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0后农村女孩的24年仓促人生

乡村的生计

我是怎么长大的呢？从小小一个三斤的我到如今，经历了多少不易？我小时候走不稳路，天天膝盖摔出两个血痂，胸口还被开水烫过。有记忆起就一直在吃钙片和三精葡萄糖口服液那种东西，家门口的邮箱里真的会有人来送热热的袋装奶；爸爸会不时给我念他的日记，记录了我刚出生的时候身体不好一直住在医院，他焦头烂额，合不拢眼，不敢睡觉。

我小时候爸爸在煤矿上班，家里还有他在单位获奖的照片呢。妈妈曾在隆力奇打过工，年轻的照片可美丽了，满满一相册，她还踩过缝纫机，家里还一直保留那台缝纫机和裁衣服用的大剪刀，经常和我说她小时候放牛的故事。小时候天天被爸爸抱着举高高，他精力充沛经常带我去跑步，特别是大冬天，美其名曰锻炼。有几次深夜我醒来，迷迷糊糊感觉爸爸挖矿回来把我抱到床的另一头。早上在爸爸妈妈中间醒来真的很幸福。

家里养过猪和鸡鸭，甚至养过鸽子，狗会和家里下蛋的漂亮老母鸡打架。屋檐下的燕子去了又来，妈妈毁了麻雀占的窝后，便好久没有新燕回来。

记忆中爸爸妈妈还一起骑自行车，后来那辆老式自行车坏了，闲置在二楼杂物间没人修过；虽然我十岁左右因为没有自行车大哭过，但是我小时候也有自己的四轮自行车，甚至还有一个自己的摇篮——据说是妈妈的姊妹用过的；后来啊我在小姑家骑自行车骑了个够。

家里还种水稻，我极小的时候买发糕或者馍馍给田里的爸妈送去。水稻收割后，先把稻谷铺在门口的稻场上暴晒，然后用一个手摇呼啦啦转的木制机器给稻谷去壳，爸爸曾经一手背着上百斤的稻谷一手抱着我去换米，那个时候他力气可真大啊，我当时怎么也不会想到有一天他的背会弯下去；米可以用来走街串巷的卖水果的三轮车换橘子和苹果，不过我大伯家就有桃林，我家门口是杏树，二伯家有板栗树和李子树。

家门口本来是需要定期焚烧的垃圾堆，后面被妈妈打理成菜地，每年长出茂盛的南瓜藤，后面还有丝瓜和冬瓜。妈妈会带着桶和棒槌去小河边洗衣服，小河不远处是个钉螺池，那个时候村里定期会检查血吸虫。后来有了自来水才不用去河里挑水吃。 别人家有只白色的大公鸡，会啄人，我单方面被他殴打过，但是爸妈又会去养大公鸡的人家那里赌博，赢钱了就给我买荔枝罐头吃。他们也会搓麻将，我就在麻将声和袅袅烟味里沉沉睡去。再醒来的时候已经在妈妈的背上，头顶是浓厚的天空和璀璨的星星，四周是村里张牙舞爪的树，但是在妈妈背上一点都不害怕。

山里每到春季的年度活动是采茶，我懒，不喜欢采茶，虽然采茶的时候可以吃覆盆子，但是我只采一把就不愿意摘了，得名“王一把”；我还有个外号吃饭只吃一碗得名“王一碗”。不过采茶是当地的重要经济来源，早茶可以卖到好几百元一斤，我小时候每到清明前后都会在茶叶机的呼呼声中安眠。

有一次和妈妈在山上采茶途中碰到了毒蛇，吓得两个人不敢动，虽然我认不出就是了；我家屋后的孩子的爷爷就被蝮蛇咬了，去找老中医治好了，这个老医生也是我童年记忆深刻的人，因为我隔三差五发烧都要去他家吊水，他家旁边的池塘，我在那里钓鱼、钓龙虾。

有次采茶在山里发现了一株铃兰花—淡黄的花骨朵，美丽极了，后面再也没见过这种野生的花。不过我倒是很喜欢和爸爸去山上找兰草花，那个时候能卖不少钱；和爸爸上山找葛根和冬笋，下山找黄鳝泥鳅，吃茅草的甜甜的芽，和妈妈去水里找茭白，去路边找蒿草，然后妈妈做蒿子粑粑。

