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诗与山河】系列之三 楚 辞 苍 茫
我从“诗经”里褰裳涉水而来,抬目处, 已是楚辞苍茫。
——题记
我曾在长江三峡上乘坐油轮漂流过两次。这种行为既意味着心愿的达成(毕竟自少年时代开始,我就对长江三峡神驰已久),也意味着幻灭,因为身临其境终于毁掉了我心中那个按照古老的文化记忆而完成构图的三峡,这里已是一套经过人类文明大规模改造过的自然系统。三峡大坝已建成,由于蓄水导致长江水位上涨,水流速度变缓,水底淤泥沉积,江水浑浊不清。许多文化古迹或损毁或搬迁。水域生物的生态链也被改变,人类强势介入自然的变迁中,为风景打上新的文化烙印。两岸已无猿声,时不时地出现人类建筑,李白的轻舟换成了现代化轮船,慢吞吞地在江道上蠕动着,让人感知不到一丝一毫置身于长江三峡的激动人心。
忘记了是什么季节,天空中浮动着黑灰色的雾霾,倒是江天一色,一样地不清不楚。打开窗户,一股水泽地域特有的湿气涌入,杂糅着人类的气息和仿佛是繁衍于上古淤泥中的河底菌类所散发出的陈腐味,时不时地还有一股汽油味。这里没有大都市的喧嚣,但也没有了远古的静谧,我失望至极,这里已无法承载我古老的迷恋。
每当这种时侯,我的悔恨之情让我恨不得穿越回古代。有时候我会想,古人眼中的风景不知要比我们现在看到的好多少倍,那时候没有工业污染,没有现代旅游业的开发破坏,那时候交通工具不发达,除了人类聚居区,千山万壑、大江大河处于放空状态。“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一切都在大自然神奇的无为而治之下,美得惊心动魄。然后那些幸运的家伙儿,中国古代的”中产阶级”,有游历的资财,又暂别或无意或失意于仕途,青衫磊落,在辽阔的大地上做纵横千里的漫游。他们涉名山大川,访名刹古寺,青春放歌,诗酒年华,写下了多少瑰丽的诗篇,使我们今人读来目眩神驰,也使气象万千的山河大地在文字中得以永存。
那一次我坐在船上百无聊赖,倚靠在被子上读书,记得那时读的是一个当时红极一时的策划大师写的案例书,读累了就睡觉,一直处于昏昏沉沉的状态。直到轮船上响起了提示声音,告知旅客们即将来到“神女峰”,请大家不要错过。我从床上一蹦而起,我此次旅行的一大半目的是冲着巫峡和神女峰来的。
来到甲板上,目光所及,苍黑的山峰如天之眉黛绵延在江水两岸,随着轮船的缓缓移动,巍峨的神女峰在一片古老、阴沉的云雾中映入眼帘,悠远的岁月变迁,风雨的磨蚀、敲打和雕饰,都无损于她肃穆的神性,她凝望的身姿沐浴在我永恒不变的记忆的荣光中。在这一刻,我与一片山峰心有灵犀,懂得了一处山峰的缠绵悱恻,在这一刻,景中全是情,情具象而为景,涌现了一个独特的小宇宙。我凝望着神女峰,随着轮船的移动缓缓离开了她,心中怅然若失。我想起来几千年前的楚怀王、楚襄王曾对着这片山水、这座山峰绮梦连连,我懂得了古楚之地的人们为什么会对这里的自然怀有一种宗教般的虏敬之情。
说到底,这些都是拜楚国的大文学家宋玉所赐,神女峰只是一块岩石......,但是,文学家深层的个人思想和观念的精淬将这些尘世之物锻造为超验的情感和精神体验,使之成为这片山水的“精神内蕴”。这片山水何其有幸,得宋玉以心灵映射,化实景以为虚境,创形象以为象征,通过他的两篇赋——《高唐赋》和《神女赋》赋予了这片山水人格化的灵性,永恒地为巫山巫峡做了超越时光的不朽代言。
