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氏春秋長編|張景惠王洪文傳第二(上)
陳生曰:季朝以來,天下紛紜,遼土與中國離合或異,治亂則相終始。當夫更易之代,求其英雄特起,有能宰宇縣,動萬眾,折橫流者,遼人殊少——其所以然者何也?自張大帥後五十年間,遼人出為域中元首,則有張景惠、王洪文。
//
張景惠者,奉天台安縣之八角台人也,字敘五。景惠以清同治十一年(1872)生,家貧,自作賣豆腐。及長,任俠廣交遊,好博戲。而深密不輕可否,人皆以為癡,澤中呼為「傻大膽」。光緒庚子(1900),俄盜入遼,里紳推為團練長,以馬步百五十人為鄉里備鬍盜。
時黑山趙家廟中安堡保險張作霖為盜金壽山所襲,欲投馮麟閣會哨,過八角台請假道。鎮商會會長張步雲因召諸燒鍋及景惠議,問使者曰:「張作霖有幾何人?」曰:「四五十人。」曰:「背何槍?」曰:「不知也,槍上皆有疙瘩樓,蓋快槍。」步雲問景惠曰:「我力量何如作霖?」景惠曰:「我有洋砲十餘根,洋抬桿三箇,慮難勝之。若不勝而後令其入鎮,必劫略,失大。聞作霖在中安堡頗自紀律,不如迎之。」遂迎作霖。景惠陰察作霖為人有權變,而性終非能下人者,因讓作霖為大當家,主事之。作霖收定全遼,景惠任為將,甚盡力。雖時時有勝敗,作霖亦假藉之,呼為「四哥」,深倚焉。
自作霖合景惠十五歲(1926)而鎮服諸帥,入主燕都,威震天下。中華民國十六年(1927),作霖進位中華民國陸海軍大元帥,以景惠為陸軍總長,頃又任實業總長。
十七年(1928)六月,張大帥歸奉天,道為日人所炸殺,景惠在同車,傷腳。張學良代立為總司令,以景惠為東省特區行政長官,督哈爾濱,深任之。全遼歸命吳廷,改「奉天省」為「遼寧省」,「奉天市」為「瀋陽市」,南廷拜景惠為軍事參議院院長。當是之時,景惠為天下之名卿相。
日本自光緒征遼破俄,軍國大計駸駸欲攫遼土。張大帥雜用詐力,日本常不得意。至學良任政,頗致意民生百工之業,又自建鐵路,築葫蘆島港,勵遼人體中國、排外侮,日之軍國大府忌之。關東軍跋橫益熾,旬月耀兵以威遼人;而遼之日僑日夜望亂,常勸出兵。是時遼之士馬方盛,常輕中國,而學良深畏敬日兵勇悍選練,自度不堪敵,常戒諸軍忍毋妄動。中國糜爛,吳廷無能顧關外,但吿應機而已。
十九年(1930)五月,江北諸帥反,學良入山海關,助吳廷擊破晉秦諸軍,進位中華民國陸海空軍副司令。乃駐燕視事,不返遼。
二十年(1931)四月,吉林之朝鮮僑人與萬寶山遼民爭地,日本因遣警察助之逐遼民,又諷朝鮮殺中國人。六月,日軍大尉中村震太郎間入興安嶺覘地形,我軍潛殺之。事洩,日本領事益偪遼府讓權。時諮議旅順王子衡過遼寧省主席臧式毅,見式毅憂怖形於色。子衡曰:「遼勢業業,日本旦莫進兵,主席何以應之?」式毅歎曰:「吾精兵自在關裏方鬥不休,日兵來,何可拒?計之秖可讓,不使有事。果有難,則不使變劇——副司令及中央亦此意。東北非止我輩東北,亦中國之東北,蓋中央政府必有以應急。」子衡曰:「日人沾邊必賴,慮不能完事。」式毅曰:「事已至此,聽之耳。然吾決計不賣國!」
