显荒谬的托辞,也绝不交代去网吧的事实,只为了维护自己在父母眼中的“好孩子”形象。
但老朱不是堕落的,不是损害的,不是坏人。网吧的初体验并不理想,甚至多少有些印证了我对网吧的刻板印象。老朱也不满意。他有洁癖,不喜欢身上沾有烟味,也不喜欢昏暗逼仄的环境,和脱鞋把脚放桌子上的人。经过对几家不同网吧的体验和测评,我们一致认为他家附近的热浪网吧可以满足我们所有的要求:价格便宜,大厅宽敞明亮;电脑硬件流畅,屏幕宽大;从我家门口有公交直达,交通便利;对面是一个小超市,可以购买面包、酸奶、零食和水果。最重要的是,热浪网吧有几个二人座的单间,里面有空调,优雅的空气环境可以让我“片叶不沾身”地回家时不留任何痕迹。后来我们甚至发现邱老师家就在网吧附近。邱老师是我们的地理老师,后来因为身体原因休养,这反而成了日后一个合适的挡箭牌,被我多次以去邱老师家补课为由搪塞父母。
五
我们开始在网络游戏的世界里尽情地幻想。随着我俩逐渐规律地出入网吧打怪升级,最初wyh的药师那看似登天般高耸入云的三十几级很快被我们赶上并超越。老朱的智慧也从课堂延伸到游戏里。对了,我想如果你问我的高中同学甚至老师对老朱的印象,一定还有“聪明”这个词。老朱从没考过年级第一,都没进过前十,成绩比我好一些。但他的数学成绩总是名列前茅,经常考出一百三四十分的高分。很多题目我和周围几个同学都要向他请教,他和数学老师的互动也是最多的。现在想想,他在数学里的角色类似网坛的克耶高斯和布伯利克,解题思路华丽,灵性十足,任何高难题目在他手里都可能败下阵来。即使班里有不少数学高手,分数考得比老朱高,我也不认为他们的数学能力比老朱强。他们可以是德约科维奇,可以是纳达尔,但一样会输给老朱。或许在他眼里,数学不过是智力的游戏,游戏是另一种形式的数学。
跟他比起来,我就像是中规中矩平庸到无聊的戈芬或者鲁德,虽然偶尔也能考高分,可终究是四平八稳,没什么创造力,每门成绩都稳稳地位居中游,沉浮人海。老毕总说我这个数学课代表应该让老朱来做。其实那也不过是班主任在高二伊始随便指定的,课代表也不代表在那个科目上鹤立鸡群。课代表类似一个跑腿,负责收发作业,顺便传递老师的信息。和老朱在一起时我非但没有相形见绌的自卑感,反而被其智慧的头脑和出人意表的解题思路所折服。老朱喜欢数学,喜欢数学老师。去数学组的时候老朱经常和我一起去,找数学老师聊天,开开玩笑。和老朱走在一起,我甚至觉得能吸收一些他的灵气。数学在我心里,是骊龙颔下的宝珠,而老朱就是那个探骊人。
聪明的老朱很快掌握了网游里的种种关窍。他的剑客总是比我升级快一些,后来我俩的级别差距基本维持四五级左右,刚好在组队刷高级副本时队伍成员的合理差距范围内。很多副本的开启、兵器的掉落、刷怪的最佳地点都是他告诉我的。有时他回家后还会登进去思考如何攻关一些高难副本。每当我看到他眉头紧锁的时候,就知道他陷入了忘我的沉思,就像《神探夏洛克》里集中精力思考的卷福需要所有人闭嘴,而我大概就是法医安德森,被卷福不屑地要求face the other way, you are putting me off。看到老朱眉头舒展,我就知道他一定有了办法。升级打怪的路上我只需要在他身后埋头跟随。然而我经常组不上队。在那个游戏体系里,术士、刺客和药师这三个魔法系职业各有特殊技能,热门抢手,在广场上甫一出现就收到许多邀请。物理系的职业里剑客又因为强大的防守技能比战士更加吃香。剑客还自带一次复活技能,这是其他职业所不具备的。战士物理攻击输出很高,但防守脆弱,在队伍需要物理职业时经常是最后的选择。很多时候,被剩下的我就像一个体育场外孤独的孩子,只能在别人的欢呼声中悻悻地脑补场内的跌宕起伏。看着旁边屏幕里激情厮杀的老朱,我眼神里充满了羡慕。通常这时候老朱会非常善解人意地给我买点零食作为观战的补偿,并安慰我升级上去以后自然有人愿意和我组队。有时我也后悔是不是当初选择的时候没有仔细阅读说明,选了个最差的职业。但当老朱给我讲解各种游戏技巧时,那些怀疑和失落立刻被抛之脑后。我就像游戏里那个攻击效率有限的战士,一下一下地劈刺,在老朱的指引下一点一点地成长,勤勤恳恳,踏踏实实。
