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死后才被认可的神级导演，畸形人是他的生命

深焦DeepFocus 2023-11-25 12:52:55 北京

“托德·布朗宁的杂耍恐怖片”CC套装

译者：Alex剧本创作、纪录片爱好者。现居费城。原文链接：https://www.criterion.com/current/posts/8285-tod-brownings-ballyhoo-art作者：Farran Smith Nehme

一 病态电影

1962年10月10日，美联社刊登了一则简短的新闻：“在1917年至1939年之间执导了众多电影的导演托德·布朗宁去世，享年82岁。布朗宁在星期六病逝，没有宣布任何葬礼的安排。布朗宁出生在肯塔基州的路易斯维尔市，他最初是一名演员，后来转行做导演。他执导的电影包括《德古拉》和《吸血鬼的印记》。”

托德·布朗宁照片《纽约时报》也没有对布朗宁的离世进行体面的报道。虽然该报在同一天刊登了一则更长的消息，但却在消息中误将布朗宁归功于执导过《钟楼怪人》：《钟楼怪人》是美国早期电影大师朗·钱尼（Lon Chaney）出演的杰作，但影片导演是华莱士·沃斯利（Wallace Worsley）。

朗·钱尼《钟楼怪人》剧照此外，专栏作家卡斯帕·莫纳汉（Kaspar Monahan）虽然指出布朗宁执导了朗·钱尼出演的《象齿焚身》（1928年）和《三个邪恶的人》（1925年），但他仍写道：”布朗宁的逝世对年轻一代或老一代人来说都无关紧要。”毋庸置疑仍然会有一部分人记得托德·布朗宁这个名字——恐怖电影的开拓者和怪诞诗人，但莫纳汉这个悲观的评价也并非全无道理。

《象齿焚身》海报布朗宁的最后一部电影于1939年上映。他的妻子爱丽丝于1944年去世。而布朗宁自退休以后便几乎在好莱坞销声匿迹，《综艺》杂志在他去世后只刊登了讣告，没有任何评论。也许莫纳汉表面上的悲观主义，也只是现实主义罢了。

《三个邪恶的人》海报更具讽刺意味的是，在布朗宁去世的同一年，他的名字才刚开始重回公众视野。仅在那些简短的讣告出现的一个多月前，布朗宁导演的独一无二的杰作《畸形人》（1932年）在威尼斯电影节上放映，该片与《第四十二街》（1933年）同被列入“美国有声电影的诞生”单元。布朗宁黑暗怪诞的寓言故事与《第四十二街》里俏皮欢乐的合唱组成了奇怪的搭配，但威尼斯的群众对《畸形人》十分着迷。影片虽饱受关注，但在美国加州的圣塔莫妮卡，病魔缠身的布朗宁却时日无多。正如传记作者大卫·J·斯卡尔（David J. Skal）和伊莱亚斯·萨瓦达（Elias Savada）所指出的：布朗宁或许尚未知晓国际观影群体对《畸形人》的认可便与世长辞了。在威尼斯电影节上，观众不再将《畸形人》视为一部奇观恐怖片，而是一部没有陈腔滥调且极富同情心的佳作，就像百老汇的踢踏舞演员一样，是真正的表演艺术。

《畸形人》CC海报电影中的畸形人们组成了一个特殊的家庭，排斥外人以自保，这种生存状态是常人无法体会、也无法通过正常方式了解的。人们对《畸形人》的关注并非毫无来由，20世纪60年代初正是一个需要拍摄社会边缘人的导演发声的绝佳时机，这真的很反文化。托德·布朗宁对外宣称他在十几岁时离开家乡肯塔基加入了马戏团，所以他知道“社会边缘人”是什么样。但即使在威尼斯那次具有里程碑意义的放映之前，已经有部分人深刻理解并认可布朗宁。电影历史学家乔·富兰克林（Joe Franklin）在1959年写到：“一些人将布朗宁视为善于制造恐怖氛围的大师，其作品的核心远超表面的犬吠之惊。”1968年，安德鲁·萨里斯（Andrew Sarris）将布朗宁列入《美国电影》一书中“深刻研究对象”的部分，他观察到，“托德·布朗宁的病态电影在某些层面上似乎不仅超越了他所处时代的水平，也脱离了时代。”这一评价不仅适用于他的作品，也适用于他本人。

