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夏天
我家的屋子和张桂英家的屋子前面都是一片果园,由一堵长满苔藓的夯土墙隔开。墙不高,我可以不费吹灰之力爬上去,但是我从来没爬过,因为他家果园里的苹果树我家果园也有,爬上那堵墙对我没有任何的吸引力,直到张桂英在那堵墙的边儿上种了几颗杏树,这事儿自此以后便发生了变化。
张桂英和我妈因为一些琐事不太对付。我们两家平时虽是邻居,但不来往。张桂英长了一对咪咪眼,蘑菇头,面粉脸,活像《查里与巧克力工厂》里的约翰尼德普。我从出生起就没见她说过话,因此我怀疑她是个哑巴。但是村里人并没有人谈起过我们村有哑巴的事,所以我并没有确凿的证据证明她是个哑巴。但是在我心里她就是个哑巴,直到有一天发生了一件事,才证明了她其实不是哑巴,是我错了。
我的故乡,九十年代,那是一个极度贫穷的地方。整个地区的地貌属于山地结构,且多旱少雨,食物匮乏,冬季严寒而漫长。孩子们甚至大人几乎没什么水果和零食可以解馋,整个冬季人们只能靠腌菜和在地窖里储藏的土豆过日子。
惊蛰过后,大地开始慢慢复苏。清明时节,村里的果树开花了。这些花最让我着迷的是杏花,并不是因为我觉得杏花有多美,而是当我看到杏花,脑海里就不由自主的浮现出那黄里透红的杏子,我一口咬下去汁水充溢在我整个口腔里,那种感觉对于那时候的我来讲简直就是美味佳肴。当然,你们可能会问为什么不是桃花,梨花?那是因为桃树和梨树的果实只有成长到快成熟的阶段才可以吃,不然就太过苦涩。而杏子则不一样,杏花谢了以后,不过几天的功夫,原来的花骨朵就会蜕变成一个个绿色的小果子,那果子摘下来,泡在水里,凉白开都有了水果糖的味道,轻轻一口咬下去,会让你的牙齿一阵哆嗦,口水顺着嘴角流下来。吃了一整个冬天的土豆腌菜,如果能尝一口这样的味道,虽并不美味,但是清爽的感觉一直充盈在你的口腔,会给人满足感,让人们感觉到夏天或秋天,那瓜果满地的日子已经不远了。
谷雨到芒种时节,孩子们的零食一直是这些小杏子。我们家没有杏树,因此我就盯上了张桂英家的杏树。那些杏树不厌其烦的把树枝伸到了矮墙的这一边。每天上下学的日子里,这些杏子的树枝就不经意间打到我的自行车上,头发上,一颗颗绿色的小杏子时刻挑逗着我,在它们不厌其烦的糖衣炮弹攻击之下,我举起了双手投降了。摘了张桂英家的第一颗杏子,然后是第二颗,第三颗…直到把伸向矮墙这一边树枝上的杏子全部摘完。
夏至以后,我每天都在做复杂的心理斗争,那树梢上面的杏子快成熟了,特别是树顶上的那几颗杏子,已经由原来的绿色变成了淡淡的黄色,在阳光下闪闪发亮,格外耀眼。我每天都在考虑要不要爬上那堵墙,摘几颗已经熟透的杏子解解馋,终于在一个邻近黄昏的傍晚,我偷偷的爬上了那堵墙,摘了几颗放进裤兜里,然后偷偷在我家的后院屋檐下享用了,那味道像是亚当尝到了善恶树上的禁果,然后便一发不可收拾。第二天我又上了墙,第三天,我还上,直到把邻近矮墙那一侧的杏子偷吃光了。然后我又想,要不要爬树,反正已经爬墙了,再爬树上去把树顶的那几颗已经熟透了的杏子吃了也无妨,说干就干,那是一个刚刚下过雷阵雨的午后,田里的树叶吧唧吧唧的滴着雨水,太阳透过云层,射出几缕笔直的光束。田里的果树太密,我像军事栏目里看到的特战队员一样,在果园里穿梭,像往常一样,没费什么力气便爬上了墙。然后左手一把抓住树枝,右脚便踩着矮墙上树了。
这是一颗幼树,树干刚好可以让我两手抓的牢牢的。我爬到了树顶上,因为今天的目标是树顶那几颗已经熟透的杏子,我小心翼翼不费吹灰之力就摘下那几颗杏子,装进裤兜里,刚想下树,突然,便看到张桂英从自家的柴火房里走了出来,急匆匆的向我这边跑了过来,我心想这下糟了,要赶紧跳下树逃跑,但是已经来不及了。我急中生智,悄悄的蜷缩在树顶,只见张桂英离我越来越近,他先是走到杏树底下,转头四周看了一眼,便脱了裤子,漏出了至今为止我见过最大最白的女人屁股。然后一股脑蹲在地上撒起了尿,她尿尿的声音像是村委会的大喇叭在村支书刚要开始讲话之前的吱吱声,搞的我也想尿尿,但是我不敢尿,我要屏住呼吸等张桂英方便完了我再下去尿个痛快。
张桂英终于尿完了,她尿尿的这些漫长的时间对于我来讲像是过了一个世纪。张桂英抖了一哆嗦,我从前以为小便的时候只有上了年纪的老男人才会哆嗦,没想到张桂英这种妇女也会哆嗦,张桂英开始一边提裤子一边站了起来,慢慢的,她抬起了头,我连呼吸也不敢了,我在想,张桂英你倒是赶紧走呀,尿完了还东张西望干啥呢?还侦查周围的情况呢?你的屁股我都看光了,快走吧!终于,张桂英要走了。她扎紧腰带,用手指向后后戳了一下头发,正准备迈开步子离开,我终于松了一口气,但是突然我的脚地板一滑,我赶紧双手握紧树干,整个杏树也猛的抖了一哆嗦。就在这时,张桂英和我的目光相遇了。张桂英愤怒的望着我,满脸发白,然后便胀红着脸对我说,你把树拔下来拿回家去,行不行!