然而我从没有把这种踏实和勤恳转化到学习上。我和老朱的游戏投入程度开始变本加厉。起初是放学后玩一两个小时,后来是增加了午饭时间,去学校对面的网吧边吃饭边做限时任务。高三逐渐深入,我们也开始增加了周六的场次。先是“补半天课”,然后是“补一天课”。现在想想,我完全是利用了爸妈在那段日子忙碌工作的时间差。妈妈经常值夜班,昼夜颠倒,爸爸开始和二大爷合作钢结构工程,需要在工地现场做工程监理,再后来,他接了外地的工程。我在爸妈工作与回家的缝隙中见缝插针,几乎利用起了每一段他们不在家的时间。我甚至觉得有一阵,我和老朱在一起的时间超过了那段日子里和爸妈、和老师在一起的时间。我像一匹脱缰的野马,在幻想世界的原野自由驰骋。现实世界中,我的胆子也越发大起来。我开始和老朱通宵达旦地泡在网吧。老朱非常准时地在早上六点左右提醒我,因为我妈下夜班的时间是七点,为了预防她提早下班回家,我不能晚于六点半离开网吧。天边泛白,我在晨曦寂静中穿行于几乎空荡的街道,微冷的晨风吹起外套的后摆。现在想想,那是一个富于日本电影意味的场景,清静,朴素,风雅。也许此时应该拼接一个平行蒙太奇,即将下班的母亲开始整理工作,到点交接后骑车回家,如溪流入河、百川归海般汇入滚滚人流。别人都在出发,我们即将到达,脸上都带着一夜的疲惫与平静。回到家母亲开门,看到假装熟睡的我,照常叫我起床,开始一天的生活。
六
我们终于还是失手了。那是寒假前的一个周五中午,我们偶然听见班主任说身体不适,估计他可能会早退回家。果然,中午时分,我们在走廊看到他骑车离开校园。两人相视一笑,心有灵犀一般。
他问我,走吗。
我说,走。
这也是一个电影场景。你看过迈克尔·曼的《盗火线》吗?罗伯特德尼罗饰演的贼王找上假释出狱在餐馆打工的朋友,想请他做打劫小队的司机。他直截了当地说,我需要一个答案,是或者否,你有一分钟的时间思考,如果你拒绝,我不会回来找你。那个黑人看了看后厨蒸腾的热气,餐厅里鼎沸的人声,扔下了脖子上的毛巾随他而去。不需要更多的交流,这便是默契。因为需要一个契机,来逃离眼下平凡的生活,因为相信眼前的这个人。
下午还有两节课。一节是政治:我们都很讨厌啰里八嗦婆婆妈妈的张老师,他很年轻,我们根本不care他。一节是英语课,Lily老师年过四旬,相对正统,但她有自己班里的事,大概对少了两个学生也不会过问太多。我们迅速收拾好东西,穿过外面的寒冬,一头冲进了热浪之中。
第二天东窗事发了。后来才知道,事情果然如我们所料,政治老师完全没有理会我们的失踪。Lily倒是问过我们邻座的同学。好心的fca替我们打掩护,说肚子疼回家了。将信将疑的Lily没再追究。但问题出在年级组长那里,她在午休后几次来看我们班的情况,对fca的伪证自然一个字也不信。当时还在冲浪的我们并不知道,两家的家长已经得知我们失踪的消息。好在我回家时母亲“询问技巧有限”,直截了当地说年级组长发现你们下午不在,电话都打到她这来了,然后问我去哪里了。我根本没想到会被发现,情急之下竟然说出“考试成绩不佳去麦当劳坐着发呆”这种鬼话。单纯的我妈再三询问,我边撒谎边圆。