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贝尔曼《被展览的人民,被造像的人民:历史之眼4》笔记(1)
于贝尔曼,《被展览的人民,被造像的人民:历史之眼4》,11。
人民是被展出的人民。人民总是被展出以便让它消失的。人民能自己来展示自己吗? 出现:存在,诞生或再次诞生,在一个他者的目光下。 Primo Levi写他在奥斯维辛时的渴望:想见到一个人,一个其他的人,一个朋友,希望有一天能见到他,希望他有一天能重新冒出来。 布朗肖说,这是每一个人都得担上的为全人类的灾难性历史负责的沉重责任。人类会被毁灭,这是不确定的,确定的是,不管你怎样摧毁它,人类是不顾一切地仍会留存的,这,对我们可是一个沉重的负担。
于贝尔曼,《被展出的人民》,15。未来的历史学家会发现,在同一张图像里,我们这个当代人民要么被居高临下地显出,要么就被展低了,被像素或电子云遮蔽。
朗西埃“对图像的权利是在追寻对他者的权利“:对图像的权利混淆了最根本、复杂的东西,以保护无辜者和受害者的名义,形成了新的市场; 图像不可随便拿,不可以付了钱就可占有。
而对图像的权利应该是被包含到共同人类之中的权利。从未见科索沃人民要求法国媒体不要用他们的图像。Walker Evans使美国穷人的面容可见,谁使当代人民的面容可见?今天的人民无面容了吗?
17:本雅明在《摄影小史》里引入了图像的可读性问题:必须使字与图之间具有批判性关系,不可以是陈套对陈套。视觉陈套维持了语言陈套,这是大多数的情况。不会阅读自己照片(der seine eigenen Bilder nicht lesen kann)的摄影师,就是在发表传说(Beschriftung),后者不正是陈词滥调的根本?图像和字词总是已成为商业营销的武器,我们拿它们去表达事件,是不够的。德勒兹和瓜塔里在《什么是哲学》里于是才说:哲学的任务是创造概念(16)。哲学必须用疯狂的笑给人们带来眼泪。哲学必须向人们提供独特角度,使概念和创造互相促成。所以,人民必须抵抗着当代图像和当代词语才能被展出。
24:阿伦特的《什么是政治》(1959年):政治基于人类多样性。上帝造人。但人生产出人,大地,是人类性自然的产物。哲学和神学只关照人。政治的出现是差异的出现。政治是在处理共同体和处理互相不同的存在者之间的相互性。人与人之间的原初的不同,是与人与人之间的原初的平等那么地重要的,但总是先已被摧毁。所以,我们必须思考将人们连接起来的作为间隔的网络的政治空间。政治出现于人与人之间的那些空间里,是在根本地外在于人的空间里出现的。政治出现于人与人之间的中介空间之中,作为关系来存在。政治考虑到了人们的相对平等地一古脑儿地将绝对不同的存在者拉到了一起,抽象了他们的相对的多样性(42-43)。所以,对人民的展出被瓦堡称作间隔的图像术,iconologie des intervalles,其中的矛盾被本雅明称作monstra 和astra之间的区别,是野蛮和文化的区别。
于贝尔曼,《被展出的人民》,26。1959年9月28日,阿伦特来汉堡领莱辛奖,演讲围绕人类作为认识的诗性智慧这一点,指出人类性反而会在平静时代in finsteren Zeiten消失这一点:战争后,公共领域反而会失去照亮我们的能力le pouvoir d'illuminer,而公众和公共生活会只依照关于人的某一个独特概念来被组织。顺应一个时代对“这种”人民和“这种”人的品牌化,这是非人性的。人类政治是一个差异性空间,因此,所有位于这个空间之外的真理,不论它们是否牵涉人类的幸福或不幸,都是非人类性的,是会分离各种人民,使它们互相作对的。因此,对人类本身的恰当关怀,是,是男人和女人各自走向独特,在艺术、思想、历史叙述和政治的操练中,去制作出面容、多重性、差异和间隔。进入公共生活世界的冲突中,戏剧家和思想家才能对这个世界有用。 奥本海默和哈佛们逃避了这个公共生活世界,去追求公共领域之外的独特的真理,所以给我们带来了原子弹。 