日人板垣征四郎(1885)者,故武家子也,嘗從征遼破俄,任關東軍之參謀,為大佐。石原莞爾(1898)者,亦關東軍之參謀也,為中佐。板垣強毅能任事,石原好讀書善巨畫奇策。二人為一軍主,相與謀曰:「支那之官無不貪,軍閥無不爭,民死亡已,支那人蓋不能為國也。滿洲固非支那地,張氏闇弱,不如亟取之。」石原嘗著書論兵,曰:「寰宇東西,風教不同,戰然後能定。計五十年內東西決戰,後能興太平。在西美國必霸,在東日本當主盟。欲決此世界命,日本會當先據滿洲。」來瀋陽一二歲,率僚佐四遊三省,視其都會要衝虛實,坐劃攻戰之策。石原曰:「張學良易與耳,余一木劍則嚇退之。」二十(1931)年八月,故張大帥之顧問本莊繁為關東軍司令,三人相與謀益急。
居久之,其計頗洩。瀋中報學良曰:「偵得日人方製我軍衣甚急」。又間報得關東軍將有事於瀋陽。學良自度其必不大舉,益誡諸軍曰:「無開釁。果有事,無應戰!」
日本之國主、內閣方未欲大用兵,聞關東軍自為侵遼計,大怒,切責陸相南次郎,遣將軍建川美次往戒勿妄動。參謀本部與陸軍省皆唯恐不出兵,遂陰告關東軍為備;而建川至旅順與板垣會,故飲酒沈醉,不能遽宣命。於是板垣、石原、本莊定計早發。
九月十八日,日兵夜至遼兵北大營西之柳條湖,自炸其旁南滿鐵道。因詐報遼兵為之,進襲北大營,瀋人大震。臧式毅與參謀長榮臻立告變學良。學良素食鴉片,病傷寒,甚不能支。方與人酬戲,即諭營兵退走,無與鬥。問吳廷,亦不許戰。於是日本殺我兵四百人,焚北大營,進奪兵工廠,盡取遼之飛機。
詰旦,瀋陽陷。二十日,關東軍復改遼寧省為「奉天省」,瀋陽為「奉天」,以其特務機關長土肥原賢二為市長。學良令遼兵束槍熄火走錦州、山海關,告僚佐曰:「戰則不能勝,必割地,亂無已矣!」而板垣方急召朝鮮之日兵過鴨綠江略地,志必欲傾全遼焉。
//
當是時,景惠方有事在瀋陽,不得出。二十二日,板垣征四郎自來說景惠曰:「舊軍閥無道,我軍應變為滿洲除虐政耳。君素著勳望,苟能率眾絕南京,日本願奉為滿洲新主。」景惠唯唯,曰:「長官具在,國家大計非所能定。然他事願與日本並力。」時黑龍江督軍萬福麟在關內。板垣曰:「北滿方亂,君能為治安不?」景惠度其忌俄人鐵路在焉,不敢驟進哈爾濱,乃曰:「固願也。然無人無槍,奈何?」板垣自瀋陽故兵工廠取三千槍予之。景惠立歸哈爾濱,募人為警備隊以自衛。
時關東軍纔萬人,三日之內卷席已破遼吉十五城,而遼兵尚二十餘萬。日之大府聞變,急止進軍。石原曰:「果必不許,我軍一軍皆去日本籍而為『滿洲合眾國軍』,亦必取滿洲而已!」遂不聽命,益進兵。
日兵破長春,二十一日,犯吉林城。吉林省主席張作相方丁父憂,在錦州,幕下瀋人熙洽留主事。洽故清帝之疏屬,嘗在日本學騎兵。洽報作相曰:「日兵在長春殺人放火,禍甚可憂!」力不能拒,自迎入城。中將多門二郎令洽絕吳廷,洽不應。多門出,兵士入,以槍偪之。二十八日,洽署約吉林自治。
景惠既歸哈爾濱,一城惶懼擾亂,乃立治安維持會以鎮之。來景惠寓者絡繹接踵,或勸降,或勸戰,景惠不能決。義子于鏡濤說景惠曰:「今者應先自全士馬,出哈爾濱徐圖之。」日人數來偪令示可否,景惠會官,終無定議。板垣征四郎遣人啗景惠曰:「旦夕立新政府,遼人自治,以日人備顧問,經濟合作,他事二國共之。」景惠慮遼、吉已陷,事必不能善了,猶冀自全黑龍江以觀變。二十六日,遂為哈爾濱自治書予日人。遣人之北平立告學良,曰:「歸哈道中與羅振玉語,若欲在遼別立一國者。願急定策!」
學良果一聽吳廷,以遼事訴「國際聯盟」。日之大府欲與學良議,不報,由是益無以節制諸將。十二月,總理若櫬禮次郎與僚屬皆自去位。