布朗宁照片布朗宁出生于19世纪，他的生活充满了社会边缘人物、怪胎、以及在电影蓬勃发展之后便逐渐销声匿迹的马戏团。他声称他从青少年时代离开家乡肯塔基加入马戏团，他的演艺生涯开始于人们看不起的“杂耍”，而他的电影则展示了他的前马戏团同事对观众的看法——观众是马戏团重要的生计来源，但很多观众也是混蛋。《畸形人》远非布朗宁将马戏团搬上银幕的唯一一次，但却是最具挑衅性的一次。马戏团，作为社会中各种被抛弃者的家园和藏身之处，多次出现在布朗宁与朗·钱尼合作的十部作品中，包括他们最伟大、最极端的电影——《未知者》（1927年）。

《未知者》CC海报即使在与朗·钱尼合作之前，布朗宁的默片也展示了他的独特兴趣，比如在《不可思议》（1925年）中，他揭示了所谓的“通灵者”的虚伪。在这三部电影涵盖的七年时间内，可以看到布朗宁逐渐引入了更多的对怪诞题材的个人迷恋，以至于成为了他作品的标志。布朗宁知道他在挑战那个时代观众口味的底线，一些评论家甚至将他的作品与尸检和西班牙宗教裁判相提并论。对普通观众来说，布朗宁可能故意地拒绝投其所好。

西班牙画家戈雅《宗教裁判所》

二 催眠活死人

布朗宁最初是如何加入马戏团的，一直是一个未解之谜。就像许多其他电影先驱一样，布朗宁确切的出生日期也难以确定。但可以确定的是他出生在肯塔基州，原名为查尔斯·阿尔伯特·布朗宁（Charles Albert Browning）。布朗宁本人在1947年向肯塔基州提交了出生证明，将出生年份定为1880年，但他后来也有提及他生于1882年，甚至1874年。至于他为何后来改名为托德（Tod）也是一个谜。在德语中，Tod意指死亡，但我们至今仍无法确定是否这个名字和他的家庭有关，或者是他选了一个带有恐怖色彩的艺名。至于布朗宁和杂耍班子、马戏团的岁月和故事，正如斯卡尔和萨瓦达所说：“它们在很大程度上无法验证”、以及“这些故事经常与现存的档案不一致”。

卓别林《马戏团》剧照布朗宁在路易斯维尔的童年似乎很正常，但他没有在家乡生活太久。早期的采访和影院宣传声称，十六岁的布朗宁爱上了一个在街头集市上表演的舞蹈演员，后为追求她而离家出走。这不禁让人想起他有三部电影都出现过迷人的马戏团女郎的形象。然而，他的爱情最终没能如愿，但年轻的布朗宁成为了一个熟练的”噱头”艺术家。他站在帐篷外面吆喝着，让容易受骗的当地居民付费进帐篷去看看。之后，街头开始流传布朗宁的帐篷里藏有“来自婆罗洲的侏儒野人”，实际上那只是一名来自密西西比、身穿戏服的黑人。在马戏团的世界里，伪造故事、制造吸引力十分常见，布朗宁在不同的马戏团之间漂泊，他自己可能也出演过其中一些角色。早期的好莱坞宣传甚至说他曾演出“吃蛇人博斯克”（Bosco the Snake Eater，是一种类似于《玉面情魔》里的“傻子”表演。）“傻子”通常是马戏团中最低级的人，他们通常是晚期的酗酒的或者是处于其他绝境中的人。他们的表演内容是在围栏里追逐鸡，并在令人作呕的一幕中咬掉并吞食鸡的头部。如果布朗宁真的出演过吃蛇人，我们只能希望他当时是在假装咬蛇的头部。