宋玉是楚国晚于屈原的浪漫主义诗人,他素有忠君报国之志,但一生穷困潦倒,怀才不遇,郁郁而终。宋玉的诗文受屈原影响很深,经常有屈原式幻想,有人说他师承屈原,但欧阳修评价:“宋玉比屈原,时有出蓝之色”,我想他的出蓝之色在于他的诗文比之屈原多了一些空灵之气。比如《风赋》中的名句:“夫风生于地,起于青苹之末”。《九辩》中写道:“悲哉,秋之为气也!萧瑟兮草木摇落而变衰。惊栗兮若在远行,登山临水兮送将归。沉寥兮天高而气清,寂寥兮收潦而水清。......燕翩翩其辞归兮,蝉寂漠而无声。”宋玉的《高唐赋》和《神女赋》是辞赋中的精品,两篇赋各有侧重,写的是楚国两代君王与神女的故事。《高唐赋》的序言中写道:
从前,楚襄王和宋玉一起游览云梦台,远望高唐观,只见上面有云气,顷刻之间,变化万千。襄王问宋玉:“这是什么云气呀?”宋玉回答:“这就是所谓的朝云。”襄王又问:“什么是朝云?”宋玉回答:“从前先王(楚怀王)曾经游览高唐观,因为太疲倦,白天就在那里睡着了,睡梦中,梦见一个女子飘然而来,对他说:我是巫山的神女,现在到高唐来做客。听说大王您在此游览,我愿为您侍寝。先王于是和她同寝。她离开时告辞先王说:“我住在巫山的南面,高丘山的险僻之处,清晨化作灿烂的云霞,傍晚变成细微的烟雨。不论是清晨还是傍晚,我都生活在阳台之下。”第二天清晨,先王起来观看,果真像她说的那样。为了纪念她,先王于是修建了一座庙宇,庙名就叫朝云。襄王问:“朝云刚出现时,形状是怎样的呢?”宋玉回答:“她刚出现的时候,宛若茂盛挺拔的青松;稍微过了一会,鲜明如娇美的女郎,她扬起长袖遮住耀眼的阳光,凝神伫望,若有所思;忽然她又变幻了模样,驾起马车疾速奔驰,车上还竖着饰有羽毛的旌旗高高飘扬;有时像刮来的清凉微风,有时又如降下的凄清细雨。等到风住雨停,云清雾散,却又芳影无踪。"襄王问:"我现在可以游赏一番吗?“宋玉说:"可以。“于是宋玉向襄王评尽地描绘了一番巫山的山川盛景,辞尽其美。他形容山高险峻时说:“高矣显矣,临望远矣。广矣普矣,万物祖矣”,形容雨后初晴时说:“遇天雨之新霁兮,观百谷之俱集”,形容水浪时说:“长风至而波起兮,若丽山之孤亩”,形容山林说:“中阪遥望,玄木冬荣。煌煌荧荧,夺人目精。烂兮若列星,曾不可殚形”。《高唐赋》堪称中国山水文学之鼻祖。
《神女赋》接着《高唐赋》而来。《高唐赋》的迟回荡漾之笔,似乎在牵惹楚襄王乃致读者对巫山神女的怀想之情,只是到了《神女赋》,这位隐身云烟、姗姗不临的美丽女神才终于在作者笔下翩然现形。《神女赋》叙说的是楚襄王和神女相遇。序文大意是说:宋玉跟着楚襄王游云梦泽,宋玉给楚襄王讲了巫山神女的故事,并为他作了《高唐赋》之后,当夜襄王果然梦见了神女。第二天襄王把梦见的神女的形象描述给宋玉听,楚襄王叫宋玉用赋的形式把他梦中的情景描写一番,宋玉照办了。宋玉开笔写的格外迷离,先以楚襄王的神情恍惚、纷纷扰扰为神女降临造境,未入梦已扰人心神。它描写襄王作梦的情景说:"哺夕之后,精神恍惚,若有所喜。纷纷扰扰,未知何意?目色仿佛,乍若有记”,这恰如我们今天所说的“第六感”。襄王对宋玉描述神女的形态说:"其始来也,耀乎若白日初出照屋梁;其少进也,皎若明月舒其光。须臾之间,美貌横生。晔兮如华,温乎如莹。五色并驰,不可殚形。详而视之,夺人目精。”神女带给人的感觉,不仅是视觉的痴迷,而是整个灵魂的震颤。其后赋中用工笔描绘了神女的容貌,但并没前面“印象派”写法时生动传神。赋后面的内容是描写神女与楚襄王两情相悦却以礼自持,欢情未接,终至此恨绵绵。这篇赋读来让人思致绵远、回肠荡气。