不知是否学习到老朱讲故事技能的十分之一。我妈虽然满腹狐疑,也没再追问,只说老师明天让一个家长去学校,她不想见我们班主任和年级组长,让爸爸陪我去。我多少得感谢那个通讯还不算发达的时代,虽然很多同学已经有了手机,但毕竟不像现在这样人手一个,也不是智能机。倘若那时候我有一个自己的手机,一个视频电话过来问我在哪,只怕当场就会戳穿。那是功能机的鼎盛时期,诺基亚如日中天,各种四位数的手机层出不穷,N95、N96这种具有拍照功能的手机还是奢侈品——老毕家比较富裕,这些新奇玩意都是从他那认识到的,不过即便如此,视频通话也极为昂贵,而划时代的iPhone 4要到两三年后才会推出——我还记得大二还是大三的时候,xmj用上了iPhone 4s,我甚至不知道如何使用,因为我的认知还停留在键盘机上。面对这款仿佛从科幻电影中走出来的手机,我脑子里只有《黑客帝国》,但《黑客帝国》里用的也是键盘机啊。
爸爸的工地离学校很近,到学校后先是被老师叫走,留下我在未知中猜测事情的结局。后来,班主任单独把我叫走,问我昨天下午的行踪,我继续咬定说自己不想在学校待着,出去找地方坐着了。班主任没再追究,说年级组长决定不让我们来学校了,让我们回家。随后拿出一个声明自愿放弃寒假补课的单子让我签字。我手有些颤抖地签了名字。不知fca怎么知道的,跟同学们说我签字的时候还挺害羞的。我和老朱在走廊里被各自的家长带走,两人四目相对后就各自离开。那样子像极了两个作案同伙被逮捕后的迷茫与无助。爸爸和我出了校园后就嘱咐我自己回家,他还要返回工地。暂时自由的我如重新脚踏大地的天神安泰般瞬间重获力量——一旦进入学校,我仿佛被赫拉克勒斯高高举起,神力尽失。回家途中经过一个网吧,我鬼使神差地钻进去,快速登录游戏做了几个任务,安顿好我的角色,匆匆回家。妈妈正在洗衣服,惊呼我怎么回来了,我讲明原委,妈妈虽然不太高兴,但也只能接受。
然而最精彩的莫过于第二天我们竟然不约而同,勇敢地都去了热浪网吧——这是我们周五下午分别时就约定好的,将近36个小时失联,我们无法确定对方是否仍会如约而至。其实我们本可以“接头”的——通过游戏角色的私信给对方留言。然而我许是忘了,或者太过相信对方会信守承诺。编造的理由我已经不记得了。得益于爸妈不规律的上下班时间,我在周日早晨准时出现在网吧门口,当他到来的时候,我们对彼此赞不绝口。如同三生石故事里,李源在十几年后如约重访天竺寺,转世为牧童的圆泽和尚以一首七绝悠然而歌,赞叹李源“真信人也”。我们一如既往地玩满整个白天,在黄昏时依依惜别,约定年后学校再见。
七
不听话的我们在网络游戏的世界逐渐逼近顶级,我们在里面投入的金钱也越来越多。几乎所有省下来的零用钱都被我投了进去。我们不再是一开始使用游戏自带的常规掉落装备的普通号。我们加工合成装备,购买稀有宠物,以物易物,虽然还比不上真正的人民币玩家,但也足够独当一面。我再也不是那个求爷爷告奶奶加入别人战队还小心翼翼的战士。随着游戏的升级和调整,战士成了越来越被需要的角色。我们开始加入家族、帮会,成为重要的打手。甚至为了获得奖励在游戏里和女性角色结婚。看了很多张爱玲的我在结婚问题上没有丝毫犹豫,然而我的“另一半”在结婚后很快消失,甚少上线。我这才惊讶地发现,游戏的离婚系统极其复杂,由于有绑定物品放在她那里,我无法取回,只要她不上线,我就永远无法离婚,做不了任何婚姻副本。现在想想,这可真是游戏对现实的讽刺,或者说是真实世界在游戏里的倒影。有多少男女因为现实利益而草草结合,发现彼此不合后又在复杂的离婚手续与日复一日的挣脱中把精力消耗殆尽。好在这里仍旧是游戏,离不了婚,仍有广阔的天地可以自由幻想。