莱辛向各种人民发言。他不独白,而是期待他者来加入他的谈话的。 艺术家是要在废墟和压制中帮被压迫的人民、被迫害的人民、被剥削的人民、被羞辱的人民和被迫遭受苦难的人民不顾一切地露脸。歌德说,诗人是要给这些人民一种易于被讲述的历史。阿伦特细述了卢梭、布莱希特本雅明卡夫卡就是这样的诗人和思想家。 不这样,我们就会成为把人类做小的同谋。本雅明《技》:不同的艺术实践都被从宗教膜拜中解放出来,在越来越多的展览中,尤其在摄影展中,展示价值Ausstellungswert已在所有战线上挤开了膜拜价值Kultwert。艺术史从此是艺术作品的这两个极端之间的对抗了。因此,摄影和电影的时代里,艺术作品不是基于膜拜或仪式,而是基于政治了。 卓别林和爱森斯坦从此不得不展出人民,而且,人民不展就会消失,所以自己选择导演要来更激烈、更决定性地展示它自己。 民主的人民是有自我展示能力的人民。毒裁社会里,是愚蠢的毒裁者和无脑但会笑的体育明星在天天忙着展示自己。而抖音时代的人民是每一个人都用手机屏幕来单独关押自己了。
于贝尔曼,《被展出的人民》,32。本雅明的《历史的概念》:征服者节节胜利,人民成为跑龙套的。被压迫者的传统越来越难读清,历史学家必须重新展出这一人民和被压迫者必须被展出的当务之急。不要让曾经发生的不被历史记下。历史必须整体地可被引用。如果不能,一个忧郁的方案就是,满足于kairos:在灾难的瞬间涌出的情不自禁的记忆碎片:制作历史,是在危险时刻涌出一段回忆。 整体引用,还是等待乱章? 历史认识的主体,其实是被压迫阶级。也就是被展出的或被展出得不够的被压迫阶级。
33:本雅明于是求助与乔伊斯和普鲁斯特,和电影:维尔托夫和爱森斯坦:将被压迫的人民的失去的时间重新蒙太奇化。《流逝的书》:基于文学蒙太奇,展出历史材料本身的运动。戈达尔、法罗基: 所有文化档案都是野蛮者的方案:把征服者的自吹看做了历史。 人民总在深渊边消失的那一刻里,如何展出它?
于贝尔曼,《被展出的人民》,39。Philippe Bazin在一家阿根廷省立医院拍的《病房》:拍下的面容、报道的情境、社会记录和诗性现实主义。机构之地医院的状态,时间的状态:老人盯过来的目光之坚毅或疲倦,干枯的手,皮肤的脆弱。展出人类的末屑。 逼观众面对他者。 尼采说的不合时宜的时刻。 德勒兹说的人类回应不可忍受的东西的唯一机会。 本雅明:展出那些无名者。 展出是求助于最后的共同体也就是语言共同体。 求助于主体的呼吸之间的间歇,和他们的向他者展出的面容。 我们观众也只在那一不合时宜的瞬间突然看到了病房里的老妇。这时,看者和被看者都是他者了。
于贝尔曼,《展出人民》,45。巴塔耶:身体从哪里开始?身体如何穿行?老妇脸上被时间玷污,新生儿身上带着妈妈身体的泔脚,皮肤上有血污。新身体已经是煎熬的产物。摄影屏蔽了所有心理学和交流。新生儿还不会凝视,而我们会,暴力地会。这是展示了人类的命运,广普和谱系式、社会和历史式命运。通过将我们观众拖进猥亵式的近距离,形成一种关于人类的这个方面的政治视觉。这就是阿尔托说的残酷剧场。展览是:使之更真实。 而老妇:她已看过一切,我们对她的脸的凝视,耗尽后剩下最少的动物性。而新生儿满是动物性。
于贝尔曼,《被展出的人民》,49-50。1940年法语写作,本雅明:思想被挡住的地方,突然会冒出图像,来即兴表演,来构成一个单子。阿伦特:这时,即兴表演的图像就成了沙漠中的绿洲。
54:异化之不幸和相遇之幸福中的人民,如何自己展出自己?艺术家如何去帮助展出? 黑格尔1827-1830年的《哲学科学的百科全书》:那些没有了生命的人让活的物有了痛苦的特权,die lebendigen Dinge haben das Vorrecht des Schmerzens(321)。而这就是展出:那些自己没有了生命的人要让活的物来表现他们或它们的痛苦。电影《波将金号》三分之四内容是在表现民众痛苦,用了格里科绘画中的人物姿势,最后,人民集体才诞生。1959年阿伦特在《“平静时代”中的人类》中提醒:在政治恐怖(就是平静时代)的情况下,我们更应该抓住人类的整体视野,避免下面的两端:在用人道主义或人类这样的字时不是福音论,就是犬儒论,不幼稚地魅化,就激烈地脱魅。罗马共和国,贵族用圆柱、货币图案、半身像,也就是用imago(无意识成像)来展出自己,权力就是谱系。从中世纪英国君主到路易十四,人像成了统治手段。 霍布斯:君主是人民,人民是君主。国王像成了人民像。人民来国王身上展出看出自己。