博斯克与蛇的宗教故事据说布朗宁的另一个表演同样令人咂舌——“催眠活死人“，这名字就足以让有轻度幽闭恐惧症的人感到不安。一位“催眠师”假装让布朗宁进入催眠状态，然后他会被放入一个类似棺材的盒子中，再被铲入的泥土活埋。人群可以透过木制架子的缝隙观察他。当然，这个架子可以通风，而且布朗宁的同事还能够在观众少的时候，偷偷地给他提供食物和水。布朗宁轻松地声称，这个噩梦般的活死人坟墓通常持续四十八小时之多，这给了他足够的时间思考。除此之外，一些尚存的资料也展示了布朗宁的演艺生涯：有一张布朗宁涂黑脸做杂耍表演的照片，还有一些关于布朗宁在滑稽歌舞秀《欢乐旋风》中的喜剧风格的评论。还有一些传言声称他曾与魔术师一起工作，包括传奇的莱昂·赫尔曼（Leon Herrmann），这也就解释了为什么布朗宁对揭示魔术幻觉的运作有兴趣。然而，除了颠沛流离的冒险生活，斯卡尔和萨瓦达还提供了证明布朗宁对家庭依赖的证据：布朗宁在路易斯维尔的时候，还断断续续地寄宿在父母家里。他们得出结论，像许多现代年轻人一样，布朗宁在打零工的时候还和父母住在一起。在杂耍表演之后，当时（可能）已经三十多岁的布朗宁开始涉足早期电影行业。1913年，他开始在纽约担任D·W·格里菲斯（D. W. Griffith）的电影演员，随后同这位著名导演前往加州。在加州，布朗宁出演了大约五十部单胶卷的幽默短片，并开始执导单卷和双卷的电影。然而不久之后，他的演员生涯便突然悲剧性地结束了。

布朗宁曾参演过《党同伐异》尽管布朗宁偶尔戒酒，或以啤酒取代烈酒，但他几乎一生酗酒。在1915年6月16日深夜，喝得烂醉的布朗宁从夜总会出门开车回家。与他同行的是乔治·西格曼（George Siegmann）和一位正崭露头角的年轻演员埃尔默·布斯（Elmer Booth）。那天晚上大雾弥漫，酒精、超速和能见度导致了悲剧性的结果：布朗宁的车撞上了一辆运送铁轨的货车。布斯当场死亡，西格曼受重伤，布朗宁自己住院治疗数月。斯卡尔和萨瓦达认为布朗宁的牙齿在这场车祸中被打断，这就是他后来留胡子的原因：掩盖尺寸不合的假牙。事故之后，布朗宁从演员转行做编剧和导演，并专注于创作情感剧，而不是闹剧。导演艾伦·德万（Allan Dwan）在事故当晚曾紧随布朗宁的车行驶，他亲眼目睹了血腥的事故现场。德万说他那位曾经身强体健的朋友托德，在事故之后再也没有锻炼或运动了。

布朗宁照片可以想象，这次事故会影响布朗宁对残疾和毁容的看法。他从未公开讨论过出事故的那个晚上，他的朋友们也不记得布朗宁在私下里提过，更不用说他对此事的遗憾了。但随着他的事业发展，布朗宁的作品越来越多地涉及疾病、伤痛、残酷的命运和糟糕的选择。

三 “我只认钱”

严格来说，《不可思议》不是一部典型的马戏团电影，与《未知者》和《畸形人》不同，因为后两者的情节，与舞台、帐篷和大篷车的世界紧密相连。而《不可思议》的故事背景设定在另一个世界——一个假冒占卜师的吉普赛人（在1920年代对罗马尼亚人的常见称呼）为一群喧闹的匈牙利观众表演。扎拉（Zara，艾琳·普林格尔Aileen Pringle饰）是一名占卜师，米切尔·刘易斯（Mitchell Lewis）饰演她的父亲，而罗伯特·奥伯（Robert Ober）饰演爱慕扎拉的跟班安东（Anton）。

