关于这些年华语流行乐坛的“伯克利味儿”
回复组里一位朋友的帖子:想听听这首歌没有任何滤镜的真实评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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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一开始给的简要回复是:
唱得不错,歌也还可以,但就是太“像伯克利毕业的”了。
后来,这位朋友说:

所以,我写了下面这展开的回答——
关于伯克利音乐学院,我以前在组里写过一个帖子,这里就简单一点说。这次的重点也不在该学校。
我们还是来说说人的因素。
当我们去一个国外的专业院校学习音乐时,我们不仅从那里学习音乐理论和技巧,也耳濡目染,受到那一方水土的音乐氛围和音乐文化的影响。与身边的老师和同学打交道,平时一起练习,课余合作完成一些实验作品等等,这都是彼此影响的过程。
过去,老一辈去前苏联学习,学来的就是俄派演绎方式;后来,去意大利和法国学习,学回来的就是意味、法味。这是去学艺术音乐。
流行音乐呢?
内地学生去国外学流行音乐,八十年代就有,但是零星的,也没带回来什么理念,影响力很小,比如朱明瑛(1986年去的伯克利音乐学院,此前一年去了美国另外一个学校,但那可能是个不正规的假大学,所以她才转去了伯克利音乐学院)。
港台地区的音乐人开始去留学,学流行音乐的创作/制作等,要更早,——资料显示,顾嘉辉1961年就去了伯克利音乐学院,那是,它还叫School,不叫College;鲍比达是1978年去伯克利音乐学院进修,他当时已经做出一定的成绩了,在行业内有位置。台湾的翁清溪(汤尼),也是70年代去伯克利进修。
我们发现了一个问题。怎么都是去伯克利音乐学院?因为世界上以流行音乐为主要板块的音乐学院不多。伯克利音乐学院是最有名的一个。
到了21世纪后,内地去伯克利音乐学院学流行音乐的留学生逐渐增多。最近十来年,尤其多。
这可能受到了华语乐坛前辈的影响,——并不是顾嘉辉、鲍比达的影响,也不是受陈辉阳、朱明瑛的影响,虽然除了朱明瑛,其他三位对华语乐坛的影响都很深,代表作很多。
王力宏,上世纪90年代在伯克利音乐学院学习。随着他走红,他的这段学习经历不断被媒体和歌迷提及。于是,对于内地的不少年轻学子,有志于进入流行乐行业的,去伯克利音乐学院读书就成了一个很好的学习和镀金选择。王力宏校友,说出来很有面儿。
虽然王力宏的音乐创作能力不能与顾嘉辉和鲍比达相提并论,比陈辉阳也比不了,但他对伯克利音乐学院在内地出名,起了最关键的催化作用。很多人知道伯克利音乐学院,就是因为王力宏。这里面还有一个误会,就是把伯克利音乐学院与加州大学伯克利分校搞混了,这种误会增加了大众对伯克利音乐学院的认可,世界名校嘛。
在十多年前的一些音乐选秀节目里,我们也能经常看到一些伯克利音乐学院的学子。比如,熊汝霖和刘雨潼 等。连张杰都去伯克利音乐学院短期进修了。
再往后,于文文、刘宪华、希林娜依·高、欧阳娜娜、王源、钱正昊、黄子弘凡等越来越多年轻艺人的名字与伯克利音乐学院有了关联。他们有的是从国外长大的,有的是小时候被父母带出国的,有的是成年后去留学的。伯克利音乐学院如今也已经成了公众很熟悉的一所国外音乐名校了。不知道柯蒂斯、茱莉亚的外行人很多,但他们可能知道伯克利音乐学院。
这里我们需要指明两点:第一,伯克利音乐学院的长项是广义的流行音乐,而非艺术音乐,去那里学什么钢琴、小提琴之类的,那就是明珠暗投了,不过它现在与老牌的波士顿音乐学院合并,传统的艺术音乐领域也得到了加强,但两校事实上还是保留着相对独立性的;第二,伯克利音乐学院的入学门槛不高,远没有国内的几所著名音乐学院的入学标准高、考核严,当然,这并不是说伯克利音乐学院的教育水,水不水是相对的,想毕业、想学到真东西,依然要自己努力。不努力,当混子,骗的是自己,混个文凭没有太大意义。伯克利音乐学院有真货,特别是在当代流行音乐和爵士乐方面,它能教给你真东西。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