老朱就非常聪明,他在大号进入瓶颈期后开始练一个女性角色的药师小号。以他的聪明才智,很快就练到了中高级别。于是,双开成了他的日常,在一些不太复杂的副本,他可以同时操控两个角色互相配合,以老带新。甚至结婚也以“雌雄同体”而自给自足。老朱在我心目中的形象更上一层楼。用现在的话说,他简直是个时间管理大师。
时间管理大师的能力在我们发现《诛仙》网游后进入了更高的境界。严格来说,这又是老朱发现的。
相比于腾讯的《自由幻想》,《诛仙》是一款更加先进的3D网游,更重要的是,它的故事结构和门派设置等等我们早已烂熟于心。如果说玩《自由幻想》是探索,是自由地幻想,玩《诛仙》就是回家。我们惊讶地发现,里面的角色真如小说里所写,可以御剑飞行。当我们御使角色腾空而起时如同发现新大陆般欢呼雀跃。这款网络游戏真正满足了白日里的幻想。站在高远的空中俯瞰越来越小的陆地,我仿佛能听到清风流云在耳边倏忽而过,有了凭虚御风的超然之感。
《诛仙》的开发时间更长,玩家更多,卧虎藏龙。对于这款游戏,我们不以升级打怪为唯一目的,而是专注打卡各种书中的场景,和各种npc对话。每当游戏中出现书中的人物、台词和场景时,我们便一起品头论足,讨论某个人物形象是否符合我们的心意,场景是否足够还原。我们一致认为,九尾天狐的角色应该由《武林外传》的佟掌柜饰演,前两部的女主角碧瑶应该由周迅饰演。若干年后我看了《诛仙》电影版时,对其粗糙的布景和灾难的选角嗤之以鼻——不仅因为《诛仙》是我高中最重要的一段阅读经历与回忆,还因为这段经历和老朱密不可分。甚至可以说,没有老朱,我可能都不会接触到《诛仙》。那时我不认识肖战,仅仅模糊地知道《陈情令》的存在。不是的,他不是我心中的张小凡,不是老朱给我讲过的那个张小凡。如果老朱在,他应该也不会认可电影里的张小凡和碧瑶。然而看电影的时候,我到底是一个人去的。那时我已经很久没有见过老朱,也没有他的消息了。
八
一年多的时间,我们几乎去遍了学校附近所有的网吧,很多快餐店外卖窗口都留下我们的身影。说起来我们高中也的确是宽松,中午吃饭时居然允许学生外出。这等作案良机岂能不利用起来。高三进入冲刺时期,我们也加班加点地把握着不多的游戏时间。高考的日益临近没有给我们多少紧张感,反而让我们开始畅想大学的时光。听说大学里很轻松,不用整天待在学校,有课时上课,没课时自己安排。这多好,多幸福啊。我们会有更多时间去网吧,玩游戏。我们甚至对教师这个职业开始感兴趣。每次去办公室,老师们好像都很清闲。历史组的贾大师总在看书或者喝茶,数学老师也没怎么做题,英语老师总在看视频,班主任更是不怎么见得到。他们就是榜样。反观二班在我们眼里就是死读书的典型。他们这几门课的老师都很年轻,不像从教十几年的老教师般轻车熟路,每次看到二班的课任老师,不是在做题,就是在做题。我们不喜欢死读书。不过以后当老师应该很好啊,去上课的时候可以把办公室的电脑挂机打怪。一天下来多爽啊。不知道这是不是我报志愿的时候选择师范学校的一个影响因素。但是当我大四去中学实习的时候,我才发现当中学老师很累,很忙,根本没时间玩游戏。
这一天终于来了。高考前一周学校放假。然而对我们而言,这不过是游戏的暂时中断。我对高考的重要性没什么感觉,考完我立刻又和老朱开始了欢乐时光。但是我妈后来跟我说,她看见我校一模(全校第一次模拟考)只有四百多分的时候,心像是一下子掉进了冰窖里。无论是听别人说还是听富有高中教学经验的老姑爷、姑奶奶说,一模的成绩非常重要。一模堪称高考的风向标,类似金球奖之于奥斯卡奖,而我这个成绩连一本大学都够不到。尽管二模三模我分别考了520多、560多,但据说三模为了安慰大家鼓舞士气,通常题目简单一些。我妈说我要能上一个普通一本,她就烧高香了。