《不可思议》CC海报影片中还出现了一名美国骗子（康韦·特尔Conway Tearle饰），他这样介绍自己：“我是迈克尔·纳什（Michael Nash），我只认钱。” 他想把这个团队发展壮大，让他们不光在百老汇演出，甚至可以去到纽约富人的家里表演。多丽丝·梅里克（葛莱蒂斯·哈利特Gladys Hulette饰）从去世的父亲那里继承了数百万美元，纳什的计划是提高扎拉和团队的表演水平，以便从梅里克那里大赚一笔。这样的故事里的主人公绝大部分都会在最后良心发现，这个故事也不例外，几个团队的成员后来觉得这样骗钱不太妥当。

《不可思议》剧照这部电影符合电影学者维维安·索布查克（Vivian Sobchack）所称的布朗宁的“骗子情节”，但它融入了马戏团的核心。马戏团成员都有着“我们对抗全世界”的自保心态，但他们实施骗术却是不争的事实。这种状态可能正当化了很多犯罪行为，但也让布朗宁的作品多年来受到了无数“社会边缘人士”的喜爱。与此同时，布朗宁打破了马戏团和魔术师的规则：展示骗术是如何精确运作的。一些关键场景设定在表演者躲在一个十分狭窄的小型密仓里，这让人想起了布朗宁曾经参与的“催眠活死人”的表演。普林格尔并没有太高的知名度，即使是默片的专业影迷也不太能记得她，但她有着辉煌的职业生涯。作为有教养的社交名媛，她还有着长寿且丰富的退休生活，不同于《不可思议》中对富人的嘲笑，普林格尔来自一个富裕家庭，她年轻的时候经常作为高级社会阶层女性出入各种场所，就像她在埃莉诺·格林（Elinor Glyn）的小说《三周》（1924）改编的电影中所扮演的角色一样。普林格尔显然很享受扮演邪恶的扎拉，无论是在早期场景中她与康韦·特尔跳摇摆舞，或者是身着华服出现在夜总会或舞台上，接着她都会干净利索地换好原本的衣服，策划珠宝抢劫。

普林格尔照片这些礼服和头饰是由伟大的舞台和服装设计师罗曼·德·提尔托夫（Romain de Tirtoff，别称Erté）提供的，他也擅长做艺术装饰。Erté是由米高梅的首席路易斯·B·迈耶（Louis B. Mayer）强制安排给布朗宁的。普林格尔说，导演和设计师关于对方以什么为生都没有概念。实际上，有一次因为一套华服被撕开，布朗宁追着Erté离开了拍摄现场，大骂反同的侮辱词汇。尽管这些服饰可能不会取悦布朗宁，但它们仍然是电影中最好的元素之一。它强调了人们在欣赏扎拉的华服的同时，也甘愿为低俗的“畸形秀”买账。

普林格尔《不可思议》剧照

四 绝非愉快的故事

当布朗宁首次指导朗·钱尼拍戏时，朗·钱尼出演了环球影业出品的剧情片《邪恶甜心》（1919年），他在片中饰演配角，一个恶毒的罪犯，和极富魅力和人气的主演普丽西拉·迪恩（Priscilla Dean）搭档。虽然钱尼只是一个配角，但从布朗宁对他的拍摄方式中，已经可以看出二人默契的化学反应。钱尼的姿态、凝视和动作仿佛让摄影机也着魔了一般，从表演可以看出他具备成为明星的潜质，而没有人比布朗宁更能突出他的这一点。在《邪恶甜心》之后他们再度联手打造了《恶法外传》（1920）。钱尼出演两个截然不同的角色：恶毒的黑帮分子和中国哲学家阿翁。

《邪恶甜心》海报他们的合作关系似乎是理所应当的——两人都在演艺圈有着丰富的经历，甚至一些痛苦的回忆，逐渐崭露头角的两人都顺理成章地进入了电影行业。钱尼，出生于1883年，是聋人父母的儿子，人们常说他因为与父母交流，磨练出了出色的哑剧技巧。

