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说翻译】幽玄F 第三章(三)
原作:佐藤究
翻译:T & 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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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尊重翻译校对的辛勤劳动,转载请保留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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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STOVL(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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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
在吉大港市内的唯一高地——建于小山丘上的旧法院博物馆里,透见到了这个男人。
走进博物馆的透一眼就看到了这个按照约定预先入馆的男人。和这个国家最为寻常的中年男性相比,这人体格苗条,个子比透还高,身上穿着浅绿色的翻领衬衫和黑色的长裤。
这男人戴着眼镜,一头灰白相间的卷曲短发修得整整齐齐,腋下夹着几本生物学书籍,一眼看去既不似山上的游击队,也不像枪支贩子,倒像是刚上完课的大学教授。搞不好真的是哪里来的教授吧。透想。
*
那个男人拿着指定为找到自己标记的生物学书籍,还没等透靠近,就用英语打招呼说:
“那个应该很难找到买家吧。不过在这个世界的一小部分人里,你已经成为名人了。”
工作日的上午游客稀少,两人走在旧法院博物馆走廊上的脚步声,愈加凸显了馆内冷清的寂寥。
*
男人的声音低沉而稳静,表情中透着微笑。
“要是能在表世界出售,想要它的有钱人应该多得是吧,尤其是男人们。就算内在空无一物,仅凭外在的皮毛,也不乏买家。而内在的东西,记得是普拉特……”
“普拉特·惠特尼的F135-PW-100的发动机。”与男人并肩行走的透凝视着长廊尽头回应道。
“对不起,我得好好记住它的名字了,对了,你知道为什么你那只异形宠物找不到买主吗?”
透没有回应。
男人指了指通往楼上的楼梯,优雅地站在了站岗的保安面前。
“因为它无家可归,既找不到喂饭和睡觉的地方,也找不到散步后回去的小屋。当然了,我说的并不是空间的大小——”
男人停下脚步看着自己,透默默地点了点头。
男人继续说道:
“这种生物可不是宠物,而是误入城市的虚构怪物,一旦被放出去就彻底完了。基于这一点,我想向你提出两个条件。”
“请说吧。”
“要是你能把那东西带到某个地方,我方愿意出钱购买,虽然没有定金,但要是你为了把它带来而需要帮忙的话,这边可你助你一臂之力。”
“感激不尽。”
透对男人说的这话,并非谈判上的讥刺,而是他的真心话。不能把负担全都加在纽兰兹身上,必须准备好保险手段。这个冬天结束后就是春天,春天过后就是新年的夏天,透已经没有时间了。
*
两人爬上楼梯,站在视野开罗的窗前。自此可以俯瞰吉大港港口城市的全貌,而这也是游客们前往建在山丘上的旧法院博物馆的理由。
迎候世界各地船舶的巨大起重机群,让透联想到了密林里郁郁苍苍的树木。
*
“还有一个条件,就是希望你能教会我们的同伴把它从睡梦中唤醒的方法。”
眺望窗外的男人又说了一句。
透凝望着漂浮在遥远海面上的货船,思考着男人的话。想要揣摩出男人的话中之意是很容易的,男人要他指导自己组织的飞行员如何驾驶F-35B战斗机。如果“唤醒他的方法”指的是起飞和飞行的话,那么透还有一件事需要确认。
“你们不知道让它入睡的方法吗?”
男人无言地笑了笑,看向了透的脸。脸上的表情似乎在说我应该已经回答过了。
透意识到男人的确回答了问题,无家可归——他是这么说的。
只学了起飞和飞行,而不学着陆。
至于这个要求表明了什么,已是昭然若揭。
眺望着从地面上看不到的吉大港地平线上的光景,透想到了F-35B撞进摩天大楼的身姿。资本主义的象征再度遭到了破坏。火焰、烟雾、四散逃窜的人群。虽说这样的惨剧似曾相识,但随着诞生于美国的第五代战斗机投入使用,令其中增添了开启全新恐怖时代的力量。
*
男人似乎觉察到了透沉默的用意,又开口说道:
“一般情况下,我是不会说这种话的。干脆把一切都交给你一个人办吧。好吧,哪怕不交给你,你也是我们这一边的人,不然的话,你是不会把隐藏的钩爪卖出去的。那个钩爪也是相当危险的毒针,只是有些不甘心啊,有关那个钩爪,为什么不找我方商量一下呢?”
透并没有回应男人的话,一言不发地沉溺在自己的想法中。这个在游击队的协力下马上就谈妥了的空地导弹的售卖并不一样。如今的透没有时间好好挑选提供支持的买主。于是透笑着向男人问道:
“那么,请问我该把它带到哪里呢?”
被偷这么一问,男人从夹在腋下的生物学书中抽出一只透明的文件夹,那是一只可折叠的文件夹,上面印着像是给学生用的以墨卡托投影法绘制的世界地图。
男人首先将手指按在地图上小小的吉大港丘陵地带的位置,然后斜着穿过孟加拉湾,一路向着西南方向前进,终于在巨大的印度半岛顶端的一个海上小岛上停了下来。
那里是锡兰岛。斯里兰卡民𪚥主社会主义共和国的领土。
“既然好不容易见一面——”男人说,“一起吃个饭如何?”
