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23年十个印象深刻的时刻
1.5月13日晚的凯迪拉克轿车演唱会。
那天晚上,吃完酸菜鱼,在回程的车上,我们安静地听了一个晚上的李志。听到《黑色信封》,我想起曾经的闲谈中他说奶奶弥留之际,在走廊里反复听的就是这首歌。听到《忽然》,我想起他有一次在下班的路上给我发来这首歌,录制的音频中夹带着马路嘈杂的声音。跟演唱会一样,我们偶尔跟唱,他跟以前一样,五音都不在调上,我则只记得副歌部分的歌词。穿行在那座城市的黑夜中,听着李志,十几年前一起读书的岁月历历在目。说不清到底是该死的回忆,还是李志的绝唱,始终令我们耿耿于怀。
2.3月28日午后绿皮火车的归途。
那个搭乘绿皮火车归来的午后,在一路南向的车窗外,开始渐渐出现了春色,冰封的黑土地因为远近的融雪而深浅不一,铁路沿线偶尔显出繁茂早放的春花,未知的忐忑与惶恐、希冀与憧憬、现实的龃龉和匆忙交杂在一起。看着窗外渐渐退后的风景,耳边单曲循环程响的《可能》,沉默了一路。如果说不准命运的轨迹,似乎就只剩下了沉默了,只有沉默最为合适。
3.10月14日本桓公路赏秋。
那天从午饭以后出行,阴天的山城从城区即现出层层叠叠的秋色,成熟的、饱满的、枯萎的、浓重的、浅淡的红黄交织起来。我们在公路不断变幻的风景中闲聊,在临近傍晚的集市上买地产的新鲜坚果和秋梨。偶尔停在路边拍一点风景,满是对秋色的感叹。公路上,我们有时讲生命的感受,有时讲身边的故事,有时讲逝去的亲人,那些情绪中有难以追悔的遗憾也有及时醒悟的庆幸,有温暖的缅怀也有命运无奈的悲凉,有难以释怀的不解也有善意的提醒与建议。倾诉和倾听都弥足珍贵。
4.9月29日全家的农忙。
那天午后,全家在成熟的庄稼里忙碌,忙碌的内容只是简单重复的拾捡工作,在我,只是体验生活的内容,在父母,那是他们年复一年的指望和劳动。白茫茫的云朵压低的天空,天空下成熟到枯萎的麦色的玉米丛林,我们一家人距离都不远,能听得到彼此说话。我问母亲有没有想过,如果年轻时换一种选择,眼下是完全不同的生活。母亲说:“我的命我是了解的,即使不在这里,我一样会在其他地方做着苦力,过着普通的生活,唯一的一点差别是,恐怕我遇不到信仰,遇不到神。”她说这话的时候眼神盯着玉米掉落的土地,没有停下手里的工作,像在地上划字、不定人罪的耶稣一样。
5.7月7日辽河上的月光。
从单位回老家,要经过一市、两县、以及期间大片的田野,要开过两座大桥,要途经四个大的转角。我曾在暮春深夜的路途上撞见过一场田野里燎原的火。那个苗径深绿、拔节生长的夏夜,一片舒展了枝叶的玉米接着另一片茂密的拔节的庄稼,转过了第二个大的转角,笔直的乡村公路上高悬着一轮圆月。沿着公路挺进,圆月又悬在曲折回转的河流之上。向所流方向望去,河水静静地流淌,月色淡然地普照,仿佛远古中一样。
6.5月4日友人的一个背影。
参加完同学的婚礼,我们呆了两天一宿,期间看了大半的《漫长的季节》,他尤其喜欢丽茹的角色,到了她的情节会从似睡非睡中醒来,饶有兴致地看起来。前晚,他在APP上搜索了周边可玩之地,有水库、动物园还有一个湿地公园,最后选择了前者。第二天清早,在山脚下的早市上,为他媳妇买了豆面卷,货比三家地买了双板鞋,随便买了一点早餐。水库禁止游人,没有因由,单纯禁止。我们在周边开车转了一阵子。后来,他提议沿着河边走一走,或许可以找到进入的小径。我们从沙土道路拐进田野里,青苗只有几寸长。他回忆起小时同父母播种的场景,说在城市里生活得太久了,现在喜欢乡村生活。他说外卖盒中遇热的化学反应是现代人不孕的重要原因,尽量不用外卖包装品。说这话的时候他径直朝前走,仿佛在行进中陷入了某种回忆、情绪或是思考。河水清澈缓流,差不多到了水库边界,严严地拉了圈铁丝网。转身,回程。五月,公路两侧杨树已经放叶,他走在前面,我告诉他不要回头,拍下了那张精干的背影。
7.10月20日的一次浅谈。
我在入夜时到了她的店铺。她爷们儿刚到店里,替她的班,我们从店里出来穿过大半个小区到她家里。她自酿的梅子酒比我送她的那罐颜色更深更好看,显然她掌握了其中的要领。我们继续上次聊到的隐秘话题,聊了半个多小时,期间大笑了几次,在人生际遇和选择中,在所有的艰难里她只关心你好不好。她希望你理直气壮、堂堂正正地生活。她希望你不再自耗地生活。她希望你甚至自私一点地生活。匆忙离别时,她还想着为我筹措买房的资金,“买个差不多的,不能委屈自己。”走在那夜的秋风中,我感到心底洒了一片光。在随后的日记中,我引用了廖一梅那句用滥了的话:“遇见爱、遇见性都不稀罕,稀罕的是遇到理解”。