伯伯他们家种香菇，每年他们都要拉一大堆木头，锯成一个小房间那么高的木头碎屑，然后用薄膜袋子将木屑灌成一条条木棒，称为香菇棒一一排列包装后，高温蒸煮，做成营养皿之类的东西，再在培养皿上接种菌种。灌木屑这个事在村里是大事，要请全村人来吃席的。灌完以后就是艰苦的热加工，这个过程要不间断烧好几天来保持水位和压力，我的伯伯和二娘会轮流值班烧。我小时候就在喜羊羊大电影牛气冲天中看着伯伯家蒸香菇棒。

乡村的娱乐

小时候只有过年才会买新衣服，买很多糖果。记忆中第一个春节，爸爸带我去老街一家理发店，给我弄了满头的小夹子，超前的泫雅风，我可神气了。然后带穿着花花绿绿的裤子的我去白云洞和孔雀比美；后面大了我就会用压岁钱买炮竹，还买过一只兔子包包。

2007年爸爸买了一幅装饰画，贴在家里进门堂屋右手边。我傻里傻气用蜡笔写下2007年1月1日。后面2009年的元旦我又用歪歪扭扭的笔画将07改成09。家里还有本日历，日历的贴图是漂亮时髦现代的家装，那个时候我第一次觉得家里的家具是如此落后。

有年春节有个孩子放的烟花点燃了别人家的柴禾垛，我觉得危险，哭着不让我爸去危险的地方，但是他还是去帮忙打水救火—村里人就是这样互帮互助，清明上坟烧山了也是村民自愿组织去砍隔离带。

我爸带我去老镇初中看比赛的时候花几十让一位摆摊的人给我写了一幅艺术字名字，可惜后面这幅字不见了；我有记忆的第一个生日是妈妈给我买了个插着伞的一杯蛋糕，如获至宝。老街有家麻辣粉丝的早餐铺子，比起五毛一个的包子，粉丝算很贵了，但是加了豆皮和锅巴后确实美味。我爱喝娃哈哈AD钙和伊利酸酸乳，当年还可以集酸酸乳的袋子去兑换一瓶新的。

爸爸陪妈妈去市里的医院看病，顺便带我去商场，那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坐自动扶梯，还买了漂亮的奶黄草绿的格子吊带——那个时候去市里一趟可新鲜了，特别是看到路边一颗颗排列有序矮矮的松树我就知道快到城里了，我后面求学坐过无数次这个路线，这条路甚至在我高中后因为修的其他路径也被抛弃了。

在城里一切都好新鲜，明亮的商场都对我而言仿佛水晶做的，高不可攀。我还因为吵着要一个十元能响的“钢琴玩具”而在地上撒泼打滚，被揍后如愿。

爸爸还会打桌球，我就牵着爸爸给买的气球在旁边看着，我的认知里气球会飘到房子天花板就会停，我松手，想做个试验，结果气球飞向更远的天空越飞越高，再也回不来。比气球飞的更远的是风筝，爸爸带我在油菜花和草籽花田里放过，只要握着滚轮，摇来摇去就能收放风筝线，正如我摇曳的童年。

妈妈给我买了一个特别可爱的白狗玩具，它加入了我的芭比娃娃、泰迪熊，海豚的玩具王国，在我家那个曾经算时兴的茶几上，上演出各种我想象力凝聚的故事。后面我陆陆续续养过几条真狗，每一只狗我都真心喜欢，但是他们的结局要么被人下药要么被车撞死，弱小的我哭的稀里哗啦——农村的狗是肉狗。

乡村生活倒也没那么无趣，没有手机，没有大城市的繁华，但是身边的小伙伴多，一点也不无聊，红星小学是我幼儿园的迪士尼，低矮的平房和报纸遮挡的条纹窗户，在这里我和她们过家家、捉迷藏、“三个字”，吃一种紫色花里的花蜜，抓西瓜虫，甚至还有旧乒乓球台，在堪比城堡的滑滑梯上我还因为小时候脚臭玩滑梯被其他孩子笑话过；不过后来这个破旧的小学后面陆陆续续变成了服装厂、饰品厂。我还会用一根红绳在手上“翻筷子”、还会叠纸-千纸鹤、东南西北风。