我和老朱倒没想这么多。哪怕是考完试迅速默写出答案进行比对后,我爸妈和老朱都猜测我有可能考到六百分以上,我也没有概念,可能就是从一个大学换到另一个大学。我对这种概念的理解还不如对游戏里某个地图来得熟悉。很多人考完试马上出去旅游,我和老朱也不例外,只不过我们是去冲浪,去冲热辣滚烫的浪。最近《热辣滚烫》正在热映,这个词其实也是我们的口头禅。每当中午临近的时候,我们就会给网管发一条信息:“请给我们两碗热辣滚烫的方便面,谢谢。”中午和晚上是最忙碌的时候,这时候有很多限时任务,奖励多,升级快。时间管理大师的能力再次体现出来。驾轻就熟的老朱根据每个副本的难易程度、组队便捷度、用时时长和副本距离,安排出了一个最合理的方案。现在想想,老朱不管在哪个工作单位,应该都是一把好手。得益于此,我们可以在科学地给两人旗下一共四个账号做完所有限时任务。我和老朱吃着方便面直冒热汗,游戏世界里的角色飞天遁地,想来也是大汗淋漓。
高考出成绩的那天,我和老朱毫不例外地正在网吧激烈厮杀。班主任给我打来电话,先是问我在哪。这次我不再躲躲藏藏了,直截了当地说在网吧。那架势,颇有种“你奈我何”“谁敢杀我”的目中无人,仿佛以前在学校不得不听你管教,现在毕业了,可理直气壮地放飞自我,“合法”泡网吧了。现在想来,这还是很孩子气。班主任从教十几年,什么学生没见过,别说我毕业后这般无礼,便是在学校时恐怕也是对我们的行踪早已了如指掌,只不过睁一眼闭一眼,不和小孩计较罢了。说罢他给我报分,我听了也就是稍微有点喜悦——和我的估分差不离,仿佛已经知道足球比赛结果的球迷,在录播中看到进球和丢球那样波澜不惊。班主任似乎有点诧异,他大概以为我会兴奋不已。我的确很兴奋,但那是因为游戏世界里我的角色正在激战。然后他问我老朱是不是和我在一起,在的话就把电话给他——由此可见,我们的事班主任早就一清二楚。老朱听了成绩后也没说什么,谢了班主任就挂了。我们彼此都没有交流成绩的事,继续全情地自由幻想。
九
还有一件事让我对老朱的崇拜上升到新的高度。高考后有个传统活动,就是贩卖高三练习册和笔记。如果你是尖子生、高分生,只要亮出高考成绩,笔记必然是抢手货。然而我俩成绩并不突出,卖点空白练习册还可以,可这也不过是杯水车薪,清理物品的同时只能赚几碗方便面钱。老朱忽然想到,我们可以去各自的初中卖东西——我们的高中是一所有名的市级重点中学,而各自的初中是区级重点中学。这种“降维打击”的方案对我来说仿佛读到商场较量的什么经典案例。经过实地考察,老朱认为我的初中地段优异:附近有麦当劳,没事时可以吃快餐,进去休息;对面是工大,里面的复印店价格低廉,可以装订,量大从优,所有笔记本和练习册都能多快好省地复印装订好。
起初我俩还有点小心翼翼,毕竟学习成绩一般,多少有些底气不足。但究竟还是背靠大树好乘凉,我们的笔记迅速成为畅销品——多亏我上课时还算认真,就算听不懂也一笔一划地记录下来,这才有了后来创收的业绩。更有一点,就是高中出的一本数学习题集。因为是横向翻阅,我们通称“横翻本”。其实横翻本不太实用,里面的习题没有配答案,很多题目也不是高考导向的,我们自己上课都很少用。听说是超常班学生做的题。可是谁又会管这些呢?重点中学的名号足以让它成为我们的另一个畅销产品。午休和放学是我们最忙碌的两个时间。烈日炎炎,我们给前来选购的学生、家长讲解,希望能说动他们摇摆不定的心——诶,等等,这难道不是那个时代的带货主播?