我不知所措,便悻悻的下了树。那天下午,我紧张极了,因为我怕张桂英跑到我家来找麻烦,我母亲本身就好面子,如果让她知道了我偷张桂英家的杏,本来就心高气傲的她肯定在张桂英面前丢尽了脸,非得打我个半死不可,但是好在张桂英没有来,那天夜里我辗转反侧,不能入眠。第二天上学的时候,才发现,昨天偷的那几颗杏已经被裤兜捂的冒出了汁水,我看到这几颗杏子又想起了张桂英的大屁股,和她说的那几句难听的话,突然有些恶心,便把这几颗杏子丢进了路边的山沟里。此后的那个夏天,我都对杏子没了胃口,因为我只要看到杏子就会想起张桂英说的那几句气人的话和她的大屁股,特别是那种又黄又大已经熟透了的杏子,用手轻轻捏一下就冒出了汁水,真是恶心。
一转眼就到了暑假,杏子已经过了成熟期,树上很难再看到杏子了,我的心情也慢慢的恢复了往日的平静,但是张桂英的家门口我都是绕着走,我不想再看到张桂英那张脸,还有她那张竟然还会说话的大嘴巴。暑期快要结束的一个下午,我跟母亲一起去我家的自留地里收豆子,我拉着木驾车,车上坐着妹妹,到了自留地以后,母亲和妹妹负责在田里摘豆子,我负责用木驾车把豆子往回拉,那天下午真热呀,还没拉几回我就又累又热,特别是张桂英家门口的那一小段上坡路,真是太费力气了。
傍晚快收工的时候,我为了少拉一回便多装了些豆子,放在木驾车里往回拉,又累又渴,腿脚软绵绵的有些不听使唤,但我还是在坚持,心想就这最后几趟,完了就可以回家吃饭了。可是当我快到家的时候,经过张桂英家门的那段上坡路,是无论怎么样也拉不上去,我满头大汗挣扎着使出全身的力气拉车子,可是车子无论如何就是不动,像是被一块巨大的吸铁石给吸在了原地,就在我一筹莫展胡乱挣扎尝试拉车的时候,木驾车后面突然有个女人的声音喊道,使劲拉!我给你推!我先是怔了一下,再仔细一想这声音有点熟悉,这不就是张桂英…我突然不知道哪里来了力气,是因为尴尬还是害臊,我二话没说低着头使出吃奶的劲把车缓缓的拉上了坡,我回过头对张桂英憨笑了一脸,什么也没说就拉着车回家了,我听到张桂英在后面笑着说,小伙长大了,劲大滴很,那一刻我真是尴尬到想找个洞,拉着这一车豆子全部栽进去。
晚上吃饭和母亲谈起下午的一幕,母亲就着饭菜平静的说,其实张桂英这个人没什么坏心眼,就是平时见了人也不打招呼,村里人就觉得她高傲的很,时间久了也就跟村里人疏远了,没人跟她说话,大家还以为她是个哑巴。
转眼间开学了,初中以后我就去镇上住宿了,每个星期回家一次,几乎很少见到张桂英,后来听母亲说,张桂英的老公犯了事,被抓了,判了好多年。村里的其他人都搬去了镇上规划的新村了,只有张桂英一个人还住在那间老房子里。
多年以后的一个夏天,我回老家路过张桂英家的那间房子,周围长满杂草,房子前面的那堵矮墙由于扩建国道的缘故,矮墙已经被拆的只剩下一个土堆,但是那几颗杏树还在,黄澄澄的杏子落了一地,也没有人去捡,更没有小孩爬上那颗树。我蹲下来捡了一个,擦了擦放进嘴里,真甜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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momo 赞了这篇日记 2023-12-04 14:14:20