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胎驾到

1

有天早上醒来，我心里一惊，每月到来的好事已经超过好多天没来，该不会是怀孕了吧？到了下午，我带着女儿出去玩，首先去药店买了试孕纸。走在外面，我思想游移着，想如果真的怀上，那可怎么办？我从没想过要生二胎，真的太意外！婚姻不稳定，爸爸四个月内第三次住院，还在康宁医院接受治疗，欠了一笔债，眼下的生活一团乱麻，怎么也要不起二胎，也不能要二胎。

晚上女儿睡着后，我用验孕纸一测，很快出现两条杠，宣布二胎驾到。忍不住想象是男是女。我在ＱＱ上告诉老公二胎驾到，他说老婆好棒。我忍俊不禁，知道其实他可能愁死了。睡时想有了二胎，不能让女儿再在我肚子上跳。

爸爸在康宁医院住院，恰逢外婆去世，妈妈让老公去看守爸爸，她和妹妹回老家奔丧。确认怀孕第二天妈妈从老家回来，我和她一起去医院看爸爸，在地铁上，妈妈说她把爸爸和女儿带回去，我就在这里打工，我说有个事没跟她说，我又怀上了，妈妈说是好事，可她没有表情。到了医院，爸爸说女儿好乖，妈妈说：“告诉你一个好消息，明年又有一个外孙。”爸爸说又有了啊，对老公说小L，好好赚钱。老公低着头，根本不敢接话。妈妈叫老公去超市给爸爸买点吃的，我送他到电梯口，他说这小孩不能要，他们老家要罚十几万，我说：“你想让我打掉啊？想都别想！”

没几天，我就有了孕期反应，觉得心里很难受，嗜睡，只想躺在床上，没出门，吃不下东西，饿得难受。早上起来刷牙时有干呕的感觉。和怀大女儿一样，不多不少，在床上躺了三十天才出去走动。

2

肚子里的宝宝五个多月时，我才终于决定去妇幼医院做产检。量血压、称体重，建册后做心电图、尿液等全套检查，医生问要不要做糖尿病筛查，我想着爸爸有糖尿病，毫不犹豫地回答要。

几天后，我要到妇幼医院拿化验结果。做了Ｂ超，拿到Ｂ超单，我看写着‘单活胎，臀位’，不禁心揪了起来。当初女儿就是在臀位，造成我难产。给医生看化验单，她说：“你父亲有糖尿病，你要注意。”这时正好翻到一张，说：“啊，有糖尿病。”并拿笔在上面画圈圈。我心发紧，声音打颤，问我是不是终身携带？她说也不一定，也许生了会好，但你爸爸有这病，生了后患病的机率比别人高。她给了我一张纸，说要让优生科的医生看下糖尿病是怀孕前还是怀孕后得的。她说：“怀疑有地贫。你是Ｏ型血，你老公是什么血型？”我说不知道，她说：“要让他去查一下，如果他也是Ｏ型血就没事，其他血型你就要做地贫检测。糖尿病和地贫都要去优生科咨询，糖尿病预约刘莉莉的号。”我说在臀位，她说才一斤多，都是这样。不料我担心的有惊无险，没料到的事发生了。

预约了刘医生那天，我上午拉了肚子，肚子不舒服，下午去医院时又怕等下有不好的结果，又饿又紧张。我进办公室坐着，刘医生给我一张纸，让我看，看完了跟她说。我说看完了，刘医生，她说是怀孕后得的糖尿病，爸爸有糖尿病，我以后得糖尿病的机率比别人大，但也不是绝对的，百分之五十。

这之后，每一餐米饭里都掺点杂粮来煮，比如黑米、红豆、玉米粉等。之前六个月，一口牛奶都没喝过，现在晚上必须喝一盒25毫升的牛奶，以免成低血糖。文友Y说我怀孕什么都没得吃，去朋友处给我提了好几盒幸福孕口服液。在医生说我有糖尿病时，我拿出幸福孕口服液，问能不能喝这个？医生说是甜的，不能喝。

孕妇难免有特别想吃某样食物的时候，还希望变着花样吃东西，但我怀孕后基本上没吃有营养的东西，半下午和临睡前饿了都是煮稀饭吃，稀饭里面和点午餐和晚餐剩下来的菜，没吃多久就吃厌了，光想想要吃稀饭就烦，有时干脆就和点盐来吃。有时我在心里呐喊：我好想吃好吃的呀！现在得了病，已经不是有没有钱来吃的问题，而是有钱也不能吃。

