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海道青年的文艺梦想——生命最后的蝴蝶与贝壳
由于年末闭馆,这一次札幌之行里我与三岸好太郎美术馆擦肩而过,不过这错失却勾起了更深的念想。随着查阅相关资料,三岸与我熟悉的北海道诗人、小熊秀雄之间的相似之处逐渐浮出水面。
首先,他们二人都是二十岁出头从北海道上京的青年。一位志在文学,一位志在艺术,然而都试图将各自领域的当代各流派的风格尽数吸纳,可谓继承了当年北海道开拓者们的豪迈。比如,从三岸好太郎的画作中,至少能辨认出亨利·卢梭式的印象派、毕加索的立体主义、康定斯基的抽象主义的影子;而小熊秀雄则吞吐了俄罗斯先锋派、法国文学、左翼文学等诸多思潮,还留下了油画和速写作品。
其次,这两个北国青年身怀不世出的才能和大志,却都未到40岁便在他乡离世。在世时,他们不吝挥洒雄性的魅力、驰骋情场,同时对妻子宣称,恋爱才是艺术的真材实料。到人生的最后几年,他们的创作风格又不约而同地化繁为简,呈现出向原始和中心的回归。这种晚年的变奏,混合了谛观、虚无和永恒的光辉。

比如,在三岸好太郎的创造后期,貝殼与蝴蝶开始进入其画作(「貝殻と蝶」1934)。在这些画里,海洋总是作为遠景和底色,衬托着近处的貝殼與蝴蝶。在风暂歇时,蝴蝶扇动一双薄纸般的翅翼,飞过雪白的雲海、蔚蓝的洋面,和喜馬拉雅的雪杉。在另一幅画里,一只淡粉色的飞蛾浮游在漆黑的空中,那黑色,令人很难分清是暗夜还是更无垠的宇宙空间(「雲の上を飛ぶ蝶」、「海洋を渡る蝶」、「ヒマラヤ杉と蝶」、「雲の上の蛾」、1934)。在他心中,蝴蝶注定是要飞舞的,因此在「飛ぶ蝶」画中,标本盒右上角被针钉住的蓝蝴蝶挣脱了针尖,即将从牢笼飞向自由(「飛ぶ蝶」1934)。


在三岸心中,还有一个和蝴蝶一样小而不简单的元素,那就是贝壳。贝壳是最小形态的古典主义,它们天生具备优美的弧线与柔和的色调;斷臂維納斯從貝殼中升起,或是横躺于沙滩上,被形态各异的贝壳所包围(「ヴィーナスと蝶」、「蝶と貝殻・ ヴィーナスと蛾」,皆作于1934年)。 贝壳,倚靠在窗边,沉湎于对遥远海洋的回忆中(「旅愁」) 。贝壳还总是拖着浓重的影子,仿佛乳白的质地需要这种强烈的色调张力,也仿佛暗示着生命就是要同黑色影子搏斗下去(「海と射光」1934)。



上述贝壳与蝴蝶的画作都收在一个画集里,筆彩素描集『蝶と貝殻 Portfolio "Le Papillon et la Coquille"』(1934)。封面和装帧由三岸本人操刀,放在现在看也是美轮美奂的设计。虽然现在连复刻本都很难入手,文化遗产网上公开了一部分内容,感兴趣者可以从这里进入(https://bunka.nii.ac.jp/heritages/detail/231698)。

查到后来我发现,三岸好太郎的妻子、三岸節子也是一位才能出众的画家。在丈夫死后,她继承其遗志搬到法国居住,在欧洲画坛确立了声名。司马辽太郎曾多次夸赞三岸夫妻的画作,并在其考古游记系列的《オホーツク街道》中着重提及。去世近百年,三岸好太郎在今日依然享有盛名。他在东京的画室留存至今;其后人往返于日本和法国之间,设立美术馆、经营画廊并时而做讲座,享受着祖辈留下的文化遗产,生活无忧。与之相比,小熊这边则略显单薄:没有后人,只有一个一度中止的小熊秀雄现代诗奖。不管怎样,那大正年间从北海道孤身上京的青葱岁月已经成为过往,唯有在作品中还能寻见当年令他们魂牵梦萦的光与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