*
可供格林威治酒店(Hotel Greenwich)的厨师们施展手腕的菜肴主要有两种,泰国料理和中国料理。男人联络两份中国料理,他一边灵巧地用筷子吃着前菜海蜇头,一边对透说:
“我很想知道,你究竟打算怎样让它飞起来。”
透凝视着男人的脸,而后环顾了一下周围的桌子,在吉大港的豪华酒店吃午饭的客人中,没有一个人对他们表示关心。
透将一根筷子静静地放置在桌面。在白色的桌布上,筷子尖正指着面对而坐的男人。
“我要修一条跑道。”透说。
“在密林里?”
“把这条直线上的树砍伐干净。”透用指尖敲了敲放倒的筷子。
“用电锯砍伐的话一定很麻烦吧。”
“不用电锯,而是用电热剪(Wire cutter),这样就不会发出砍伐的噪音,只会有树木倒下的响动。虽然必须小心山火,但考虑到丘陵地带的湿度,并没有那么危险。”
“需要多大的跑道?”
“不需要很宽,但至少需要一百六十米长。地基是在地面铺一层铁板,然后用沥青覆盖铁板,再喷上耐热剂,防止被涡轮发动机喷出的高热融化。”
“一百六十米的跑道吗——”
“利用升力风扇的升力可以实现短距起飞,这些就够了。如果是别的飞机,则需要一倍的长度。通常情况下,跑道所在的直线都要是完全的平地,但按这次的情况来看,跑道前方当然也会有扎根于土壤的树木,我们不能没完没了地砍树,所以要用跳滑(skijump)的方法避开较高的树木。”说着,透轻轻捏起了桌面上的筷子,“从距离尽头六十米的位置开始让跑道倾斜,自此到终点为十二点五度。”
“这些数字是从哪来的?”
“英国航空母舰上STOVL跑道的设计。”
男人品尝着从雕刻着龙的茶壶注入茶杯里的中国茶。
“你的脑子里好像已经有设计图了。”
“我一直搭帐篷住在森林里。”
“不是开玩笑吗?”
“这是事实,我不住在吉大港市内。”
“热情真高啊,那么想必你也清楚你计划中的不足之处了吧。”
男人抓起桌子中央用竹子和桧木编成的中式笼屉的边缘,笔直向上抬起。笼屉里的虾饺正冒着热气。
“STOVL可以垂直起飞,据说可以这样直接飞到正上方吧。”举着笼屉的男人说道,“原理上是可行的,通常不这么做是因为负担太重,浪费燃料,但眼下你已经抛下负担,轻装上阵了。为什么不用这个选项呢?”
被对方这么一问,透拿起了两根筷子,从男人手上的笼屉里夹出了一个虾饺。
“你的话没有错。”透说道,“可就算轻装上阵,浪费燃料这点并没有改变。如果采用垂直起飞,辛苦收集到的喷气燃料就会比这个饺子的蒸汽去得更快,你听过战斗行动半径这个词吗?”
“没。”
“像我这种受过训练的人,脑子里总想着这个。那是因为我们不可能只按照既定路线前进,途中会对遭遇的敌人实施追踪、交战或者回避。我们受到的是在此基础上返航的严苛训练,起飞并不是结束,着陆以后才是。”
“你应该不是在说我和你之间思想上的差异吧。”
“嗯。”透说,“假设要横穿大海的上空,中途会被雷达捕捉,然后被对方追踪。这种情况应该事先有所准备,假使一开始就用垂直起飞,消耗了过多的燃料,回避就比较困难了,就连加速逃跑都不太行。只要有足够的燃料就没问题,我想说的是——”
“你是说为了确保交货,必须在起飞时节约喷气燃料是吧?”