开始控制饮食时，我倍尝饥饿的滋味。有时刚上桌就感觉到饿，吃了一半饭了，好像没吃。有时到外面去，我有点饿，没多大精力，看人家跳舞精神十足，不免悲哀。妈妈有时问我出不出去，我明显没吃饱，没心思。因为饿，有时不小心掉落一颗饭粒到身上，我马上将它捡进嘴里。

我的营养餐单上写着不吃内脏，鸡蛋不吃蛋黄。上午加餐吃苹果，因为血糖控制不理想，然后改吃橙子，后来又吃蕃茄。汤也不能喝，喝青菜汤都不能放油，只能喝开水。要少量多餐，将饭匀出一部分来吃，餐后两小时的血糖果然有所下降。

刘医生看了一女子的血糖监测结果，叫她住院，她问可不可以不住？我问刘医生她这种情况要住多久的院？刘医生说一个星期，血糖控制好了出院，控制不好小孩拿掉。我一惊。我看了她的血糖，六点几，七点几的都有。我想我也许也逃不过住院。刘医生看了我的血糖监测结果，说降下来了。我心安一些。

老公去查了血型，是Ｂ型血，我不得不做了地贫基因检测。贺医生说我有轻微地贫，我心一紧。她问我老公检查没有，我说没有，她说叫他来查一下，如果他的结果跟我一样，就要查小孩的羊水和脐带血，我现在29周了，有点大了，他们医院做不了，要到北大医院或广州；如果他的结果不一样就没事。我说他在海南，她说叫他在那边检查。我说有两公婆都有地贫，怀第一个都四个多月了打掉了。她说如果有问题，孩子生下来会有很多麻烦，我说是。她说要把我检查的三项拍个图片给老公，怕漏检了。我说没想到这么多麻烦。贺医生说山东那边也有这种病，我说我老公就是山东的。听了这话心里不禁又蒙上一层阴影。我在心里说：宝宝，我要经过多少沟沟坎坎才能生下你？

这个孩子，是我在一片反对之声里坚持留下的。老公的朋友在我怀孕之初问我要生下来吗？以后怎么养？我说我一人养，他说：“你知不知道这是在深圳，养两个孩子有多难？”有位大姐曾对我说：你婚姻又不太好，干吗要生二胎呢？你不要像我一样。我两个小孩以前好出色，我离婚后他们都变了。接着她问我现在有了两个孩子，孩子她爸有没有担当？我说没有。另一得知我婚姻状况的朋友说现在有了两个孩子，老公应该会负起责任来，我说哪里可能？爸爸也说我还没从苦难中走出来，又要生了。妈妈曾对我说，爸爸说我不该生。在得知我有妊娠期糖尿病时，妹妹妹夫愁得凌晨三点才睡，妹夫也担心地说我生两个怎么养？就连我们的媒人也有些担忧，我曾在大女儿几个月的时候就跟他提过想离婚。我想我大概是深圳最没资格生二胎的人。我对爸妈说不管是生儿还是女儿都不想生，没生在一个好的家庭，来了也是受罪。

我跟有位文友说以后我可能要独自养两个小孩，他说没关系。我想他是信佛的，才会如此超脱。可是接下来，他说我还不如不要结婚。有位在报纸上看了我文章的大叔跟我说刘嘉玲和梁朝伟三亿重金求子，仍然没有怀上。有的人有钱，没有小孩没用；我虽然没钱，却有两个小孩。听到这话我不觉增添了几分力量。几天后他却打来电话，说我生二胎，以后会更困难，要罚款，要去追求目标也慢一点。生个孩子，不一定有回报，要付出很大的成本，到十八岁要十万，甚至二十万，爸爸妈妈生下两个女儿，能给他们什么？我说那天说别人有钱没得生，他说那是安慰我。他说爸爸妈妈也应该希望生个男孩吧，我说不是。他说他有一个朋友怀了六个多月，做B超是女孩就打掉了。他说再说我现在还有糖尿病，我生下来的孩子未必健康，我说我相信我能生出健康的孩子，别人都能生出健康的。他说那就准备吃苦吧。

不管怎么说，这都将是我的最后一个孩子。即使天上掉下一堆钱来，我也不可能再生，因为再次妊娠时糖尿病复发机率更高。

做GBQ血型抗体，有问题，要去宝安人民医院。将那报告单给医生看，她说不是大问题，发生溶血性的可能性不大，我说那我就放心了。她给我把脉，还让我伸舌头。我说我有糖尿病。她说给我开中药吃。我问吃完再复查吗？她说不用，再拿三四副吃了就行。到楼下拿药，才发现医生还开了孕妇金花胶囊。