主席蔣介石遣一使潛來哈爾濱。景惠謂于鏡濤曰:「南邊來人矣,具來聽。」使者傳語云:「無抵抗,亦無去,弟留枝梧日人。旦莫執政與諸國約盟,然後能自外平遼事。」景惠遂定意。
於是景惠出,益鎮勒遼兵。張作相遣其幕下王之佑之哈爾濱,與鎮守使丁超、李杜、趙芷香合起兵,景惠不許。又欲在哈爾濱立吉林省政府,復不許,不得已,移賓縣。公主嶺人將軍馬占山受學良命為黑龍江主席,焚嫩江橋,擊日兵,景惠勸占山去避海倫。又數會之,勸就日本,占山詐降。二十一年(1932)二月,除夕,景惠領黑龍江自治,迎日軍入哈爾濱,以占山為黑龍江主席。全遼遂具陷。
當瀋難作,臧式毅送榮臻亡北平,自留,曰:「我為一省父母,此時不可去!」果為日本所囚。板垣百計說之,式毅堅不降。囚三月,出式毅省署,偪令就奉天省長,並許日軍不問內政。式毅終不忍死,乃從之。
於是關東軍令式毅主奉天,洽主吉林,占山主黑龍江,共合為「中央政務委員會」,以景惠領之,宣言絕吳廷自治。二十一年(1932)二月十七日,日人要四人共會其所立奉天市長趙欣伯家,土肥圓賢二告將以全遼別建新國,脅諸人令議。洽固常欲藉日兵復清朝,倡帝制,式毅主委員制。景惠嘿然,對曰:「國體無妨耳」。土肥原曰:「宣統皇帝已自天津至旅順,我軍已定『滿洲國』規模矣。」四人不敢可否。日人令景惠至旅順勸進,清廢帝三讓,然後許之。
三月,建滿洲國。以清廢帝為「執政」,建長春為「新京」,改元「大同」。景惠為參議府議長。馬占山反正,景惠繼任軍政部總長。
時日本犬養毅為總理,不與滿主通賀問。犬養者,故與孫文相友善,不樂與中國亂,潛遣使與吳廷議。諸將脅犬養,不得已,賀滿洲為新國。五月,海軍卒刺死犬養,然後日本之政皆出軍門,莫敢復別議遼事焉。
二十二年(1933)二月,日兵攻熱河。主席湯玉麟故嘗從張大帥征群盜,至是臨陣走。三月,熱河陷,並於滿洲國。
「國聯」遣人來案問,論日本侵遼不義,以滿洲國為偽政。三月,日人遂絕盟,中國無如之何也。
於是長春初政,自大府至於八部,皆以中國人備位掌之。及議次長,總務長官駒井德三遽出一紙相示,皆日本名,諸遼吏相顧愕然。熙洽曰:「初定滿洲國自主,聘日本人顧問固可,許多日人為官,是何體統?且何不早告『執政』?」駒井厲色曰:「是本莊司令所定,何告執政?滿洲國是日本十萬頭顱換得,建國事何可不相與!」洽氣奪,諸遼吏低頭不敢對。
景惠私謂于鏡濤曰:「今事如此,亦不怨日本,都怨學良遲不決計,一推賴老蔣,日人欲議亦不理。我輩今日秖可配合日本耳。」
//
二十三年(1934)三月,滿主告天地,即皇帝位,改元「康德」,改國號「滿洲帝國」,部長稱「大臣」。割全遼為十四行省,以三千四百萬遼人為「滿民」。
八月,營口言天龍墜,壞舟屋,膠於葦塘,遠近往觀震駭。數日,龍涸而死。
二十四年(1935)五月,關東軍司令召景惠,告以為總理。先是,閩人鄭孝胥仕清能文章,清亡,入清宮宣統,又從出關就遼難,宣統為滿主,孝胥為國務總理。孝胥自望馭日人以復清朝,並賣中國於諸國,然後爭衡不令一國獨制,曰:「大清亡於共和,共和亡於共產,共產亡於共管。」居久之,日本專制遼政,孝胥時時出怨望語,日人遂欲易置。