于贝尔曼,《被展出的人民》,60-63。美第奇的劳伦大公死像,和伦勃朗的《解剖课》。德勒兹绘画讨论班:《解剖课》里,每一个人物都是单独从深色背景里跳出来的,互相之间没有关系。 每个人物脚下单独有底座,单独与背景有独特关系,病人是集体线,将从背景里弹出的各个人物串在了一起。这是绘画第三信号空间的开始,印象主义到抽表都在其中。比如,塞尚的苹果或静物之间的关系,甚至水果与桌布的关系,都必须这样。没有画家能摆脱这一新几何。展出群像已不可能。直到爱森斯坦和维尔托夫的到来。
于贝尔曼,《被展出的人民》,62。直到1630年,伦勃朗才让面容找到了它们的脆弱,它们的赤裸,它们的直面煎熬。Tulp医生与他的学生们直面了被解剖的尸体的肉的残酷的独特性。
李格尔:从此,对画的光学建构里也必须加进手触(haptique)的层面,这是挑战,要画出那一成为肉身,画出皮肤和触感,就必须这样。面容的心理必须与裸体的身体性匹配。
荷兰群像开始将政治权力、社会尊荣、家庭人像永恒化。历史之眼成了疑问之眼,处在单个面容的孤立与它与群体融合的永恒的紧张之中。
李格尔:这是关注或专注(Aufmerksamkeit)的美学,由自爱构成的伦理层面。Tulp医生的手伸向尸体的手,Tulp医生的大师课和观众的信任的目光。 画里:人类作为独特单个和作为类的展出问题。艺术对医学作出责疑。艺术认为自己能更好地处理单个人和人群。 福柯《字与物》:17世纪开始的人的组装。人从人那儿逃走了。
67。勒庞写:平民称王,野蛮人入驻。 什么东西能拦住暴动的民众? 脸部识别、电子监控或海康卫视。 卫视:道出了机密:古典绘画就是政治监控仪。绘画划分了社会等级和权力作用范围。 人像术是用来甄别人群构成的!它带来了安定团结。 而格里科和杰里科们用他们的尸体和残肢带来了不安和骚动。在医院里捕捉症状的CT扫描,与街头的监控镜头,是同一个东西。 人民于是更不可见了。
于贝尔曼,《被展出的人民》,67。图像警察讨厌他者,将他们看做乱众,而喜欢同一者,将其看做自己的队伍。敌人群体被他们看做默不做声的动物,必须想办法不让它们在被送去屠宰的路上闹事。
克利在1937年被纳粹选为堕落艺术的代表,不符合种族和阶级的集权主义眼光。总体主义和总体动员之后,仅剩下了克利。克利的新天使也就是印度教的半神人,无法被纳粹美学归档。 墨索里尼像:总体被动员的人民的无名总体构成利维坦,拥护者绝对主权者。
77:就连摄影也是临床性的,就连自拍也是扫描式的,是在去掉我们自己的个人杂质,将我们的面容安放到了格子里。但我们手里是有拍下个人独特性的能力的。还个人的个性、独特,使其直面整个世界,我们需要现在艺术和政治的无名机构之中。 艺术和政治是我们去搞出一个自己的无名机构的地方。
于贝尔曼,《被展出的人民》,98。公社的位置。是我们的凝视的责任,才阻止了公社之地的消失。