想着这病还害从没喝过中药的我要喝中药，想着一定很苦，心情更加阴郁。我端起中药喝，说还是甜的，妈妈说有红枣、枸杞。我说我还准备吃“苦”。因为没活动，又喝带甜味的中药，我餐后两小时的血糖升到九点几。医生说了问题不大，喝了那中药对糖尿病不利，我便决定不再遵照她的吩咐再去拿几副来喝。

终于拿到孩子她爸关于地贫基因检测的报告单，贺医生看了后说我是有β地贫，孩子她爸没事，小孩有四分之一的机会得轻微地贫。刘医生看了我的血糖值，建议我住院。不料逃过了地贫，糖尿病又有问题。一称体重，她说体重减轻了。想着要一两千块钱，我说回去再控制一下，因控制不下来，三天后背包准备住院，她说电脑不行，我说下次来做吧。她说好。我如释重负般来到大厅，看刘医生写的日期，都是隔几天测一次，这次要半个月后再来。我还以为是连续测三天后来呢。

我感觉肚里的宝宝很少动，很怕是宫内缺氧。就在去医院的前一天，活动频率多了起来，李医生说34周做胎监，看来应该是这个时候宝宝才大量活动吧。做了胎监，知道宝宝不缺氧，如果缺氧也要住院。不止一次见有人肚里的宝宝缺氧，医生都让住院，暂时不住院，得在医院或社康吸氧，如果还是不行，也得住院。我像逃过一个劫难一样庆幸不已。

去做产检，我预计在八百块钱以内，后来有了糖尿病和地贫，完全让医生牵着鼻子走，让检查什么就检查什么。医生说有没有吃钙片？我说没有。她说要不要吃母贝健？我说吃。她在一张纸上后面的格子里打勾，优智ＤＨＡ，还开了两瓶洗液的单。到材料部将打勾的纸递给窗口里的女子，她拿了药到电脑前，想不要钱就好了。她报出个数字，超过四百，我吓一跳，无论如何也想不到会要这么多。挣的稿费两千多块钱，远远不够检查费用。至少花了三千多，妈妈说还没生就花了这么多，还说这个钱用来吃好一点多好。

之前我一直拖着没去检查，是想着麻烦，还花钱，后来看写怀女儿的过程中，第一次做产检，下午去了第二天早上还得去抽血，这样相当于耽误两天，我更是不愿去检查。没想到出了问题后三天两头就要跑医院，每次去都要送钱去。本以为像怀女儿时产检一次只等着到时去生就行了，不料困难重重，浪费了时间、耗费了钱财，担多少心，受多少怕。每次把血糖监测结果交给刘医生，我都像学生要给老师交作业一样战战兢兢，生怕交出不满意的结果。学生交作业尚可弄虚作假，我这个可是来不得半点马虎。

妇幼医院对面有专卖糖尿病的食品店，散装饼干（葱味苏打饼）、荞麦面，价格好贵，可没办法，再贵也得买。在社康测一次血糖就要19元，两天时间，我没有一天测四次，总共只测了三次。

看到这样一句话：左侧卧位可以纠正子宫的右旋状态，利于胎儿供血供氧，所以孕妇尽量采取左侧卧位，不宜长期平卧位。我严格遵守。

有一天我发现右边肚子在动，说今天动得厉害，这样好不好，妈妈说说明他（她）聪明、好动，我说那“臀先露”上写动得频繁有问题。一朋友说要早点结婚，晚婚生出来的小孩子身体更差。Y说高龄产妇多数有妊娠期糖尿病。看来确实年龄大了生子不好。

3

上次做Ｂ超脐带绕颈一周，不知现在有没有，也要影响速度，说二胎生得快，我还想看快到什么程度，血糖控制不好要剖腹产，控制得好才能自己生。去医院检查，医生说：“只能做剖腹产。”开了住院单，我们去住院楼，已没有床位，打算翌日一早就来住院。