8.11月23日的感恩节晚餐。
那是个风雪交加的感恩节,他在路口买了串糖葫芦。我们坐在靠墙的一张桌子上,那是一面不知真假的留言墙。我们谈及最近写的一篇小说,写了一点爱情,像很多结尾一样,把主角委婉地写死了。我借用了一点朋友的爱情故事,他前驱的身子向后移动了一下,靠在椅背上,嘴角荡开一种不置可否的诡秘的笑意。那是篇8000多字的短篇,借用的情节不足300字,我不知道当事人会不会看得出主角的身上有他的影子。
我们在地铁的一条线路上,离别时,向南北不同方向进发。途中,我想到他说在蒙古看到的月亮像射雕英雄传里的月亮,蒙古的司机在月色中凭借一棵戈壁上的大树辨别方向。我想到他笃定地邀请同学参加婚礼,“你不来,我不走。”最终,同学也没有来。
他走进家门时,发了条信息,“到家”
我回,“挺快。”
他回,“你到哪了。”
我回,“床上。”
他回,“挺快。”
除雪机的声音在继续,酒意深沉,这是个风雪交加的感恩节。
9.7月30日离开工位。
从月中提出离职,直到7月30日才在慌忙中离开工位,期间一天都没有休息。在这座城市、这家机构、这个岗位11年整,命运把我带离。回家屈身躺在沙发上,疲累,茫然,五味陈杂。这一次,再也不是赌气地说说离职离岗了,过去的几年中赌气地说了多次,这一次却不是。即使此刻,我也说不清楚那种茫茫然失落的心境究竟源自何处,源自我过往所有生活舒适区的破碎?源自巨大的惯性的终结?源自曾经用尽了全部心力的青春的落幕?还是源自不得不放手的永久的离别。是的,驾轻就熟的岗位、心灵敞开的友人、没完没了的工作以及期间各样的琐碎和心事,永久的离别。那感觉,好像遗失了某件谈不上贵重却极为熟悉好用的物件。那夜,我看着窗台的天堂鸟,打电话叙说自己完全摸不着头脑的情绪,耿耿于怀,似乎也只能听之任之。那之后的下半年里,我遇到了很多类似如此的尴尬境地,史铁生说:“要是你忽然发现你处在了尴尬的地位,这不值得惊慌,也最好不要逃避,莫如由着它日日夜夜惊扰你的良知,质问你的信仰,激活你的思想;进退维谷之日正可能是别有洞天之时,这差不多能算规律。”
10.8月5日傍晚新开河散步。
两三年前,姑姑住在这条河流附近。我们曾经在立夏之初到这里散步,当时想,要是以后有机会到这工作,住得也这么近,肯定常到这里散步健身。8月5日傍晚,我们又来到这,开阔的河面上映照着淡蓝色的天空以及河道两旁的垂丝柳树,干净清晰得像一幅风景画。那一天是我重新回到这座城市一人居的第一天。想到那天的场景,还会不禁想到6年之前的新疆之旅,那条流经五彩滩的额尔齐斯冷水河,河面开阔宏大是新开河的数倍,河水却是河缓安静的,8月末的傍晚还有人在河中野浴,对面河谷中树木繁茂。那一年,我在五彩滩景区的扶手架上驻足观看了很久,我当时想,能在这里生活真挺幸福。
这是我2023年盘点出的十个印象深刻的瞬间。其实,2023年发生了很多事,我换了城市,换了工作,基本上等同于换了生活,我组织生活、组织工作连带的组织行为、组织思想的方式基本上都脱离了过往的舒适区。这种脱离巨大惯性的不适要比我自己预想得更加猛烈,现在我只能用无知者无畏来为之加一个注解。倒是谈不上多么地失望或者后悔,命运自有命运的摆布和结果,我听之任之。这一年我还写了接近4万字的短篇,虽然还没有发表,我知道文字地组织与表达将会成为我思想与情绪输出的一个重要出口,而且越来越重要。这一年,我还在感受人生的虚妄、虚无与虚空,也许与读书少有关系,今年只读了10本书,也许与读福柯、史铁生跟袁哲生有关系,他们锋利、豁达并且无畏,直面真相。我越来越讨厌伪装和虚假,活得越久,我越是质疑所有的常态,不知从哪一刻起,我想瓦解所有的习以为常。我承认这瓦解与质疑推着人越过常规的轨道,开辟出一块自己的路途,徒手开路必然筚路蓝缕。我自知没有那样的勇气,不过精神的那个自己却总是禁不住冒出想要杀死肉体自己的念头。
此刻,新年的礼花还在城市的主街区燃放。我想,新年来到的时候并不是新的开始,新生的孩子似乎意味着某种开始,就算如此也不是根本的新生。过去的一年也不是一切的结束,死亡似乎意味着某种结束,就算如此也不是根本的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