统观上述脉络,我们可以发现,上世纪90年代是个转折点。
这之前,老一辈如顾嘉辉,他去伯克利学习,回来写的那些优秀作品(上海滩、射雕三部曲、当年情、焚心以火等一大批作品),其内核是中式的,符合东方审美,具有中华文化底蕴的。他也能写“洋式”的,但他的主要创作方向、代表作是中式的。
翁清溪(汤尼)也是,他给邓丽君写了很多经典作品,《小城故事》《原乡人》《月亮代表我的心》,有些带有一点“洋式”元素,有些不带,但无论带与不带,他的作品具有强烈的东方审美特质,他音乐的根不是欧美味的。他曾尝试过爵士改编,这是他的兴趣之一,却不是他创作的核心基调。
鲍比达比前面两位晚,他的创作也带有更多的“洋式”元素,不过他自己曾亲口表示对中华文化的音乐坚持。他是这么说的,也是这么做的。
但从王力宏开始,在华语乐坛闯荡的伯克利系歌手和音乐人,他们的音乐就以“洋式”压到“中式”了。从他们的创作风格、手法,编曲的趣味、倾向,演唱的咬字、表达……全方位的成了“洋务派”。
尽管他们也偶尔会顾念一下东方文化、中式表达,做一点“国风”,不过,与前辈有本质的不同,他们是“洋上加中”,老一辈是“中上缀洋”。
只要是从伯克利音乐学院学习过的年轻一代流行音乐从业者,他们一动手创作、一开口唱歌,那种藏不住的洋味儿就渗透出来了。
而且,这种洋味儿里,三分“白”,七分“黑”。这与伯克利音乐学院的历史源流有关。它最早就是作黑人音乐的教学和研究的,现在也是这方面最强。美国的流行音乐也是从一开始就“黑”味儿重,欧洲则是“白”味儿重。
进一步分析,这些年轻一代的“伯克利人”他们只要把从伯克利音乐学院学到的洋式创作和演唱原汁原味地搬到华语乐坛,路就会走得比较窄。他们的学长王力宏有“第一个吃螃蟹”的红利,到了他们这一辈,没有这种红利了,特别是最近十多年,这套东西越来越不灵了。大众不买账。
只有当他们收起音乐里的“洋味儿”,尤其是“黑”味儿,转而写一些没有明显属性特征的流行音乐,或者符合东方审美的本土风味音乐时,他们的作品和演唱才能把路走宽了。比如,于文文的《体面》,这歌就是很普通的都市爱情伦理歌,放到哪里都行,没有明显的洋味儿,更没有丝毫的“黑”味儿,八十年代的华语乐坛就有这种歌,九十年代有,〇〇年代、一〇年代都可以有。这种歌是有听众的,一直有。
张杰去伯克利学的时间很短,所以受洋味儿浸染不深,只学了一些实用技巧,所以他没太大影响,从他的演唱上,看不到太多“伯克利气息”,——除了偶尔加些不太好的“说唱”和有时累赘的转音,这是为数不多的“洋味儿”遗毒,没学到位,不如不用,也是他唱歌受到诟病之处。
欧阳娜娜也是个例外。她的大提琴不是在伯克利学的。她的流行演唱能力极差,有一种没受到伯克利音乐教育影响的“清澈”。对了,她不在柯蒂斯学习,转去伯克利,媒体报道时,就用了“王力宏学妹”背书,印证了我在上一帖中的说法。(LINK:http://ent.sina.com.cn/y/ygangtai/2018-06-14/doc-ihcwpcmq7186657.shtml)王力宏学妹嘛,去的当然是正经的、一流学校。她的媒体通稿就是这个意图。然而,放着柯蒂斯不去,非要去伯克利音乐学院,不管她是不是学流行音乐(我看她后来也没学什么流行音乐,一上台,还是拉大提琴比较有自信),都是严重的降级行为。王力宏学妹怎么了?王力宏学妹的名头,不及柯蒂斯毕业生,就这么简单。即便柯蒂斯不教流行音乐,那也依然是柯蒂斯好,好得多。就像央音不教流行音乐,但黄霄雲也要在央音声歌系念完大学,不可能中途转去现代音乐学院。
好了,我们不说欧阳娜娜了。她是非典型的伯克利学子。她大概是伯克利混子,不能反映伯克利的教学水平。
绝大部分去伯克利认真学习的、年轻的、华语流行乐坛的从业者,经受了几年洗礼,均不可避免地染上了一身“洋气”。这种气息不可控,总是不由自主地散发出来。
那为什么像老一辈的顾嘉辉就没有呢?他学来的“洋技巧”“洋审美”“洋风格”为什么是可控的呢?他的作曲技巧里有洋式的,但洋为我用,洋为中用。年轻一辈的怎么就做不到?
