蜷川实花-《寻找幸运星》
各方面都想冲刺到百分之百,这就是我的做法。 经验积累的越多,最初开始拍照的感动就会越来越少,这一年我一直很花心思在想这件事情。 我想,有很多人虽然当初是抱着喜欢的心态开始一份工作,后来却为变成每天的例行公事而烦恼。拍摄出的画面时常伴随着模仿自己过去作品的危险——即使再怎么小心注意,还是很难完全避免。我自己在看自己以前的照片时,也会有迷眩的感觉。那时虽然技术还很糟,但因为是在打从心里感到快乐的状态下拍照,所以传达出拍照的快乐。现在,不管再怎么花心思注意该怎么拍,看到自己以前所拍的照片,有时甚至会觉得,以前为什么可以像个小傻蛋一样拍那那么多照片?老实说,我有点嫉妒以前的自己。 现在,虽然我还是不停地在按快门,但是有时会有“这和以前拍的东西很像,这样好吗”的想法,而停止拍摄。很多时候,甚至觉得即使不用拍,光用脑袋构思就知道拍出来的结果。和以前明显不同的是,现在多半是有目的才会按下快门。像是为了工作而拍摄,或是去旅行时的摄影,也是想到将来有一天或许可以出这样的摄影集,所以才拍照,想出版花的摄影集所以才拍花,目的都十分的清楚明白。
这样反而变成了一个陷阱,自己限制住了自己。原本拍照的醍醐味就在于那些超越自己想象的瞬间,不是自己的力量能够控制的,而是借由某种外在的东西来完成的瞬间。所以,像现在这样画地自限的想法,真的很令人害怕。
最近终于又能够像以前那样以纯真心情来拍照,比较能够自己控制了,拍照行为本身得比较纯粹。最近状况算是好的,我想应该能再拍出一些纯度更高的照片。 所以,我自己最早的课题是要怎么样才能以拍自己作品的心态来工作。例如,即使是自己不喜欢的拍摄对象,要如何做才能乐在其中,这是我以前的课题。
从这样的角度来看,身为一个摄影师,我算是成长了,也通过了这层考验,但同时我认为和以前相比,我的感情直接表达在照片中的成分也越来越少了。我觉得要取得两者之间的平衡是很困难的,这似乎是个永远的课题。 我喜欢去思考各种能让和我一起工作的人都感到开心的方法,并且真的去实现。我一直认为一定会有让全部的人都感到高兴和满意的方法,一旦要做就要做到全赢(AIl Win)。所以,对我来说,当工作结束后,如果能够有人跟我说“做得真开心”,我真的会觉得无比的高兴。但是,我一直到今年才发现,大家所说的幸福就是——自己真的感到乐在其中。大概因为我是在那种不以正规角度看事情的家庭长大的,察觉这件事时,连我自己都很讶异。(笑) 并不是因为有什么契机才让我有这样的想法,而是等我察觉时它就是这样了。以前我一直认为只要自己觉得好就好,我是以这样的想法生活的人。因此,自己时常会有“真讨厌……It's a small world”(这世界一定很小,不然人生路上,怎么一直都遇到波折啊?)的负面想法。(笑)虽然我现在还有点抗拒,但自己也认为是这么简单的答案。在察觉这件事以前,自己一直认为这样的答案简直就像笨蛋式的思考呢。(笑)
啊,但是,如果自己不能乐在其中,我一定不能接受。如果做不到这一点,钱再怎么多,我也是什么都做不好吧。大家都很幸福,而且我自己也是大家里面的一员,就是这么回事。 我想不论是谁都有过这样的时期吧,当时很长一段时间都沉迷其中,完全没有念书。因为真的打从心底认为,数学和我的人生没有任何关系,所以在那段时期看了各式各样的电影。