*
男人离开以后,孤身一人的透出了格林威治酒店的餐厅,那里似乎离二战士兵墓地很近,与当时的国家哀悼日不同,载着诸多游客的瑞克沙在透的眼前飞驰而过,五彩的装饰熠熠生辉。这个国家冬季的寒风紧随其后般地掠了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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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旧法院博物馆遇到的男人的指示下,透前往科克斯巴扎尔,一群看上去很有地位的缅甸裔孟加拉人欢迎了他,其中一人让本地航空公司准备了一架单发螺旋桨飞机,想让透展示一下他的驾驶技术。
男人们纷纷说,如果透真的是战斗机飞行员,那就至少应该展示一下螺旋桨飞机的特技飞行。
虽然透至今仍不知道F-35B的买方究竟是哪个组织的人,不过就能够立刻准备好一架螺旋桨飞机的现实来看,至少可以感受到财力的雄厚。
当透看到机场上停放的单座机时,本以为会准备双座机的他吃了一惊。没有其他飞行员判断危险并接管操控,或许是自己深受信赖的证明吧,不过也有可能是坠机的时候让他一个人掉下去的意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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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在心中暗忖,哪怕在空中反复做复杂的机动,也不见得会得到在遥远的地面眺望的男人们的好评。于是他将目光投向了当天无云少风的天气,想到了用发烟筒的烟雾绘出图案。虽说自己一次都未曾实践过,但还记得在三泽基地的航空祭上,蓝色脉冲做垂直丘比特(Vertical Cupide)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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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站在沙滩上仰望万里无云的蓝天,一边扭动着右手,一边想象着心形的轨迹。然后登上了往复式发动机的单发螺旋桨飞机。
透只用一架飞机追踪着蓝色脉冲用两架飞机同时勾勒出的心形轨迹,他从中心的凹陷处开始点燃烟雾,然后向左划了一个半圆,从心形的底端再度爬升,在空中翻了一个筋斗,回到起始的心形凹陷处前,合上了发烟筒的盖子。透发挥出了惊人的空间把握能力,画出了近乎完美左右对称的心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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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没有任何广播的情况下,科克斯巴扎尔的海岸上空突然出现了一个烟迹绘成的巨大的心形轮廓,海滩上爆发出阵阵欢呼声,口哨声和鼓掌声。仰望天空的是来自世界各地的游客和前来蜜月度假的孟加拉新婚伴侣。
在热带季风气候笼罩下的凉爽冬天,赤脚走在沙滩上的人们并不清楚心形图案的内幕,只是心满意足地沐浴在孟加拉湾的海风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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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返回科格拉焦里,在前往密林的途中,看到与梅鲁丹德初会的那栋残骸大楼的周围已经搭起了施工用的脚手架,脚手架尚未搭建完成。
透在附近的市场里买了西番莲,顺便问了下围在残骸大楼周边的脚手架的事。
“听说很久以前中断的拆除要重新开始了。”女人说。
“为什么现在突然要做呢?是要建酒店吗?”
透啃着西番莲,再度把视线转回了残骸大楼,望着用作脚手架材料的铁板从卡车车厢依次从卡车车斗卸下的情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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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透返回密林深处的F-35B身边时,等待他的是一群缅甸裔的孟加拉劳工,他们正用人力一块接着一块搬运着在镇上看到的那些搭脚手架的铁板。
不久之后,透才得悉这样的事实——为了让铁板运入丘陵地带的计划名正言顺,残骸大楼的拆除计划才作为伪装突然开始了。无论是在金三角发家致富的毒枭,还是在斯里兰卡企图颠覆国家的恐怖分子,战斗机起飞计划的协力者都以其投入工作的速度让透感到了安心。
34
刚开始在密林的帐篷里住下的时候,透不敢生火,因为他担心升起的烟会暴露自己的行踪。而自从他看到查克马族游击队泰然地点起篝火后,他也开始在夜间生火了。
孟加拉国的季节已是春天。按照透准备的图纸砍伐树木,平整地面并铺设铁板的工人们在昼间展开作业,在日暮前离开密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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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孤身一人在帐篷附近点起篝火,仰望着被防水布覆盖的F-35B。在吊车无法进入的环境下,飞机即将被绳索和滑轮从树上卸下,放到跑道的一端。跑道的一部分处于耐热剂的保护之下,完成了七十二米,接近预定的一半。
在战斗机时隔三年重新回归地面之前,透仍有一件想做的事。在朦胧的月光下,透点燃了一根朽木做成火把,背着背包朝着树林深处走去。在F-35B背后的广袤森林中,有一个小小的坟冢,透在那里停下了脚步。这是他亲手埋下飞行员尸体的位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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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无人凭吊的澳大利亚飞行员长眠的坟冢前,透把火把插在土里,从背包里取出圆筒,摊开了里边的和纸,凭借火把和月光祖父手绘的孔雀明王图和《佛母孔雀大明王心陀罗尼》。事到如今,它已经成了透的全部所有物中唯一一件来自故乡日本的东西。
透不清楚自己还记得多少,有可能一行都读不下去,尽管如此,透仍旧循着祖父声音的悠远的记忆,开始用磕磕巴巴的语调念起了陀罗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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怛尔也他、壹底蜜底、底哩蜜底、底哩弭哩蜜底、底黎比、弭哩……
弭哩底弭、底哩弭哩、苏顿嚩顿嚩、苏嚩遮、唧哩枳枲野、牝那谜腻——
月亮被云遮蔽,在对死者的悼念中,透突然感到了某种气息,抬起视线,眼前的树丛中闪现出一个人影。透倒吸了一口凉气,即刻从口袋里摸出伯莱塔M1934,将枪口指向了人影。
在闷热的天气中,唯有指尖触碰到的扳机冷峭透骨。蔽月的云层在天际流动不休,光亮稍增的月魄令密林的黑暗中隐隐浮现出了橙色僧衣。
是查克马族的僧侣吗?他看到战斗机和跑道了吗?
