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洽或是指南 | “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
Leonard Cohen的《Anthem》中有这样一句歌词:“there’s a crack in everything,that’s how the light gets in.”——“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进来的地方”。刚开始听到这句话的时候,只是单纯的觉得温暖。就好像是寒冷的冬天里,看到一则关于升温的天气预告。但是最近在冥想和正念练习的过程中,我又多了些别的感受和体会。

01|是“现实”是“投射”是“课题”也是“契机”
做过冥想的人,可能都有这样的体会,在最开始冥想的几分钟里,常常会感受到一阵热闹。像是置身于一个大的市集,又像是坐在屏幕前,疯狂闪回那些已经发生过或者还未发生的情景。在这种热闹里包裹着各种各样的情绪:懊恼、担忧、愤怒,也有喜悦。这种思绪裹着情绪,经过大脑的剪辑,形成一种具体的身体或者心理感受,继而编织在我们头脑或者身体记忆中,转化成为自我叙事,成为我们定义自我的一部分。
大脑有一个朴素的原则:让你尽可能感觉更好的存活下去。在这个前提下,它总是会偏向于节省损耗(尽管事实上损耗可能更大)、减少痛苦感的选择。节省损耗,是指大脑和身体会有很多个由经验、感受、记忆累积组成的行为反应模式数据库,但事情发生时,能够很迅速依据一些模糊线索给出一个反应模式选择,类似于搜索引擎的模糊查询功能,不一定准确,但是反应迅速;减少痛苦感,是指为了减轻当下的负担和痛苦而做出的自我解读或者身体反应。虽然并不能消解长久的痛苦,但是能够获得短暂的缓解。比如,焦虑时候的暴饮暴食、迷茫时期对于游戏的沉迷等等。
在这个原则之下,久而久之,就像河流冲刷出河道一样,形成固定的反应模式。用时在这种行为反应的过程中,会生成某些牢固的信念,这种信念成为了我们定义自我的一种方式。比如,我对食物很没有控制力、我很容易对游戏上瘾、我很容易情绪激动等。这种定义有的时候我们用来描述自己的性格,有的时候表达自己的偏好。于是秉承着这些信念和标签的我们,当现实照进来的时候,就会折射出不同的投影形状。这也是为什么,对于同一件事,不同人的理解会有相当大的差异。
所以,“万物皆有裂痕”可能并不是裂痕,而是那个聚沙成塔、坚固的自我。那个在累积之中,我们塑造的自我。
想象一下,我们是什么时候感受到风的呢?一定是风碰到了什么东西,当它经过实物,产生碰撞、挤压,并产生对抗的时候。就像风经过了树叶,风经过了我们的身体,那个物体越坚固,产生的力越大。我们的感受就会越强烈。
同样的,我们在现实之中也是如此。现实就像风,有的现实穿过我们,发生即结束。有的现实,在心里引起巨大的反弹和激烈的反应。那个强烈的着力的部分,就是我们日常定义的“自我”。
心理学上说,我们对于外界的反应,这是一种投射。修行的人把它称之为是“课题”。万物流经我,那些嗡嗡作响的,是我们自我的投影,也是我们看见那个隐藏在意识里,包裹并生产着种种情绪的的源头,而看见,就是契机。

02 | 所谓觉察,就好像是你朝虚空打了个响指,让一切暂停
看电视剧的时候,我们会被里面的故事情节所牵动,或勾起了对反派的憎恨,或对主角的深切共情,仿佛自己成为其中的一员,被情节吞入,随着故事里的情绪所起伏。
我以前常常有一种感受,就是在我愤怒的时候,我的语言功能似乎会被冻结,就是命名很生气,但是真的要讲出为什么而生气时,我反而会变得茫然,不知道从何讲起。甚至有的时候觉得说出口的那些事,都很小不值得自己如此暴怒。这样的场景多了,我就习惯性的压制怒火,然后生闷气。
开始正念练习之后,在一次情绪上头时,我试着把注意力放到那一股即将喷涌而出的怒火之中,忽然在其中看见了一缕裹挟在那一团愤怒情绪当中的恐惧和担忧。在自我觉察的那几秒中,我好像成为了一个观察者。分辨着面前被外部事物搅动的内心感受,这种观察和分辨,就好像在做情绪的分类整理,把一团混杂在一起的线团,梳理成了一根一根互不缠绕的线。
在这种觉察的时候,就如同是在心里感受与大脑行为反应之间建了一条缓冲带。