有一次镇上来了马戏团表演，人很多，可热闹了，我就记得有个男的往耳朵里塞钢珠最后从嘴里吐出来……看到很晚，第二天我甚至起不来床。

童年一直在放肆地玩水，在大河里走水路也毫不恐惧，为此得过钻心疼的甲沟炎和痛经； 爬上银杏树然后唤狗狗（大伯家的狗是我生命中第一条狗，后面我的狗都是她的孩子，这条也不例外），狗狗听到我的声音却找不到我着急的直摇尾巴；披着床单把自己当明星一样唱凤凰传奇的歌，那个时候最火的电视剧是仙剑奇侠传、回家的诱惑、活佛济公，宫锁心玉，但我喜欢神话；在两颗大槐树中间绑一个吊床摇来摇去，脚一蹬就荡起来，快乐不比过山车少。

夏天于我，是奶奶的大蒲扇，二伯家洗衣池的水龙头，冷饮、辣条—不过我也因为换牙期吃辣条过多以至于现在箍牙套来扳正参差不齐的牙—和捉蜻蜓和蝌蚪，用树枝钓蚌壳。只是陪我玩的这两个姑娘一个早早进入社会结婚生子，她的弟弟也从一个襁褓的婴儿变成现在快初中的大孩子，而另一个读了职高，寒假再见就像闰土和迅哥几十年后再见那般可恨的厚壁障了。后面便不再联系，但是我们曾一起在我家捉迷藏，在她们家跳皮筋、玩键盘手机的彩球滑梯、追天天有喜的记忆是真实存在不可磨灭的。

冬天银装素裹，站家门口就看见白雪皑皑的山。还有那茶山深处的的人家，养鸡场。堆雪人，打雪仗也不是什么稀奇活动，只要有雪大家就会做。家里除了用火桶取暖就是买各种可爱的电热水袋，直到大学才买上电火盆。

初入校园

人生第一次入学是妈妈领我去红星小学，我拿着圆珠笔随意画了几道线条就是入学了。那个时候，校长家在村子下面，我会拿家里的钱去买本子（后面偷过五块钱买零食被爸妈暴打）。

我小学中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文艺汇演，在一年级，歌名叫向前冲，穿着红色的肚兜、白色的蕾丝丝袜和白鞋。那个时候一个小学的艺术节也很盛大，穿的花花绿绿的小姐姐载歌载舞。我有个关系很好的女同学，每年都要表演黄梅戏，他爸爸精神有点问题，但是那个时候我很爱翻过那座山去她家找她玩，后面她中考还复读了一次。

家里买了很多儿童的书—葫芦小金刚、奥特曼和怪兽，还有一堆知音类似的杂志，我也就瞎画几笔，成绩也不怎么好。我尤其爱看一千零一夜，喜欢想象辛巴达遇见的奢华宫殿。幼小的我经常坐在家门口的矮板凳上，用椅子当桌子，写作业。铅笔盒的每一支笔都有自己的设定，笔芯是小孩。

幻想水宝宝可以生孩子，买一大堆没用的游戏卡片（宠物小精灵-现在叫做宝可梦）和廉价玩具、功能很多的铅笔盒和削铅笔机，幻想动画片里陀螺和爆丸能真的战斗，一大乐趣是用蜡笔在墙上乱涂乱画。后来校门口能买的本子花里胡哨有印花，五六年级的时候开始流行偷菜的本子。五年级的时候被要转学的同学骗走几本漂亮本子。

才上小学没多久我学会了一个绝技，画一只老鼠，自此我的手抄报必有老鼠。在同学那里学会了画丁老头，还有一堆乱七八糟顺口溜——现在估计已经失传了。

同学们下课会羡慕楚云荨的狗血恋情，唱爱的华尔兹，有时激烈争论夏家三千金里谁最漂亮，夕瑶雪见和龙葵谁更好看。每天嘴里哼唱“我说过我不闪躲”，小学毕业的时候我还献唱此生不换。小学同学录上一半人偶像是杨幂，另一半是唐嫣和其他。不过我大伯家的二姐姐最爱就是步步惊心，小时候我还看不太懂。关系很好住大桥边的女同学家长会后告诉我她觉得我爸长得很帅。

我还试图和我青梅竹马“特别勤快的别人家的孩子”用DVD去读取课本送的光盘。微机课的时候每次都干瞪眼，英语课倒是羡慕过so easy点读机，但复读机照样伴随我度过了Amy和Chen的世界。小学里我学会了不少歌，捉泥鳅，罗大佑，西风的故事。