透握着枪僵在原地,待听到僧人说了始料未及的言语时,愈加目瞪口呆。
*
“你是日本来的吗?”僧人说,是日语的发音。
蹲在坟冢前的透将枪口指向僧人,缓缓地站起身来。
面对枪口,僧人毫无惧色地说道:
“我没带危险的东西,如此冒昧还望见谅。本以为一辈子都听不到密教的陀罗尼了,而且是日语的发音,不知不觉就——”
看着这个似已八旬的老僧,透在一瞬间以为是祖父来了。但祖父早已不在人世,一定是个完全无关的人吧。
透望着手足和脖颈都形销骨立的老僧,仿佛开蔫的花般垂下了枪口,对方一步一步地靠了过来,其脸孔不禁让人联想起航空学生时代执教的飞行教官的面貌。可是在数个教官中到底更像谁,透也说不清楚。
“你也是佛教徒吗?”老僧问。
沉默了片刻,透低声应道“——老家是真言宗——”
透一边回答,一边暗自诧异自己究竟在说什么。这堪称是令人头晕目眩的异常状况。
老僧用沙哑的声音说道:
“在此间听闻日语,你想必以为在做梦吧。其实我也一样,说来惭愧,我也惊得寒毛直竖,还以为在菩提树下做起了梦。”
“你在这里多久了?”
被问及的老僧微微一笑。
“东飘西泊,我来到了上部座佛教残存的土地,如你所见,我已经垂垂老矣,在森林的茅屋里躲避雨露,一直苟延残喘——哦,是吗,真言宗啊——着实令人怀念——生生生生暗生始,死死死死冥死终。是空海的《密藏宝钥》吧。”
透抽出插在土里的火把。在被摇曳火光照亮的暗澹中,极度注重视觉的飞行员立刻意识到,老僧的视线并未追着火焰。
老僧的眼睛是看不见的。
*
透和老僧围着帐篷旁的篝火坐了下来,透煮开水泡了茶,将杯子递到了老僧面前,自己则用刷牙杯喝起了茶。
老僧喝完茶后,放下茶杯,双手合十。
“好久没喝这种茶了,也很久没用火取暖了。”
透凝望着篝火映照在老僧脸上的光影。
“你是怎样找到这里来的?”
“刚才就说过了,我是被你的声音吸引而来,记得是孔雀明王经的——”
透默然无语。
老僧又说:
“托你的福,我才能听到这难得的陀罗尼。”
透也听说在查克马族居住的土地上,也有不属于寺庙而居于山林的僧人,但至今从未有过邂逅。对于这位双目失明的老僧的突然到访,透一边踌躇着该如何应对,一边为争取思考的时间而继续追问。
*
虽说老僧没有掌握准确的日期,不过他似乎来到这个国家已有二十年之久,长期生活在有佛教徒居住的查克马族村子里。
当教他孟加拉语、查克马语和梵文的僧人朋友去世后,他并没有被人驱赶就自行离开了村子,在丘陵地带徘徊,找到了一间被猎人遗弃的竹屋并住了下来——老僧向透讲述了这样的过去。
眼盲的他是如何找到小屋的呢?透正待开口询问,老僧就说了起来:
“我听到成群的鸟站在屋顶上叫,一定是上面落了果子吧。自从我搬进来后,它们就不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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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扔进去的竹子在烈焰的炙烤下弹了起来,竹节爆裂产生的声响在漆黑的密林中传向四方,最终纷纷消歇。虽然相比战斗机飞行时的响动要小很多,但在空气中以音速传播,透的耳朵追逐着爆裂声。
老僧似乎也对竹子爆裂的声音有所感触,暂时闭上了嘴。
不久,老僧在寂静中开口道:
“关照我的友人在发洪水的时候被蛇咬死了,他是少年开悟的上部座高僧。”
“——是蛇吗?”透问了一句,这是他在和老僧的对话中首次提出并非为拖延时间而问的问题。
“对,是蛇。”老僧答道。
“是蛇啊。”透喃喃地道。
“你讨厌蛇吗?”
透踌躇了片刻,又问:
“蛇究竟是什么东西?”
老僧微微一笑。
“蛇就是蛇,你刚才不是念了驱蛇的陀罗尼吗?”
“那个,该怎么说呢——”透盯着篝火,为找不出合适的词语而困惑不已,就连自己也对这个突然出现的老僧问这种问题而感到诧异,“难道真有不属于这个世界的蛇吗?”
“不属于这个世界?你是说怪物一样的蛇吗?”
“虽说是怪物,但并不是真的存在——”
“是作为象征,掌管宇宙的蛇吗?”
“嗯,就是这样的感觉。”
“这样说的话,比如连孔雀明王都无法压制的——”
“或许就是这个。”
“原来如此,看来这个问题成了深奥的暗中问答。”
老僧这样说道。
沉默持续了片刻,寂静再度为爆竹声所打破。
“那是掌管宇宙的大蛇——”老僧说,“是一条吞咽着自己的尾巴前后相连的笨拙巨蛇,虽不是佛陀的语言,但应是古希腊语,叫做‘乌洛波洛斯之蛇’。”
“我听到过。”
“你认为这种蛇会是什么样的东西呢?”
