习作丨自己的文章
(上海大学2024年研究生试题 617作文)
不知为何,高中刚入学的时候萌生了想要写童话的念头。也许是在自我介绍的时候,我羞怯地站在讲台上和同学们说,自己喜欢写童话故事?那样的想法招来一阵惊叹和笑声。内心的真实想法呢,大概虚虚实实吧。
后来我还真的将它付诸实际了,不像第一次参加爱心信使一样,对谁都满怀信心地许诺写信、写信、写信,到头来都没有落笔。我把原本是要用来写信的信纸,或者准确点说,草稿纸,用铅笔先将初稿拟好。铅笔的印迹没有那么清晰,再加上我也不敢用太重的力度,后来用钢笔认真撰写,遇到有些模糊得辨认不出的字迹,就得靠即兴创作才能衔接上去。有些角落依然能看见当初没擦去的初稿,行与行的间隙插入了几个被遗忘的字,铅笔与钢笔的字迹总是不相一致。幸好这十几张纸没有被淋湿,不然就再难看清往昔的模样了。
影像与镜头从无垠的疆域里显现,聚焦在某个无名的场景。尽可能捕捉语词和动作,尽可能让人物或动物代言自己的心声。写就的文章,独白和对话被塞进了走漏风声的鸟巢,等待一个落满雨水的春天,鸟巢下坠,它们乘势往高处飞翔。那时的我,是怀着怎样的心情,沉睡在文字和装在口袋里的枝杈呢?思绪空荡,转头看向窗外,树叶依旧茂盛,占据着大半边的视野。惊蛰时分,潮湿的气候一直让整座城市回南,学校也不例外,地板、玻璃、纸张都有着浸水的触感。氤氲的水汽沁润肺部,天空总是明暗不定,雨水迟迟没有着落,似乎是有人不知道该怎样开口。我的兴致一下子没了踪影,春天到来它就该悄悄钻进地底,暂时把自己埋藏起来。此后的事情记不太清了——啊,也许是庭院垂悬的紫藤花开了吧。
“荆棘鸟离巢的唯一终点是将身体扎进荆棘,追赶沙漏流逝的时间,放声歌唱。吟游诗人走上前来,他向垂死的荆棘鸟分享了逃离仕途的故事,即使日后举步维艰,也难得活出了自己。诗人挥手离去,却还是挽救了搏动的心脏,殷红的身躯——

“麋鹿观望着远处的森林宴会。春天的温暖和煦和孤夜奔跑相比,只是一个不可靠的幻觉。这样的气候,他嫉妒着,逃避着,仿佛偏偏要让别人先发现自己。狮子国王拍拍它的肩膀,看穿了蹩脚的谎言。它对麋鹿说,统领整个森林绝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幸福。幸福与责任在同一柄天秤上,两者的分量不多也不少。运送圣诞礼物的麋鹿,也一定收到过孩子们纯真的笑容——

“樱花和钻石先生在北海道的五月份相遇。月光澄明,樱花树和钻石先生比起来,是多么黯淡呀。钻石先生的永恒意欲和渺茫的生命抗争,光芒璀璨的它对待任何易逝之物都显摆出傲慢的神情,当然也少不了头顶的樱花。樱花倾听着它的心里话,搭乘夜风,搭乘与钻石先生遥望的同一辆列车。时间不会因为价值的大小、命弦的震颤而停止,它一刻不停地向前,无论是谁,都有下车的那一天。樱花树静候每一个春夏,每一个春夏它都在开花,绽放与寂灭不也是一种永恒吗——

“蔚蓝的海域,海棠坐在大蓝鲸鲸鱼硕大的身躯上。这次不再是听他讲述那些想象力网罗的故事,然后粲然一笑。她注视着手里的笛子,不言不语,回忆起以前他故意搁浅时为他吹奏的乐曲,笛声回荡在清晨的山间,散入和煦的夏风。大海一望无际,海棠第一次知道远在山岸的世界,她惊奇地看见游曳在大鱼两侧的夜光水母,泛起幽幽的荧光。手伸向海浪,触摸水母柔软细腻的身体,欢喜的神色一点儿也不掩饰。
浮冰在宽广的夜晚徜徉。据说,浮力的大小与重量没有关系,死亡折断盛放的海棠花,却不能撼动在世的记忆。所以你明白这是一个怎样的故事吗,在我们之间?这一程路,他们都默契地回避一个事实,为的是趁离别前再留下些值得留念的回忆。但是现在,大鱼还是回到了这座岛屿,天光明亮,迷雾与薄冰用不了多久就会消解。海棠开口吹响那支单薄的笛子,把所有哽在喉咙的话和难捱的悲伤都倾诉在这首曲子。花期到了,大鱼的身上不再有任何的重量。”

四篇文章被我拿在手上,和我上大学之后写的那些故事和非虚构相比,它们显得语拙而单薄,逻辑不通与词汇矫饰的地方处处都是,模仿的痕迹格外明显。那时候我可不这样想,我兴致冲冲地把它们拿去给想读的同班同学,期待得到些评价,其实巴不得每一篇都能大受好评,只要她们的脸上浮现出惊讶和佩服的神情,我就会高兴个一整天。印象中,阿喜是所有读过这些小故事的人里最用心的了,我至今都还留着她贴在最后一篇文章的便利贴。上边写到:“我觉得你的小故事寓意写得很深刻,运用的象征很好玩唉。但语言的流畅度还不够,有一些词语的运用似乎有些生硬,读起来略有卡顿OwO可是内容真的很棒唉!!”记不得当时的我在收下这则留言时是怎样的心情了,不过现在翻出来,认认真真读一遍,心头依然翻涌起一股暖流,尽管我实在觉得这些为了特别时期的心境所造设的情境,充其量是在发泄。
很久很久,它们被尘封在窗台的抽屉,被一点点堆积的信件压在底部,分解成浅浅的土壤,为后来者安置一处生根发芽的基底。并不是不再需要了,只是当初构思故事的人耻于承认那种横冲直撞、稍加遮掩的情绪,就和翻开那本页数残缺不全、浸湿后变得僵硬的日记本一样。
雨要何时才会停下呢?躲雨的屋檐从这一处换到下一处,打伞的人迫切寻找着歇脚的地方,在那里,燃烧的煤块可以烘干快要被淋湿的自己。等到雨不那么匆匆飘落,再打开旅行袋,用干燥的纸张包裹住最小单位的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