小学的神书就是薛金星的教材全解，堪比高中的“王后雄”出的教辅。每次“改革开放三十年”征文比赛我都会歌颂家里新装的自来水，门口的柏油路。不过我那个时候勃发的文笔就有苗头了，甚至在四五年级的时候就在作文里写好几页的故事，为我高中写言情小说打下坚实的基础。

在小学的大树下抓石子“老蜗牛”、和同学跳绳、跳皮筋，踢毽子，能跳出各种花样，在那个操场上放肆玩耍，跳雏鹰起飞和七彩阳光——乃至小星星舞蹈；我甚至因为在地摊上套中小金鱼被同桌“霸凌”，上学路上被隔壁班三个男同学用癞蛤蟆吓唬过，都是妈妈去学校帮我找老师解决的。

大伯家的大姐上大学带电脑回来，让我有幸玩上了植物大战僵尸。此后和同学吹牛也有了谈资，这个姐姐终赴大洋彼岸的佛州，不知她作何感受。大伯家的书也很多，我在他家看了养狗和蛇类图鉴。大伯因为中风导致家庭破碎，他总是养只狗在身边，后面自己能买菜照顾自己，我既心疼却又总顾不上他——我的人生烦恼也有很多啊。

小学的数学老师搁现在是个公知，喜欢吹德国建房子牢固和日本下水道干净。暑假我会因为不写数学作业被爸爸一顿臭骂，也会一天一个奇迹抄写无病呻吟的美文当做日记。有一年暑假我在新大街补课，结果遇到了日全食，真是人生难得的体验。还有个开补课机构的亲戚，最后居然娶了我大姨的儿媳妇，真是令人唏嘘。

家里的大背头电视机经常因为打雷停电或者下雪而信号不好，我有记忆的时候，是在看VCD-门前大桥下游过一群鸭，找呀找呀找朋友找到一个好朋友，我有一个好爸爸之类的。暑假里看完了最经典的还珠格格、情深深雨蒙蒙、西游记、聊斋和TVB的刑侦剧系列。后面就是看少儿频道、动漫卡通、法律讲堂和天网的法治频道和考古、动物世界的科教频道。

喜羊羊确实是我追的最早的超长连续番剧，余华指导的虹猫蓝兔小福贵、蓝弧出品的动画、快乐星球、小鲤鱼和大角牛历险记赐予了我最初的冒险和勇气，巴啦啦小魔仙、家有儿女、百变小樱和胡图图的故事填补了我成长中缺失的爱与友谊。我还记得九点追三国演义的动画，小小的我我第一次感受到了什么叫浪花淘尽英雄。

我真的相信炫酷卡通答题有奖的广告，打电话答题，开口“彩虹姐姐在吗”，最后扣了家里好几百的话费，后面才知道小舅舅的女儿娟娟也被骗过不少钱。不过更离谱的就是广告了，婷美、一穿就瘦、背背佳、阿瞳、一洗白、可贝尔眼贴，魔性程度堪比当今的直播带货。

后来爸妈和亲戚的手机成了我霍霍的好东西，我用着5元10M的流量玩着种菜的游戏，花掉小姑姑的许多话费；还用爸爸的手写屏黑色诺基亚下载了很多莫名其妙的游戏，不过免费的弹球的故事是我的最爱。妈妈的滑盖音乐手机也会放着“我的答铃”，后面注册了QQ，我非常渴望能玩手机，那个时候网络上的一切都好新奇啊。后面我家换新电视，我也学会了用SD卡去大伯家下载MV和小说。用妈妈的粉色旧手机看小说是我视力下降的罪魁祸首。

有段时间二姨妈家的姐姐会住我家，那个时候她爱看武媚娘传奇，喜欢用手机聊QQ，我用她手机听比伯的baby和新贵妃醉酒。不过我最喜欢的还是小姑姑的儿子，我会偷看他写的中二小说，喜欢看他打仙剑、红警、文明和魔兽单机的游戏，他是真的尊重我的好哥哥。