“什么样的东西?”
“对。”
“不知道。”
“你答得真快。”老僧露出了微笑,“你说你非佛门中人,似乎真是如此。”
“‘乌洛波洛斯之蛇’真的存在吗?”
“关于这条不属于此世的蛇,你想知道的是这个吧?”
“——对。”
“哦,所谓问答真是愉快,更何况是用日语——”老僧说,“吞咽自身尾巴即为无限,不正是圆在回旋吗?”
老僧用手指在虚空中画了个圆。
“圆在回旋——就是旋转的意思吗?”
“没错,虽然很想回答是轮回的轮,但我以为‘乌洛波洛斯之蛇’应是映现出天道才是。”
“天道?”
“天之道。佛理中是指天体运行,即天体在太虚中旋转的轨道。欠缺此道便无昼夜之分。没有昼夜,没有四季,没有年月。凡人的历史,乃至于时间的流逝都不会发生。此道不进不退,只是旋转不休。是以所谓天道,即是时间之蛇。”
“——时间之蛇——又是什么?”
“如你所见,愚僧也不知道。”老僧微笑着说,“我所能做的就唯有不停思考,思考如何度过自己被赋予的无情时间,竭力思考,然后活着而已。
年岁渐长,我才发觉自己并无僧人的才能。但倘若没有佛陀的教诲,就不会有在林中思考的日子,就连跟你对话的日语也会忘得一干二净吧。或许这样更好。
有关如何面对时间的难题,此刻占据我心间的,其实并不是查克马或者梵文的经典,而是我从日本读过的书中留下的片缕记忆,你知道一位叫心敬的诗人吗?”
“心敬?”
“是的,写作敬奉禅心的心敬。”
“我不知道。”
“他是对佛道与连歌二者皆有追求的室町人,在阐述和歌教义的《心敬僧都庭训》中,起首是这样写的——”
老僧在篝火前说了起来。
人之关要在于心,飞花落叶常相见,草木露珠虽凝眸,此世幻梦存思念,行止温婉,心止幽玄。(心もち肝要にて候。常に飛花落葉を見ても。草木の露をなかめても。此世の夢まほろしの心を思ひとり。ふるまひをやさしく。幽玄に心をとめよ。)
*
透听到了森林彼端传来的鸟鸣,填满山丘上空的黑暗混入了靛青,昭示着黎明将近。而占据老僧内心的这句话,正以某种不可思议的力量抓攫着透。
“心止幽玄——”老僧在火星乱舞的虚空中,以似能看穿一切的手法写起了字,“并非有所限阈的有限,而是幽深玄妙的幽玄,留存于我心间的唯有这句言语,才会在林间徘徊至今。”
不知为何,透从一开始便知晓“YUGEN”一词并非有限,而是幽玄。就连自己都觉得奇妙,听老僧继续解释之际,又觉得是选“玄”字吸引了自己。祖父的寺庙,玄安寺的首字。
来到这处密林,正是要我回归原初吗?
脑海中不由自主地重复着老僧的话声——行止温婉,心止幽玄。
如此循环往复加上整日的疲惫,令透感到了强烈的睡意。老僧踉踉跄跄地站起身来,声音听上去似已渺远。
“欲求太虚,未有所获,人之关要在于心——承蒙赠茶,请多保重。”
*
睡醒之后,透环顾着破晓之际的丛林,四周杳无人迹。就似猎犬扑向猎物一样,透跃过微微发烫的篝火余烬,检视斟满茶的杯子,茶一滴也没减少。倘使认为老僧没喝,那倒也罢了,可是除去那个杯子之外,没有任何东西能够证明老僧曾在这里。
传来鸟儿惊起,拨开树丛的声音,透回过头循着声音的方向望去,晨间搬运跑道铁板的男人们成群结队,浑身沾满了汗水和泥水走到了这里。
35
乔伊特洛(Chôitrô)月(3~4月)所在的春季迎来结束,孟加拉国的新年开始了。
太阳猛烈地喷射光线,气温步步上升,就似从睡梦中醒来的巨兽口吐热气一般。生活在这个国家的人们都用皮肤切身感觉到了热带季风气候的夏季降临,博伊沙克(Bôishakh)月(4~5月)已至。
密林的跑道全长达到了一百四十米,距离实现透所要求的设计仅剩二十米。
*
和透一样,尼尔·纽兰兹不知何时也辞去了地方航空公司的工作,每天往返于密林和巴蒂亚利,埋头于工作,在夏日的阳光下,第五代战斗机的修理和航空电子设备(Avionics)的维护全都完成了。
透一直关注着纽兰兹的工作,他想起在空自的时候,学长和同期生经常对自己说“你真是天才”。透无法从外部观察自己,完全不知道自己在他人眼中是什么样的存在。然而当他看到将知识和技术驱使自如的纽兰兹时,才头一遭感知到了天才的存在。
并未追求某物,却总是被某物吸引,被某物束缚,这就是天才。若非如此,真正的F-35B不会出现在纽兰兹眼前,透只能认为,正是这种需要罕见知识和技术的机械寻见了纽兰兹的灵魂,然后像捕获猎物一般狡猾地将其诱骗到自己身边。就像自己一样。
*
F-35B被放在了地面跑道的一端,为了防止意外刮起的大风,前起落架和主起落架被铁链固定在土里的柱子上。
——如果我和纽兰兹是同类的话,那吸引我前来的究竟为何?透凝视着覆盖着防水布的机身陷入了思考,难不成我是被战斗机引诱自此的吗?