相反的,现在都是不断地在往外掏东西,甚至觉得还在用以前——包括重考在内的那段时间所吸纳、贮存的本钱。在那种多愁善感的年纪,原来我看了那么多的东西。在那个像吸水海绵一样,无论有多少全都能吸收的时期,把念书摆到一旁,大量地阅读书籍、画册及观赏电影,我觉得真是棒极了。我认为这些养分都已成为我的血肉。但是,我不是那种只读书的文艺少女,当时因为是泡沫经济时期,我可是做了许多荒唐事哟。(笑) 当时的我,生活在一个两极化的世界中,现在的世界观似乎也没有改变。有两个我,一个是文化气息淡薄,每天只是肤浅享乐的我,另一个是迷上小戏院这种次文化的我,我想两个世界的我都很快乐。 我想有很多喜欢拍照的人也很喜欢相机,我自己是对相机本身完全不感兴趣,只是觉得拍照比起做任何事都要快乐。我认为照片很容易让入有自己正在创作些什么的感觉,而且是最简单的创作方式。 自从买了单反相机,手上有了这台更好玩的道具后,我拍了更多的相片,而且还是黑白相片。为什么要拍黑白的呢?原因是没有人拍黑白相片,再加上看起来充满艺术气息。我想这是满足我的表现欲的方式。当时我压根没想过要当摄影师,或是想以拍照为生,只是想要表现自己和别人的不同,想要满足自己不是个普通人的欲望,所以才摄影。 因为我总是想,成绩和我想做的事根本没什么相关,也没有心思去念书—要找逃避念书的借口真的很容易呢。我也没有特别感到自卑,因为我把念书一事划分到和我的人生没有关系的部分。现在回想起来还真是蛮可耻的呢。 现在回想起来,自己做了很多白费的努力,但这其实也是好事。 因为我的成绩还不错,让我学到一件事,只要努力一定会有回报,也体验了只要去做,一定可以做得到。相对的,我也学到有些事是靠努力也达不到的,不管怎么努力都是没有用的。在那里我学到很多事情,而且是亲身去体验,我认为这是很重要的。
我曾提及,在预备学校里所学的都是为了应付考试的绘画技巧。因为每天都不断地画素描,自然练就了一身绘画的功力,画得也越来越好。但是,同时也习惯了这个不能做,那个也不能做的限制。一考进大学后,完全没有任何的限制,可以尽情依自己喜欢的方向去发挥。当时,我真的很认真地烦恼过,因为我无法摆脱预备学校时代为了配合考试练就的绘画技巧,无法从那些限制中挣脱,反而画不出自己的东西。所以,那之后就完全画不出来了。
我想这也是教育之所以恐怖的地方。其实只要自己能挣脱这些限制就行了,我却做不到。相反的,因为没有人教过我如何拍照,所以从一开始我就打从心里认为可以自由地去拍,想怎么拍都行。这成为我的长处之一。 拜师学艺有时反而会让每个人与生俱来的原创性无法发挥,有利也有弊。 相反的,拍照对我来说,非常地自由,要怎么拍都行,即使焦点模糊也没有关系。反而让我觉得,这没有什么不可以的啊?拍照只要随我自己的意思去拍就行。因此,我想当时我心里就已经有了明确的认知,那就是照片可以让我自由自在地去表现。
发表自己的照片时,我最主要的考量是如何呈现我手上的照片,要怎样才能吸引更多人想看我的照片。出版摄影集时,我会去想象购买的人是谁,依读者来确定售价,也很在意纸质、重量、大小等细节。当然,在拍照时我完全不会去思考这些东西,拍完后,却常以第三者的眼光来看待自己的照片。这种想法或许是从平面设计和广告的学习中受到的影响吧! 当时,我用黑白底片拍朋友们,也把黑白底片用有色油墨印刷成彩色的,以此玩乐。此外,还自己独自拿火烧照片等等。真的是少不更事。(笑)我想当时做这些事并不是为了给别人看,而是为当时被限制的入生我到一个发泄的出口罢了——拍照只是为了取得生活的平衡吧。 那个公开展的好处还有一项,就是每次都是相同的评审负责评判。换言之,如果和前一次的水准相同,就会落选。因此,必须超越之前的自己,非得有进步不可。要自己掌控自己的作品,并且进步到下一个更高的阶段,真的是一件很不容易的事。我想,开始在意别人的眼光,是进步的原动力。作品要怎样才会让人觉得有新意,要怎样看起来才觉得有进步,这是我第一次开始意识到如何使用第三者的眼光,这真的让我学到很多。 要求自律,不论对谁来说都是一件很困难的事。我的做法是,去做那些会让自己感到紧张的工作,挑战至今为不曾体验的世界,把自己置于不得不去做的位置。这样的态度至今为止不曾改变过。因为自己不可能把自己逼到最高境界,所以必须自己制造这样的机会。 积累了许多经验,知道什么时候应该怎么拍,照片就会更好,对于拍照的纯粹度却开始下降。很不可思议的,一旦有了这种不纯正的想法后,会立刻显现在照片上。像我这样拍自己,更是一眼就看出来了,一看就知道和入选的作品,还有被别人称赞的作品很相似。我心想,这下糟了,都还没站上起跑点,却走入了复制自己照片的死胡同里!但是,不论怎么拍,我还是在自己的圈圈里走不出来。当时的我还没有学会如何去掌控自己。
