愿善意与力量互相滋养:我的英语教学手记
2024/1/19
最近在泰国的中心接受英语教师培训。培训的中心部分是在有督导的状态下给两个不同语言水平(A2/B1/B2和B1/B2/C1)的学生在线上8次课。因为是teacher trainees(学员老师)上课,所以这些英语课都是免费的。机构会发布免费课程的消息,并招募一些学生们。
今天我们结束了和第一个语言水平(pre-intermediate)的学生的课程,想要写点东西来纪念和大家一起度过的时间。
有几个特别的地方。一是这样的课程,在世界各地的中心,学生常常是很难招募的,很多时候,只会有3、4个学生来上课。但是在我们这次的培训当中,每次都会有十几个学生来上课,最少也会有8-9个,并且大家会重复地回来。4个老师的16次课里,出席十多次的学生不在少数。考虑到这是线上且免费课、Teacher trainees难免教得磕磕绊绊(当然也不乏教得好的地方)……学生们会重复地回来,就会让人觉得尤其感动和珍惜。不可忽视的另一个特点是,来泰国中心的线上课程上课的,大多都是缅甸籍的学生(这次的15个学生中,大约12-13个都是缅甸人,其余有越南、台湾和日本的学生。)
我觉得大家会回来最重要的原因是大家充满学习的动力、许多人珍视这些学英文的机会、大家有善良的心。做会话任务的时候大家会好奇、关心、尊重地和彼此交谈。而这些都是我会觉得对学生我还能有什么别的所求的品质。于是此刻我这样珍重地留下纪念。
我们在第一天的时候有机会和学生聊了聊天和做了一个小小的背景访谈。除此之外,因为教学时间是被评价的部分,再加上是线上而非线下的课堂,课前课后其实都没有什么机会和学生们闲聊,也没有机会向学生们好好介绍我们自己。除了这一个zoom会议室的链接之外,我们不知道彼此是谁,在之前和之后也不会有别的联系。如果常常出现的学生突然缺课,或是学生们突然发现一直在教学的老师不再出现……都无从得知对方消失的缘故。这些都是这种课堂和师生关系中让我觉得不自然、却很多时候无能为力、却想要去缓和这些坚硬的东西的部分。
但是我感念我的学生们用他们的kindness滋养着这萍聚的关系。当我不用教课的时候,会在会议里旁听。我们可以潜入聊天室关mic关摄像头听学生们对话,我常常就能看到大家的笑脸还有笑声。也许学生们会回来,是因为他们遇到了很友善的同伴,在课堂上相聚、一起用英文聊天是友善、快乐的。
也感念我自己尽自己所能也奉上心意。作为老师的心意就是希望自己的教学实验课不仅是为着我的练习和教学能力提升、把学生作为工具,也是真正考虑学生的需求,并且认真地对待这段关系。所以我想讲讲两件小事。
第一件小事是这样的。我们所有的教学任务都是分配好的,尤其是一开始的几节课。在第三堂课,我被分配的教学任务是hotel facilities, amenities & bed types。建议的教学内容是让学生讨论以下的酒店设施,你会偏好哪些?选项有游泳池、商务中心、礼品店、房间里迷你吧、可以提供多余的毛巾……看着这些单词觉得我实在是没法上一节这样的课。想到学生当中或许有人can’t afford to travel, or can’t travel because of what is happening in their country……希望入住的酒店里有一个游泳池、健身中心;希望旅行时酒店的房间里可以有minibar……这样中产的、过着全球旅行、度假生活的人们的讨论话题,——我觉得离我的学生们的生活实在是太远了。想了想后还是决定和导师沟通换课程内容。我后来给大家准备了一课trouble shooting for online classroom。缘由是大家都在上网课,而网课是可能出各种各样的故障的,尤其对大部分生活在一个时常政治性断电断网的国家的学生们来说。所以这些词汇和表达是我的学生们会经常使用到的。
在我的最后一课,我在课堂的一开始就告诉大家这是我最后一次课,想和大家用这堂课来做一个小小的告别聚餐,每个人要带一个菜来和大家分享,我们口头描述给对方听(说到这里想到《许三多》里的片段了o(╥﹏╥)o),把我那次的教学任务(上一堂和食物有关的口语课)编织了进去。
因为是线上的萍聚,不去用心是那么轻易。老师教得不如我意,何必配合、何必回来、右下角点退出不就好了?学生缺席,反正我教课是为了完成培训的要求,之后我们也不会在彼此的人生里出现,不去问不就好了?于是看到许多与这些相反的:轻松的微笑、积极的学生、友善的氛围……反而会觉得,好难得、真好呀。
在这短短两周时间,从课前的访谈中,从课堂口语活动的之言片语中,我渐渐拼凑起更多对这些来上课的学生们的了解。Ta们当中有在机构工作的缅甸中年人,在机构的工作需要英文所以来学,又因为国内的状况,学英文只能通过远程的手段。Ta们中也有还在准备GED考试(一种美国提供给未完成高中教育但希望获得与高中同等的文凭的人的考试,是缅甸因为国内冲突状况而无法完成高中学业的学生们的普遍选择)的年轻缅甸学生,学英文是因为之后想要成为GED英文老师。有退休了来学英语,每堂课都特别积极的越南叔叔。课程第二周的时候来了一位约莫五六十岁的日本阿姨,我总是有点怵东亚发达地区的学生,生怕ta们会对英文课的质量很picky,不过后来发现她在课上对大家都很友好而且她的zoom头像是龙猫!(喜欢龙猫的能会是什么坏人呢!)有一位来自缅甸现在在泰国佛学中心学习的比丘。他把自己的英文名就设置成Bikkhu(比丘的英文),提到自己学英文是进修佛学的需要,自己对心理学很感兴趣。有一位来自缅甸若开邦的学生,在课堂初期的采访中说到自己对东南亚研究和政治学都很感兴趣,之前完成了一个master’s degree,仍想继续读书、研究所以来学英语,看到这样的路径,对方内心的痛切我可以想见万一。
