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9.3的体验》(贰拾贰)
“你在哪呢?”
“我在公司呢。”
“我爸胆囊炎犯了,我妈一个人应付不过来,你快上我家一趟帮帮他们老两口吧。”
挂断小八打来的电话,我三两步就跑出了公司。车子在这条熟悉的道路上奔驰着,在这个春节即将来临的时间段里,路两边的梧桐树带着枯黄的树叶,迎着寒风昂然站立,路口的熊猫环岛,改成了三层立交,要去哪儿,提前就选好了道路,不用东来西往,南北相向的车跑到熊猫环岛那儿全堵一块儿。下了高速就来到了她家附近的商业街,这条商业街在这也建了快十年了,不仅把许多年轻的男男女女吸引了过来,也直接拉高了这一块儿的房价。就在商业街的背后就是她家的老房子了,这套房是她爸九十年代借了亲戚些钱买的,当时小八的爸爸从川都分公司调到帝都市贸易公司当部门经理,他爸带着一家老小从川都来到了这个陌生的城市,住在单位分的筒子楼里,小八说还记得小时候,家里是木板地,她家住二楼东边最顶头的一间,当时房子的隔音特别不好,因为筒子楼里是没有卫生间的,所以每家每户要上洗手间,就需要到院子里的公共厕所去,到了晚上起夜,大家都不愿意跑那么远,就都会在自己家里准备一个夜壶或是痰盂,这可好,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那些起夜尿尿的声音就像是交响曲,此起彼伏,这家唱罢,那家又起,小八刚从川都搬过来的时候还挺不适应的,她虽然年龄不大,但是对于自己尿尿所有人都能听见这个事还是比较抵触的,因为她特别不想让她楼下的耿浩听见她尿尿的声音,耿浩常常在其它小朋友面前嘲笑她说话发音不标准,有地方口音,这让出生在川都的小八难以接受,每次遇到这种情况,小八都只能跟耿浩撕巴起来。如果夜里再让耿浩听到她尿尿,也许耿浩会在小朋友面前说她尿尿的声音也不是本地人,也因此小八养成了晚上尽量不喝水的习惯。
汽车转进内部路,大概行驶两百米,水泥砌的大门立在道路的前方,两扇由钢筋和钢管焊接而成的大门早已锈迹斑斑的敞开着,门房也早已破败,跟小八在一起的头几年,一个礼拜往这跑好几趟那都是正常的,当时一到这个小区门口,就有一种立马要面圣的庄严感,停好自行车,整理好衣服和发型,然后跟门房的耿大爷微笑打招呼,没错耿大爷就是那个说小八不是本地口音的耿浩他爸,耿大爷会说:“又来找小秦呀!”,我就回答:“嗯,耿大爷,您今天吃了吗?”,他一般会说吃了,有时还会说:“今天饭堂有红烧肉,小子你可赶上了。”,其实我也没那么喜欢吃红烧肉,不过他作为那个物资比较匮乏的年代走过来了人,他会这么说我也能理解,所以每次我都是我点头微笑,然后再跨入这个帝都市贸易公司家属院。
砖头和水泥砌的大门上写着白底红字,红色正楷的大字在大门一侧写着“高高兴兴上班”,另一侧写着“平平安安下班”,横批“幸福生活”,这些大红字就像是南天门上的训诫,在告诫我无论在外面多么的风尘仆仆,多么疲惫,只要走进这个大门就得是活力充沛,精神抖擞,不过说实在的,头几年还真是只要一跨进这个家属院大门,我的心里就自然如沐春风,想着马上就要见到爽朗的小八,马上要见到我的未来岳丈,却实是精神抖擞,云舒霞卷,虽然这些字和门房的耿大爷早已不见了,但是这些内容早以深深的烙印在了我的心里,成了我走进这个大门的习惯。