改拍彩色照片时,我真的深刻感受到自己这今为止做过的一切全都表现在其中。我也初次体会到,做过的事都是有其意义的——现在我依然这么觉得。每隔几年总有一次这样全部联结起来的时候,或许这根本是理所当然的事,但我真的有那种体会到“啊,至今自己做过的事,没有一件白费”的瞬间时刻。 我也不知道为什么,但我总是有一种想法,拍照不是件拜师学艺就能学会的事。进大学是为了加强自己比较弱的部分,但我总觉得,拍照不是件可以学习的事。
迄今为止,我从没有想过只做拍照这件事。拍照唯一的理由是,想拥有一件能随性自由发挥的事。这只是为了取得自己生活的一个平衡点。只有拍照是不需要听从别人应该这样拍或应该那样拍的指示,是一个属于自己的重要又神圣的领域,这个不可侵犯的领域是我想完全保留给自己的。因此,我不想向其他人学习,也决心不去上任何课程。尽管这个选择不是只有这个理由,但我隐约觉得这似乎和自己的原创力有着紧密的联系。 当时,即使切腹也想让别人看到我的照片的心情,到现在依然没有改变。
现在,我已经无法拍出那些东西,年轻时拍的这些照片,算是集合成了一本好的摄影集。我很嫉妒当时的自己呢!这本摄影集在个展之后的一年出版,工作却没有因为摄影集的出版而激增。 一开始我就喜欢摄影工作,自己想拍的照片把它当成自己的作品就行了。就像之前说过的,接受指定主题,一件一件去完成对我来说也是一个很快乐的过程。例如,把花和金鱼当成自己喜欢的主题来拍摄,总是会遇到瓶颈;但是,如果是外人赋予的主题,自己不擅长的主题也不得不去拍,如果能够好好地利用,常常有新的发现。因此,我现在的工作范围可说是很广泛,反而不喜欢只拍摄自己的作品。
作品和工作,两者兼顾,才能取得平衡。 对于从来没有接受过正规的摄影教育,我没有任何的自卑感。因为不管是向谁学习,总是会继承那个人的血和肉。我认为我有自己的个性,还是自学比较好。此外,我一直打从心底里认为,自己很喜欢拍照,所以想自由随性地拍。自由随性地拍照应该有很多的优点才是。
或许我得奖的时机很对。基本上,千万不能让来到身边的机会溜走。评价是由他人来下的,不是自己能够控制的事,但在获得评价后,如何利用它来推进到下一个阶段,却是自己必须思考的。我现在依然能很有自信地说,我从来没有让身边的任何机会平白溜走过。
我认为作者性格很强的创作摄影集也是绝对不可少的,这就像是摄影师蜷川实花的品牌形象般,是非常重要的核心。不管怎么说,出版自己的摄影作品,对我来说还是最重要的事。
拍照时,能够排除多少不纯粹的事物,只是单纯地去拍照?能够以多纯真的心情按下快门?这一点真的是很重要。相反的,在发表作品时,能以多单纯的第三者眼光来看自己的照片?在我的创作过程中,取得这两极的平衡变成极为重要之事。这两者的距离,能拉得越远越好,不需要中间值,我很用心地在贯彻这件事。
此外,我也思考出书的顺序。因为经常同时进行好几个系列,所以必须控制出版的时机和转换不同的看法等等。在出版高单价的作品时,同时也出版低单价的作品;出版了比较硬性的作品后,接着是否要出些柔性的作品?我真的有异常的表现欲,希望让更多人看到我的作品。自己的欲望还真大啊,连我自己都这么觉得。
专业的工作