外交次長大橋忠一告景惠曰:「鄭氏輿論大劣,以閣下功德,當有望繼之。倘能覓一佳士為總務長官相助,則大善。」景惠遂曰:「我不讀書粗人,何敢念大位?然誠有體吾滿洲人如閣下者任總務,則愚如景惠亦敢一試矣。」大橋大喜,常遊關東軍譽景惠有宰相器。關東軍亦利景惠平易,於是廢孝胥而任景惠。遂改易官制,署臧式毅為參議府議長,熙洽為宮內府大臣。
洽自計總理應在己,大怒曰:「豆腐匠亦抖起!早知今日,當年作豆腐耳,何念書為?」遼人聞之皆曰:「滿洲國何無人?豆腐匠乃作總理!」景惠聞之笑曰:「媽勒巴子!天好地好,亦須命好!卜人嘗相我南極仙翁轉世,當能轉禍為福救苦救難。彼輩固無此福氣,抓撓何益?」由是全遼臣僕,景惠位最高,而舉天下皆罵景惠為大漢奸。
景惠懲孝胥之敗,承意取容,事無依違。竊謂秘書王子衡曰:「故在哈爾濱與板垣約,政事我為主,今日人反客為主,可奈何!」因親翻譯松本益雄,深結總務次長神吉正一,交通關東軍司令南次郎,伺動息以逢迎。在日人前常自示昏聵。嘗在公會,日人論「日滿一心一德」,亦令景惠為讚。景惠曰:「身是大老粗,即為一粗語:日滿二國,即一繩上兩螞蚱也。」每會讀文告,出言緩緩,音吐懇懇。即遇一字不識,下當萬眾,乃去台下問秘書何音,返讀若素,一座下視之皆大笑。
日人自任總務長官與諸部次長,每週二聚會,號「火曜會」。滿國大政,諸人燕談飲饌而定,然後出令景惠主「國務會議」,景惠舉手而已。最後予滿主,書「可」字。
於是捕遼之丈夫賣之工廠,日夜為之驅役。
略遼之女子以爲娼傭,日夜為之淫謔。
制遼之貿易租稅,鑿遼之煤鐵百金,以本溪、鞍山為之鍛鍊,日夜輸之軍旅。
收遼民之五穀,節制而給,日人韓人食米,中國人食高粱、橡子麵,以困遼人之體。
發遼民種鴉片,官府為練製,以毒弱其身。
令遼童就學皆以日語,晨昏東鄉拜其國主,廢中學,以淆愚其智。
關東志士橫起為義勇軍,以其警察、國軍戕之,梟首道旁,以餒遼人之氣。
景惠一一聽之,事皆立給。或謂景惠逢迎太過,對曰:「我輩又何能為也?從之辦事耳!」
二十六年(1937),日本放其在遼治外法權,九月,景惠往日本謝恩,國主受賀問。見禮畢,景惠鞠躬趨退,趔趄欲仆,甚窘。頃之,內侍出語曰:「張特使謹肅誠實,我天皇甚悅,傳諭嘉慰。」意乃釋。
遂見內閣首相近衛文麿。近衛漫曰:「征上海三月不決,支那亦不能遽下如前意。閣下何見?」景惠對曰:「皇軍兵威取中國如反掌耳。蔣介石、馮玉祥輩余所深知,無能為也。華北襟帶日滿,地甚要。中國亦嘗有南北朝矣,計不若先拿華北,別立政府徐圖之,並為滿洲國亦可。」近衛曰:「如閣下語,華北孰可使為首領?」景惠曰:「可先以吳佩孚攝之,張作相亦可。久後以我皇帝兼領。」景惠去,近衛語左右曰:「人言景惠愚陋,大事實不糊塗也。」後日本侵割關內諸地,卒如景惠謀。
關東軍不令遼人久居一位,吏常四五遷。產業部大臣呂榮寰、司法部大臣張煥相欲傾景惠,景惠皆求其陰事告日人,然後遷為參議,不復任事。景惠為總理十年,日人益任之不疑。遼人曰:「張景惠鐵桿總理也。」
//
日本既得遼域,重之乃過本國。遼之都邑卑狹,日本重規街陌以廣之,皆為百年深遠之計,瀋陽、大連、長春、哈爾濱,一時雄麗乃過日本之名都。移其工業至遼者數百家,歲產蓋東海,遼之農民易為工商。鐵西民陳永凱年十六,為日本車站傭工,即吾祖父。
遼人性好亂無紀律,日本矯以任法。遼俗穢惡不潔,日本修溝洫、醫院,勵衛生。然後控理戶口,驅民聚居,廣建警察偵緝,不許妄議執政;立《保安矯正法》,即指人有犯罪之虞,雖無過,吏立得曲法收殺之。