我相信,无论是古人还是今天的我们,都生活在中华文化的一条“通流”中,并且这条河流也在不舍昼夜地奔向未来。我们与古人之间的一脉相承,除了从未中断的文字之外,大自然也更直接更具象地迢迢传递着古老的信息,身边的山川草木风雷雨雪都包含着古人的物质和能量。我庆幸置身于这条文化之河中的自己曾读过那么多古人留下的诗篇,拯救我得以穿透现代化、工业化、城市化的迷雾,魂穿到历史的秘境中,去和那些伟大的心灵同频共振。
宋玉和屈原的楚辞是我最喜欢的古文之一。少年时代读楚辞汉赋,是因为那时的我写作文喜欢堆砌辞藻,辞赋在中国文学史中以“语之高峰、言之最美”著称,其铺排的写法、华丽的语言是我的最爱。其实那时侯并不真的能读懂,顶多学几个新词儿。成年之后又有一段时间反复读楚辞,是因为对神秘的古楚文化产生了浓厚兴趣,对湖湘大地的山川也心向往之。从文化脉络来说,楚辞承接《诗经》,是中华文学史中第二种诗歌体裁。有别于“诗经”古朴的田园诗意,“楚辞”充满了瑰丽的浪漫主义想象。如果说“诗经”的版图是属于黄河的,那么“楚辞”的版图是属于长江的。战国时代的楚宣王、楚威王时期是楚国最鼎盛时期,其疆土西起大巴山、巫山、武陵山,东至大海,南起南岭,北至河南中部、安徽和江苏北部、陕西东南部、山东西南部,幅员广阔,但可以看到其领土的核心是围绕着长江铺展开的。
人总是被生活所在地的自然环境深刻地塑造着,楚国人生活于水乡泽国之中,古称云梦泽,那里多云多雨,水汽蒸腾,植物丰茂,人的感观特别发达,对于自然的感悟力也特别强,所以楚人相信“万物有灵”,湘西自古以来就是神巫文化起源地。楚人的信仰是多元的,包括天神、地祗和人鬼。楚俗尊凤尚赤、崇火拜日、喜巫近鬼。《高唐赋》中的神女就是一个具有明显原始神话特征的神话式人物,一个地地道道的女神。她的一个重要特征是她的神奇变化:“妾在巫山之阳,高丘之阻。旦为朝云,暮为行雨。朝朝暮暮,阳台之下。”巫山神女没有通过任何中间环节,即直接变为朝云和行雨,这非常神奇。这种情况无法通过经验和理智去解释,而只能通过神话的逻辑“变形法则”去说明。而高唐神女化为云雨这种艺术想象,表现了男女之情那种云一样飘忽,雨一样空灵的感受,“巫山云雨”成为重要的文学意象并对后世产生重大影响。但据有的学者考证,其实这种神来之笔并非宋玉首创,而是来源于楚地交媾致雨的古老的宗教观念。楚地原始宗教认为人与自然是交相感应的,人的主观意念和行为可以影响客观事物的发展,而男女交媾能够诱发天地阴阳交会、行云布雨。有了雨露滋润,草木得以茂盛,五谷得以丰收,就会使民族振兴、国家富强。以这样的文化观念统摄《高唐赋》全文,所以云雨之后山河更加宏伟壮丽,万物充满勃勃生机,宋玉热情地赞美这种美好的景象并鼓励襄王象先王一样往会神女,与神女交欢,希望借此达到“盖发蒙、思万方、忧国害、开圣贤、九窍通郁、延年益寿”,总之就是政治清明、国富民强、身心康泰。
宋玉在文学上师承屈原的浪漫主义,也许也隐秘地承袭了屈原对这个世界的态度,和因这种态度引发的政治上的失意。在另一次三峡之旅中,我决定去看看屈原。