留守儿童的遗憾

爸爸妈妈都外出打工后，我成了留守儿童，和奶奶住在大伯家的厢房，她们家主卧有个小燕子的贴画，还有很多专业书的书架，灯却是拉线才能开关。在那个厢房里我舅舅送的旧手机丢了，在那里我做过很多光怪陆离的梦—家对面山上的鬼怪、遍地是蛇，摇摇欲坠的桥和大河。后面奶奶就带着我和那个老式的雕花床搬到我家二楼，爸爸妈妈为此吵过很多架。后来奶奶中风后腿脚不便从二楼搬到一楼。

是奶奶带我度过了一天又一天，她经常给我煮麦片和面疙瘩，我被家里的小狗咬了她带我去打针，每次发烧她都会陪我挂水，会偷偷给我塞压岁钱；2008年大雪，奶奶给我买了一双红色的新鞋，鞋里是白色的毛毛，特别暖和。奶奶特别能干，会做甜酒和豆腐乳，会砍毛竹编篮子，也会给我讲一些山里聚宝盆的故事，可惜故事情节我已经记不清，这些滋养过我的东西会随着最后一个记得这个故事的人的离去随风而逝。她是一直闲不下来的勤劳老人。只是小时候妈妈和奶奶的婆媳矛盾，让我对她后面不够亲近。

2016年，她走前陪我的最后一个冬季，我和她住在了我家一楼厨房后面的厢房里，开着电热毯，房间被窗外的雪映照白得发亮，我读着岁月忽已暮，全然不知道她忍受着怎样的痛楚。她走前的那个暑假，她说肚子不舒服——胃癌应该是很难忍的痛吧——我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陪她挂水。她走的时候，我不认识的几个老婆婆在我家嚎啕大哭，原来，她也是有好朋友的，她不仅仅是我的奶奶。奶奶走后我做了一个梦，我坐在我最害怕的昏暗老厨房前，奶奶在金光中走来，笑了一下然后走进金光。这时我才真正觉得我失去了她。

老街那家非常好吃的锅贴，早就因为老街的破落而不再开门；老街有家理发店，我小时候爸爸总去，那里面都是年纪比较大的人在理发，后面怎么样不得而知。有个同学家里在街口卖烤鸭，非常香，大学回家的时候她妈妈还在熟悉的地点切烤鸭；还有个同学在老街卖水果，后面搬到新大街卖煤气罐。

家门口陪我长大的杏花树已经被大风大雨劈成两半再也不会开花，而随意吐的枣核却在家门口长成一堵结实的树墙，漂亮的老银杏还是按时开花结果。

爸爸嘴里曾经很帅的流浪汉最后冻死在了敬老院，这里后来也拆成平地种上梅花；上小学走过的老街那条曲折又布满松树林的路随着新路的开辟渐渐被人遗忘，但是那白雪映衬树林的景象却叫我终身难忘；新大街开始建设时有歌舞表演，可新鲜了，我还记得那首“今天是个好日子”，然后小小的我背着书包就掉进在建的下水道，呼救后被人一把捞起来——小时候惊讶于新大街的洋洋朝气，结果小镇也愈发老去；小时候爱去的能看很多猎奇—鳄鱼和蛇灾—的碟片和天下霸唱小说的舅舅家、能上山采笋下河嬉水的大姑家，对我也渐渐丧失了吸引力。

青春期的酸甜

2011年上初中，在一座山上，崭新的建筑，漂亮的蔷薇丛，周边是在建的地标广场和公园，自此对城市生活有了实感，也开启了我的住宿生活，那个时候我眼里世界上最好吃的东西就是学校宿舍铁栅栏后大妈卖的肉夹馍和地下铁奶茶—被偷钱后我默默吃过一阵子泡面，不过妈妈总给我捎上几箱牛奶和一大包镇里的大超市买的零食。

妈妈还买了只漂亮的彩色瓷猪的存钱罐，我常常从猪的底部掏钱买零食吃。这只猪我可能这辈子都不会打碎吧——即使她沉甸甸装满了硬币。周五回家周日回校，颠簸的大巴阻挡不了我和一群同样在城里上学的伙伴对未来的渴望。有次大雪，山路上大巴停运，我走了好久，突然看见白茫茫一片中爸爸来接我，我欣喜得像小兔子一样蹦过去。

随着年纪增长，我的童年扭曲成自卑敏感的青春期，瘦小的身体和早慧的大脑，带来了无尽的烦恼。

我会去老街一个温柔的女人那里买衣服，她家衣服都很好看，去十字街买内衣——妈妈压根就忽视了我的发育；家里一度没有淋浴，冬天洗头要去街上澡堂，每次洗完我在澡堂门口的镜子都感叹披着头发的我是如此青春。