拍摄时尚杂志、CD封面、广告这类平常的工作和为了摄影集而拍摄的作品,若缺少了任何一个,我就会失去平衡。我没有什么创作者的奇特部分。嗯,还是应该说我比较擅长取得精神上的平衡?总的来说,工作和作品,如果缺少其中一项,我想就无法保持平衡。 拍摄自己的作品真的是一件很开心的事,而且绝对谁也不能干涉,是个非常孤独的过程。但在工作上,则需要和各式各样的人接触,大家献出自己的力量,有时相加,有时相乘;往负面方向拉扯的时候,有时甚至会变成相减。那种和大家一起朝相同的目标努力的感觉很快乐。或许大家会觉得意外,对我来说,以职业身份接拍的摄影工作,我的第一优先是客户的满意度,其次是实际看到作品的人,再次是现场的工作人员,至于我自己的个性可能排在很后面吧。我在工作上其实比想象中还要容易相处。 会认为,这样的要求我会觉得很感谢吧。但是,我觉得不论是什么样的工作,一定都有全部的人都满意的ALL WIN境界,我总是以此为目标。我在工作时,真的没有那么强烈的艺术性格。当然,需要坚持的部分我也不会让步,但其他方面,倒是很愿意努力达到大家的要求。我自己是这么认为。一像我这样的个性算是少有的吧。
最近我觉得许多事有很大的改变。我的照片最初是为了参加公开展才拍的,之后才开始接摄影工作,所以绝对是作品的品质比较高吧!要怎样才能让工作上拍的照片接近作品的品质,是我的课题。但是,我突然发现,比起那些被我当成作品的旅行和花的照片,也有人比较喜欢杂志上我拍的女生的照片,也有人一想到蜷川实花,就联想到mika风格的照片。因此,我认为作品和工作,其实没有哪一边好哪一边不好的分别。我不知道我是否达到了同样的水平,但或许两者是平行的,因为迄今为止,我在工作时都有尽量想追上自己作品的想法。收录了为杂志所拍的照片的mika,或许会变成自己的代表作品,这一点倒让我有点意外呢! 这不是两人的能力问题,也和工作能力好不好没有关系,只是体力的差别罢了。这种情况让我注意到自己选择的基准,所以身为女性,天生的弱势,无论如何还是存在的。
我经常被问到:“关于拍照,有没有受到父亲的什么响?”我想这和拍照一事没有什么关系,而是对于创作的度,不认真是绝对不行的。在这种观念上,的确受到父亲很大的影响,我想这是我幸运的地方。还有很早就接触到自己想做的事,这也是很幸运的。就像一段寻找自我的旅程,在初中和高中时,某种程度上就已经筑好了自己稳固的基础,之后才能走得比较轻松。
父亲在家时也并非表现出十分奇特的艺术家性格,我只有被说教的份。(笑)父亲和我完全不会喝酒,基本上我们都讨厌喝醉,很讨厌无法以自己的意志来控制自己的状态。总之,包括我自己的感情在内,我很希望能够完美地掌控自己,这样的欲望似乎异常地强烈。 现在的我,如果要说自己很容易让人产生错觉,似乎真的是处在这样的状态。像是工作表现很亮眼,真是了不起啊等,有很多接受别人称赞的机会。但是我认为自己其实还有很多东西要学,只是自己真的比较幸运。我想创作的本质战是创作本身的困难度,这些标准都在父亲那里,这是我从亲那里遗传到的最大部分吧。
因此,恐怕一生都不可能满足。现在看到父亲面对那么多的工作量还是很乐在其中的样子,就会很自然地想,我可以努力的空间还很大。我想我真的会非常努力地去做。
我对于被吹捧上天没有兴趣。进入好公司,在那间公司安心待着,然后工作就自然进来……这样的事我一开始就没有兴趣。我反而对于只要一卸下公司的头衔,工作就突然大量减少一事感到害怕。人一旦被过度评价,之后就很难做事。因此,即使需要绕远路,我选择以自己的力量来建立自己的品牌,提升自己的信誉。
摄影基本上是一条独自作业的孤独之路。相片最终的成绩,我必须自己负责,要从这里衍生出什么和大家共享或许是很困难的事。现在我周遭的人,总有一天会离去,但是,这也无妨。我决定百分之百地相信我们公司的人。
工作与作品