透感觉并非如此。他觉得引诱并束缚自己的东西,只不过是在那片青空的彼方才能实现的超音速速度。在曾把自己拒于门外的冲击波(Shock wave)的尽头,时速超过一千两百二十五公里的速度本身,似乎就是将自己引向原始的密林深处的某物的本来面目。
引诱关联欲望,束缚连接不甘,此二者合为一体,斩断了成为猎物的透的退路。就似缠绕在躯干的大蛇,亦似扼杀其他树种的孟加拉菩提树,透的灵魂被宿命所束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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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后一次在密林遇见纽兰兹的时候,他正抹着喷涌而出的汗水,面带微笑地对透说,万一坠机了也不要怨恨我,要是感觉情况不对,那就逃吧。US16E弹射座椅保养得非常完美,不要浪费我的劳动。
之后我要搬去巴西买牧场了——纽兰兹一边收拾行李一边这样说道,透无从辨别真假,但留在孟加拉国的确危险重重。纽兰兹离开密林的时候,在树丛前停下脚步,扭头看向了透,他想说些什么,但滚到嘴边的话似又咽了回去。
透朝着纽兰兹逐渐远去的背影说了声“谢谢(Dhan'yabāda, ধন্যবাদ)”。
*
当F-35B从树上降至尚未完工的跑道上时,密林里多了个抱着AK-47的夜间守卫。虽说这个任务大多由缅甸裔的孟加拉人轮流担任,但在某些夜晚也会派对透而言非常熟悉的典型长相的孟加拉人。
负责监视透的人大都沉默寡言,但他们面对透的搭话并未表现出无视的态度。在密林中生活的透和所有人都熟络起来,透给他们分发香烟,给他们喝茶和咖啡,借此了解谁中意这样的关心。
结束了白天的工作后,工人们纷纷离去,密林里只剩下带着自动步枪的看守和透。
*
在黎明降临前的至暗时刻,透告诉看守的人说蚊子突然多了起来,并借给他一支韩国产的驱蚊喷雾,蚊子传播的疟疾比密林的黑熊要可怖得多。之后透开始生火烧水,等两人份的热茶泡好时,没等透出声招呼,看守就主动向篝火靠了过来。
守卫把驱蚊喷雾还给了透,问他在做什么。
“我做了加盐的姜茶。”透答道,“必须补充点盐,你更喜欢加奶的红茶吧?不过这么热的天气,牛奶很快就会变质的,以后再说吧。”
看守接过了透递过来的杯子,回到了岗位上。
透有很多机会用伯莱塔M1934射击那个抱着步枪走路的背影,可以瞄准肩背以剥夺他的自由,亦可瞄准头部以取其性命。但透并没有这样做。
*
当初在密林里的帐篷住下的时候,透就早有打算,计划实施时唯有先开枪排除看守,也从未有过犹豫。他一直准备扣动扳机,直到和老僧相会的夜晚。
——行止温婉,心止幽玄。
老僧用日语和透说完这句话后,自此就再未现身,透也无从确证自己是不是在和幻影说话,倘若老僧不是幻影,那么当他再度出现的时候,看守的枪弹也只会立即朝他无情地倾泻过去。
与老僧相逢的那天夜里,透决意不再依靠枪支,而是采了些密林野生的金蜡烛树的叶片。他将数枚叶片晒干,准备迎接即将到来的夜晚。
*
透竖起耳朵听着,黑暗中传来了男人的呻吟声。看守喝下的姜茶中掺有金蜡烛叶煮出来的汁水,似乎即刻腹痛难耐。叶片中所含的番泻叶苷(Sennoside)具有强烈的泻药作用。
*
当捂着肚子呻吟的看守走进树丛时,透已然穿好了耐G套装,将头盔夹在腋下。耐G套装是越战后流出的旧货,头盔则是被透掩埋了遗体的飞行员的遗物。这件显示影像的帽檐部分遭到破坏的装备,并不是原本的头盔显示器,而只是个头盔。
透冲向F-35B所在的位置,拽开了覆盖的防水布,解开了固定前起落架和主起落架的锁链,然后爬上右主翼,小心翼翼地选择着落脚点,就这样来到机舱,坐进了驾驶舱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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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跑道的长度距离最低限度所需的一百六十米还差二十米,正因为如此,守卫对透的背叛丝毫没有提防。
透根本没有打算以短距起飞的方式从密林起飞,而是从一开始就打算做垂直起飞,透向旧法院博物馆见面的男人做了各种解释,特地让他修建了一条跑道,这只是为了争取时间,让纽兰兹完成修理工作,获取更多的军用燃料而已。只要斜靠在树上的飞机能够移动到确保水平和稳定的地方,透就无所谓跑道了。他根本没想兑现把飞机送往斯里兰卡的承诺。
正如透期望的那样,纽兰兹复活了飞机,协力者们把飞机从树上放了下来,并给飞机补充了JP-8燃料。当一切准备就绪之际,剩下的唯有斩断地上的铁链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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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驾驶舱里,透将半世纪前的耐G套装与机体相连,用保护带将背部固定在座位上,调整好安全背带的长度,将氧气管连接到飞机上的氧气发生装置(OBOGS),戴好了头盔。没必要留心通讯线缆和对讲机,此时并无任何一个可以联系的人。