《恶法外传》海报像布朗宁一样，钱宁也在马戏团呆过一段时间。而他的早年生活也充满了悲剧。他的妻子克莱娃（Cleva）是一位歌手，1913年，试图自杀的她喝下了具有腐蚀性的毒药，并毁掉了她的声带。之后，就像布朗宁从未提及他致命的酒后事故一样，钱尼从未提及克莱娃的名字，甚至也没有对他们的儿子说过。钱尼抚养儿子朗·钱尼二世长大，后来也做了演员。克莱娃自杀未遂的公开丑闻，使钱尼寻求新的开始：他开始涉足电影。彼时的布朗宁已经在电影行业谋得了生计。两人共同创作了许多充斥着谋杀、毁容、截肢和奇怪丑陋的、巧合的电影，并最终在悬疑和恐怖的流派中占有一席之地。

朗·钱尼《恶法外传》然而令人惊讶的是在《恶法外传》之后，这对公众眼中珠联璧合的二人在五年后才重聚。那时的布朗宁正处于职业生涯周期性的低谷，再度酗酒导致他被环球影业和他的妻子抛弃（虽然她后来又回到了他身边）。布朗宁慢慢地爬出了酒精的深渊，他亟需拍摄一部卖座的电影，而钱尼在这个阶段则通过出演一些非布朗宁执导的电影成为了一位重要的明星，如《钟楼怪人》（1923年）和《挨了耳光的男人》（1924年）。

朗·钱尼照片布朗宁和钱尼在米高梅公司重聚拍摄《三个邪恶的人》。钱尼扮演了一个无情的黑帮头目，同时也是一名腹语师。这部电影的灵感来自托德·罗宾斯（Tod Robbins）的小说，后来他的故事《马刺》启发了布朗宁的《畸形人》。《三个邪恶的人》仍然是一部令人毛骨悚然、甚至震惊的电影，布朗宁和钱尼合作的天才之处在于他们一起制作的电影从来都保持着同样的审美。眼见《三个邪恶的人》大获成功，米高梅公司便又给二人投资拍摄了许多作品，这些电影最终都取得了不错的票房收入，包括《黑鸟》（1926年）、《曼达蕾之路》（1926年）和片源早已丢失的《午夜伦敦》（1927年）。《未知者》是布朗宁和钱尼的第六次合作，在这部电影凝聚了一切布朗宁的经典元素：马戏团的故事背景、反社会的罪犯、恐怖的人体和压抑的性。马德里的背景为该片增加了一抹异域情调，电影（最初标题为“无臂的阿隆佐”）讲述了一位没有双臂的马戏团演员阿隆佐（钱尼饰）的故事，他用双脚表演投掷飞刀和射击。但和大多数布朗宁的主人公一样，阿隆佐有一个黑暗的秘密：他被警察通缉，躲在马戏团中，小心翼翼地掩盖可能使他行踪暴露的身体缺陷。

《未知者》剧照阿隆佐深深地爱着他的表演助手南侬（Nanon），南侬由风华正茂的性感女星琼·克劳馥（Joan Crawford）扮演。强壮的汉马拉巴（诺曼·凯瑞Norman Kerry饰）也爱着南侬，但阿隆佐仍认为自己有优势：因为南侬厌恶男人的手臂，或者被男人拥抱。在法律的权威下，阿隆佐却做出了一个令人震惊的糟糕决定......纽约时报的摩顿特·霍尔（Mordaunt Hall）以高傲之辞写道，《未知者》“绝非一个愉快的故事”。尽管布朗宁并没有得到足够的认可，但这部电影的确是一场令人难以置信的演技展示。布朗宁让相对经验不足的克劳馥呈现了出色的表演。她一直高度评价钱尼，声称他是第一个让她理解电影表演基本原理的搭档。

《未知者》剧照但如果我们仔细观察她的表演，便可以发现，就像男性评论家通常描述的那样，南侬的“恐惧症”显然不仅仅是理解了表演基本原理就能成功饰演。克劳馥扮演了一个创伤角色，她的恐惧很可能源于暴力（南侬对她父亲肢体接触的恐惧是一个明显的提示）。在一个作风粗鲁的马戏团中，不难理解一个年轻美丽的女性对男性普遍感到厌恶。克劳馥在影片中的唱段十分动人，她全情地表演出了南侬的恐惧：“手！男人的手！我多么讨厌它们！...如果上帝能取走所有男人的手，那他将会是一位多么明智的神啊！”