虽然这两者在所谓“拍摄照片”的意思上是相同的,实际上却是全然不同的工作。即使作品受到世人的关注,以职业摄影师身份接到客户的要求时,还是会时常碰壁。作品基本上是以自己喜欢的主题为主,不用在意时间,可以慢慢地拍,等机会成熟再对外发表。但是,客户指定的拍照工作,拍摄对象是事先决定好的,拍照的时间也是已经确定的,而且,指定拍摄的人或事物或许也不是自己喜欢的。我个人的情况,在真正以职业身份开始工作时,已经出版了摄影集,所以有很多客户会跟我说:“希望工作中也放入摄影集里面的元素。”但是,要把那种作品的特质带入工作中,其实是一件高难度的事。从某方面来说,简直是成反比。我刚开始工作时碰到的最大障碍也在此。再怎么说,自己拍的作品总是比工作拍的照片还要好,这是我一直感到很困扰的部分。 创作类型的摄影师,通常也会拍女星或是艺人、音乐家等。“某某人拍摄某某东西”基本上就有其存在的价值。照片真的只有被用在杂志上,而且同时为各式各样的杂志拍,一边还要加入自己的风格,这样的摄影师其实不多。我个人的情况,与其说是因为风格强烈,因而工作和作品能够两者兼顾,倒不如说我希望的是能够一直保有自己的创作风格,然后努力去应对各种不同的工作需求,我希望自己往这样的方向前进。时尚杂志的鞋子专题中,如果有读者觉得:“这个,不是蜷川拍的照片吗?”然后查看拍摄者的名字,结果真的是我拍的,我想这样就足够了。 摄影师之间,有所谓的“能使身价跃升的排行榜”。即使是同一本杂志,刊登的地方不同也有不同的评价。这和杂志本身销量是否很高,或是名气是否很大没有关系,大家看重的是照片构图的功力,还有印刷品质的问题等等,其实我对这些事完全不在意。只要是对工作内容感兴趣——我也曾推掉模特儿系精品时尚杂志的工作,去接女性周刊杂志的工作——基本上,两者我都想拍,但是一定要选择其一的话,我会以内容来决定。如果因为做某件工作而评价下滑的话,那以后就不要再做了;如果以作品的角度来看是好的,那么什么样的媒体我都不在意。我在意的是,不论是什么样的工作,我都会拼命维持一定的品质。总之,看起来很有趣的工作我全部都想尝试。快乐的工作绝对很想做,报酬好的工作当然也想尽量做。(笑)如果在日程上有冲突的话,我会选择自由度较高又有趣的工作;如果时间不冲突,就努力全部接下来。不过,大部分快乐的工作其实都很廉价(笑),我好像是从廉价的案子里来选择工作似的。 说到与工作有关的,如果能够达到客户的要求,我会很开心。最无趣的工作,就是要我按已经发表的照片去拍摄同样的。要复制自己的东西是很简单的事,即使随意去拍,个人风格依然存在。
作品绝对有其存在的必要,如果没有了作品,所有的东西也就崩毁了,所以作品绝对是很重要的。能自己百分之百决定的也只有作品,这是我的核心部分。摄影集和展览,尤乎都和金钱利益扯不上关系,如果能借由这些活动多有一些工作进来就好了。大家因为看了摄影集和展览,能提升对我的照片的评价,或因而有杂志或广告的工作来找我就好了。
以女子为摄影主题
在思考自己最喜欢的东西时,我似乎对无常的东西特别感兴趣。最近我看自己拍的照片,常常有这种想法。花,今天才买来,到明天早上就枯萎了;女生也是一样,生命的光辉真的只在一瞬间。当然,也有很多女性随着年龄增长越来越美,但我真的喜欢十四五岁左右——不,应该说是十三到十八岁左右的少女时期。(笑)
时间的流逝对任何东西都是平等的,但能够用照片把它留下来。虽然照片本身有其梦幻的一面,这一点却更加美好。我好像对于新旧交替、变化迅速的事物特别执著,看到这样的东西就会考虑事情往后将会如何发展。我算是个古怪的人吧。
看到生物处在最灿烂光辉的时期,就不自觉地有一股焦虑感。