而这个缓冲时间,就是我们回归主体身份的时刻。就是让沉浸在自我人生剧本里的那个“我”,从剧本中走出来,坐在屏幕前,从体验者回到观察者。
当这种觉察的目光投射下来的时候,就好像是你朝虚空打了个响指,让一切暂停。你的目光扫过这暂停瞬间的情境,宛如考古学家一般,走走停停,刷刷敲敲,捡起地下的情绪碎片,左右端详,有机会照亮自己不曾注意到的黑暗房间。
自我觉察的过程就是收集这些碎片的过程,这个碎片数量收集的越多,我们获得的信息就越多。关于自我的长卷,会逐渐的在拼凑组合之中变得清晰。而这种清晰,能够帮助我们在混沌的感受里,从那些大脑本能的保护之中走出来,真正的看清那些混乱而不自知的内心。
李辛老师在《精神健康讲记》里讲过,“希望大家心里能有一幅图,知道自己位于这个图的哪个部分,还缺哪些部分。”“从心理学的一个原则来说,任何事情,如果开始说出来,开始讨论,这就是解决的开始。”“精神的稳定、清晰、饱满,是我们能稳固发展自己的意识和精神世界的一个重要立足点。”
而这种觉察和自我观照,就是借由这个缓冲带,自我发现的过程。当我们逐渐清晰的时候,我们的内心和精神能够在这种清晰之中变得有信心。这个信心也是我们精神进化的一个起点或者立足点。

03 |痛苦的不是反应本身,而是我们的分别心
童话故事里的情节总是会在高潮处落幕,让我们惯性的有着对圆满的倾向和偏好,并且期待这种圆满可以长续。所以我们喜欢听故事,喜欢看影视剧,喜欢那些将苦难的过程快进,而又将幸福圆满的时刻定格的叙事。
但是,现实总是起伏升降,起承转合,结束之后连着另一个开始,终点终将成为起点。
最初看见自己具体的感受时,我们总是充满一种发现新大陆般的愉悦。身体里充满新知的喜悦和力量,整个人状态好的不得了,对于一切跃跃欲试,觉得自己无所不能。可是,当新的情境来临时,那个着力的感觉再次发生,你的内心也会缓缓的打出一个巨大的问号:“?”,为什么呢,明明我已经看到了我的情绪,为什么当新的情境发生时,我还是会愤怒,还是会忍不住产生如此混乱的感受呢?久而久之,甚至会怀疑觉察本身。
那究竟为什么呢?
因为我们习惯了在心里分别自我的感受,好的、坏的,喜欢的、讨厌的,想要的、不想要的,在这种分别之下,我们本能的抵抗这种自己认为不好的感受,忽略了它只是一种正常的身体和心里的反应。不承认它存在的正当性,是我们内心痛苦的源头。因为有分别就有偏好,有偏好就会有执着,有执着就会有“求不得”和“放不下”。
事实上,单纯从反应本身来看,就和四季、冷暖、昼夜交替一样正常。受伤会疼,失去会伤,获得会喜,饿了想吃饭,困了想睡觉一般是正常的本能反应。
痛苦的不是反应本身,而是我们对反应和感受的分别。
觉察是为了看见感受的来路,而不是停下来,犹如正义判官,给感受贴好坏、对错标签。当我们产生这种好坏、对错的判断时,我们的理性会在大脑中响起瞬时警报。还记得我们大脑的原则吗,尽可能让此刻的你好受些。为了消解你此刻的内心冲突,大脑决定随机挑选一个“幸运儿”来承担这个罪名,有的时候是他人,有的时候是自我的一部分。比如,你看都是那个人做的太过分了,要不然我也不会如此愤怒,或者你看我就是一个毫无能力的人,这点事我都做不好。一旦找到这个“肇事者”,我们的感受似乎就可以找到出口,那股内心升腾起的复杂的感受,就会尽情的对着这个“肇事者”进行攻击。并且为了合理化这种攻击,大脑还会关联脑海中的其他记忆和外部情境,佐证“肇事者”罪名。内心的感受,因为这种有意识的记忆集聚,也变得愈发激烈,滚雪球一般,越来越大,有的时候甚至失控。
李辛老师在《精神健康讲记中》讲到:“要对我们习以为常的身心反应模式保持一些距离,观察自己的‘感受-情感-思维-语言-行为模式’是如何活动的,熟悉它们。慢慢地,我们会对这一‘内在程序’如何推动影响我们的思想、情感、语言和行为有所察觉。”
生活很有意思,那些情境就像万花筒,时刻在不同层次引发我们内心和身体的感受,有的停留在表层,只是让我们皱皱眉、发发汗;有的进入我们筋骨之中,让我们的身体紧绷,时刻想要逃跑或战斗;也有的直击心灵,久久不能平静。
所以,这种觉察没有终点。

04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