凌晨三点多，老公在电脑上玩桌球游戏，我感到肚子有点疼，说可能是要生了，去医院。我赶紧起来收拾东西。妈妈起来后，我们一起到外面，妈妈叫老公赶快去前面拦车。到了妇幼医院医生办公室，我肚子已经很痛了，问医生我什么时候可以动手术，她说要等医生来。我想要等到什么时候啊？这时医生叫我到走廊上去一张张纸上签字，她问我是要顺产还是剖腹产，妈妈在门口说顺产好一点，我想这么痛，还要我顺产。签完了，医生让另一个护士带我去那里量体重，我说我想上厕所。老公陪我拐个弯到了厕所，我进去关好门，刚蹲下去，就有一个透明的像个鱼泡的东西咚地一声掉进了厕所里（我以为是羊水破了，后来看医生写的是胎膜早破），孩子也下来了一半，我吓得赶紧打开了门，对在门口守着的老公说：“啊，我生下来了！”他进来扶着我，说我去叫医生。我看到了小孩的小脚丫（小脚丫是贴在哪里记不清，只清晰的记得小脚丫）。前不久才在网上看了一外国女顺产的过程，不料我竟然可以亲眼看到自己生产。因为已经生出来，阵痛已经消失。

医生们推来了平车，我走到门口，上去时因要先坐着，我问：“会不会压到他／她？”还好，我顺利地躺了下去。医生们推着我进了电梯，我看见妈妈在看着我。到了楼上，医生们推着我在长长的通道里拼命地跑，我觉得还挺好玩。医生在产房门口候着，说：“是臀位。”另一个说：“这些人也真是的，不早点来。”进了产房，有名产妇穿着医院的衣服，躺在高高的产床上，痛苦地呻吟。医生说：“就在这里生。”然后感觉到她抓着小孩拉了一下，再拉了一下，就听到了小孩的哭声。医生说：“是个女孩。”我有点失望，别人都说看形状是个男孩。有了个女儿，我希望这一胎是个男孩，可以凑成一个“好”字。另一个医生说：“这个小孩好漂亮！”我曾梦见青蛇，在网上查到：孕妇梦见花蛇、绿蛇为生女之兆。有个朋友问我的反应，我说和怀女儿的反应一样，她说又是个女孩。

她们把我推到空地，又推来另一辆车，让我把衣服换下来，去那辆车上。我坐了起来，发现穿着的孕妇裙全是血，小心翼翼地脱了下来，换上医院的衣服，还穿上了她们给的纸尿裤，爬到那辆车上。清洁工说：“你这条裙子不要了。”我嗯。我躺下，她们将我推出去，这时医生把宝宝抱了过来，她已被包在裹单里，医生说：“亲亲她。”她呈趴势向我迎来，我亲了亲她的额头，她的额头很光滑，没有一丝皱纹，脸白白净净，不像大女儿出生时额头上有几道深深的皱纹，脸也红红的。医生让她脚朝我放在我两腿中间，推着我们去了房间。她的手环上写着邬霞婴。

老公进来后，我说：“又是一个姑娘哟。”我叫他打个电话给公公婆婆报喜，他说：“有什么喜可报？！”我的心顿时凉了下来。小女儿就睡在我左边，我没有心情去看她一眼，为她的命运担忧。头天下午从医院出来，在站台等车时老公就说过：“再生个姑娘就不要你了。”同房另外有个产妇，看来生的是儿子。妈妈说那个产妇来时还没下的士就生了，她婆婆把小孩捧在手里，只让医生剪了下脐带。

把我转到产科，只能在走廊上。我看着小女儿，她真是长得平展，头发黄黄的，眼睛有点凹，像个外国宝宝（爸爸看了也说像）。妈妈说有名男子说他老婆生了三天三夜才生下来，我猜是我进产房痛苦呻吟的那位产妇。

房间有了床位，我转移了进去，另外还有三个产妇。我可以下床自己上厕所，去走廊走动，我隔床的湖南女子是剖腹产，几天都不能动弹，还不能吃饭，医生要问她有没有放屁。这才知道剖腹产后有这么多麻烦，住院也要多住几天。她过去那张床的女子呻吟了一夜才被叫去产房。有一晚听走廊上的产妇呻吟了一夜。妈妈让老公跟妹夫打电话说一声，他没打，妈妈再叫他打，他表现出不耐烦，妈妈说：“他就是不满你生了个姑娘。”我心里很难受，说我在坐月子，这些你根本不该跟我说。

我因为血糖还是偏高，医生说我只能喝我喝水那杯子瓶盖装的量(相当于一口)。医生告知小女儿黄疸偏高，将她放进箱里照蓝光，说出院后如果身上发黄，还是要送来医治。

出院的时候，老公在给我清洗毛巾，我跟在走廊上的产妇亲戚聊天，只得走了。我依依不舍，还想与他们多交流，我知道我这辈子不可能再生了，踏出这里，就不会再来了。

写于2014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