老朱很有商业头脑。笔记本、横翻本的价格都是他决定的,去工大复印店的钱也是他谈的。他还让预购的人先交订金,避免反悔造成损失。卖出去多少套、赚了多少钱我已经不记得了。我只记得数学笔记和横翻本是最畅销的,每天我们都能获得不少订单,然后交由工大里的复印店印制。赚来的钱被我们全部用于网络游戏的充值和网吧的消费。我们在游戏世界里一飞冲天,鸟枪换炮,以前还是小打小闹抠抠索索,现在成了真正的人民币玩家。我们垂涎已久、寄望通过多久的积攒才能实现的装备和宠物现在一夜之间旧貌换新装。游戏的广播里开始频繁出现我们的名字,各种高级副本和家族活动中频繁出现我们的身影。虽然那不是林下灵修和道玄真人的夏天,但那个夏天有过林下灵修和道玄真人。
十
几乎一起度过了整个盛夏的我们在上大学后见面的机会屈指可数,更难相信的,是我们的联系几乎就止步于大二了。
录取学校确定了。我的学校在西二环边上,号称新马泰(太)的中心地段。他的学校在北四环开外。奥运会已经过去了,但他的学校附近好像还是很荒凉。有一天他邀请我去他的学校。那是一个阴雨天,我不知坐了多久的公交才到,下车时附近城中村一样的景象让我恍如隔世。也许没有很久,也许的确很久,潮湿的空气与灰暗的天空模糊了我对时间的感知。他带我转他的学校。我觉得他的校园很大,好像比我的学校大。很多楼有些老旧,宿舍楼很高,比我的现代一些,但同样的凌乱。宿舍楼下就是食堂,倒是比我学校的食堂宽敞不少。读本科时那种中午下课的课程是我最烦的,每次都像挤地铁一样跟着人群摩肩接踵地踱步去食堂,排着长队到打饭窗口,还不一定有喜欢的菜。而且必须一开始就决定好吃什么,每个窗口前的大排长龙可不允许做第二次选择。
我在老朱的学校转了半天,但是我们没有去网吧玩。老朱说他学校附近没有合适的网吧,问我学校附近有没有,我说我没开发过学校附近的网吧,不知道有什么。老朱有些失落,也许这就是慢慢分别的前奏,也许这时候我们已经过了交点,开始在各自的轨道上渐行渐远了。
大学真好,也真开心啊。是我自己选的学校,是我喜欢的专业。每天都和同学们谈天说地,看书,参加社团,看话剧,踢球,暗恋男同学。是的,我情窦初开了,开始看同志小说,开始对男生有感觉了。但是和暗恋的男同学在一起也是要看书学习的。文科专业阅读量很大。有一阵子,我们几个男生宿舍甚至有种暗中较劲比赛读书的感觉,你看了啥我也不能落后,不仅如此,还要找更多相关的书来看。我和几个要好的朋友互相交流,听他们侃侃而谈自己的读书心得。我的事情太多,生活也太多了。我要和暗恋的男生踢足球,一起旅游,还要上课,参加活动。大二下学期,我恋爱了,开始了一段隐秘又分分合合的校园恋情。我没意识到的是,已经很久没和老朱联系了。
有一天,我接到老毕的电话。他要来北京,找我和老朱一起吃饭。老毕考上了一所南方985大学,路途遥远,进京不易。那时三国杀正在流行,老毕戏称自己是南蛮入侵。见面后他先来找我,然后问,你最近和老朱联系过吗?
我有些惭愧地说,没有。
老毕又问我,你真的不知道?
我有些提心吊胆,难道老朱发生了什么不好的事?