有一次上完课,教练问我,你喝过蛋白粉吗?我直摆手,喝过,:我受不了那个味道,越喝味道越大。教练说那牛奶冲蛋白粉你喝过吗?我说没有,我不爱喝。后来教练说,你试试。结果,爱上了喝蛋白粉,好好喝。
可能这只是生活中的一个小事情,但是类似的其实很多。因为喜好,我们选择这些,抗拒那些,更愿意做这个,不愿意做那个。因为这个,我们选择一份工作,选择一个伴侣,甚至选择自己生活的城市。表面上看起来我们遵循自己的自由意志,选择了自己想要的人生和体验,但同时也在屏蔽了外面世界本来的可能性。
当我们开始练习觉察时,就是在练习,把自己的目光投射到自己整体的感受中,这种感受包含了念头、包含了情绪、包含了意志,也包含了我们身体的感觉。而不是只把目光放在其中的某一部分。
比如当教练提议时,我旧有的关于蛋白粉的记忆被激活,我好像闻到了那个喝完蛋白粉之后摇摇瓶的味道。当我意识到自己的这种抗拒时,我看到的不只有这种抗拒,还有身体上对于那个蛋白粉甜甜的味道的跃跃欲试,虽然嘴上说,我不爱喝。但是这种整体性感受,让我觉得好像试一试也可以。
其实,比起觉察这两个字,我更喜欢“体察”。因为之所以身体力行,体会觉察。而信心就是在体察之中生长出来的。
如果把自己的身体想象成一个小火炉,觉察就是那个小火苗,而体察更像是往火炉里放木炭,一点一点,火苗烧的越来越旺,照亮的区域也越来越大。缺少了行动,觉察可能就只是灵光一闪,无根之水,短暂的闪亮之后又陷入沉寂。
“上士闻道,勤而行之;中士闻道,若存若亡;下士闻道,大笑之。”
05 |学会臣服,让生命本身来指引方向
周末去Sara茶室参加茶会的时候,遇到一个很妙的正在修行的女生,她说现在的自己,能够感受到自己的课题是什么了,因为回溯过去几次职业上的困境,现在看来都是同样的问题。现在她明白了这就是她的课题。我说那怎么办呢?她说,没别的办法,只有我真的把这个事儿做成一次,我这个课题才能毕业。
生活中很有意思,那些课题好像万花筒,以不同的角度,不同形状走到你面前,兜兜转转,你以为升级打怪,实际上只是换了衣服和道具的同一个怪物。看起来不太一样,内核都是同一个命题。
这有点像玩儿你画我猜游戏,外部世界发生的事情是一个个线索和提示词,而我们在体察的过程中,这个命题也在一步一步变得清晰而具体。
当课题出现的时候,我们该怎么如何面对呢?
没别的,安然的接过这个课题,然后拿起答卷的笔。
就像试卷背后通常会有一个考试大纲,考试不会超纲,你的课题不会超出你的承受范围。因为如果超出范围,你不会看见这个考卷。之所以你拿到考卷,说明你至少拥有了应试资格。
放弃那些来自内心、大脑的好恶,让自我变得清晰。臣服不是投降、不是麻木,而是放弃那些源自自我好恶的抵抗。平等的接纳自己的感受和发生的事情,不批判、不摒弃。所谓臣服,就在这个过程中所发生。
迈克尔•辛格在《臣服实验》这本书里,是这样讲的:“有些事刚开始的时候看起来一团糟,但最后仍可以有积极正面的结果。事实一再证明,只要我把握当下,风雨过后总会有彩虹。我开始逐渐认识到这些暴风只是转化的先知,可能只有在有足够原因客服日常生活中的惰性时才会发生变化。具有挑战性的处境,会创造出能带来变化的动力。问题是我们通常会用那些本能带来变化的力量去阻挡改变。而我学会了在暴风坐等,看看自己能做出什么有建设性的事。“
“无论我们是谁,生命都会让我们经历那些必须面对的事。但问题是,我们愿意将这个力量用于自我改造吗?我发现只要我们愿意在更深的层次处理自身的改变,那么即使是在非常激烈的情况下,也不会留下心理伤痕。”
其实在很多访谈里,受访者都提到了这种生命的不可计划性,他们这样描述自己的事业或者作品,“好像生命的指引”,一步一步,走到现在。
当我们褪去内心的分别与好恶,那个抵抗事物和可能性的自我也在松动。而每一次松动也是一次精神层面的断舍离,照亮那些未曾注意的黑房间,让那些被理性锁起来的感受流淌出来。让精神自我的空间变得干净、简洁,让能量流通顺畅自如。
回过头来我们看这句话“万物皆有裂痕,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或许它不是裂痕,而是一种契机、一种可能、一个课题,那是光照进来的地方,也是我们开始的地方。
“生命不是轨道,是旷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