《未知者》剧照乔治·伊士曼博物馆最近对《未知者》进行了部分修复，增加了约十分钟的镜头，其中包括渐入渐出的特效和一些特写镜头，因为当时的发行商认为这些东西只会拖慢电影的节奏，这对于钱尼和导演布朗宁来说实在是不公平，因为当年被剪掉的未发行部分包含了钱尼演员生涯中最精彩的一些反应镜头。阿隆佐的思想是黑暗和邪恶的，当钱尼的脸转向摄影机时，我们瞬间便可以可以读懂他的内心。尽管电影的剪辑十分巧妙，而且米高梅公司的宣传也无耻地绝口不提替身的存在。但影片中所需的身体扭曲动作，甚至让“千面人”钱尼都无法做到。阿隆佐用脚点燃香烟，用脚吃饭，甚至弹吉他的场景都是由一位生来没有手的马戏团演员保罗·德斯穆克（Paul Desmuke）完成的。某种程度上，《未知者》预示了《畸形人》的诞生。

五 “我想看可怕的东西 ”

距离这部电影已经过去近一个世纪，从现在的角度来看很难理解1932年的人们对《畸形人》的反应是如此之大。许多评论似乎都带有阶级偏见的意味，这与当时的优生学（eugenics）观念相吻合，如波士顿先驱报的埃莉诺·休斯所写：“任何喜欢看可怜、怪诞的自然错误的人就去看《畸形人》吧。” 换句话说，旁门左道是一种低级的娱乐形式，对大众有负面影响。

《畸形人》海报在《畸形人》上映之前，米高梅公司只在影迷杂志和行业刊物中宣传这部电影，从商业角度来看，这个宣发的形式可能是有道理的。在布朗宁为环球影业拍摄的《德古拉》（1931年）大获成功后，米高梅的制片主管欧文·塞尔博格（Irving Thalberg）与他签订了新合同，而这位塞尔博格为他提供了阿森·吕邦（Arsène Lupin）的珠宝大盗的故事，作为给布朗宁的见面礼。但布朗宁提出反驳：他想根据罗宾斯的故事《马刺》制作一部电影，讲述一个马戏团美女为了钱而嫁给一个侏儒，然后遭受到他黑暗恶毒的报复的故事。塞尔博格对此十分感兴趣，因为作为他前雇主的环球影业一直在制作赚钱的怪物电影，布朗宁的这个故事至少在某种程度上也和怪物有关，而且资金雄厚的米高梅拍的片子肯定胜过当时规模不大的环球影业。

《畸形人》剧照如同故事原型一样，《畸形人》并没有明显的血腥情节，但据说编剧威利斯·戈尔德贝克（Willis Goldbeck）和利昂·戈登（Leon Gordon）的剧本让塞尔博格双手抱头呻吟道：“我想看可怕的东西，现在真的得偿所愿了。”电影中的确有吓人的时刻，以及令人难忘的震撼结局，但评论家和观众关注的不是这些。关注焦点在于那些评论家和观众称之为畸形的人。化妆和特技摄影几乎不存在了。

《畸形人》剧照相反，布朗宁聘请了真正的马戏团演员，包括斯利茨（一个患有小头畸形症的男子）、弗朗西斯·奥康纳（“活维纳斯·米洛女神”）、普林斯·兰迪安（“活躯干人”）和约翰尼·埃克（“半身人”），他们在电影中扮演自己。在这方面，正如评论家克里斯汀·洛佩兹（Kristen Lopez）所辩称的，《畸形人》对于残疾的刻画仍然是一个里程碑，这些都是真实的人，而不是被用来博取同情的可怜棋子。洛佩兹称他们为“享受表演的表演者”。