老毕说,老朱住进别人家里,还跟他说是给人补课。他能给人补什么课。
我仍然丈二和尚摸不到头脑。住别人家就住呗。我还时不时住我老姨奶奶家呢。补课又怎么了,老朱那么聪明怎么不能给人补课呢。
老毕还是很热情开朗的。我们三人见面后老毕打开话匣,跟我们讲他在南方大学的见闻,南方同学不标准的普通话闹出的笑话,南方的风景,还有他南方的女朋友。
于是老毕接着问老朱,你和那男的究竟什么关系。
我瞬间有点猜到了。但是我有点不敢相信。那时候我像是刚刚跨过青春的蓝色大门,很多事一知半解。我觉得老朱不像啊。
老朱说那个人请他给补政治课,那个人要考研。
老毕更加不相信了,说你自己都没考过研,怎么可能给别人补课。
老朱说政治考研的东西他早就看过了,看懂了怎么不能给人补课呢。
两人就这样你有来言我有去语。我在一边看得模棱两可,注意力也逐渐迷失。是又怎样,不是又怎样。我那时满脑子都是zyx和lmt。我只关心会不会回去晚了影响我休息。宿舍晚上会熄灯。第二天还要和zyx踢球,还要给他寄卡片。
老毕走后,我和老朱还有那个男生一起吃过一次饭。那个男生长得有点像海狸先生。年龄似乎比老朱大一些。海狸先生住在望京附近。这次约饭没有去老朱学校,而是直接去了海狸先生家楼下的一个牛排馆。那是一个有点寒冷的夜晚。
其实这段记忆我有些模糊了。我完全不记得我们聊了什么。但我确信老朱和海狸先生没有表示他们是什么关系。我只记得海狸先生好像那时本科已经毕业,在家复习什么考试,老朱好像也很久没去过学校了。我甚至都想不起来老朱在大学上的什么专业。现在想想我似乎完全不了解老朱。为什么他也能像我一样经常去网吧,他的父母是做什么的?他家住哪?我家他是认识的,我爸妈的工作时间他也很清楚,因为很多“作案时间”都是我们商定的。看起来老朱的时间比我更宽裕,因为他总是迁就我的时间。他还见过我妈。有一次冬天早晨,他来我家楼下等我,我妈比原计划的出门时间晚了一点。我很焦急。殊不知楼下的老朱也很焦急。后来他跟我说,当时他突然闹肚子,正等我下来找他时好去我家上个厕所。我妈出门后,我赶紧到阳台观望,不想看到老朱正在楼下。不敢大声呼喊的我朝楼下挥手示意,但老朱没有抬头往上看。随后我妈出了单元门,似乎是往老朱那看了一眼。而老朱大概是憋不住了,居然径直走到垃圾道那里,直接露天方便起来。还好垃圾道比较隐蔽,我妈去取自行车完全没看到。我妈走后,我马上拿纸下楼。这番景象自然让我惊诧不已。
老朱问我,刚才过去的是你妈吧?
我说是啊,你怎么在这解决了。
老朱说,当然是憋不住了,又问我怎么这么晚下来。我吱唔了一下,问老朱要不要上来,老朱说不用了,让我上楼赶紧收拾一下准备出发。
十一
最后一次登陆自由幻想是大四教育实习的时候。我和几个小伙伴去了深圳的一所中学。那所中学位于偏远的坪山新区,学校里网络也不好。好像有些需要下载的材料,还有几个需要发送的邮件。我和几个小伙伴就去了学校附近的一个网吧。弄好材料后,我试着打开了《自由幻想》,没想到,几年没登录的账号居然还在。道玄真人重出江湖了。
我知道游戏地图又扩展了很多,就像那时候以及之后的房地产,大量高中时标为灰色的地图都变成了美轮美奂的世界。上大学前几乎练到满级的角色此时只能算中高级。天花板又抬高了不少。我没有兴趣理会这些,打开好友列表,林下灵修的头像显示灰色,也就是不在线。是做完了限时任务就下机,还是他很久没有登录了呢?
其实想知道这些问题的答案也不难,我有老朱的微信。但害羞也罢,欲言又止也罢,我们之间没有发过一条信息。后来听老毕说,海狸先生去了新西兰,老朱没多久也去了。他还重新读了一个医药专业的本科,说是毕业后比较好就业。
距离我最后听说有关老朱的消息已经快十年了。这十年里,除了mx、猛鱼和zdn,我没有见过其他高中同学,也很少和他们联系。一张成绩单把我拉回了高三,拉回和老朱一起的时间。就像现在,冬日里的暖阳照在屋里的地面上,母亲收拾东西,我做着自己的事,等待开学的日子,等待回到学校,去见熟悉的朋友。只是这些朋友里没有老朱了。
后记
从初一到初六,我整理旧东西,扔了很多。写了一些文字,算是对自己,对过去有了一个交代。没想到我有那么多的话要说,有那么多和老朱的回忆。不知道新西兰之于鲁文,是不是如同布宜诺斯艾利斯之于香港,也在地球的另一端。啰啰嗦嗦写了一万多字,陆陆续续写了好几天。终于写完的时候感觉好累,就像从一个很长的梦里醒来。
梦醒的时候,我已经长大,老朱也走了。我们自由了,不再幻想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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