克拉考尔:是我们的看的力量才不让公社之地消失的。在克拉考尔、阿多诺和德波提出文化工业之前,巴塔耶在《被诅咒的那一份》里就提出了文化的主权性问题。只有各种人民的文化,他说。权力关系里文化被军事化和生产力化,而掩盖了文化的自治。文化并没有一个幸福的根源。文化和艺术是主权性本身的处所,与权力对抗,出于对不可能之追求的需要。这一不可能只有在文化和艺术中才有地盘。 在苏联,作家或艺术家是为领袖服务的,而在资产阶级世界,作家和艺术家是真正地、决定性地具有主权性的,但是,他们在自己的时代被自己的人民深深地误解。 只有在肯定这一主权性时,也就是,只有在肯定作为目的的人民时,文化才是存在的。但是,在平时,它只有为国家的目的而存在时,才发现自己是存在的。但只有文化才有设想人的目的地的余地。一个图像是给我们设想人的目的地用的。 只有我们有一种更整体的人道主义,来补充原有的那种人道主义,个人的和不可能的文化才会到来。有孔的人道主义。主权:悠闲,不可能,但无限制。 成为主权者:给,不算计,不计算。否则,文化就被取消,如要文化有用的话。 我们所说的文化是我们能够抓住的那种文化的反面。文化的利益你是无法占有的。金字塔。爆竹。芭蕾。主权性问题: 中国作家和当代艺术家身上没有主权性。 都被阉了。 被社会主义教育阉了,好,还是不好? 西方艺术家和作家的表达里有狮子般的主权性,能够好客。 汉语作家和艺术家是被社会主义教育阉过了,身上冒出一种半科幻的奇怪味道。想要学着像西方人那样表达,是倒退,肯定学不像。 当代艺术策展人是一个主权者,她向难民和无名者和被损害者提供好客空间,我们参观时感到被她罩护。德勒兹:我们为什么好文学和艺术? 是因为我们想活得像一头猛兽。成为动物:像一个乐队在集体演奏时的某一个乐手的样子:搞音乐不是为了得到产品,而是为了成为动物。中国作家和艺术家是不敢成为主权者的,当然也就不会。 我们身上的社会主义底蕴我们到底要不要? 气候变化下,全民基本收入制度不可避免,所以,我们应该积极利用这一社会主义底蕴。 中国人民和美国人民的区别,主要也在这里。我们的人民是被社会主义集体生活陶冶过的,这是一个不小的优点。这一点在美国是被认为不可能的。如果你问:在西方双年展环境里,一个中国当代艺术家身上缺什么?回答是:他们缺主权性,缺像一头野兽那样地野的能力。 来自儒家教化和社会主义教育的阉割。 我们每一个人总是已经一开始就太集体了。 如何用好这个缺点,使它成为优点?艺术家的国王感。 以人为目的,还是以国家为目的? 文化是在人民这一边的,但被国家和资产阶级利用和开发。 艺术家和作家是文化这一主权性地盘上的猛兽。
于贝尔曼,《被展出的人民》,99。Roberto Esposito的作为互相馈赠的munus的作为共同体的基础,通过相机前的凝视和图像,来裁剪那一互相馈赠,形成被快门捕捉的那一可读性。布朗肖:共同体通过自我展出来展出,Ce qui expose en s'exposant。共同体是拒绝承担权力的。
被拍下的巴黎公社的这12口棺材有力地重申了:共同体还将重新重聚。共同体用共享的logos来思想,南西说。那是象征关系中的大他者之外的共享。对共同体的展览是:共同体被展出,但同时将共同体暴露给…。共同体只是对共同体的展出。 成为自己是向自己存在,存在是:自己被展出给自己。而自己本身只是展出。成为我自己是把我自己向他者展出。所有的伦理、美学和政治问题都事关如何做这一展出,用什么形式来展出,是彩妆游行还是裸奔。《复数的独特存在》:马克思的阶级和海德格尔的共在:共同体是让人民相互接触的那一结构,是使他们一起出现的那一格式。在共同体中,他者之间互相接触但不连续,接近,但处在鸿沟两边。既不利他,也不同一,只是粗暴的接触的震荡。这12口棺材:在场是不可能的,除了一起在场。因此,存在是独特的,但也是复数的。存在是独特地复数的,和复数地独特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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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ondust 转发了这篇日记 2023-12-04 09:35:4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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