在修仙小说里,顾嘉辉就属于主角命格,化异种灵气为己用,从此功力大涨,一飞冲天(您看,姓顾,一听就像主角);年轻一辈的很多伯克利留学生,就是见到了“前辈修士的大道遗迹”,心生羡慕,陷入其中,不可自拔,最后被“道化”了,失去自我主导的能动性。
为什么?原因何在?
顾嘉辉去伯克利进修时,他已经30岁了。早年生活困苦,经历坎坷,他的三观早已成熟。他还受到姐姐的音乐影响,自己也有通过音乐表演谋生的经验。由此可见,他去伯克利学习,是建立在他已经有自主见识的基础上的。“道心”稳固,不会轻易为外物搅扰。
翁清溪也类似。他37岁才去伯克利进修。一些资料表明,去伯克利之前,他已经是华视乐团的团长和指挥了,也做一些创作工作。他去伯克利学习,显然是有备而来,取长补短,带着目标学习。
鲍比达就更不用说了。他去伯克利进修之前,是HK科艺百代唱片公司的音乐总监。
严格来讲,他们属于带艺投师。他们活跃的年代是华语乐坛的黄金年代,学成之后,他们把一身所学用在了创作上,有时是引领当时的华语乐坛,有时是符合受众的听觉习惯,最终输出了那么多代表性佳作,至今传唱不衰。
现在的年轻一代,去留学之前,对欧美发达的流行音乐体系有美好的憧憬、强烈的渴望,希望去学一学纯正的美国流行音乐。如果不是,他们也不会大老远地跑出去学了。去一趟,挺辛苦的,人生地不熟,还要克服语言障碍、文化隔阂。
去了,见识到了,很厉害,如饥似渴地汲取养分。
回来,华语乐坛已不是黄金时代,而是青铜、黑铁时代,潮流混乱,思绪迷惘,没有艺术上的引领者,只有各行其是、纷乱中的诸多探索者,还有经济、流量上的指引者。
这是一个很容易迷失自己,找不到创作和表演的精神锚点的华语乐坛。
衰败的当代华语乐坛,一年到头没有多少具备充分说服力的大作,也没有什么正当年的、一览众山小的音乐领袖了。对比之下,欧美音乐好像更“香”、更高了。
所以,从伯克利学成归来的歌手/音乐人们,往往自觉或不自觉地把自己音乐里的“洋味儿”,施展成“居高临下”的样子。这是可以听得出来的。
其实不只是伯克利学子,还有很多土生土长的内地和港台音乐人,在自己的创作和表演里猛加"洋元素”,尤以“黑味儿”音乐元素为多——【1】爵士系的(爵士、蓝调、灵魂、福音等等,它们彼此的界限并不分明)和【2】嘻哈系的(唱/说、跳、服装、纹饰)。
连一些对音乐一知半解的艺人也顺着这种风气,搞一些不伦不类的半吊子“时尚洋味儿音乐”,给自己附加标签。
只不过,比起这些半吊子、本土臆想派,那些真正的伯克利学子和外籍华裔做出来的东西,味道可能更正一些,技术层面也可能更规范、精致,但这不是必然的。
从国外也能结识一些人脉,帮着自己作更地道的“洋式音乐”。
张钰琪的这个作品,就是这样的一个范例。
她从创作到编曲,再到演唱,咬字、音色、共鸣的变化、韵味都是非常美式的流行乐。如果纯粹从技术上衡量,比华语乐坛市面上的九成歌曲好。
可问题就在于——唱给谁?