将主力电源开关推入“电池(Battery)”后,灯亮了起来,未完工的跑道和密林在黑暗中浮现出来,透又将开关切换到“主电源(Main power)”,然后开始操作起正中央的主仪表盘,那是宽五十点八厘米,高二十二点九厘米的一块全彩液晶触摸屏,从屏幕中央开始,以长二十点三厘米,宽十二点七厘米的大小左右均匀分割,透的手指宛如演奏的钢琴家般在触摸屏上跃动不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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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八度角度的座椅,主仪表盘,左控制台,右控制台,油门杆(Throttle),侧方操纵杆(Side stick),从座舱罩内看到被灯光照亮的黑暗,一切都令人怀念。但透没有感伤的时间,他一边匆忙地操作着,一边深深体会到战斗机是让人无法放松的机械。感觉就像是有人在命令自己争分夺秒地紧急起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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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打开升力风扇的外罩,打开送风口,降低排气口的角度,启动发动机。机体在冲击下摇晃起来,透凝视着液晶屏上显示的燃料流量数值不断上升,在视野的余光中,可以看到架着AK-47的看守在跑道前方喊着什么。无论看守如何咒骂,他都不可能射击这架作为雇主交易商品的飞机,而且透知道男人接下来将会看到怎样的光景。自涡扇发动机的排气口向下喷出火焰,在黎明前的密林里应当不啻于地狱的业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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涡扇发动机那超过一千度的排气热度令周围的防水布像糖一样融化,工人们喷在跑道上的耐热剂,辛苦铺设的铁板地基,甚至连底下的大地都融化了。不出所料,男人一脸恐惧地落荒而逃,自透的视野中消失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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即便F-35B笔直向上悬浮在了空中,透依旧保持着冷静。在空中悬停的状态下要做的事情还有很多。他一边确认燃料的剩余量,一边操作着触摸板、油门杆和侧方操纵杆。在启动升力风扇的情况下,将发动机的排气口的角度调回水平,有可能被孟加拉国空军反探测的雷达没有启动,仅通过红外线传感器获取周围的地形信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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飞机开始缓缓加速,前起落架和左右主起落架依然是伸直状态。透操作着收纳,集中注意力盯着仪表,看着迫降时折断的主起落架能否顺利折叠。这正是展现纽兰兹实力的地方。
进过修理的左侧主起落架的油压系统运转正常,被彻底收纳在了机身下部。升力风扇的外罩也关了起来,F-35B的外形上没有任何赘余的凹凸,在空中化为了隐形战机应有的姿态。
透推下油门,以螺旋桨飞机绝不可能有的速度进行急速爬升,就在此刻,令人怀念的G来到了驾驶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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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飞翔在四万六千英尺的高空之上,沿着吉大港丘陵地带南下,右侧是黑漆漆的孟加拉湾,主仪表盘告知着飞机各部分的状态,传达了更换过的左襟副翼没有异常。飞机很快就抵达了科克斯巴扎尔的上空,透深吸了一口气,在双腿灌注气力,加速到亚音速,试图左转。为了不超过F-35B所能耐受的7G,他一边忍受着侵袭全身的G,一边用颤抖的手倾斜侧操纵杆。肌肉在高声嚎叫,骨骼在嘎吱作响,一股无形之力紧紧地揪住透的头,将他的脖子压弯,试图扯断他的意识。只是意图改变方向就会袭来的苦痛,就是透驾驶战斗机在空中飞行的证明。