在拍女生的影写版(Photogravure)“照片时,就算我再怎么努力,或许还是无法抓到让男生沉浸忘我的点,相反的,还会将注意力分散掉。发现这件事后,我的使命似乎更加清楚了。我能体会到女生拿起男生写真集时,很想站在他的身边,或是想和他接触的心愿,只要我能表现出这些特质就行了。虽然这是我第一次拍男生的写真集,去尝试不同的思考,光这件事就让我快乐到不行。他的手好像在说,牵着我的手吧;或是,他的手势真的让人心动到不行等等。如果使命很清楚的话,就能投入感情去拍,如此一来拍照过程很顺利。对我来说真的是很有意思的新体验,有点接近模拟恋爱的感觉。 总之,先确定好目标。大约花三年的时间来努力,总是能实现自己的目标。
当我订下目标时,必定先排除“我绝对做不到”的想法。首先,我会试着想象自己站在最棒的位置的场景。虽然这只是我的“妄想”,和做得到做不到没有什么关系。一开始,思考自己最想站在什么样的位置上,今后最想做什么样的事时,脑海里一定会先浮现最棒的风景,剩下的就是往这个目标迈进。有时会因自己的目标太过高远而陷入令人心急生气的状况,因为我的目标是征服世界。
我从小就有这样的“妄想”。要往前迈进的话,要先清除眼前的障碍,其次则是制定阶段性的目标等等。从小地方开始,渐渐发展成更大的想象。
不管最后的目标多么遥远,只要一个一个阶段地细分,从近处开始做起,拼命地去完成,就能看到清除眼前障碍的在务达成。我也和我的年轻助理们说过这些话,但对他们来说似乎很难理解的样子。即使我跟他们说“先不要想自己达不达得到,先去思考自己的理想”,他们似乎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做到,因而变得很焦躁。我想说的是,最重要的是去描绘自己的目标,并且画出从眼前开始通往目标的道路。
因为最能够奖励自己的只有自己,第一步要先完全地相信自己,并且拥有超级的自信。即使有什么困难,对我这个天才来说,没有什么能够难倒的,要有这种程度的自信才行。同时,就连细枝末节之处与不满意自己的地方,也都要确认。还要比任何人都要谦虚,把自己的能力降到最微小也是绝对必要的。即使周围的人再怎么吹捧你,也不能就此以为自己很伟大,要时常保持一颗否定的心。如果不能同时拥有自信与谦逊,我想是无法保持平衡的。总之,维持平衡是很重要的。取得主观和客观的平衡,或是所有相反的两极事物之间的平衡是很重要的。虽然看似困难,但这两方面的自我如果不存在是无法继续下去的。这两者之间,不偏于任何一边的人格,或许根本不需要。我自己也时常认为,只要这两者能够取得平衡,应该还能有更进一步的空间吧。
即使是拍照的时候,我攻击的一面和谦虚的一面也是同时存在的。当拿起相机时,征服拍摄对象的欲望就会浮现(笑),而造成有攻击性的氛围。但是不会为了实现我想要的构图而自我地说出“一厘米也不准给我动”这样的话。能彻底地拍出被拍摄者最好的一面的话就太好了……比较像是这样的心情。
拍照不是一份从零到一的职业。我认为小说家、音乐家、画家都是从零到一的职业。但是,拍照是把一变成二,如果没有一(拍摄对象),根本不会有二。因此,让自己的拍摄对象,不只限于人,任何事物都有这样的感觉。但是,不能只有这种“谢谢你让我拍,真的很感谢”的心情,也要有与此相反的感觉,在心情上取得平衡,才能拍出好东西。
超级正面思考
还有,最重要的是行动力。我为了达到目标,很积极在行动。即使现在,只要有想要拍的媒体,我都会自己打电话强求对方和我见面,去推销自己。当然,如果不需要专程去拜访的话,用电话联络也行,但对于与完全不认识的人初次见面,我不排斥把自己的照片带去给他们看。虽然我是个穷紧张大师,但为了工作,我很喜欢把自己的作品编辑成册。(把迄今为止的作品分类整理)从这个角度来看,这个工作真的很适合我。