那一次我从宜昌码头登船去往屈原的故乡秭归,深秋时节,江寒雨冷,我坐在小艇上瑟缩着发抖。到了屈原祠,圆形的露天剧场正在上演关于屈原的历史情景剧,也许是旅游淡季,没几个人,但演员还在卖力地演着,我直接在第一排坐下来开始看剧,一眼就认出了台上的三闾大夫。楚国贵公子屈原从小喜欢奇装异服,峨冠博带、长剑明珠是他的标配。台上的两个人正在对话,如果时光能够折叠,我刚好回到历史现场,靳尚正在向屈原索要草拟的诏令,屈原命运的齿轮开始转动,长袖善舞的楚国政要屈原即将下野,披发行吟的伟大诗人屈原即将上线。历史已明确选择了秦国担当起华夏一统的大任,并为这个任务扫清一切障碍。屈原要被诬陷,楚国要衰落,我在四维空间回望楚国,清楚地看到了屈原正在义无反顾地走向自己的命运。靳尚已尽到了一个奸佞小人的本份,张仪已踏上了游说的征程,怀王、襄王的心志已准确地蒙尘,白起的大军正如峰烟般聚拢,一切准备就绪,就等着屈原成为诗人,楚国成为炮灰。
历史有他神秘的逻辑,精准、完美,环环相扣,局中人难以破解,只能一头栽进去。屈原的宿命就是掉进这个历史陷阱中,被迫成为中华文明史上第一位有名有姓的伟大诗人。以屈原的才华和战国时期的社会规则,他完全可以离开楚国去他国高就。可是他不想这么做。表面的理由是他不想变节从俗、易初屈志,而埋伏在暗处的理由也许是:他陷入了一种关于灵性和古老宗教的沉迷中不可自拔,他的一生都在为这种沉迷做准备。他自沉汩罗,是生命在这种沉迷中的完成,死亡是他最后的作品。
屈原出身高贵,是颛顼帝的后裔,从小接受着贵族教育体系的培养,他是“美人”,身披香草,品性高洁,从政后少年得志,鲜衣怒马,周旋于战国上流社会中,可谓春风得意。他不可能使用渔父哲学,他只能为自己的理想主义殉道。他有他自己的藏身哲学:他把理想藏于“香草美人”,他把肉身藏于楚国山水,他把灵魂藏于他的诗辞,并在他的诗辞中永生。我并不同情屈原,他脆弱的表象下是强大的内心逻辑,一切失败都是神秘的胜利,他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将名垂青史。西汉贾谊和司马迁都曾到汩罗江凭悼屈原,对他充满同情,同时也是借屈原之杯浇自己心中块垒。但是,今天的我们知道,这是一种成全,也是一种诱惑,艺术心灵的诞生,在于与世务的暂时隔绝,在于心无挂碍,静观万象。“文章憎命达”,降临在他们身上的噩运是达成使命的隐形路标,
《离骚》是屈原被流放沅、湘时的作品,是研究屈原的学者们公认的政治抒情诗。我对政治没有深刻的热情,独爱它反复铺陈的贵族情怀和神仙语言。他出身高贵:“帝高阳之苗裔兮”,有“内美”、重“修能”;他食花饮露:“朝饮木兰之坠露兮,夕餐秋菊之落英”;他衣品出众:“制芰荷以为衣兮,集芙蓉以为裳”,“高余冠之岌岌兮,长余佩之陆离”;他在水一方:“步余马于兰皋兮,驰椒丘且焉止兮”,他遗世独立:“鸷鸟之不群兮,自前世而固然”;他理想主义:亦余心之所善兮,虽九死其犹未悔”;他永不言弃:路曼曼兮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他辕龙驾凤,天上人间自由穿梭,像一个真正的神仙:他驾着飞龙坐着凤车,朝发苍梧,夕到昆仑,月神在前面引路,凤凰在前面开道,风神为他断后,五彩霓虹聚集在他身边,长风浩荡伴随左右。他有时侯也换乘雷神驾的云车,从天河的渡口出发回到人间,把西海作为与人相约的地点。他心中的委屈向已成神的尧舜倾述,他准备向天帝去告状。当他终于心中释然了,就驾八条龙马蜿蜒前行,迎风舒卷云霓旗帜,气定神闲缓缓前行,神思飞扬遥远无边。看吧,这是多么让人羡慕!当真是行神如空,行气如虹!掩卷之际,我分明感到唇齿间有种香气,难道是屈原的香草气息隔时空而来?