透在视野即将熄灯前的一刻完成了高G回旋的机动动作,深深地吐了口气,告别了孟加拉国的脸孔,飞过缅甸首都内比都的高空。F-35B继续朝着与斯里兰卡完全相反的方向飞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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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路向东,天空变得明亮起来,云层就在眼下,透愈加靠近了升起的朝阳。进入老挝领空后,缓缓划出环状轨道改变路线,侵入了泰国领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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透通过主仪表随时确认机体状况,检查完空速后,迅速拉低高速。在急速下降的驾驶舱内,透眺望着眼下笼统的大地,大地渐渐浮现出了马赛克,现出了轮廓,现出了都市。不久之后,从未在空中见过的黎明寺终于映入了眼帘。
透下降至寺院上空两千三百英尺,令机头恢复水平,而后再次上升,点燃加力燃烧室。F-35B依次抵达亚音速,跨音速,最终冲破音速的壁障。音爆震动着空气。透继续加速,1.0马赫,1.1马赫,1.2马赫。
在一片寂静的驾驶舱内,透孤身一人。既没有传达指示的僚机,也没有发来通讯的管制员。从不跟任何人交流的意义上说,这是他头一遭独自在空中飞翔,能听到的唯有自己的呼吸声。
即便企及了曾为窒息感侵袭的1.3马赫,舱内依旧保持着寂静。透遂加快了速度,1.4马赫,1.5,1.6。
透在空中静待着蛇向自己袭来,他将毫无防备的肉体袒露在带来窒息感的透明之蛇面前,做好了飞机控制权被夺走的心理准备。
可往日深受其苦的蛇,不知为何却没有出现。
不仅仅是重力,超音速的领域敞开怀抱迎接了抛开一切牵绊,独自来到此世的透。
不知不觉中,透觉得自己化作了一条透明的蛇。
*
透在黎明的夜空中翱翔,无处可去,亦无处可降。倘使说从起飞到着陆是飞行的话,那么透的所作所为就离脱了飞行的领域。这是人类认知之外的迷之行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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通过红外线传感器的探测,透得知有两架飞机正在追赶自己。恐怕是紧急起飞的泰国空军,追踪来历不明的飞机是理所应当的反应。
数秒之后,液晶屏显示左襟副翼异常,透在G的作用下抓住座位,拼命扭动身体,左侧主翼后端出现的飞机云映入眼帘,襟副翼剧烈抖动,似乎整体产生了摩擦热。
透转向正面,为了减小转弯半径,减速至亚音速,开始挑战第二次高G转弯。他用尽全部体力抵抗着G,大量汗水喷涌而出,流到了眼睛里。透不住地眨着眼睛,沿着泰国领空朝东北方向飞去。
⁂
驾驶着F-16A的泰国空军飞行员之所以能始终追踪着本应看不见的对手 ——穿过雷达网的低可见性隐形战斗机,正是因为从左侧主翼飘来的飞机云告知了自身的位置。
这架来路不明的飞机不仅侵犯领空,而且还在曼谷上方的嘲讽似地低空飞行,对任何通信手段的警告都全然无视,企图逃往老挝领空。泰国空军飞行员向控制室请示,获准使用空空导弹,F-16CM机翼下搭载的是侧进蛇导弹,型号为AIM-9X。
⁂
驾驶舱里响起了警报声,那是透过去曾数度听到的声音。但那只在训练时才有,除此之外便再也没听到过。
透抵抗着G扭动着身体,目视着后方的导弹,做了各种规避机动,一道飞机云扭动着身体在空中划出了轨迹,喷着火焰的导弹光辉紧随其后。
拉出飞机云飞行的机体无法躲避探测热量并自动追踪的导弹,在持续进行规避机动的过程中,剩余的喷气燃料正肉眼可见地燃烧殆尽而接近失速(Stall)。
透投入最后的一点燃料,点燃加力燃烧室,转入超音速飞行。透深知导弹的最高速度超越任何战斗机,直线上是决计甩不掉的,即便如此,逃生装置也未出现在意识的一隅。
眼前是无垠的天空,在逐渐明亮的青绿的世界里,透突然想起那抹颜色正是死亡的补色。血红和天空的青绿。
倘若从地上仰望的天空颜色是鲜血之红的残像的话,那我看到的这片天空就是鲜血本身——此时此刻,我是在自身流淌的血液中飞翔吗——
透觉得自己终于从梦中,从人生那漫长的训练中醒了过来,而梦醒之后,现实就会来访,光辉的现实。
太阳与天空。
在无云的所在,战斗机和导弹就似巨蛇吞下自身的尾巴,结成了一个圆环。
⁂
——在宏伟的湄公河流域的泰国农开府种植稻米的农夫们,纷纷望向空中的火球,怔怔地站在原地。招致酷暑的太阳似乎突然间又多了一个。
Bang Fai——有人喊了出来。声音连绵不绝,很快就填满了水田。Bang Fai Phaya Nark(บั้งไฟพญานาค)。
人们异口同声地喊着,抬头仰望天际,有人一边仰望一边合掌,其他人看到了以后也跟着合掌,孩子为父母,父母为孩子,丈夫为妻子,妻子为丈夫,男人为男人,女人为女人,朋友为朋友,向苍天祈祷着。
Bang Fai Phaya Nark是当地人信奉的蛇神娜迦回归天空的形象,当火球的残余被风彻底抹消,亘古不移的蓝天又回归头顶之际,人们仍在骚动,仍在祈祷。
(第三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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