前一阵蔡徐坤也出了一首英文歌,巧了,也是词曲创作的第一个名字是歌手本人,后面是两三个英文名字,歌曲的创作意图也是一段描写心路历程的文字。不过蔡徐坤的演唱技术不如张钰琪,他那首歌的人声部分“后期制作感”也更重,这说明他对声音的控制比不上张钰琪。
但两首歌有一个共性的问题。就是听众是谁?蔡徐坤有一大批粉丝,他唱什么,粉丝都会听,何况这首歌还是他自己的歌里质量不错的一首,粉丝会接受的。张钰琪的粉丝可能没有蔡徐坤多,她的歌如果只唱给自己的支持者,受众面就太窄了,如果是唱给更广泛的听众,这样的英文歌要唱给谁?或者不是英文歌,下次换一个中文的歌词,但曲风和编曲制作仍然是这种从伯克利学到的“洋式”原汁原味,听众是谁呢?
倘若真想做国际化,那么,这首歌的竞争对手就是那些欧美流行音乐市场上的歌曲。这首歌与它们相比,没有优势,也没有特别之处。它是很规范、很标准化、已经流行了很长时间的那种北美流行音乐,泯然其中了。连这种唱法和处理套路都很熟悉,不止似曾相识,而是一定听过很多类似的。这么做前景堪忧,它不是您自己的音乐表达,只是效仿。
倘若是想在华语乐坛发展,这样的歌,乃至这样的风格,并不是一个很好的选择。它没有明确的受众。大家想听这类歌曲,直接去听欧美大牌歌手的专辑,人家做得更成熟。
不过,要是真特别爱这样的风格,就是想要在华语乐坛做“洋式”的流行音乐,不要走袁娅维的路线,一来,袁娅维的路线本来就不好走,她自己也没太走明白,二来,单依纯已经往那个方向走了,单依纯也是00后。
我个人建议张钰琪参考一下王若琳的音乐风格,看能不能得到一些启发。王若琳这些年在内地音乐市场的影响力不大,也许市场上有这个空位。王若琳的音乐品位也不错。伯克利学子,实在想走洋式路线,肯定看不上一般的华语流行抒情嘛。那就参考一下王若琳。
但是,如果没有确定走洋式路线,毕竟这首歌只是学成归来的一次浅尝辄止,路线未定,那么,可以考虑回归中式流行音乐的审美趣味,把洋味儿当做点缀,只取技巧,不取精神,摒弃洋内核,找一个东方文化的锚点。
我不太相信一个不是在美国长大的人,她情绪很低落、然后经历一些事情、蜕变振作,然后她想用歌声表达这种感受,她下意识的第一反应是用英语。
我前年教过一个很爱英文歌的学生,他说过这种话,说自己对成长的烦恼特别有感触,觉得必须写一首英文歌来表达这种情绪,中文不足以表达。我跟他开玩笑地说:你的英语既然已经成了下意识的反应、表情达意的第一反应、本能反应,那么,我冷不丁打你一下,你疼了,你是说“哎呦”,还是说“噢哧”?
所以,一般来说,母语还是表情达意的第一选择。除非是去留学定居,在国外住了很多年。
张钰琪大概只是读过外国语学校,然后留学了几年,我判断她的母语和对东方文化的感知没有失去。她是有可能逐渐洗去在伯克利学习数年浸染的洋味儿,回归中式感受和表达的。这也是最光明的一条路。
她的一些伯克利学长学姐们就是因为始终无法洗脱音乐中的洋味儿,困在小圈子里打转,一直难以拓宽受众面的,做出来的音乐也仅仅是些欧美流行音乐的复制品和衍生品,既没有太大的音乐艺术价值,也没有很好的商业价值,顶多能自己欣赏一下自己的所谓“格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