於是滿國益富,遼民益貧,病困恐懼,日不終夕。
是時中國貧亂,關內民亡滿洲國就食者三百萬。江北民故多為農,遼人先易為工業。二十七年(1938),河北民李瑞清不得活,輟耕亡瀋陽。瑞清生一兒三女,為余外祖。
日本東西並寇,乃益根括遼產以供軍用。令景惠收遼民五穀,號為「糧谷出荷」,所償不及市值之半。二十九年(1940),徵七百二十萬噸,至三十四(1945)年,乃徵至九百五十萬噸。遼民皆怨,遼吏亦與景惠爭之。景惠曰:「我莊稼人,最知莊稼事,許大滿洲國,那得餓壞人?親邦皇軍拼命前線流血,我輩送糧亦宜——少緊褲腰帶即過耳!」語洩,民間深憾之。日軍與美國戰,力盡,鐵不足,景惠又制法收民間日用銅鐵,號「獻納金屬」。自除國務院鐵門及銅把手,皆銷供軍旅。
三十四年(1945)五月,德國降,日本勢益蹙。遼吏紛紛竊議,皆憂懼。景惠猶佯為日本宣力,謂皇軍戰必勝。
八月,俄兵征遼,關東軍潰。日人令景惠從滿主走通化,十三日,至臨江大栗子溝。聞日本國主讀降書,滿主立跪泣下,自批頰,東鄉拜。熙洽旁立,大笑,日人甚怪之。日人令景惠等諷滿主遜位,從之,滿洲國亡。溥儀遂亡日本,道為俄人所獲,而景惠自歸長春視事。
當是時,遼人皆出街衢掠殺日本以洩憤,日人白日不敢出。景惠建「東北地方維持委員會」,止殺人,以于鏡濤為長春市長,復通水電日用。景惠告諸遼吏曰:「當年蔣張棄東北,我輩忍辱茹垢十四歲,今日大勢所在,但保地方安寧,待南邊國軍來,即好交代耳。」
十九日,俄兵入長春,令景惠領吏安民,而候南廷國軍三月不至。俄兵稍稍出劫民間寶貨,淫掠婦女,凌遇遼吏不為禮。景惠諸人乃欲亡。
景惠有子曰紹紀,少年時時聞人罵己大漢奸家,深恥之。即長,至早稻田大學,入共產黨,為作間,歸長春伺景惠及滿日大吏行止。及聞景惠欲亡,紹紀乃上告俄人,遂收景惠、式毅、洽等。諸人相聚紛紛自度罪,景惠甚不耐,罵曰:「愛殺即殺,愛砍即砍,議此何用?」臧式毅曰:「反正活六十餘,死不可惜。」俄兵移諸人囚伯力。于鏡濤諸人數扶乩卜禍福,神不降。歎曰:「聞蘇聯是無神論國,大神不來亦宜。」
國共爭天下,俄人告共產黨已數利,諸人皆不信,曰:「國民黨數百萬兵豈紙糊者?打日本固不敵,共產黨亦不能勝耶?」解放軍定全遼,諸人聞之皆大震駭。千九百五十年,燕廷引渡滿洲偽國溥儀、景惠以下囚撫順。對簿,景惠曰:「我固有大過,昏聵無能,墮日人姦計中。然豈甘心背國也?」而在獄,常竊罵曰:「老蔣何不仗義!陷我十四歲至於此!」
五十九年,景惠卒於獄,壽八十七。臧式毅、熙洽先亦後皆瘐死。
美國據日本,故與侵遼諸將帥皆為戰犯。本莊繁先自殺,板垣征四郎、土肥圓賢二論罪皆絞死。石原莞爾以嘗譏刺首相東條英機,盟軍以為非一黨,竟不案治。
考异
[1] 张景惠入驻抚顺监狱的登记表填为1872年5月4日生,许多历史介绍为1871年。1931年张景惠过六十大寿,应为59。本文以张景惠自己记录为准。
[2] 九一八事变的不抵抗。张学良自己的口述和当事人回忆都提到,九一八前张学良已经得到情报日军将要行动。总体来说,在事先,不抵抗已经是一种上下共识的应对方法。这一点当时在北大营的团长王铁汉说的很清楚。