对自己的生理有不解与困惑，会因为一个人笑起来好看而喜欢一个人，开始阅读爱格和花火出版的杂志，幻想自己就是文中的主角。我上课经常偷看后排那个喜欢看那些年、总是周末抄作业的少年，又看向窗外夕阳下孤零零等待开垦的柏山，下晚自习排队扛着班旗回宿舍,然后借着昏暗发黄的声控灯看小说，和宿舍女孩子们聊天，讨论安徽卫视的狗血泰剧和兰陵王。

宿舍一个很漂亮的女生带过来ipod,那是我第一次用美颜相机。初三转来一个复读女生，虽然她很虚荣，编了很多故事，但是我依旧感谢她在我生病的时候悉心照顾。还有一个我现在想起来依旧恶心的霸凌女，现在用成人的眼光依然觉得她很坏。我曾因为自卑加上宿舍设施本身就不好，而不敢在宿舍洗澡，那个时候的我又小，过得又苦，现在我真想告诉那个时候的她，宝宝你已经很不容易了。

幸运的是我学习还可以，虽然初一遇到了动不动就打人的语文老师”催命鬼”,但是遇到了一个非常善良非常负责的英语老师（她班主任带的班成绩年级第一，我所在的班倒一）、省会来的很有涵养新语文老师、烟酒都来却格外关爱被霸凌学生赵亮的物理老师，数学老师也换了一茬。音乐老师是个章鱼哥一般的三十岁男人，带我们唱精忠报国和大树下读书。音乐课还会播放江南style。

我还有一个乐观积极自信的自称“美女”的朋友，最终我熬过那段堪称奇异的青春期时光。初升高的那个暑假，第一次去杭州玩，去野生动物园看熊猫，和室友一起看山村老尸。

短暂的少年意气

到了高中，老师们也都很好，除了理科班主任是地理老师外，漂亮时髦的英语老师，两任语文老师—心脏不好的名师有句名言“不拒绝不主动不负责”、胖胖的代课女老师对诗词爱的深沉，物理老师温文尔雅，化学老师位高权重笑面虎但是很喜欢我，数学老师金句频出。

我抛弃了初中的弱小，变得骄矜，少年意气，大胆肆意。光芒耀眼的少年少女哟。那紫藤花架下的回廊，“双人独处”在高年级班级的隐秘心事、体育课一起打羽毛球的好伙伴—多亏我从小就爱打羽毛球所以和男生打也能打的有来有回、热爱天文和物理的天真男孩、给我带早饭的聪慧少年，对我一直温柔的前“大神”同桌，还有那些女孩子们，一切的一切记在我收到的生日贺卡上。

我确踌躇满志，以为世界是我的。遇见了现在依旧维持的最好的朋友，也遇见了令我难受的人际关系—抱团的小组僵化的集体和宿舍关系。我很想对那个有些自卑的可爱女孩说一句对不起，我没告诉你你喜欢的人我也喜欢。

后来因为人际关系实在不愿意住宿舍了，妈妈就陪我在学校旁租了个房间——那天她来学校找我穿着一件粉色的大衣——一开始是借住别人家里，但是出于自尊自由我们决定搬进低矮的街边小房子。我沉迷了一段时间的游戏和贴吧——现在看来也不重要了，毕竟和专业比，游戏的坑度简直不值一提。

高中我仿佛看世界的眼光更开阔了，觉得自己将来必有一番作为——其实不过是少女时期的美好愿景——家里后面新买的白色书桌里还塞满了那时买的少女漫画和青春小说。直到大学我才注册知乎，才知道自己读了个天坑专业。

高考后和爸爸在学校旁边的景观湖边散步，我大言不惭说想当外交官，觉得未来可期，那个时候，学校旁边的景观湖还孤孤单单，但是前不久回家，发现更偏僻的某高校在我市的分校的周围都是商品房林立。小的时候我用每一次呼吸感受故乡的变化，背井离乡后，她依旧在变化，不会因为我观测或不观测而停止。