进入大门后,就能看到他们公司集资建的第一栋职工公寓,是一栋水泥砌的18层楼房,他们家在9楼,这是一个电梯房,当年两个电梯分别坐着两位大妈,统称“电梯司机”,她们主要负责询问来人去几楼,然后按下电梯摁钮,把乘客送到所要到达的楼层,当然大妈是不会恭敬的站在电梯摁钮一侧等候乘客的,她们会把电梯按钮一侧打造成自己的小小私人空间,首先她们会在摁钮一侧摆一张高脚椅,然后在椅子上铺上松软的垫子,之后,在她们的手里是一根像指挥棒一样的小棍,棍头绑有橡胶或是猴皮筋,两位司机大妈的工具还是有些许区别的,我想这也许是就地取材的原因,当楼层过高时,坐在椅子上的她们就会用手里的小棍去摁要到达的楼层,这样她们就可以不用总是站起来又坐下了,而是可以一直坐着,有时在电梯里织织毛衣,这也是常态,每当我走进电梯,司机大妈都会投来诡谲怪诞的眉眼和微笑,我能理解他们,因为我认为这是一个人在密闭的空间待太久,而产生的奇异的属灵变化。
当电梯门打开的那一刻,她们会用戴着手套的手摁下9这个摁钮:“哟,小伙子你来了,今天小秦好像不在家呀,早上我看见她出门了。”,如果小秦在家,而她的父母不在家,司机大妈也会识趣的聊点别的话题,但是眼神里透露出好像看到了我在小八家和小八干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一样的表情,我不否认,那个时候,只要小八的父母不在家,我们卿卿我我其实是再正常不过的事,毕竟我们都很年轻呀,可是在司机大妈的心里,这个就好像是老司机上高速了,也不知道她们的心随着这条畅想的大道开到了哪个黄色的区域。所以想要到达小八家,首先要经过门房耿大叔的亲切问候,然后经历和“电梯司机”大妈的禁锢式聊天,方能成功的站在小八家的门口。
当时青涩的我跟小八提起这事,小八说嘴巴长在别人身上,我们也没办法控制她们的嘴。这两位司机阿姨是她们公司的职工家属,当年也和她们家一起住在筒子楼,当时打得最凶的就是她们两家了,筒子楼大家做饭都是在楼道里直接支棱起一个煤气灶,有些老点的住户,用的是煤炉,当时到了吃饭的点,整个楼道里可热闹了,家家户户都在做饭,油烟味弥漫在整个楼道和每家每户的房间里,大家都是互相谅解的,毕竟大家都是邻居又是同事,可是就他们两家互相瞧不上,她们两家都住在筒子楼的最西边,又是对门,常常因为谁家摆放的东西过了中线就吵起来,有时又因为怀疑对方偷了自家的煤在楼道里破口大骂,反正就是那种水火不容的状态。可当单位集资建房的时候,她们两家因为买不起房于是枪口一致对外了,甚至是写举报信,说我们这些买了新房的职工,肯定是受贿贪污了,说让领导好好查查,当时我爸是经理工资肯定比他们高,我妈又做小买卖,而且我们家是借了亲戚的几万块钱才能买得起这套楼房的,要不是我爸我妈行得正,坐得端,还不知道被这些眼红病人怎么着了呢!后来单位为了安慰她们,给她们安排了这个“电梯司机”的工作,毕竟肥水不流外人田,请谁不是请,公司的领导为了息事宁人,也就做了个顺水人情。我若不是加入了读书会,我肯定首先要报复的就是这两个“电梯司机”,她们就是社会不团结的主要因素。
当我独自站在这个电梯里的时候,那些往事一幕幕浮现在我的脑海里,9楼的电梯门打开时,我整个人恍惚了,小八的爸爸秦恒捂着肚子依靠在电梯门口:“爸,爸,您怎么一个人在这儿呀!妈呢?”
只听小八的妈妈赵蕊从家摔上门跑了出来:“小卫呀,你终于来了,快走吧。刚想给你打个电话才发现手机落家里了,你爸疼不行了,快送他去医院吧。”
我开着车带着小八的爸妈冲出了那个水泥斑驳的大门,在后视镜里,那栋18层的大楼离我们越来越远,越来越低矮。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