第一,张学良青年受日本式教育,并且深入了解日本军队,他在晚年的口述历史中反复提及对日军士气和作战能力的敬畏,他认为中国军队根本无法和日军作战。第二,张学良知道日本要侵略,但情报不足和长期的侥幸心理,他以为此次日本会适可而止,只要不抵抗,可以大事化小。第三,张学良认为单靠东北不能抵抗日本,必须靠全国力量,这是他和南京政府统一的主要原因之一。然而论长期政策,南京认为关外可有可无,力量也顾不上东北;论九一八当时,南京的情报和估计恐怕也不必张学良多。
总的来说,九一八不抵抗主要是因为张学良主政的东北长期惧怕日本,认为无力抵抗。因为东北如果认为能抵抗,恐怕也没必要统一。
[3] 张景惠为在九一八后经历应如实考察。在50年代伪满官员的回忆揭发以及之后的官方史书中,张景惠在9月22日见板垣征四郎时即投降。与此相对,在张景惠自己的笔供及其秘书高丕昆回忆中则不同。综合张景惠自己的口供和于镜涛的检举,在沈阳见板垣征四郎约定为负责北满治安,回到哈尔滨后12月末板垣征四郎通过哈尔滨日本领事和张景惠密约六条,最后见过蒋介石的秘使后决定投降。
[4] 中文网络上不少文章称臧式毅囚禁期间,其母为之送饭,暗中递予大烟膏,意令自杀,式毅未忍。当式毅投降后,其母上吊自杀殉国。这则故事我未能在任何一手回忆资料中找到,存疑不用。且许多一手回忆提到,臧式毅被幽禁期间能任意抽大烟,他收到大烟膏也未必能理解为食之自杀。
[5] 在中国历史记述中,熙洽是投降最痛快的大汉奸,但日本的纪录却显示1)熙洽迎接日军是为了避免战斗,2)熙洽签订脱离中国的宣言是日军用枪逼的。见《片仓日志》。中国纪录如《伪皇宫陈列馆年鉴》也如实记载了熙洽被逼迫就范的清情节,但讥讽熙洽是掩饰卖国行径装出来的表演。
[6] 阕。
[7] 张景惠在满洲国覆灭后并不打算逃跑,他等着国军接受接受,而且他和蒋介石有密约,并不担心被审判。8月20日苏联占领长春,30日景惠被捕,景惠改变主意要逃跑,应为目睹了苏军糟糕的军纪和对待伪满官员蛮横的态度,认为不得不逃。
参考资料
1. 伪满洲国史新编,谢学诗,人民出版社,1995 2. 伪满史料丛书,九一八事变,吉林人民出版社,1993 3. 伪满史料丛书,伪满人物,吉林人民出版社,1993 4. 长春文史资料第22辑 5. 日本帝国主义侵华档案资料选编:九一八事变,中央档案馆、中国第二历史档案馆、吉林省社会科学院合编,中华书局,1988 6. 伪满洲国的统治与内幕——伪满官员供述,中央档案馆编,中华书局,2000 7. 民國人物傳 8. 东北抗日联军斗争史,人民出版社,1991 9. 东北军事史略,王铁汉,传记文学出版社,1982 10. 中国近代史料丛刊:抗日战争,四川大学出版社,1997 11. 王铁汉先生访问纪录,沈云龙访问,中央研究院近代史研究所,1985 12. 伪满皇帝群臣改造纪实,抚顺市政协文史资料委员会编,辽宁人民出版社,1992 13. 满洲事变:政策的形成过程,绪方贞子,社会科学文献出版社,2015 14. 日本军国主义侵华资料长编,四川人民出版社,1987 15. 张学良口述历史 16. 满洲国史,东北师范大学出版社,1990 17. 世界最终战论,石原莞尔,陈致平译,东亚联盟广州分会出版社,1941 18. 白山黑水画人生,张梦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