这么说来,我好像真的很擅长正面思考。像是广告工作,在拍照前都必须先去打招呼,我就把它想成“可以见到平常不会见的人”。一般人或许会认为,明明就已经很忙了,为什么还得特地去打招呼呢!这确实是件麻烦的事,但见面后常有不同的发现,像是对方比想象中好,或是可帮助自己拓展人脉等等。只要把它想成是一个能接触未知领域的难得机会,就能够正面地接受。或许这只是我在个性上单纯的优点(笑),但自己的确特别地意识到要尽量以正面的思考去看待每一件事
得与失
尤其是最近五年,和各式各样的人有各式各样的交谈,建立了社交生活,自己也很注意有没有什么不好的地方。和不同业界的人接触,跟他们一起工作。时尚圈、音乐圈、出版圈、摄影圈、现代美术圈、电影圈,大家看似很接近,其实各领域有很大的不同。在这些人当中,我好像扮演了乖宝宝的形象。好像太过取得平衡了,自己都觉得有点恶心。
当然,这算是好事。我常想自己真的很幸福,不会讨厌各式各样的人,在工作上也让大家都能很开心。正因为有这样平衡的感觉,我才能一路走来,对于自己这十年的路,也有了自信。我自己百分百觉得这样真的很棒,收获也真的不少。只是,有时会觉得,更放任自己去做些想做的事好像也不坏。在确认自己目标中的世界后,有了一些新的想法。
相对于获得的东西,当然就有失去的东西,为了有让大家都开心的结果,必须割舍一些东西,不是吗?我并不是想否定到目前为止的自己,只是觉得人生好像过得再自我一点也无妨。讨厌的事物就老实大声地拒绝,再任性一点也没行么不好。
当然,我不会突然改变性格,而且想要两者兼顾。虽然要做好人,但是在能够放任的地方能够大胆地尝试。如何才能取得两者之间的平衡?真的是很麻烦的事。
以前的我真的是愤世嫉俗。因为不是那种过于自我的古怪个性,所以很难表现在外,其实息是处在生气的状态,心情总是战战兢兢。现在完全不会陷入这样的情况,因为那种谨慎害怕的心情已经不复存在,所以我常想制造让自己感到有压力的现场,或是制造让自己紧张到发抖的状况等等。
身为一位摄影师,工作和作品,工作室的营运和员工,还有身为女性的自己,所有的一切都成为一个圆圈,绕着我的生活打转。正因为已建立起这种幸福的环境,所以才能去思考下一阶段的事。不是想去破坏这个圆圈,但为了更上一层楼,光是维持现状是不够的。虽然维持现在的状态也是件不容易和重要的事。除了维持现状外,我在想能否有不同的心态去挑战更多的事物。总之,就是要自己再度处于过得充实且再度燃起士气的状态。
这真的是我近来在思考的事。或许因为一边回顾自己过去十年走过的路,刚好也完成了自己长久以来想要完成的旅行摄影集,算是结束了一个阶段。要按大家的要求来创作摄影集其实是很容易的事,但我没有这么做。虽然表现方式不同,对我来说却是新的挑战。这算是一股潮流,而我自己也刚好走到这样的心境。
第十一年初学者的心情
二00五年,我认真地思考拍照这件事。当然,我一直很认真地在拍照,但我想的是,从正面和照片面对面。
我最近的作品,旅行摄影集floating yesterday(讲谈社出版,二OO五年)出版了。旅行的照片,很容易看出拍照的功力,也就容易被各方质疑拍照的功力。不是按我最近工作上的方法去拍照,而是单纯得只有相机、我和拍摄对象,回归以前的方法来拍照。摄影学校里,最初要学生用街头快拍(Snap,捕捉不经意的画面)来拍也是有道理的,因为这必须要动用直觉和身体全部的反应来拍照。这真的是基本中的基本,任何微小的多余思考都不需要,只用反射神经来拍照。真是简单又紧张的拍照过程,却让我想再一次回到原点来拍照。
因此,在工作以外的时间,我尽可能外出去拍旅行照。只要一有闲暇,就背着相机外出;如果有去海外拍照的工作,即使只能空出一天,也要去拍自己的作品。