当然,我仍然不断地察觉到教英语这件事可能的特权和傲慢。譬如我的tutor回应我关于教学内容的质疑的时候,回应说the students might still encounter these words in films and movies & some students might need to work in the reception in the hotel and they need to know these vocabulary。可我仍然觉得这是让人悲伤的,为什么一群人在学英文的时候可以讨论我想如何选择我的酒店房间,而另一群人学习酒店的房间的词汇是因为他们的经济或是出身让他们需要在酒店的前台工作。
但我好像面对这样的回应,不再像之前在其他语境下的时候,带着那么多的“恨”。我的tutor在很多方面很喜欢一直challenge我们,让我们自己试很多事。我和他说了我对课程内容合适性的质疑的时候,尽管他仍然坚持你多少想多了,这个内容还是可以教,但是他也同意我教我想教的任何东西。他一路给我很多很valid的认可和鼓励,也一直在给很有帮助的feedback,鼓励我实验,尽管实验带来的是不确定。
Whereas I hope, desperately, that we can have teaching materials that are localized and suit the students’ need. 过往几次经历中都是有能力或是有权威者在价值层面让人无法接受,而我执着地追求价值,更无法调和自己缺乏力量、缺乏做成复杂的事情、处理复杂问题的能力,无从和我不认同的人对垒的痛苦。好像现在在走做英文老师这一路,也是一路希求我养育内心的kindness的时候,也可以养育自己的strength。
另一方面,在教学中、在人和人的相遇中,还是有这样多的真正的快乐和幸福。这些是权力关系……之类的字词也不能轻易抹灭的。我喜爱真诚的教学过程中give and take的发生。哪怕是并不完美的。比如我的tutor和我意见并不一致,我仍然在从他那里学习,他也在支持我成为一个更好的老师,支持我的成长。好像也不会那么绝望或cynical地认为英语教学机构中充满白人的傲慢和有殖民色彩的权力关系。尽管一切仍然重要,但是前一条里面人与人遇逢时候的善意……是让我坚持修行的意义。
我感到自己很幸运,若非当时决心离开中国的培训中心,选择泰国中心、加线上课程,一定不会有这样多的缅甸学生的。我感念这次自己遇到很好的学生们、同伴老师们、还有督导老师。感念我的善念和能力在一起被呵护,有机会可以扎根生长。
今天的最后一堂课,我提前和同班老师和导师说,我们最后能不能一起开摄像头和这班学生说次再见。我很开心我们有好好开始,也有认真作别。

我拍过太多合照,合照中脸上挂着笑容,内心却可能是破碎和疲倦不堪。但这次,我觉得自己和大家真的是发自内心地笑得很开心!有遗憾一些学生最后一课没有到场,错过了告别。但我想也许有一些同行的情谊没有言明也没有关系。如果我们对彼此包怀善意,那么一切都已经在我们和彼此相伴的时间与彼时彼此相待的行动当中了。
另,一些其他小事
- 一堂课老师给了一个场景,——如果Taylor Swift来到你的国家,你会介绍她去哪里?来自缅甸的佛学生Bikkhu:meditation center。
- 学生们对彼此都很友善。在聊天室里,学生总是会很认真的倾听彼此的分享,总是能看到很多笑脸,和鼓励对方说话的回应和对彼此经历的好奇。有一次我待在聊天室里,听见一位来自台湾的中学生和那位来自缅甸的佛学生的对话。喔,原来大家都分享It’s difficult to make decisions这样的困扰。
- 还有一些让人感到悲伤的话题,与缅甸的学生上课,你永远不知道悲伤会在哪一个瞬间出现。一堂课讲到ed adjective & ing adjective,聊天室里学生彼此分享含有这样单词的经历。一个在第一堂课说自己感兴趣的方向是South Asian Studies, History, 平时会听一些和politics有关的新闻的学生说,I want to share a terrifying experience. It was terrifying when they threw bombs in my area. A few weapon exploded. There was no stop fighting. We have to figure out where we go to hide from the bombing. 另一位聊天室里在一家机构工作的缅甸人说Oh, I can feel you. How can I say…but I know.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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