上大学后，新世界为我开启。光怪陆离的网络世界，我沉迷游戏和游戏直播，还曾在某未来百万主播的成长初期担任房管，因为游戏伤害过两个男孩子的心。抖音和拼多多刚火的时候我一脸不屑，现在这两个公司已经高不可攀。

一个优秀温柔堪称天使的本地舍友，偏僻的大学城，图书馆灯长明，随处可见跑体育锻炼次数的学生，油菜花和人工湖的龙舟，冗长的公交专线。遇见了一起看很多恐怖悬疑电影，一起去旅行，一起去看摩天轮，一起在逼仄的食堂吃各种套餐，一起看游戏解说，一起打游戏的人，我们一起走过大学时光，然后走散；一起陪我上英语课，和我在校园一起游走过很多土地、和我躺在宿舍床上听她滔滔不绝说她推和担的二次元女孩，她最后去了银行工作，i人也得发朋友圈营业卖理财；现在关系依然非常好的善良可爱的超会做甜点的INFP蝴蝶朋友。

本科结束的似乎有些仓促。稀里糊涂读研至今，蓦然回首，我已经走到如今24个年头了。变化有时候令我恐惧，但是也很庆幸，我已经这么大了，有能力去面对风风雨雨，而我的父母已经不再是记忆中神采奕奕的青年。二十年足够长了，封闭的小镇生活、形形色色的校园生活带给我弥足珍贵的回忆。我想我应该足够长大，去面对这个世界的酸甜苦辣。

只是我记忆力太好，有的时候会久久驻足在某个节点，想着某个再也见不到的人，物是人非，乃至物也全非的地步；同时又庆幸我记忆力极好的人、极其有共情能力。因为我觉得遗忘比思念更可怕。

无能的反抗

其实我也一直有阴霾相随。

小时候父母之间的争吵非常剧烈，要么婆媳矛盾要么我妈怀疑我爸出轨；我与奶奶的争吵，因为我小时候顽皮不听话是个犟种；我与母亲的争吵，她脾气极差稍不顺心就会拿我出气，我被她打的眼泪涟涟，她确诊癌症的时候幼小我居然一点都不难过—因为那个时候我更恨她因为莫名其妙的理由歇斯底里吵架发疯或者打我。她真的是个极其糟糕的母亲，最可恨的是她还很爱我。

我在初中受到过那些欺凌，不需要什么正儿八经的原因，青春期的孩子就是需要证明自己是大人，我憎恶自己的瘦弱矮小与贫穷，鄙夷那些同学的浅薄与下流；高中班级同学的抱团行为导致的人际关系僵化。

童年好友随着人生选择不同而分道扬镳；势利眼、恨人有笑人无的恶心的亲戚，我印象最深的就是爸爸和二伯因为种树的位置争吵，二伯的孩子却叫我去劝阻我爸——现在想想真的好坏，凭啥他不劝他自己爸爸呢……

不过对我还不错的长辈倒是很多，我妈的大姐，一个很命苦的人，小时候去她们家可新鲜了，可是后来她儿媳妇执意离婚，大姨也苍老了许多。我大伯也是个值得我敬佩的人，他的两个女儿都很优秀，可是“不孝”——很痛苦，但是我能理解。大姑小时候就会给我带一些新奇的玩意，比如圣诞老人的盒子，还给了17岁啥也没有的我关于上海这座城市有了初印象。可是她的女儿我一点都不喜欢。

大学后花花世界迷人眼，巨大的贫富差距撕裂了我最后一点自尊。我从高中肆意的少女变成社恐分子。然后就是常规的交友、学习、真正意义上的初恋——自卑自尊混杂的我没法正视家境和金钱的关系然后草草了结。读了不喜欢的研，但是却越发不知道自己该怎么走。

时间流转

我忽然明白，为什么我感觉时间越来越快了：比如两个小时，看一场好电影，我会觉得这段光阴没有虚度，会对电影的情节和镜头印象深刻；但是如果是刷两个小时短视频，就会觉得什么也没留下；而且大脑会节省内存，产生路径依赖，小时候去一家新商场只觉得琳琅满目，处处新鲜；长大后去了那么多商场都是大同小异，似乎也没啥特别的。

时间没有变快，随着人的成长、远走他乡，和父母相处大银幕般的时光逐步被一点点稀释，遇见形形色色的人就像碎片的短视频一样，流沙般抓不住。

遇见值得珍视的人，那么每一天也要过得充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