《离骚》从内容构思上来说,写了两个世界:现实世界以及由天界、神灵、往古人物和人格化了的日、月、风、雷、鸾凤、鸟雀所组成的超现实世界,写得真力弥满,万象在旁,如同西方音乐中的交响乐。全诗运用古典意识流写法,情感丰沛,如大河之奔流,浩浩荡荡。而基于传统文化底蕴的比兴写法,如“香草美人”,又让人觉得言有尽而意无穷。
《九歌》是屈原流放江南沅湘流域时在当地民间流传的原始《九歌》基础上再创造的一组带有“巫风”迎神、颂神、娱神、送神色彩的祭歌,代表了屈原艺术创作的最高成就。它构建了楚文化完整的神仙体系,有天神(东皇太一)、日神(东君)、云神(云中君)、水神(湘君、湘夫人)、掌管人类生死、子嗣命薄的司命(大司命、少司命)、还有巫山神女瑶姬,被称为“山鬼”,在这一组诗歌中,写得最美的就是山鬼。她是那么美丽:“既含睇兮又宜笑,子慕予兮善窈窕”;她是那么孤独:余处幽簧兮终不见天,路险难兮独后来”;她又是那么多情:”披石兰兮带杜蘅,折芬馨兮遗所思”,“怨公子兮怅忘归,君思我兮不得闲”。中国的书生爱女鬼,屈原的爱情也是失败的,想必屈原也很爱山鬼。
楚人敬天信鬼神必崇巫。巫,神通广大,能通天地、交鬼神、寄死生。《九歌》是已具雏形的赛神歌舞剧,每一篇的结构多以男巫女巫互相唱和的形式出现,这样,《九歌》中便有了大量的男女相悦之词,在宗教仪式、人神关系的纱幕表演着人世间男女恋爱的话剧。这种男女感情的抒写,是极其复杂的:有时表现为求神不至的思慕之情,有时表现为待神不来的猜疑,有时表现为与神相会的欢快之情,有时表现为与神相别的悲痛与别后哀思。从诗歌意境上看,迷离如茫茫大雾中的灯,凄艳如春日豪掷的花雨。
《大招》和《招魂》两篇辞是屈原在招唤他的“美人”楚怀王,极致铺排华美,以吸引怀王之魂不要去往东西南北的荒僻之地,而要回到故国。辞中说:东有大海、沉溺万物;南有炎火千里,鬼蜮含沙射影;西有流沙,无边无际,北有寒山,天白颢颢。接着笔锋一转,开始大肆铺叙楚国的美景、饮食、乐舞、美人、宫室等,外陈四方之恶,内崇楚国之美,奢华至极。唯其如此,更是代表屈原郁结在心的深沉的悲伤。楚怀王客死异国,虽然他犯了错误,但至死仍保持着楚国国君的气节,屈原对他是爱恨交加的。在《招魂》末篇屈原写道:“湛湛江水兮,上有枫。目极千里兮,伤春心。魂兮归来,哀江南!”屈原就这样在流放的荒野上声声呼唤着楚怀王的亡魂,仿佛在呼唤自己那未曾实现的理想,阅读至此,破碎感从历史深处如狂风般扑面而来。
屈原和庄子都是浪漫主义大师,他们的作品都充满着壮阔瑰丽的想象。但庄子的本色是冷静理性的,他以哲学家的眼光来观察世界,刻意地和现世、和政治保持距离,以便为个人生命寻求出路。而屈原的内核是热烈的,他的诗歌也是以热烈的情感为驱动写成的。屈原是儒家的,他念念不忘忠君致仕,是“社会之热恋者”。而庄子是道家的,他教我们“至人无己、神人无功、圣人无名”,他教我们忘了自己,忘了理想,忘了神仙,忘了世界。
此时此地,我更喜欢庄子的哲学、楚辞的语言。澹然而自乐,吸众气而翱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