《畸形人》剧组和《贪婪》以及《伟大的安巴逊》一样，《畸形人》是好莱坞“大刀阔斧”剪辑下最著名的受害者之一。在点映期间，一些观众竟从影院逃走，塞尔博格对电影进行了大幅剪辑，两卷以上的镜头被剪掉了。有些剪辑涉及克鲁帕特拉和大力士的残酷命运。其他剪辑，如“龟女孩”伊蒂斯的镜头，则是为了其他目的：不要展示太多残疾。在当时以及之后的很多年，仅在片中出现真实的畸形残疾，就足以被称之为“恐怖”。

“龟女孩”和布朗宁影片拍摄期间发生的最丑陋的事情之一，是只有经验丰富的专业演员哈里·厄尔斯（Harry Earles，他曾在布朗宁1925年的《三个邪恶的人》中扮演了最邪恶的角色）和他的妹妹黛西（Daisy），以及著名的连体双生姐妹黛西和维奥莱特·希尔顿（Violet Hilton）被允许在米高梅公司的自助餐厅里用餐。其他的马戏团演员被赶出去，因为包括制片人哈里·拉普夫（Harry Rapf）在内的一些“贵宾”抱怨《畸形人》的演员让人倒胃口。

《畸形人》剧照那些“贵宾” 在电影中找到了他们自己生活的影子：虽然不再年轻，但克鲁帕特拉仍是一位金发美人，她只需要做一个轻松的职业，而且她正在与大力士（亨利·维克托Henry Victor饰）有染。其他演员汉斯（哈里·厄尔斯饰）也爱慕克鲁帕特拉，但他是个侏儒，克鲁帕特拉认为他只适合被取笑——然后为了他的钱结婚，再杀了他。“我们中的一个，我们中的一个，咕噜咕噜，咕噜咕噜，我们接受她，我们接受她，”这是在汉斯和克鲁帕特拉的婚礼宴会上，马戏团的表演者们的吟唱。无论评论家是否在1932年发现这一点，但毋庸置疑的是，当克鲁帕特拉逃离自己厌恶的婚礼时，这并不是因为马戏团的人有什么问题，而是因为她不是他们中的一员，她“配不上”他们。

《畸形人》剧照善良的维纳斯（丽拉·海厄姆斯Leila Hyams饰）说：“我的人民是体面的马戏团人。不是那些为了金钱而杀害怪胎的肮脏家伙。”我们反感她用“怪胎“形容汉斯，但她是对的，体面的马戏团人互相接受。布朗宁也接受他们，他希望电影观众也能这样做。

《畸形人》剧照相比于传奇但相对中规中矩的《德古拉》，《畸形人》仍然是与布朗宁的艺术和抱负最为相关的电影。这部“诅咒之作”代表了他职业生涯的巅峰，但任何巅峰过后都只剩下坡路。即使在遭受残酷的评论和米高梅公司资金受创，布朗宁的事业也并没有停滞不前。他在《畸形人》之后制作了许多佳作——1935年的《吸血鬼的印记》、1936年的《魔鬼玩偶》，但它们不再那么个人化了，他再也没有制作与马戏团相关的电影。

《畸形人》片场布朗宁于1939年执导了他最后一部电影，之后便退休了。他通过明智的投资赚了不少钱，并声称豪不怀念电影行业。“当我退出一件事时，”他说，“我会彻底退出。”但任何真正的艺术家都希望自己的作品能够流传百世，并不断引起人们的共鸣，托德·布朗宁也不例外。然而他以一种非常简洁的方式表达了这一点：在回应一位影评家对他的职业生涯的高度评价时，布朗宁回信写道：“您在《电影评论》杂志上的文章非常——非常——好。谢谢。”遗憾的是布朗宁多年来始终拒绝回答粉丝、记者、历史学家或其他可能记录信息的人们的问题，只给后人留下少量信息。不过这就是托德·布朗宁吸引我们的原因。我们开心，我们痛苦，我们甚至对他最扭曲的角色也感到亲近。如果说他的电影是一场马戏团体验，而我们离开帐篷（影院）时没有什么抱怨的，这对布朗宁来说，就够了。

- FIN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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