自从二OOO年出版Pink Rose Suite以来,旅行摄能集已经睽违了五年。出版Pink Rose Suite时,因为想让大家知道蜷川实花是拍“这种”照片的,即使是很棒的照片,如果“不像我”的话,也会被排除在外。这次的摄影集,把一九九七年拍的照片也收录进去。之所以现在才让这些照片曝光,就是因为它们很不像蜷川实花拍的。因为我当时想为自己塑造特殊的形象,所以即使是自己很喜欢的照片,也不得不暂时割舍。但是现在,和发表的形式没有关系,只要创作出好的摄影集就好,以这样简单的概念收录照片,相信大家都会想看吧。我现在的想法是,把想给大家看的照片,还有自己认可的好照片,很单纯地集合在一起就行了。从这样的角度来看,这次可说是第一次出版很贴近我自身,而且没有“任何武装”的摄影集。现在不再需要特别的战略,也不用去考量市场的需求,或去思考是否对将来的工作有好处,只需要单纯地欣赏我的摄影集,就像是欣赏“摄影家”的感觉。
以前,大多是先有概念才有摄影集。像是想出花的摄影集所以去拍花;因为想出一本金鱼的摄影集,所以去拍金鱼,大多是为了某个构思才去行动。但是,现在不用如此,只是想拍就去拍,再把拍下的照片集合起来,因为想让大家看,再依序发表。floating yesterday就是在这种想法下诞生的作品。目的和手段颠倒的话,绝对拍不出好照片。摄影师其实是在做很单纯又基本的事,但如果牵扯到工作,要守住这样的顺序很困难。我不想再为了刊登在哪一本书上而去拍照,而是想以一种自己想拍所以去拍的心情来拍照。
在以专业摄影师身份迎接第十一年的现在,更想保持这种想拍所以去拍的心情。我个人是很想死守住这个想法的。因为是在这样的想法下完成了摄影集,所以这种念头更为强烈。刚才我也提到摄影学校的事,简单地说,就是想回到最初的心态。 反过来说,拍照时是否能在自我之中发现新的东西并由此感到快乐,就是我的全部。旅行的摄影集刚刚出版,我还没有时间沉浸在快乐的余韵中,就已经开始要思考下一步了。若说下一步就是电影的话,当然是拍电影没错,但这是另一个领域。若是彻底与照片有关的,我还在思考着下一个有趣的目标是什么。
现在的我,想用照片来表达自己更深层的东西,即使表现在颜色等外在呈现上也无所谓,但我更想传达自己更核心的部分。我自己不知道,别入也不曾见过的我的深层情感,如果能用照片来表现,我想一定很有趣。虽然我觉得自已越来越往简单的方向走去,但事实上,我对照片的热情现在是处于炙热的阶段。 如果我真的有什么才华却不去发挥的话,我觉得很罪过。听来或许有点傲慢,但有时我会有被照片爱着的感觉。为什么会拍下这张照片,或是为什么会遇到这个瞬间,有时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虽然我认为自己一直很努力在做,但感觉还是有很大的进步空间。
总之,我喜欢把自己放在那种困难的处境里。我的梦想是征服世界。一想到要那样做,就会觉得自己要做的事还有很多,连心情都兴奋了起来,觉得自己甚至尚未站在起跑点上。我总是认为自己每一天都过得超努力,我绝对不会吝于拿出自己的一切,像是把所有的点子全部用尽,有时甚至过度使用,或许之后会觉得困扰,但我也管不了那么多了。总之,我每次都会掏出全部的自己,假使做完后仍无法有成就感,那么,下次再努力,还有下次,这就是我的想法。我很少想维持现有的状态,或是想安定下来。相反的,不管怎样,我一心只想继续前进。我不会对自己的年龄渐增一事感到不安,倒是对积累了经验而安于现状一事感到不安。我甚至有强烈的想法,想推翻自己的一切,尝试一个全然未知的世界。这其实很矛盾,一边守住既有的东西,但更想把这些东西翻过去,去开拓一个全新的境界。最近的我野心好像更大了。
征服世界是条漫长遥远的路,看似很辛苦却有其相应的快乐。
自己不足的地方还有很多很多呢,所以不努力不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